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公主和親與王孫尋親

往西陲藩邦和親。

李元軌張開嘴,呆呆看着委頓在地的魏叔玢,懷疑自己聽錯了。

好吧,近世歷朝與狄胡藩國和親的事不少,雖然大多是以皇家宗室女封公主出降,但象魏叔玢這樣的外姓重臣宰相女假充公主的,也不是根本沒有……再早的漢代還有宮女和親……但是,從來沒聽過有和親女子是情願自請降藩的。

域外那風沙大漠、穹廬氈居、茹毛飲血、漿酪食炙……起居飲食都粗粝不堪,這也算了,最難堪的是漢家公主必得承受西北蕃族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的娶婦習俗,往往要以一身侍奉幾代多個可汗,生下的孩子都沒法論排行輩份。近代朝廷選定了哪家女子和親,哪家父母親友都是哭成一片,生離之痛猶大于死別。

然而魏叔玢當面向天子奏請,願意充任和親公主,遠嫁域外。

李元軌忍不住擡頭去看跪坐在對面的柴璎珞。原來方才她在院中和魏叔玢私語,是在教唆她幹這事……顯然并不止是他自己一個人這麽想,坐在屏風前的天子也開口發話:

“你要自請去西陲和親?這可怪了,你一個小女子,從哪裏知道朝廷正議論人選,籌備與藩國和親?”

皇帝的眼風也掃向柴璎珞。女道士則一臉嚴肅,眼觀鼻口觀心規規矩矩扶膝危坐。她是受皇後敕令要送魏叔玢回家的,如果被問出來陽奉陰違從中作梗,這罪過可不小。

“妾惶恐……是吳王谕知……朝廷與吐谷渾有事,将聯藩和親……”

這!

平白被潑一盆狗血過來的李元軌頓時懵頭轉向,瞪大眼睛看着當面撒謊誣蔑他的魏叔玢,少女卻只是伏在地上垂首發抖,摘了帷帽的發髻已有些零亂,看上去凄慘可憐。

他又望向柴璎珞,女道士還是平靜得紋絲不動。

“……十四舅,你願意在玢娘的事情上援手相助,是不是?為此擔些罪責,也在所不惜?……”

方才殿外她的問話,突然在李元軌耳中閃過。一瞬間少年親王恍然大悟。

“臣無狀,曾與魏娘子等猜測議論西陲局勢及和親事,”李元軌向天子屈身謝罪,“若為洩密追責,元軌一身承當。”

真是冤死人,少年親王在心底訴苦。他自己都不知道朝廷要選女和親的事,怎麽可能洩密給魏叔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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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其實也不是完全沒聽說過。他這一兩個月在禁中走動,關于唐軍與吐谷渾打打停停、議議談談、一時要翻臉一時又商量結親的消息,也真聽過不少。據他所知是吐谷渾可汗為太子向大唐求婚,要公主和親降藩。皇帝命其太子帶聘禮親至長安來迎娶,吐谷渾可汗又不傻,當然不肯,這樁和親議題就沒下文了。

事關軍國要政,他怎麽也不會跟外姓魏家小娘子議論這種事啊!正常來說要選和親公主,柴璎珞這天子外孫女的可能性還更大些,或者更可怕的……

“你們這些娃娃!”天子從鼻中嗤出一聲,轉頭向屏風後揚聲問:

“皇後,魏家小娘子自請和親降藩,你看如何?”

屏風後傳出的是一陣咳嗽聲。

李元軌和柴璎珞都緊張地盯着大屏風。魏叔玢此舉是公然抗令,表達自己寧肯被放逐域外也不要被送回家賣婚的決心,非常拂掃長孫皇後顏面。如果皇後為此勃然大怒、堅持将她遣送回家,也是很正常的反應……

咳喘完了,屏風後的低啞女聲滿是疲憊厭倦:

“任憑聖上作主……”

李元軌呼出口氣。只要皇後松了口,這事就還有轉圜餘地。伏在地上的魏叔玢也哽咽一聲,頭一歪,全身癱倒,就此暈了過去。

皇帝一皺眉,柴璎珞忙起身過來扶起地上少女,一邊給她捏人中拍臉,一邊向天子說道:“陛下勿憂,魏家小娘子這是凍得久了,心裏又急,一時閉過氣去,暖和将養幾天就能緩過來。請旨——把她送到哪裏?”

這是在問是不是還要遵皇後令,直接把魏叔玢送回家。皇帝煩惱地一揮手:“随便你,趕緊給她帶走治治。”

柴璎珞應喏一聲,和宮婢一起将魏叔玢扶架出殿。李元軌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該辭出随她們一起去,他的天子阿兄已經轉向他,語氣嚴肅了些:

“十四弟,你已至舞象之年,怎麽還是視軍國大事如兒戲?什麽話該聽該傳,什麽話不該跟婦人女子議論嚼舌,心裏一點準鹄都沒有?天兵讨伐吐谷渾,将士前線浴血搏命,是讓你們這些娃娃聊天說笑用的?”

這脾氣發得有點莫明,但李元軌自然只能連連頓首謝罪。一大串“惶恐萬死”說過,他趁勢再提起老話題:

“臣願墨绖從戎上陣厮殺,放馬西海道血灑疆場以贖此罪……”

幹脆去把吐谷渾那蠻夷蕃邦踩平,編為大唐郡縣,那整個和親議題都不必再提起,他身邊的女子也都安全了——他覺得自己這條釜底抽薪之計十分高明。去年底,他就曾如此在君前叩請随軍出征來着。

當時天子夫婦因為決意對他生母張美人之死匿喪不報,連他和十七妹穿喪服都不許,特将他召來撫慰。也是在這立政殿裏,李元軌一提此話,皇帝就回應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異想天開。你小子還真不怕閃了舌頭。”

“我隴西李氏征戰世家,男丁幼習弓馬長出戰陣。臣年已十六,幸得成立……”他偷眼看看天子臉色,鼓勇說出心裏話:“陛下當年随同太上皇在河北三晉讨伐亂賊、經綸王業之際,也是這等年歲。臣雖萬死不敢妄比聖主……”

“少扯這些廢話。朕在武德年間以親王統兵出征,每回都擔着行軍大元帥銜頭。你也想領兵出去打仗?行啊!”天子一拍書案,“辛苦請回複出的老藥師公再退休一次,把行軍大總管職位讓給你這小娃娃?帶上六路大軍十幾萬兵馬爬山涉水去滅人全國——這差使朕就敢派,你敢接?”

“臣絕無此意!”李元軌真被吓了一跳,他可從來沒敢有這念頭,“臣自知年幼識淺、未經歷練,自請為藥師公帳下三衛,執戟侍奉習學,或領伍什衛士為軍頭,沖鋒陷陣登城拔寨。除此之外,臣不敢有他想。”

他覺得自己這願望十分耿直正當。關隴貴家少年上陣本是傳統,他隴西李氏自第一代唐公李虎西魏發跡以來,每一代都有十六七歲即戰殁的男丁。面前這位天子,也是十六七歲就随着他們的父親在千軍萬馬中沖殺,武德年間東征西讨,身邊也總帶着元吉、道宗、道玄、道彥等一衆兄弟堂侄。

就說這次的吐谷渾戰事,六路大軍中,鄯州道行軍總管李道宗、赤水道行軍總管李道彥兩位領兵大将,都是跟随天子一路打上來的小堂弟。這兩位在武德年間也都是已經封了王的,照樣随在秦王堂兄帳內,入則侍奉起居,出則領隊沖鋒,誰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他李元軌見賢思齊,怎麽就不行了?

“好好,朕不阻撓你這勇武上進的心氣。”天子笑了,“你呢,出門左轉,去中書門下政事堂,找李藥師公,問他肯不肯收你當個親衛執事,讓你以堂堂親王之尊,給他每晚提柝巡帳、掖被角倒夜壺——藥師公如果點頭答應,我就下敕讓你跟他征讨吐谷渾去。”

李元軌倒吸一口氣,想想政事堂裏那位忠厚謙退恂恂然似不能言的老将,自覺連去找人的勇氣都沒有——乍聞天子親弟提這等“折死老夫”的話頭,李靖李藥師大概會當即口稱腳病又發作、卷包告老還鄉吧?

“你要不好當面求藥師,我倒還有個辦法。”皇帝的神色正經了些,“開疆拓土,馬上功名,你以為只有你這等青澀少年思慕博取麽?”

啊……那還有誰想一起去打仗呢?李元軌愣愣地看着他等下文。

“你二阿兄大唐第一名将我,不比你更有資格出戰?”天子拍案大嘆,“西海道行軍的決策一定,朕就說要禦駕親征,結果呢?政事堂宰相排着隊天天死谏,房玄齡不言不語的去拖了老病致仕的藥師公出來頂缸,連皇後都勸我什麽天子不可輕出。你想出戰去不成,我也去不成啊!你要有能耐,去勸說朝野上下贊同朕親征西海,我就帶上你做親衛同去——這主意怎麽樣?”

……陛下臣能哭麽?能當面唾君麽……

“年少輕狂,只聽說過露布報捷、得勝還朝的風光體面。你們這些生于深宮長于婦人的小娃娃,哪受得了那爬冰卧雪、食草飲血的苦日子,更別提時刻都把腦袋拴在腰帶上的兇險。”天子訓誡,“開國苦戰數年,就我皇家近支姻戚,死了多少人?前任五驸馬趙慈景、淮陽王道玄,都弓馬娴熟武藝過人,比你不知道強到哪裏去了,運數一到,救都救不及。你頭腦一熱嚷着要上戰場,想過大安宮太上皇沒有?”

李元軌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低聲嘟哝:“太上皇二十二子,又不缺我一個……”

“混帳話!你滾回去給我抄二十遍《孝經》,老老實實侍奉太上皇去!”

那天的請願就以他滾回大安宮去抄經結束。後來輾轉聽說,天子倒還對人誇贊“十四弟天份高志氣可嘉,真可惜生得太晚,要在武德年間能跟我出戰幾回,又能調教出個可堪大用的将材”。李元軌也因此沒完全死心。

事過兩月,他再次提起這話頭,皇帝還是一樣的态度:

“此事免議!就前兩年你們這些嬌養小娃出閣赴封地,路上風吹雨打都受不住,八弟在外一薨,太上皇悲痛,朕自承不孝,擔了多大罪過?你還想去打仗?金鼓一起千軍萬馬沖鋒,漫天流矢跟雨點似的,吓都能吓死了你!”

“臣自去啓奏太上皇,言明出征是臣一意孤行……”

“扯吧,你的話誰信?”皇帝冷笑,“小人要造我手足間謠言,誰會管你一個小孩子家說什麽?說白了,是你十四郎的雄心壯志要緊,還是朕的孝悌名聲要緊?”

……陛下你殺兄逼父的事都做過了,居然還想着什麽孝悌名聲……

“不過麽,十四弟你一心參與吐谷渾戰事,倒也是奮身為國,”皇帝忽然換了一副臉孔,撫颔沉吟,“弱冠少年志存高遠,朕也不該打消你的志氣……”

眼見天子的劍眉鳳目笑成眉眼彎彎的模樣,李元軌立時渾身繃緊。以他不多的經驗來看,這副笑容可絕不是什麽好事的先兆。

“臨汾縣主一案暫結,朕給予魏征那份便宜行事的手敕要收回,不過……”

“咳咳咳咳咳……”

屏風後的咳嗽聲,每次響起得都那麽是時候。皇帝等妻子咳完了,也清一清喉嚨:

“十四弟,朕另外派你一件差使。”

“臣恭聆聖訓。”

“吐谷渾現任可汗慕容伏允,有一嫡孫流落在中原。此孫關系到我軍征伐吐谷渾大事,非同小可,你去給我把這孫子找出來。”天子說得一本正經。

“臣……”李元軌不是很确定,“願聞其詳?”

“詳情麽,無忌清楚,回頭讓他給你細細交代。”皇帝說着已挽袖提筆寫字,“這孫子可能還在長安,你要走門串戶調動三省六部武候街鋪慢慢找來,不得偷懶怠慢。有什麽發現,也可即時進宮報朕。”

一邊說,一邊在黃紙上刷刷刷又寫了一篇字,徑直遞出。李元軌趕緊膝行上前接過,略掃一眼,只瞄見“吳王”“便宜行事”等幾個字,似乎與前幾天給魏征那篇總查臨汾縣主案的手敕詞句一模一樣。

臨汾縣主案的勘查手敕麽……

皇後堅持結案,而且以病體相脅。天子不願與她争執,表面上先應許下來,那份給魏征的手敕肯定也是要收回了,但他又用這麽口是心非暗渡陳倉的辦法,在皇後身前不遠處,新寫了一份手敕給李元軌……

“不要對新差使掉以輕心,”皇帝告誡他,“慕容伏允這嫡孫,身世複雜,又是策動吐谷渾太子諸王內鬥、接應我軍進攻的關鍵人物。給你三個月,十四弟,找不出這孫子來,你就準備自己冒充他,去青海過你的後半輩子吧!”#####本章附注解釋了下“關隴貴家少年上陣本是傳統,他隴西李氏自第一代唐公李虎西魏發跡以來,每一代都有十六七歲即戰殁的男丁。”請到作者微博觀看。新浪微博搜索ID“唐穿導游森林鹿”,歡迎交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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