49 李元軌求婚
李元軌本來是去兩儀殿找宰相魏征傳話的,卻頂頭遇上了他的天子阿兄李世民。
也怪他自己年少貪玩,驗符進了西門,見上閣外侍奉天子散常朝的儀仗隊伍裏,那匹金鞍銀辔的禦馬壯健非凡,不覺停步多瞧一眼。紛揚灑落的小雪中,駿馬向他引頸長嘶一聲,惹得旁邊的奉禦宮奴們也都看過來。
這禦騎按着規矩縛起馬尾、頸鬃打理成整齊的三花樣式,被騎奴牽着立在閣下等待,看上去華貴莊重,但那一聲清嘶,卻讓李元軌眼前現出它在草原上風馳電掣長鬃飄蕩的野性不羁模樣。
立在馬旁的當值奉禦是李震,英國公李世勣的長子,也是從小在東宮文館一起讀書的熟人。既對上了眼神,李元軌少不得過去招呼攀談兩句,得知這匹駿馬是近日剛從吐谷渾進貢來的新駒子,“其實還沒壓熟,性子有點野,主上非要現在就用,有什麽辦法。”
對李震臉泛苦笑欲言又止的神情,李元軌深表理解同情——這神色他在皇帝身邊的侍奉人臉上看過太多次了。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上閣方向傳來鳴磬喝道聲,天子散朝。
小雪下得緊了些,那黃羅麾傘搖搖而來,還是有點跟不上皇帝的步速。李元軌随衆跪拜,本想等天子啓駕離開後就去找魏征,皇帝卻一眼瞅見他,點着名問話:
“十四弟,早上聽說感業寺起火了,你去看過沒有?到底怎麽回事?”
李元軌起身回話,簡要說了感業寺房屋燒塌、息王妃與八位縣主無恙、海陵王妃及其親生二女失蹤的消息。他邊說話邊從低垂的睫毛下悄悄上望,語氣越來越小心。
一身赭黃袍常服的皇帝立在禦馬邊,有點心不在焉地伸手撫摸着馬頸,劍眉緊皺,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兩天沒見,他這位三十多歲的異母兄長疲倦憔悴了許多,黑眼圈十分明顯,象是一夜沒睡的樣子。
吐谷渾戰事似乎進行得不順利啊……李元軌想着,口中已經說到“皇後命臣報知魏公,臨汾縣主之死以自殺結案”,皇帝臉色陡變:
“你說什麽?這簡直胡鬧!”
宣布前太子長女是自缢而死,也就等于間接承認她是由于被長孫皇後威脅逼迫、悲憤絕望下以生命來控訴抗争,對皇後名聲損害極大。李元軌一直不明白皇後為何要如此決定,看來連她的天子夫君也不明白。
皇帝翻身上馬,叫小弟“你騎馬随我來”,又命人“去傳無忌到立政殿”,一抖缰繩,不管不顧地沖進風雪中。
在宮城裏如此跑馬,本來是嚴格禁止的,但是……顯然沒有任何守衛敢上來阻止李世民陛下。
李元軌也從奉禦隊伍裏抓了匹副馬翻身騎上,跟在皇帝身後沖出院門。兩儀殿和立政殿相距沒多遠,在後面的儀仗趕上來之前,兄弟二人就策馬進了兩儀殿闕門。一團肥胖的身軀象是從地下冒出來似的,上來牽住了皇帝禦騎的缰繩:
“臣無忌拜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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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沒給自己的大舅子、齊國公長孫無忌“拜見”的時間,下了馬徑直抓着他問:“那事怎麽樣?”
長孫無忌搖一搖渾圓肥臉:“還沒頭緒,時間太短……”
皇帝煩惱地長嘆一聲,提步往正殿階上走,邊走邊抱怨:
“好不容易拼湊了十來萬人上西海,李道彥居然在闊水搶劫黨項羌牛羊,阻于路不得進,個讨吃賊窮怕了麽!那個高甑生更昏頭,帶了三萬人,也不知陷在哪個泥水坑裏拔不出來,音訊都斷絕了!三路行軍兩路失期,一半兵力趕不到戰場,包圍圈根本形不成,叫人家各個擊破,這仗還怎麽打?混帳!”
他身高腿長,步子邁得大,李元軌和長孫無忌得小跑着才能左右跟上他。一路登堂入室,長孫無忌微喘着答話:
“陛下息怒。行軍大總管李靖打老了仗的,這事他此前也遇見過,他必能妥善處置……”
皇帝似乎并沒在聽他說話,一片傳呼聲中直接進了正殿,轉到起居大屏風前,揚聲向屏風之內發問:
“皇後,十四弟來說,一娘那案子,你說不查了?那怎麽成!這案子必須一查到底!不管誰下的黑手,都得出來承當!”
屏風之後一陣窸窣,略等了一刻,長孫皇後的聲音才傳出來:
“妾有下情,祈向陛下當面密陳。”
屏風兩邊轉出幾個女子,是皇後将身邊的宮女侍婢都遣了出來。李元軌一眼看見柴璎珞和魏叔玢也在其中,都低眉斂目地向殿外碎步而行。皇帝無奈嘆口氣,也示意身邊人出去,叫長孫無忌和李元軌“去我書房等着”。
天子內書房是在這院子的東廂內,李元軌與長孫無忌客氣遜讓着先後進門,目光立即被房中書案上的大沙盤吸引住。沙盤上的山川河流走勢很眼熟,那東南高山、西北沙漠的地形也十分好認。
“齊公,這沙盤造的可是吐谷渾形勢?”
“正是。吳王目光如炬。”
李元軌大感興趣,繞着沙盤慢慢轉圈。
沙盤角落裏的一座小木城上插的幡子寫了“長安”二字,西北方向一座藍漆湖泊邊的城池則是“伏俟”,再往北,越過大漠的邊際上還有座“高昌城”。特意塗成白色頂峰的山巒、群山環繞高原上的湖泊、湖泊西北平坦松軟的大沙碛上,都插着一些小旗。他猜想那些紅色小旗是代表各支唐軍目前已行進到的位置,黃色小旗是代表行軍目的地,藍綠色小旗則是敵軍聚集處。
行軍大總管代國公李靖領兵讨伐吐谷渾的诏書,是去年冬末正式頒發的。出征的準備工作則在去年春夏就緊鑼密鼓地展開,要說兩國遣使往來交涉那就更早。這是貞觀四年征讨突厥大獲全勝一舉滅國之後,由李靖為将、大唐重兵出擊的又一場大戰,醉心騎射功夫的李元軌當然關心。
事實上……他并不只是“關心”。
他曾經向天子苦苦請求,要上前線參戰來着。後果是被異母兄長一腳踢回大安宮去“抄二十遍《孝經》、老實侍奉太上皇”。
“我軍出兵已近兩月,不知戰況如何?”李元軌站在沙盤邊問長孫無忌,“元軌聽聞,山南羌胡黨項諸部紛紛響應吐谷渾,還有獠蠻殺我大唐刺史,投奔那僞王慕容伏允,此話當真?”
“無忌領一司空散職,并未主政軍務,也不深知細情,”長孫國舅的團團圓臉笑得和氣而疏遠,“黨項羌與吐谷渾同出一族,語言行事類同,自然容易叛離朝廷。域外行軍困難良多,開戰之初進展慢些,倒也是常情。軍中都是百戰宿将,吳王不必擔憂。”
“大人幹正事呢小孩子家別瞎摻和”的意思可真明顯。
李元軌悶悶不樂地踱到窗前。禦書房內有不止一個暖爐,火炭氣逼眼,糊着厚紙的窗屜向外支開,透過窗隙,他忽然看到屋外院中有穿戴着長紗帷帽的兩個女子,立在紛紛揚揚的雪花中低語。
高挑矯健的那女子是柴璎珞,站在她對面身型較單薄的,應該是魏征那長女叔玢了。
連在帷帽檐下的黑紗籠直垂到膝,距離又遠,他本來看不清兩個女子的表情神态,唯其如此,二女的身姿行動倒越發好猜——柴璎珞一手扶着魏叔玢肩膀,似在勸她。魏叔玢先是垂着頭,随後擡起臉說了句什麽,整個人都在劇烈顫抖,透出瀕臨崩潰的絕望氣息。
出了什麽事?
魏家小娘子的帷紗下端露出一段綠底團花的蜀錦,正是昨晚李元軌親手奉還給她的那一條披帛。想到這條帔子曾圍在妹妹纖瘦肩頭上的樣子,他心中一酸。
十七妹在尹德妃身邊過了這些日子,似乎懂事多了。進了立政殿後院暖和的卧房裏,得知同母阿兄還是無法留下來陪她,小閨女哭了,流下的淚水自己擦掉,拉下臂間綠帔帛交給哥哥,讓他“還給璎娘帶的那個阿姐,天氣好冷”。
昨晚蓄着雪的天氣真是好冷。今早雪粒終于飄落,漸漸給冬末大地點染上一層銀白。那兩個垂籠着黑帷的女子就站在落雪中私語,身影寂靜凄涼。
李元軌轉身推開禦書房門,走入院落中。
青磚地面上積了薄薄一層雪,在他靴底無聲地輾碎。随着他身影靠近,兩個女子都擡頭望過來。李元軌自幼習射,眼力很好,雖然隔着薄紗,他仍看到魏叔玢臉上兩道淚水在滑落。
“出什麽事了?”
李元軌問。回答他的是柴璎珞,女道士黯然搖頭:
“皇後要我把玢娘送回魏府去。”
“為什麽?”李元軌驚問。魏叔玢是逃婚出來的,這事還沒說法,就把她送回家去,那她豈不是鐵定得被父親賣給程咬金了?
魏叔玢身子一動,似是壓下了一聲哽咽。柴璎珞則嘆了口氣:
“十四舅你猜不到麽……這事你幫不上忙,別理會罷了。”
李元軌潛心一想,恍然大悟——皇後要了結臨汾縣主一案,得辦案欽使魏征合作才好。悄沒言聲地将魏宰相的逃婚女兒送回去,這份人情可是不小,魏侍中想必會欣然笑納一筆勾案。
原來前幾天皇後默許柴璎珞庇護魏叔玢,竟有如此的深謀遠慮……
他怔怔看着在帷中垂淚的少女,想起她昨日自告奮勇随柴璎珞去大安宮救自己妹妹,不覺胸口一熱,低聲道:“那不行。就這麽送魏娘子回家,那是把她推進火坑裏!璎娘你想想辦法啊!”
“我能有什麽辦法?皇後當面下的懿旨……”柴璎珞苦澀地搖搖頭,“我不敢抗敕,十四舅你敢?十七姨還在這立政殿後院裏呢。”
想到如今被皇後收養的同母妹妹,李元軌也心下黯然。此時正殿內外一陣騷動,侍立在廊下的宮婢們有人被召了進去,旋即又出來傳喚:
“主上命璎娘……上真師入內侍奉。”
看樣子是皇後的病情又發作了。柴璎珞顧不上別的,轉身匆匆上階,将頭上帷帽摘下丢給侍婢,自己躬身鑽進正殿暖簾內。
剩下魏叔玢與李元軌在院中相對靜立。小雪被風吹打着,無休無止地在少女帽檐上沾了一層白霜,下垂的黑紗上也黏着不少雪花,輕柔地随風顫動。
苗條的女子身體挂在房梁上,被沖門而入的疾風推動搖晃……
李元軌被眼前突現的幻象驚得一跳,後退了半步。魏叔玢已向他盈盈下拜,哽咽出四個字:
“吳王保重。”
一個屈膝後起身,少女攬着帔巾昂起頭,向立政殿院門走去。李元軌急問:“你去哪裏?”
魏叔玢沒有停步,也沒回頭看他,口中低吟聲微弱而清晰:
“天寒夜長,風氣蕭索,鴻雁于征,草木黃落……”
陶子将辭逆旅之館,永歸于本宅……李元軌心下愈驚,趕上前兩步,伸手一把抓住了少女的帷紗和衣袖。
他知道這舉動十分粗魯無禮,也知道廊下和窗後的許多雙眼睛都在盯着他,但他不在乎了。
自小苦學的文武技藝都毫無用處;他甚至無法見病重的老父一面;生養他的母親,他保護不住;大哥遺下的長女,也在他眼前死去;同母小妹受盡折磨,至今仍未可稱安全無虞;他不能再放任這可憐勇敢的小女子自尋死路;他必須做些什麽,至少要做些什麽……
“玢娘,我去告知令尊和程大将軍,”李元軌咬一咬牙,“你就要被冊立為我的吳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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