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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點厭惡目前猶豫的自己。
關懷得不到回應,宛雲同樣被他沉默的凝視盯得有些發毛。男人的目光并不壓迫,也很少帶意味性。但當逐漸了解馮簡此人,你又實在猜不透那種專注而平靜的目光後,會冒出什麽出人意料的評論。
——置身事外比身在此山中擁有更多透徹清醒和刻薄,但有人卻驕傲到不肯當旁觀者。
她下意思擺出了防禦姿态:“不想坐就算了,繼續收拾吧。你今晚回家吃飯——”
華鋒沒敲門,剛想推門進來,眼睜睜看着馮簡把門關在他鼻子零點一分前,順便落鎖。
玻璃門落下百葉窗,電光石火間看到了裏面同樣詫異的一雙美麗眼睛。
太好了……原來老板娘在裏面。
秘書含笑九泉,終于有一天準點下班。
宛雲簡直猝不及防,又驚又惱,趕緊推開他。
“發什麽瘋?”
馮簡冷笑:“你不是要做?”
宛雲沒反應過來,而且得過了足足十秒才懂,可她甚至不明白馮簡怎麽能一再聽錯:“……你天天腦子裏除了那種事情,到底還會想什麽?別又說深夜不清醒!”
馮簡現在也不打算停止,門都落鎖,将錯就錯,事在人為。他冷笑:“怎麽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整日随意拈花惹草!”
宛雲根本不準他亂動:“怪我?你把我臉劃傷好了。”
馮簡是一定要慣性的恥笑宛雲:“醜人真自作多情,我什麽時候說過你臉長得好看了?”
“說過,你每次喝醉酒的時候都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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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簡窒了一下,無言以對。他感覺自己都要被煩死了。
宛雲借機推他:“別瘋了,今今待會進來。”
正在這時,門手再被轉了一聲,傳來輕輕的“咦”了一句。
☆、69 11.5
玻璃上的百葉窗合閉時也遮掩的并不緊密,影影綽綽仍然能看到身形。如果現在起身,大概會暴露兩人糾纏的尴尬場景。
宛今在外面呼喚,馮簡和宛雲不由同時屏住呼吸,都無應聲。
兩人對視的時間,馮簡倒還有功夫譏嘲:“害臊什麽?上次你就是藏在沙發後偷聽別人說話,正被我發現。這次又再拉上我——故技重施而已,你還真是時時刻刻都不甘寂寞啊。”
“不甘寂寞的另有其人。上次不知誰溫香軟玉的抱着,才被人旁觀個正好。”
馮簡臉色一變:”上次是我主動抱她的?“
“對。”
對方再滞住的時候,宛雲若有所思:“你應該已經感覺到今今對你仍有意思?若還假意不懂的話,就要準備聽她再次告白——”
”你白癡啊!自己滾過去聽好了!"
沙發窄小,身形相貼,兩人說話雖輕,但一來一往,呼吸交纏。
馮簡皺眉瞪她,而和他的表情相反,宛雲發現對方的手不知何時貼在她的脊背,掌心的熱量讓人不安。随着時間推移,她不得已的聽到馮簡越來越快的心跳聲。
宛今仍舊在外面敲門。
宛雲讓自己深呼吸的時刻,馮簡的唇已經貼上胸膛。
——其實馮大總裁真不至于敢在辦公室裏如何放肆,他還正猶豫把事情做到什麽地步,宛雲卻怕再往下會什麽發生。她心一慌,右腿下意識屈膝頂上。
馮簡猝不及防,之前隐隐的擔憂變成現實。
外面的宛今略微低身,勉強從百葉窗的縫隙向裏看去。
辦公室裏無人,十分沉寂。
她猶豫片刻,暫時停下,先去別處尋找。
辦公室,正背對門的沙發裏,之前暧昧的氣息已經滿掃而空。
馮簡一言不發地縮着腰,蒼白臉色。他強撐着沒有發顫,然而傷勢尴尬,一時之間連推開伏在肩膀的宛雲的力氣都沒有。
宛雲忍笑道:“……抱歉,我很久之前練過跆拳道。^//^”
馮簡聲音都變了:“你不是吧李宛雲!”
宛雲笑道:“上次你咬我一口,今天我踢你一下。如今一人一次,也算扯平。”
馮簡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怎麽扯平?怎麽能扯平?他沖動咬過她一口,但這毒蠍女從十年前到至今,害他用無數莫名其妙的方式受傷無數次。
馮簡一直思索今年究竟是犯桃花還是犯小人,娶妻和絕後有什麽區別。
宛雲睨着他的表情:“不然你再咬我洩恨?我把手借你?”
馮簡鐵青着臉色:“少拿你殘廢的手打發我。”
宛雲挑眉。
這依舊是她沒有主動說起,但還是被察覺出來的細節。不過也不特別驚訝,男人似乎有見微知着的本領。
馮簡惡毒道:“我見過你晚上咬着小拇指哭的模樣,當時覺得很有古怪。”
宛雲的臉一下子便紅了:”……你想再被踢一下?“
馮簡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是重新走回來的宛今在外撥打。
如今再躲沒有什麽意義。
宛今看着頭發淩亂的姐姐和衣衫淩亂的姐夫從房間走出,再單純也猜出發生什麽事情。她不由退後一步,有心想逃離,卻又咬着唇留下來。
到停車場前,馮簡卻讓宛今和司機先行離開。
“我單獨開舊車送你姐姐回去。”
這就是每次和宛雲出行的煩惱,馮簡不想再成為明日八卦頭條,
宛今頓了頓,道:“我也要和你們一起。”
因為宛今同行,回城的路上,兩人并沒做更多交談。
随着幾日相處,宛今也有些适應了他的脾氣。如果一個蠢問題只出現一次,馮簡并不介意回答。如此一問一答,氣氛也算熱絡,甚至比和宛雲慣有的沉默更和諧。
在這種氣氛中,宛雲無聲地聽着,并沒有插話。
也就在這種氣氛中,她突然覺得應該和過去有個徹底了結。
宛今和馮簡的聲音,一個輕快,一個不耐,都是不懂什麽憂慮的表情。和他們相比,有一個人卻是極聰明,極狡猾,深曉別人在要什麽。
十年前,他曾在窗外徹夜給她朗讀童話和詩歌,聲音低沉清朗,舉動浪漫。
宛雲早已經忘記講過的所有故事,單單記得安徒生的一篇童話。
國王舉辦”世界上最不可思議大賽“,獲得冠軍者能得到公主和半個王國。一名能工巧匠制造出神奇的機器,舉世無雙。但就在他贏得殊榮的前一秒,人群中突然跑出大漢,拿出錘子将它徹底摧毀。所有人徹底驚呆,不得不承認這是最不可思議的人。
宛雲被這童話莫名震撼,終于推開窗戶,周愈深不可測的眼睛正望着她。
之後是漫長故事的開始。
如今想來,那種糟糕、負面、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極具破壞性,傾向全面負面和黑暗。然而周愈每次都能贏,這個世界真是功利。
”又在想什麽?“馮簡不耐煩地在她面前招招手,“趕緊去洗澡,我要關燈睡覺。”
他已經從浴室沐浴完畢,裹着浴巾走出來。
卧室的冰箱裏,只有清水和啤酒,宛雲某種程度上仍舊是很嬌氣的人。她所喜歡的,便也讓旁人接受。
馮簡擰開冰鎮礦泉水,以喝酒的陣勢皺眉飲下,随後将電腦在床上平攤開。熒光照得他臉微微暗沉,男人随意套着T恤,根本不關心外在的模樣。
她記得此人說過,工作之外,唯一需要穿着西裝的場合就是婚禮。
就是這樣的男人。
”馮簡?“
對方眼皮都不擡,似乎對她的聲音置若罔聞。
宛雲淡淡道:“你是真不喜歡我妹妹?”
馮簡這才皺眉,幹脆道:“你癡線啊!當然不喜歡!”
她不由笑道:“咦,我還沒有說是自己的哪個妹妹。”
馮簡冷笑:“我哪個都不喜歡,還有,李宛雲你擋着我光線了。待會你洗澡時把大燈都關了,留臺燈便可以。”
”——其實除了今今,似乎宛靈也對你評價不錯。如果競争,我不一定能比得過她們。“
”李宛雲你先管好自己的爛事行不行?“
宛雲不再多言。
她站起身,轉身要走進浴室的時候,卻又被叫住。
馮簡終于擡頭:”你今日還有什麽話要跟我說的?“
宛雲挑眉。
明知這女人把結婚前那種隐隐掌控的個性收拾完好,此刻裝得如平庸小家碧玉,不聞世事——但馮簡承認,若非宛雲婚後表現如此置身事外,加上她千奇百怪和掌控欲強的李氏人,自己是決計忍耐不了如此之久。
此刻,馮簡冷冷道:”其他的我不想多說,但你一切要好自為之,別總讓我在外難做人。“
宛雲颔首:“我這裏是根本不會動搖。但你自己……真的要小心周愈。”
馮簡很煩躁道:”我沒跟你說周愈!算了,你洗澡去!“
究竟沒等到洗澡。
今晚的動作略顯激烈,前戲不如往日耐心。宛雲被水汽熏得難受,乳白肌膚被紅暈泛上,小腹和聲音都不屬于自己。
事到中途,馮簡突然生生停止動作。
”不做了。“
宛雲失去支撐,身體柔軟向後靠在磨砂玻璃門上,她微張雙眼望他。馮簡便無意識地違背一秒鐘的前言。
但腦海裏總不合時宜的浮現街角那輛锃亮古董車。
華而不實,大而不當,保險費驚人,維修不便。的确……只是好看而已。
以及,買得起而不想買是一回事,但買得起而買不到,或根本就買不起——這也是另外一回事。世界上馮簡想要的東西不多,然而阻礙達成目标的,總要一律鏟除。
出來混那麽久,馮簡只是個樂觀而無情的商人而已。
他順手把宛雲從浴缸裏撈出來,拍拍蛇蠍美人的臉。
”有點契約精神行不行?“
☆、70 11.6
周愈收到了一周之內交通法庭的傳票。
車體不知何時有輕微損傷,調錄像并沒有發現有人接近。車被送修的時候,告知重要配件已經售罄,請等待至少兩年再來。那車在兩年間便形同廢鐵,而查詢銷售記錄,所有相關零件都是被本城一位年輕女士購買。
周愈拿着賬單,不由微笑。
居然這麽輕易惹惱了她,真不易。宛雲向來是淑女作風的典範,知書達理,喜行不言色。最憤怒時也只肯眼角微微一擡,神色譏诮漂亮。剛開始以為她不會動心,千般招數都使出來。宛雲接受,但鮮少回應,似乎仍沒動情。
直至在病房裏看到她,震撼莫名。車禍後的宛雲傷勢甚重,醫生幾次下達病危通知。周愈根本不能想象自己會娶殘廢的新娘或承擔一生責任,蒼白臉色,不敢出面承認。
茲事重大,宛雲卻沒有給他任何後悔的機會。她從容說完絕交,喚他出門。随後憑着驚人毅力,硬是在死亡邊緣,一點點,一絲絲地恢複健康。李家人上上下下是愛議論的個性。但看完她的整個康複過程,絕口不提前事。
如此大的事故,堪稱醜聞,少女生生自己扛下。世界再無第三人知道他們的□。
宛靈在病房外紅着眼睛對他道:“你贏了,但你真不是什麽好東西。”
傷好之後,宛雲就像武林高手。一招戰敗,退隐江湖。多年來,周愈只能全力壓制媒體,不允許有任何負面新聞見報,當對她的些微補償——即使宛雲毫不在意。
周愈從不知道能對女人産生如此複雜交織的感情,內疚或愛慕,包含驚嘆、敬佩、以及占有。多年一直在等,她不嫁,他不娶,仿佛還有誓言。直至馮簡突然出現——那個男人!
不過是急着向上爬的宵小之輩,利益驅使,當舍則舍的人物。宛雲居然敢嫁!而且今日略微作出舉動,她便立時警告,仿佛又在維護什麽。
某人的名片在桌上。周愈盯着那個名字,随後用手指在馮簡兩字上虛打了叉。//
宛雲參加房産大亨的葬禮。
老人的病情沒讓他撐多久,作畫似乎只是臨光返照的最後任性。然而初戀的油畫至今未完成,他就撤手人間。如今少女的柔軟憂郁的臉,只能透過鏡框看着葬禮現場。
天下着小雨,陰森森,冷暗又潮濕。參加葬禮現場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前來也只是因為大亨随後舉辦的財物拍賣。
館長穿着黑西服,唏噓道:“不知道這個世界上,以後有沒有一個人,花這麽大價錢為我畫像。”
宛雲道:“大概不會,你似乎能比任何人活的都長。”
館長動情道:“哦,我尚記得,初戀叫家明,白衣長褲,打着傘出現在雨天——”
”……你上次告訴我他叫勁松。“
館長沒好氣:”那是我十四歲的初戀,我十五歲換別人了不行?“過了會,又仿佛渾不在意的說,”唉唉,你家馮簡的初戀是誰?“
宛雲過了會才道:”感覺上沒有。“
館長追問:“為什麽沒有啊?現在也沒有嗎?啊,別憂傷嘛,小雲雲,那至少你現在百分百确定,你丈夫在臨死後沒有想畫初戀的沖動——”
站在他旁邊的牧師沉着臉:“那位老伯,你能不能安靜點?我還沒有念完。”
葬禮後的拍賣會煞是浩大。老者原本出身世家,生前又熱衷收藏。衆物繁多,價格不菲,一根湯匙都大有來歷。琳琅滿目的奢華事物,勾得館長都忍不住也競标購入。
宛雲陪着館長,也略有興致的觀看。
諸物之中,單單一物推出,無人出價。
正是那未完成的油畫。
畫作人物栩栩如生,但染料尚新,且又未完工,底價便根本不配價值。競标師連續喊了幾次,大家都不甚感興趣,只顧在臺下竊竊私語。
宛雲等了片刻,随手舉起館長的牌子。
館長吓了一跳:”幹嘛?“
宛雲道:”胡館長的真作那麽有名,怎麽好意思看它流落在外?“
館長連忙要搶回牌子:”哎呀,我又沒死,尚有機會作畫,幹嘛自己買自己的。“
臺上的人只看到一個光頭在座位上,伴着某位美女蠕動來蠕動去。最後宛雲妥協:”你幫我舉牌子,我來付錢而已。“
館長斜眼道:”幹嘛一定要買?你不是同樣瞧不起他的行徑。“
宛雲笑了笑:”總歸是一種情懷,不想糟蹋。“
館長愣住:”你怎麽和馮簡那麽像啊——縱然多情又無恥。“
宛雲沒理他,按照原價出标。
取畫過程意料之外的麻煩。
身份驗證、銀行賬號,填寫地址,宛雲填寫的時候,有人走過身邊,掀開油畫上的布,輕聲感慨:“他居然至死都愛他。”
宛雲擡頭,是一位老婦。
衣着打扮低調而精致,方才在葬禮上有一面之緣。
老婦雙眼凝視着畫作,淡淡笑道:”畫的真像,真像。也不知畫手是誰。四十年前,她的确長着如此模樣,甚至更美些。“
宛雲沉默片刻:“你是……”
老婦仿佛不忍再看,随手便把畫布蒙上,看向宛雲:“你肯拍下這畫,想必是知道些他的故事。而我……也算四十年前的一個主角。”她嘆口氣,苦笑道,”我是被他放棄的那一個。“
宛雲擡起眼睛:”你就是他的初戀?“
年華逝去,眼前的老婦已經不複年輕時的美貌。但那老者寧願作畫追念,卻不肯見真人一面,又是何其懦弱?她簡直要後悔高價拍下此畫。
不料老婦也驚詫道:”我?我當然不是?“
她是誰?也許當時老者看宛雲的表情流露幾分輕蔑,因此把自己的故事講了一半。富家子弟愛上貧困少女,然而家族早為少爺安排了未婚妻,愛情和財産相比,應該選誰——
他選擇了少女。
老婦平靜說:”我并不是他的初戀,我只是他曾經的未婚妻。他放棄家族産業,和畫中人結婚。“
辛苦十年,少爺終于能不依靠自己的家族,憑借自己而獲得前途。一切憧憬恢複光明向上的一面,他的妻子也就在這個時候查出重病。
”不到一個月就死了,随後他終身未娶。“老婦用一種平穩的口氣,然而不太成功道,”我真羨慕她,他沒有讓她受一點委屈……“
他确實愛她。他娶了她。他沒有忘記過她。
當天晚上陪伴馮簡參加晚宴,宛雲頗有些心不在焉。
臺上發言人的聲音根本沒理會,只覺得悶和迷茫。她随手拿起近處的酒杯,卻被拉住。
”這是我點的。“馮簡不耐煩道,”你點的是果汁,怎麽能喝我的?“
宛雲擡頭看他一眼:”那怎麽辦,我已經喝了。“
她繼續不為所動的啜飲杯中液體,馮簡的臉色便有點難看。
身邊人今晚明顯不在狀态,神魂天外。經過前幾天的事件,他開始忍不住往別的方面去懷疑。
燈光下,宛雲低垂着臉。睫毛上卷,手指纖細。
馮簡望着她,略微出神,随後他不由皺眉再重複:“你還真輕浮!怎麽能随意喝別人杯子裏的東西?”
宛雲突然就被挑起些怒氣,冷冷道:“你說這杯飲料屬于你?你怎麽證明?叫它名字,它能答應你?別那麽幼稚。”随後把杯中紅酒飲盡,轉身離去。
沒走幾步,身後馮簡突然出聲喚她:“李宛雲?李宛雲?李宛雲?”
這家夥又想做什麽?宛雲不為所動,繼續前行,然而馮簡在身後繼續喊她名字,極不耐煩,又極其清晰的聲音。
宛雲再走幾步,為了息事寧人,只好無奈回頭望一眼。
随後愣住。
人群相隔處,馮簡朝她揚起得意的眼神。
他指了指她才放下的空酒杯,随後再用手指了指她。
☆、71 11.7
這晚臨睡前,宛雲向馮簡講述今日故事。
男人顯然對那些風花雪月的舊情沒有任何興趣。他放下手裏的書,追問的是另一個細節。
“如果那人的妻子已經死了十年,又沒有參照照片,你如何把模樣畫出來?”馮簡懷疑道,“你就讓他講了幾個故事,便把他妻子畫了出來?”
宛雲笑笑:“人并不會全部忘記過去,回憶的時候總會透露真相。我沒那麽神奇,不過根據他的描述來塗塗改改,還原面貌。至于讓他講故事,嗯,有的時候,人并不知道自己能記住如此多的東西。”
馮簡顯然不甚相信這些形而上的東西,但他沒反駁,若有所思的模樣。
過了會,馮簡再皺眉追問:“你真有那麽妙筆丹青?既然如此,為什麽不經常自己作畫?”
宛雲再笑道:“你看看館長的頭,就知道作畫極費腦力。我做事是慢得很,如能找到更好效率的畫家人選,這苦力便通常讓他們代勞。”
聽她這般說,馮簡沒有再開口。
宛雲回頭看着他,奇道:“怎麽了?“
馮簡沉默片刻,徑自起了新的話題:”你想把那油畫挂在哪個屋子裏?事先聲明,我讨厭牆上挂任何有臉的東西。“
宛雲莞爾:“我也沒有想要它裝飾屋子。有些作品,并不是用來起裝飾作用。”
馮簡不置可否。
到了熄燈之後,某人一直在她身後翻來覆去,發出巨大聲響。
宛雲将被子緊緊裹到下颚。這男人可以說不谙男女關系,但也可以說一年四季都能随時發情。白日裏規規矩矩,但整宿不休同樣是他。
她微一分心的功夫,便錯過了馮簡的話。
對方不耐煩地戳戳她的腰,讓宛雲回頭看自己。
”……今日的拍賣,你總共花了多少錢?“
宛雲只好苦笑。她還沒來得及應答,聽到馮簡繼續試探問道:”……咳,如果我要聘你作畫,需要花多少錢?“
宛雲不由擡頭。然而黑暗中,依舊看不見馮簡的表情。男人聲音略微緊繃,并不像平常生氣和惹人生氣的馮簡。
宛雲略微驚奇道:”你想畫誰?“
馮簡不答,房間內只聽到他盡力放輕的呼吸聲。
宛雲過了會,輕聲道:”……是想畫你叔叔是嗎?“
馮簡淡淡說:”等你什麽時候有時間,又想作畫的時候,告訴我好了。“
他顯然不想再讨論,說完後便閉了眼睛。
過了會,馮簡突然感覺手臂一涼,有柔軟的手指搭上。是宛雲試探的伸手去撫摸他臂上曾經的燙傷,似乎是想安慰他。
馮簡很少被如此溫柔的對待,下意識的第一個動作依舊是甩開,然而用力過猛,聽到宛雲輕輕”嘶“了一聲,手臂撞在床柱。馮簡這才記得不光是自己,宛雲也拜他所賜而受過幾次輕傷。
彼此難搞又彼此容忍……彼此容忍,其實也就是一次一次敗給對方吧。
馮簡嘆口氣,皺眉掀開自己被子,把無聲退後的宛雲重新拉到懷裏。
她體溫向來極低,被對方雙臂一圍,溫暖源源不斷的傳來。男人不噴香水,身上除了剃須水很少有多餘氣味。自從兩人同屋而居,馮簡為圖省事,也使用宛雲的沐浴露和洗發乳。
此刻宛雲靠在他肩頭,聞着熟悉的香味,卻不是從自己身上散發。她感到略微迷茫。
這居然是這麽長時間來,兩人除了睡覺和睡覺,唯一無所事事的夜晚。
正在此時,頭頂上方,馮簡突然很困惑地開口。
”對了,你們……為什麽都覺得宛今會喜歡我?“
宛雲聞言不由”嗯“了聲:”你居然敢問我?“纖指随意在他胸口滑來滑去,“馮簡,你似乎對今今格外耐心。”
馮簡順手捉住她冰冷的手指,皺眉道:”什麽叫格外耐心?我只不過是在學你而已。“
宛雲一怔:”學我?“
馮簡靜默片刻。
“……你對你妹妹很好。”頓了頓,他淡淡道,“其實我有點羨慕你,李宛雲。有家人是什麽感覺?我的親人很早就死絕了,我也不需要在乎任何人。所以偶爾,我會想……“
馮簡自己再停了一會。
想什麽呢?馮簡不太确定。富麗堂皇的半山別墅全部由何泷裝修,活色生香的李氏家人優雅又總隐隐的蔑視,感覺永遠融不進去的喧嘩圈子。從始至終,公平友善并比較重視他的,似乎只有李氏那個沒有主見又毫無特色的小妹妹。
盡管不在乎無關人等的态度,也不認同小丫頭迫切需要被人重視的心情——但在這個深夜、出于某種原因,馮簡很希望十年前遞給自己手帕的,是現在懷裏的這個女人。
宛雲的身體在他手臂裏微微一僵,是聽到馮簡不知覺地把話說出來。
她沒有迅速推開他。
半晌後,宛雲方淡淡道:“所以,你還是在怪我。”
馮簡說:“那倒不是——”
“我沒法知道以後的事情。”宛雲輕輕說,“即使我知道自己十年後會嫁給你,即使我現在能重新回到十年前——”頓了頓,她的聲音突如夏夜竹尖挂着的露水,無比冰涼,“不,我永不會說這種話。我們十年前都在做自己以為對的事情,十年後都為這些事情付出代價,說後悔是很可笑的事情。當初讓你留下傷疤的是我,遞來手帕的是宛今。你要記住,不要弄混。”
馮簡不由松開手臂,嘲諷道:“李宛雲,你總有那麽多借口。大概向人說句對不起能玷污你高尚的自尊心。”
宛雲離開他的懷抱,除了指尖仍然搭在手臂上。
“如果過去的事情沒法改變,那你現在就不會取得如此成就。你這裏存在的到底是傷疤,還是刻舟求劍?”宛雲冷冷道,“至于我,有一點無論是十年前、抑或十年後都沒有改變——那就是,我絕不會喜歡懦弱而全無勇氣的人。”
馮簡譏笑:“哦,那我的情況比你更好一些。”他冷冷說,“我從不會喜歡任何人。”
兩人的争執發生得完全不是時候。
一夜之間,宛雲直接把馮簡請出她的房間,馮簡也拒絕和宛雲說話。兩人又恢複了分房而居的現狀,斷絕所有交流。
何泷一直認為馮簡宛雲的相處奇怪,然而找不到任何破綻,直到她親眼見識了兩人的幼稚冷戰。幾日過去,兩人的上升到新的高度。何女士已經被繁瑣的家事逼到邊緣,卻又被女兒和女婿當成溝通的中介。四個人即使在同一個房間,這夫妻也視而不見,彼此視為空氣,只肯跟另兩個人說話。
馮簡翻着報紙,口氣平淡無奇的對宛今道:“我的公車最近保養,先借用家裏的兩廂車幾日。外出用車如果要用我的司機,提前告知我一聲。”
宛今含情脈脈地點頭。
餐桌那頭,宛雲擡頭對眯着眼睛瞪兩人的何泷道:“媽,我最近要去加國一周,後天晚上出發。一周之內暫時不需用車。”
幾日下來,何泷女士對這對夫妻的忍耐力異常下降。
“你自己去跟小馮說!”何泷罕見的對宛雲冷笑,接着扭頭看向馮簡,狠狠抛去鋒利眼刀。只可惜餐桌太長太遠,對方似乎沒有感應到那力量,依舊在嘩嘩嘩地翻手上報紙。
“小馮!你聽到宛雲說的話了吧?”
馮簡依舊平靜着殺千刀的臉,連頭都沒有擡。
“沒有,你在說什麽。”他問,“沒聽見。”
何泷用地獄般平靜的聲音回答:“你沒聽見不會問宛雲啊?”
但宛雲此時已經吃完,起身離去。馮簡繼續看着他的報紙,漠不關心的模樣。若不是宛今同在現場,何泷簡直想質問這兩人究竟在鬧什麽。
在馮簡臨出門前,她把他堵住。
“你在社會混了多年,基本禮貌也該知道。”何泷耐心地說,“當別人說自己要離開,你多少應該懂得什麽叫禮貌告別?”
馮簡有些詫異地擡起眼睛:“你和宛今終于要搬走了?需要我派車接送麽?”
何泷深深地吸氣。
對于這個女婿,何女士已經體驗靠近死亡的五部曲。
拒絕、憤怒、掙紮、沮喪,到目前是悲劇而宿命感的接受。連周愈這種男人都能被宛雲放手,年輕人的事情她不想多管。只不過嫁人不同兒戲,何泷只盼馮簡這輩子為宛雲當牛做馬而已。
壓着想扇馮簡沖動,何泷從嗓子眼裏擠出笑容:“我不管你倆發生什麽。但你是男人,跟自己妻子講什麽道理,争什麽面子?平時多讓讓她能怎樣?”
馮簡皺眉,随後視而不見地從她身邊走過。
他的口氣幾乎是不友善。
“對不起,這件事幫不了你。”
與此同時,宛今終于獲得她夢寐以求和馮簡相處的機會。同獲機會的人還有馮簡的秘書、下屬,以及泱泱數人。
平素加班和會議突然多了起來,準确來說,是更多。
華鋒愁眉:“我以為老板結婚後有了人性。”
“怎可能?”
“老板娘那麽如花似玉都不能拯救?”
“再這樣只能讓兄弟我上了。”
閑話随着馮簡進門而終止。
他幾乎是皮笑肉不笑地,緩慢掃了衆人一眼,衆人迅速垂眸,各就各位。
宛今的日子不好過。
工作狂注重效率,抓緊時間。馮簡從不是好老師,耐心堪比何泷臉上的皺紋更少。
“你不會?”的答案必須是“我可以立刻學”,“你沒有時間”的答案必須是“當然有”,“我努力過了”得到的回應是“我不需要你的努力,我需要好結果”。
宛今不似宛靈,但即使八面玲珑的二姐在馮簡手裏,也吃過不大不小的苦頭。世界上沒有哪個少女希望有好感的人看着自己的眼睛時說的是:“……腦子慢無所謂,但至少你應該勤力。”
自尊心向來是微妙的東西,馮簡的直率讓人難堪,宛靈在旁邊似笑非笑的目光讓人躲避。整個企業的職業人士似乎都是高效的代言詞,宛今在新的環境中,依舊感覺自己被強烈孤立。她不被任何人需要。
……這根本和初衷相反。
宛今脾氣柔和,然而在這種高壓下,終于崩潰。
走出深夜的電梯,馮簡和秘書在前方快步前行,低聲讨論才結束的會議內容。華鋒幫他關上車門的最後一秒,才想到少了人。
“宛今小姐不在?”
馮簡也不确定:“你走的時候沒叫她?“
“……不對,剛剛坐電梯時一起的。”
☆、72 11.7
司機和馮簡便都下了車尋找宛今。
三人在偌大停車場轉一圈,才發現失蹤人口正蹲在電梯後的柱子旁,做最拿手的事情。
她在哭泣。
——這樣的場景,很容易讓馮簡想起某個糟糕清晨,他同樣束手無策地站在宛今面前。當時唯一的慶幸就是無人旁觀,但現在——馮簡在司機和秘書争先恐後移開的目光中,覺得非常無比極其的巨丢臉。
他咳嗽一聲:“宛今,你餓了?”
司機和秘書紛紛控制住自己想回頭瞪老板的沖動。
馮簡沒耐心地擡手看了看表,再低聲對華鋒說:“你過去看看她怎麽回事。”
華鋒虎軀微震,只覺命苦。沒道理大美女讓老板娶回家,剩個哭哭啼啼的少女讓他安慰。何況自己都有女朋友。
在馮簡不耐煩的催促聲中,華鋒也只好硬着頭皮移過去。
他輕聲問道:“今今小姐……你想吃些什麽?”
宛今倏地擡起布滿淚痕的臉,卻是直直看着馮簡:“……為什麽?”
馮簡招手讓司機去把車開過來,沒什麽好氣道:“什麽為什麽?”
宛今抽抽噎噎道:“今天下午……你為什麽要那麽說我?”
馮簡皺眉,他根本不記得下午數落過宛今什麽。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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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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