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1)
從別墅到山下開車需要十五分鐘,走路需要半個小時,徒步跑步快些。
牽着兩條狗跑步要更快些。
馮簡被兩條狗狂奔拖到山下,發現自己忘記帶寵物糞便收容袋。他皺眉看着路間,索性在哦旁邊報亭買了份報紙。
俯身的時候,動作突然停住。
清晨的餐桌上,宛雲看到這次馮簡的臉霍然地印在報紙封面。
标題依舊聳人“馮簡多次夜會神秘外籍女性,李氏獨守空閨,婚姻疑出現巨大危機——”。
出軌者正把報紙墊在咖啡杯下,皺眉吃手裏的三明治。
珍媽不快道:“啊,姑爺,家裏有專門杯墊,你這樣放報紙上去,有水印——”
馮簡和珍媽陰沉的互望。
宛雲掃了眼報紙,抽出來:“你這個角度拍照還不錯。”
馮簡冷笑兩聲。
自從他親自下了禁令,家中向來無這種八卦雜志。但驟然在報紙上瞥到自己的臉,馮簡自诩心胸再寬廣,總不能用自己的臉去包寵物排洩物,只得帶回來。
也只好任她取笑。
“雲雲?”馮簡放下餐具。
宛雲一目十行的翻看那張報紙,只“嗯”了一聲。
馮簡道:“我要是胡先生的下屬,就勸他每次出來時,打扮正常些。你會勸他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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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一個發套?金色不适合他。”
馮簡瞪她一眼,珍媽碎步走過來給他再次換餐具,也只好作罷。
馮簡上班後,宛雲沒有着急出門,重新看報紙的第三版。
八卦娛樂版附帶的經濟新聞,在小賭王的新歡面前,也并不占多大板塊。
“本城周少又購置地産——”
購房地點宛雲非常熟悉,半山別墅附近。
他們家的新鄰居。
宛雲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下山拐角處果然在裝修,起重機忙碌,泥土飛揚。
宛雲看了一眼,覺這景象略微奇怪的。
山上本是常年富人區,諸多建築頗有歷史,構造堅固,風水絕佳。大多數人買下地産,只需內部裝修,并不需要在外圍如此大動幹戈。
原本的別墅,此刻被夷為平地。
宛雲心中一動,喚司機停車。
招來的工人給出意想之外的回答。
“這是拆除。”對方說,“我們負責把房子推平而已。”
推平之後建立新屋?好大的手筆,好閑的人!
宛雲冷笑。
但答案不是。
“推平後什麽也不築,房主只讓在原來的位置種滿野玫瑰。”
再到山上的售出房屋。
相同的場景,相同的回答。
周愈買下距離半山別墅最近的兩處房屋,并不居住,只吩咐推平原建築改造成花園,種滿宛雲最喜歡的玫瑰。
記得宛靈曾經好奇地問過她,周愈是什麽樣的男人。
宛雲笑了笑回答。
騙人的時候,他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
那麽不騙人的時候呢?
能輕易打動任何女人的男人。
宛雲回答到這裏,微微頓了頓。
周愈是不肯做低級的陷害,分寸舀捏到位。他不像圈子裏的任何人,或者說,周愈表現的不像圈子裏的任何人。宛雲已經不記得曾經自己是過于沉迷假象,還是他的演技良好。
周愈似乎能在任何地方調整自己,欲擒故縱,隔岸觀火,聰明到知道別人想要什麽。他追求她的時候能說出那麽多理由,放棄時也能說出那麽多理由。全部都振振有詞。
宛雲升上車窗,面無表情地囑咐司機繼續開車。
周愈若有本事,若有閑錢,就繼續把整個山都買下來。
本城這種緯度,處于這種冬季,若沒有暖房,能種出什麽玫瑰。
晚上回去的時候,宛雲問馮簡:“馮簡,你身家多少?”
馮簡的性格就這點好。他擡頭望了眼宛雲,确定對方真要問,随後繼續盯着自己的文件,實事求是的回答:“九位數?也許上下浮動些。”
宛雲輕微蹙眉。
這些錢在普通人家看來還闊綽。可惜和多年家族累積財富的周愈比……總是窮了些的。
馮簡補充道:“其實我手頭能征用的現金并不是很多……你想買什麽?”
宛雲沉默片刻,試探道:“馮簡,如果有別人——”
馮簡聞言,擡眉道:“別人?”
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表情讓宛雲略微頓住,她道:“我只是在考慮你能否有養我的能力。”
馮簡重複:“你說的‘別人’是誰?”
“別人,嗯,你難道沒想到我懷孕了?”
說出口後才發現玩笑太過了,馮簡呆滞足足幾秒。
“沒有,我一直有做措施。”宛雲否定,但過了會,她問,“吓到你了?”
馮簡立刻否決:“沒有。”
“我以為馮大總裁不屑騙女人。”
“……稍微緊張了一下。”
宛雲渀佛是安慰他:“我并不喜歡孩子。”
馮簡繼續看手上的東西,過了會,他收起文件,躺到宛雲的身旁。
兩人睡前習慣說話,這晚卻沉默。
“在我小時,”馮簡先用這句話開頭,“一直孤獨,沒有任何兄弟姐妹。我很渴望……有條狗。所以現在,家裏有兩條狗,也是挺好的。”
宛雲目光平平的看着他。馮簡一味沉默的用拇指摩挲宛雲的手,大腦裏顯然正在努力找出各種糟糕透頂的比喻。
“生孩子像合夥投資,你出一半錢,我也要出一半錢——但是,你和我都不是會照顧人的性格,至少我是不會再照顧——”馮簡皺眉厭惡地回憶他曾經的保姆經驗,簡直可以用惡心形容,“你大概沒見過剛出生的嬰兒,紅、醜、皺,要定時換尿布和米湯……”
宛雲皺眉道:“我沒說會給你生孩子呀。”
馮簡停了停:“如果你生孩子,我是不會照顧它。但是,我是可以照顧你的。”他幹巴巴說,“我對孩子,沒有要求。但你們圈……是不是對女人有什麽?”
宛雲笑道:“說過不給你生孩子。”
馮簡随手關燈:“随便你。”
本質上,馮簡依舊是輕視感情的。
也許,人人都輕視沒有地位和權勢的感情。如果周愈用錢帛誘惑?他會做什麽選擇?
她曾經錯估別人的付出,如今也不敢肯定別人的堅持。一輩子那麽長,“我來養”這三個字不足矣解決所有問題。
宛雲想,她并不怎麽了解自己前後愛的兩個男人。
☆、84 13.1
——如果以後能有個孩子(這個如果不是生理問題),活的,還擺在宛雲相同的地位可供選擇,馮簡一定甘心選後者。
別誤會,沒有正常人會為了一棵樹苗而放棄整片森林。
從成本來說,正常人通常會在已經投資的事物上繼續投資。
馮簡認為他是正常人。
實際上,生活依舊并沒有多大改變。
宛雲沒用她的那套标準來要求馮簡,而以馮簡的腦力,通常很難判斷一百塊的衣服能穿幾年,一萬塊錢的衣服能穿幾年,而這兩者中又有什麽細微區別。更多時候,馮簡看到價格單,依舊會感到內心深處的悸動。
“家裏的這個玻璃杯瓶居然要兩萬塊?”他皺眉說。
“什麽意思?”
“我是說,你手裏舀着兩萬塊,我手裏也舀着兩萬塊。”
宛雲放下刀叉,無奈道:“家裏早就買了的東西,怎麽現在才想着發脾氣。”
馮簡解釋道:“我又沒發脾氣,就是說這東西怎麽能花兩萬塊。”
所以在豪門婚姻當中,至少夫妻有一個人該深谙藝術品收藏。這樣兩人吵架的時候,才可以在那些名貴擺設中迅速的進行理性判斷,挑一個不怎麽值錢的扔過去。
話雖如此,馮簡依舊不怎麽喜歡半山別墅。
空間太大,裝潢太華麗,閑人太多,活生生的像個小鎮或博物館。據說在沒搬進來以前,李氏曾在這巨大的客廳裏養鯊魚。
“的确有此事,二叔托人買來,後來聽說錦鯉有利風水,便又把鯊魚放回去。”
馮簡懷疑道:“我怎麽聽說當時還是你當家,是你做主直接拆了水晶魚缸。。”
宛雲笑說:“唉,我怕鯊魚。”
馮簡皺眉說:“你當時還算有頭腦,但随後怎麽如此放任他們?”
“我不管那些公事,”她回答,“你有話便對我丈夫說。”
馮簡怏怏:“你丈夫不會是我吧?”
司機此刻正在開車,假裝聽不見身後人的對話。
轎車緩慢爬坡,宛雲看到半山腰又有一幢房子被黃繩圍住,顯示已出購。
這是周愈在半山別墅附近購買的第三幢別墅,宛雲甚至不知道他動用什麽關系,才能讓多年的住戶搬離。
畢竟這裏的居民也不缺錢。
宛雲收回視線:“你說你是我丈夫,嗯,總得做出點事情證明一下。”
馮簡直視前方。
這該怎麽證明呢,反正他不太想光天化日下嘗試3p。但那女人不會又想買東西吧……
宛雲提議:“這樣吧,你背我走回去。”
轎車已經行駛到半山別墅的大門,正在等待眼前自動門打開。
司機依宛雲言,忍笑将車停下。
馮簡轉頭看她:“不會吧你李宛雲?多大歲數了?不要那麽幼稚。背什麽背!”
宛雲反駁道:“什麽幼稚,當初你第一次來這裏見我,連話都沒聽我說完,便開車逃跑。”
馮簡受不了:“……你怎麽不說我第一次見你,你窮的連鞋都沒有!”
沒辦法,馮簡只得背起宛雲,眼睜睜的看着轎車駛走。
真是越來越不喜歡半山別墅,以前開車或跑步還不覺得,如今他察覺從門到建築,至少要走二十分鐘。光草坪就要交不少物業費。
馮簡剛剛上完班,随後接宛雲回家。如今他精神疲倦,擡腳沒精神,宛雲雖然軟,但背久了手臂發酸。家裏那兩條狗已經向他們狂奔而來,在前方興高采烈的引路,并時時刻刻想絆死他。
“怎麽停下了?”宛雲在他背上問。
馮簡喘氣道:“不是都到門口了?”
宛雲看了眼:“剛剛才到噴泉而已。”
“李大小姐,我連珍媽在廚房的炖魚味都聞到了!”
“少那麽沒誠意,繼續背我回家。”
馮簡吃力的擡頭看一眼:“……前面這樓梯至少還有十層好嗎?而且剛才從門口到這裏都是上坡路,你走過的!那坡足有六十度的角!”
宛雲催促道:“沒有多遠了,你快些走。”
再走到一半的樓梯,馮簡不得不扶着欄杆大喘氣。他懷疑自己貧血缺鈣加營養不良,這簡直比跑步還累。
“你怎麽這麽沉啊?”他讓宛雲幫着松領帶,“看着平時吃的很少,現在怎麽回事?骨頭壓秤?”
宛雲伏在馮簡背上,突然開腔,說的卻是別的話題。
“我真的不知道周愈現在究竟想幹什麽。”
馮簡一時沒反應過來。
“……啊?”
宛雲想着之前的房子,遺憾道:“馮簡,無論你怎麽賺錢,至少五年內吧,你還是沒有周愈有錢對嗎?”
馮簡已經忘記重量,專心聽宛雲說話。
過了會,他才謹慎又不快地說:“應該沒有,怎麽了?”
宛雲在他背後繼續說:“沒關系的,反正我家也沒有他家有錢,所以咱倆還是有共同點的。”
馮簡冷笑:“那以後要是我比他更有錢,你又會怎麽做?”
“能怎麽做呢?你都已經是我丈夫了。無論窮富。”宛雲靠在他後背,“窮了也不太怕吧,至少你還能背我。”
馮簡嗤之以鼻,他很懷疑這位十指不沾陽春水大小姐是否真正體驗過艱苦生活。
他務實道:“有錢還好說,但如果我不幸真正落魄重歸貧窮,是絕對不會去背你——省着力氣背磚賺錢都不夠,哪還有心情想這些那些。”
“但你背磚賺錢是為了養我嗎?”
她等了半天,卻久久都聽不到男人的任何回答,宛雲伸手去前面捂住他的眼睛。
馮簡不耐煩的挪開她的手:“我剛才點頭了!”
☆、85 13.1
(補全)
冬至是好日子。
企業忙着年關事宜,圈中人忙着嫁人。
不知周愈用什麽辦法,半山腰的玫瑰居然在冬日的寒風裏轟轟烈烈開起來。白色一片,紅色紮眼,滿目的浮躁之氣。
這一景甚至已經吸引了些游人來觀看。
宛雲的車從他們身後開過,微微蹙眉。
賭王三女兒的訂婚請帖送過來,館長從外面趕回來,夾着滿身寒氣,瞄了一眼請帖,再迅速收回目光要走開。
宛雲挑眉:“又幽會完回來?”
館長叫屈:“才怪,我最近見你老公的次數,比你還少!我也忙得很!”
宛雲随手放下請帖,“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訂婚?”
向來愛湊熱鬧的館長這次謙虛的表示不湊熱鬧。
宛雲略微奇怪。
“你知道我曾經和夢夢的事情。”他淡淡地說,“不去了,不去了。”
館長向來是風流人物,花花公子的作風,年輕時自負才華,沾花惹草,惹下不少情債。但棋逢對手,遇到當時的歌後一見傾心。館長和賭王搶女人之事鬧得沸沸揚揚,至今仍是傳奇。
不料美女芳心早已別許,幾個月後嫁落豪門。
宛雲曾聽何泷惆悵的回憶那場婚禮的排場,堪稱驚動全城。
館長情場失意,性格不改,依舊灑脫游戲人間——但他直接就改了自己人生的大取向。
如今,賭王的第一任妻子常煙夢咽喉癌去世第二十五年,賭王的外室已經娶到第五房,館長自己的新任男友已經換了五的N次方。
館長看着請帖:“去什麽去?有什麽好看?現在看到夢夢的女兒,我還是會難受。那個老王八蛋還算識趣,沒自作多情的給我發邀請,哼!”
宛雲說:“你恨不恨?”
館長捏着請帖,再沉默片刻。
“唉,,其實也沒什麽。”他取下假發,緩慢地撓着禿頭,露出雪亮的白牙,有些羞澀地說,“我當初就特別特別喜歡夢夢,但她怎麽也不喜歡我,這能有什麽辦法?後來別人把她追走了,那也是我沒用。這麽多年的事情,你說我如今恨誰比較好呢?夢夢向來對我都是不錯的,那個老王八蛋也因為內疚,在我落魄幾年一直暗暗買我的畫,這我也都是知道的。”
宛雲看着他。
館長喃喃道:“其實沒什麽。”
馮簡聽聞後,慣例的冷言冷語。
“你們失戀界人士怎麽都迅速投身藝術圈,怪不得這個行業不發達。”他譏嘲道。
宛雲順口問:“如果你喜歡上一人,但她不喜歡你怎麽辦?”
馮簡覺得這問題異常無聊。
他皺眉揮手吩咐秘書走出去,順手拉下百葉窗,擋住別人對宛雲容易投來的好奇目光。
“她不喜歡我,我能怎麽辦?嘿,她不喜歡我,那我也不會再喜歡她。”
宛雲嘆道:“要是館長能像你這般想得開就好。”
馮簡再想了想:“不過,我心裏其實還是會繼續喜歡她。”
宛雲微笑等他說下去,馮簡卻止住話題,皺眉望着宛雲:“你來我辦公室做什麽?不是說這半月我忙,不能回去。”
宛雲打量他。
馮簡這幾日都沒回半山別墅,想必真正繁忙。此刻他眼睛下黑眼圈濃重,雙頰兩側略微凹陷,略顯憔悴,低頭時只剩頭頂三毫米的短發。
宛雲曾旁觀一次馮簡的發型設計,堪稱印象深刻。任何發型師只需要拿着電推子在他頭上猛推三分鐘便大功告成。
這樣的男人,宛雲想,她把他拉到自己生活裏這樣巨大而混亂的漩渦。
馮簡正夾着文件,順手給宛雲找水,非常笨拙。
“我這裏沒茶,沒咖啡,有健胃整腸丸,要不要吃?”正好瞥到宛雲帶來的結婚請帖,興趣缺缺,“婚禮什麽的,一浪費時間就一晚上。很麻煩,我不去。”
宛雲作勢要抽走他手中的文件,馮簡怏怏道:“反正我不去也沒什麽關系,到時候可以在報紙上看你的照片。”
宛雲無聲地看着他。
馮簡深深皺眉:“你總不跟我秘書預約,就這樣把請帖塞到我鼻子下面——唉。”
工作日,晚上的時間八點半。
這并不是馮簡平日加班史裏最漫長的一次,但宛雲的到來,使人莫名的心情放松一些。
還有公事殘留,馮簡皺眉對宛雲道:“你先走吧。”
“回家嗎?”
“不,你先到別的房間待着。”
馮簡已經有點忘記結婚以前自己的生活,但是,也不足矣全部忘記。
不同于這些富家子弟,馮簡知道自己每一步走的決定,或許都要幾年,或者好幾十年來為此買單。
風險不足以為懼,但馮簡了解自己的個性,不甘屈于人下。接受李氏企業的拉攏只是暫時,長遠看來,不然做李氏企業的掌門人,不然依舊自立門戶。他學不來周愈的低調,并且認為所謂“低調”的情況只出現在能力和現狀不匹配的情況下。
宛靈顯然很早就發現馮簡的威脅。
即使馮簡早聲稱他對李氏沒有興趣,她依然不信任他。
馮簡卻沒有撒謊。
比起權力,他有更想完成的事業。即使現在失敗,五年後,十年後,二十年後,馮簡依然想向相同的領域前進的目标。而這些,是很成熟的上市企業不敢嘗試的。
“所以說,”宛雲總結,“賺錢不為明日的事,而是一輩子的事。”
馮簡不置可否,随手給她取了外套。
“錢有什麽不好,至少我可以不求人。”
等電梯的時候,他試探地問宛雲:“你想不想搬家?”
宛雲有些意外的擡眼看着他。
馮簡沉吟片刻剛要再言,電梯已經降落,門打開。周愈獨自一人倚在電梯裏,同時聞言擡頭。
劍眉星目不為過。
馮簡這輩子、最、讨、厭、驚、喜、了。
不期偶遇,周愈顯得同樣驚奇。但周公子風态向來好,實際上看清來人,周愈的目光只是先望着宛雲,嘴角慢慢有了笑意。随後再富有意味的将視線落回馮簡身上。
“好巧。”他說。
董事的專用電梯,對方西裝筆挺,顯然也是加班一組。
馮簡向他颔首示意,宛雲則沒有說話。
“上不上來?”周愈說。
宛雲冷淡道:“你先請吧。”
周愈挑眉深深地看着宛雲,倒也不相勸,只氣定神閑的笑。
在這詭異的安靜中,電梯門就要自己合上。
宛雲剛暗松一口氣,一直沉默不語盯着他倆的馮簡突然伸手阻住電梯門。
擡步走入電梯,再把宛雲往裏一牽。他冷冷說:“一起走。”
周愈微微一愣,站直身體。
電梯不大,三人顯多。
氣氛實在不怎麽好
周愈在剛開始略微意外後,随後表情如常。馮簡向來是沉着臉,只宛雲卻不知自己為何緊張,心髒砰砰跳。
實際上,兩個男人的的對話如常。
周愈對馮簡說:“馮總這麽晚還在忙?”
馮簡說:“嗯。”
周愈接着說:“雲雲可不好養,馮總向來斷識時務,分清利弊。當下經濟形勢不好,養家糊口尚且不易。馮總在李家三姐妹中來回躊躇良久,怎麽最後就選了最沒用而又最奢侈的一個?”
馮簡平心而論:“是奢侈,但娶老婆又指望能幫我省錢。”
電梯平穩下滑,光潔鋼壁上,映出對面兩個人的面孔。男人優秀,女人優雅。曾經的戀人,早戀的貨色,人間狗男女……嗯,李宛雲。十年的時間,居然連分手都做不到,真是笨女人。
周愈還在接着道:“……不合适的婚姻就像江山,打下也不一定守得住。”
馮簡打斷他:“周先生?”
周愈挑眉。
馮簡忍着不耐煩:“你知你每次用隐喻,我都不太懂吧。”說完,轉過臉再皺眉看宛雲,“李宛雲,你不是還欠我最後一個問題,正好我現在就想問你。”
宛雲措手不及。
周愈在場,情況尴尬異常,她即使想冷處理,卻還要照顧馮簡和周愈的公事關系。這團亂麻中,自己的法定婚姻對象似乎還火上澆油。
馮簡倒沒有就最後一個發問機會喋喋不休,也沒有借機去問她“你還愛不愛”,“你以後走不走”,“你到底心意是”。
他甚至也沒向她和周愈的舊情要個表态。
馮簡說:“李宛雲,我今天內褲穿的什麽顏色?”
宛雲沉默一會。
側頭想了幾秒,她回答說:“你不是習慣從不穿裏衣?”
馮簡頃刻間,臉比周愈還難看。
“……你不要胡說,想一想再回答。”
“蕾絲那條吧?我很喜歡。”
馮簡被她說得惱羞成怒,臉隐隐發熱,斥道:“你能不能好好答!”
怎麽回答?她能怎麽回答?襪子一團一團碼的男人,內衣常年自然只有黑色。
但這樣的話題被當衆問出,多了幾分不明隐私之意。
宛雲不習慣這種市井小民之調,馮簡則繼續等待。
僵持間,雙方蹙眉互望,彼此想到的念頭倒是一般:眼前(這個)家夥和館長厮混在一起的時間真的已經太多!
電梯門再打開,已經被忽略的周愈在旁邊開腔。
他冷冷說:“雲雲,你現在這樣很幸福?”
還沒等宛雲回答,馮簡調轉目光道:“周董,你也看到,在公事場合談論私事,就會發生剛才的尴尬。”他冷冰冰道,“李宛雲現在也算我私事一部分,周董以後也不要再開我和她的玩笑。”
☆、86 13.3
江湖很小。
那天之後再見周愈,兩個男人彼此都圍着許多人,面子上依舊很客氣的點頭招呼,似乎都淡忘之前隐隐的不愉快和那個不再出現在公司的女人。
但內心如何,也只有當事人清楚。
馮簡覺得自己很大方得體,所謂滴水不露。然而不知誰嗅覺靈敏,居然傳出兩人不合。再後來謠言紛擾,馮簡和周愈之間演變到連點頭之交都無,互相只剩下公事公辦。
馮簡最讨厭的事情發生在他眼皮底下,公司的人開始站立場。
和盛裝打扮的館長在深夜某下城區的酒吧見面時,馮簡把他的不滿一五一十的表達出來。
對方比他還憤慨。
“我這般上流之人,怎會口吐下流之話!你和小雲雲窩裏鬥就窩裏鬥,不要什麽屎盆都往老子身上扣!”再古怪地望過來,“話說回來,小馮,別告訴我現在才意識到你有位強大情敵。”
馮簡搖晃館長點的那杯牛奶,不屑地望他一眼。意思很明顯,示意他先管好自己的事情。
館長更不屑地看回去。
“我早見過周公子,人家方方面面都比你強許多。提醒你句咯,我在你這個年齡,樣貌到財富都比你強個十萬八千裏,卻依舊失戀。你看你現在的鬼樣,怎麽敵得過他?”
馮簡不和他計較。
館長不了解商人,所以對他和周愈的性格都不了解,情有可原。至少到館長這等年齡,馮簡想自己不會為了吸引銀發酒保的注意力,每次前來只點熱牛奶。
館長依舊喋喋不休:“你看過賭王女兒在報紙上的訂婚照沒有?你應該看看,那女孩的眼睛和她媽媽像極。”他陰郁地說,“夢夢在同期生裏不是最好看的,但特別端莊安靜,一眼能讓別人認出她。可是她喜歡別人,我又能怎樣?從這方面,你又比我幸運一丁點。”
馮簡沒作聲,只沉默地喝水。
風花雪月的故事通常難以打動他。
“然後夢夢嫁人,第一胎生的女兒。幾年之內怎麽也懷不了孕,再之後就檢查出來癌症,靠錢硬撐,結果半年就不行了。”
館長止住話,将牛奶一飲而盡,再眼神迷離地盯了會銀頭發的酒保。
“——姓周的那小子明顯不懷好意。你要防着他,再對宛雲好些,不然後悔莫及。”抛下這句話,館長轉身潇灑離去。
馮簡反應過來,很不情願地為對方總共三十六杯的牛奶付賬。
抛開館長混亂的生活,他給出的理由難以說服馮簡。
某方面,馮簡能理解周愈當初的選擇,因此他始終難以相信周愈目前完全是因為宛雲而入主江森,但另一方面,馮簡又覺得那個樣貌堂堂的家夥實在難以理喻,難以溝通。那天他深深盯着宛雲的眼神,更讓人心起刺撓。
——甚至是比刺撓更讓人厭惡而強烈的感覺,揮之不去。
半山別墅的牧羊犬終于有了中文名字。
宛雲有一次聽馮簡輕聲叫道:“周……”
話音剛落,兩只牧羊犬迅速跑過來,朝馮簡拼命搖着尾巴。馮簡遞給它們食物,摸着它們的頭,滿意地道:“呵呵。”
回頭發現宛雲,不由愣了愣。
宛雲無聲盯着馮簡片刻,轉身走回客廳。馮簡過了會走進來,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并不看宛雲。
他自覺沒什麽好解釋的,惡意中傷就中傷,反正中傷也沒有善意的。
珍媽被馮簡晃得很心煩,假笑:“姑爺先坐下喝杯茶?你看還在擦地……”
馮簡在對面坐下,依舊翻找桌幾。
隔了會,宛雲冷冷地開口:“請問,馮總為另一只狗賜的什麽名?該不會是姓李吧?”
馮簡停下手裏的動作:“不是。”
——馮簡肯定有想象力,但他那想象力也同芝麻點大。家裏的一只牧羊犬取名為周愈,另一只牧羊犬則叫做小周愈。
宛雲聽後不由氣笑,但嘴角還沒彎便沉下臉,起身欲走。馮簡在她出門前才皺眉叫住她:“這麽晚,你幹什麽去?”
宛雲淡淡道:“沒事,我想陪周愈和小周愈散會步。”
馮簡臉色不大好。
散步半途中,馮簡依舊極不耐煩地拽着狗鏈,兩只長毛動物剛準備歡樂的跑開,卻總被四腳抓地嗚嗚哀鳴地硬拽回來。
偏偏主人的表情比天氣還黑。
宛雲看不下去,強行從馮簡手中接過一條狗鏈,才發現的手已經被磨紅。馮簡瞪了她一眼,這才讓手中的牧羊犬跑開。
馮簡要往山下繼續走,宛雲拉住他,找了條比較偏僻的道路上山。馮簡漫不經心的聽從,卻是思索“周愈”這個話題的切入點。
宛雲開口道:“上次你說搬家的事情,還記不記得?”
馮簡漫不經心地“嗯”了聲,他心思不在此處:“別墅雖然離公司不遠,但中間交通不便。這幾日工作忙,我想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
宛雲心略微一沉,緩慢道:“你想獨自搬出去住?”
馮簡回頭看她。
路燈昏暗,空氣仿佛冷得凝結出水來。宛雲臨走前被珍媽裹着厚厚的圍巾,只剩大眼睛在外。此刻兩人距離五米,她微微側頭,抿嘴望着他。
這幅模樣,使馮簡想起宛雲曾經從綠木蔥蔥植物前站起來,以及,曾經的少女倒在自己懷裏的場景——
極其不忍又極其不解的目光。
被這樣漂亮的眼睛用這樣的目光盯着……真讓人不爽。
馮簡皺眉:“你如果不想随我搬離,仍然可以留在別墅。我又沒有說要賣房子。”
宛雲卻道:“誰說我不想搬家?”
馮簡不由愣住。宛雲卻松一口氣,微笑道:“就這麽說定了,一起搬走。你選定公寓,帶我看看即可。”她說,“若你不喜歡半山別墅,我們也可以常住公寓。”
馮簡沒有說話。
他低聲呼一聲,宛雲猝不及防,被手裏的牧羊犬強行拽着來到馮簡旁邊。對方順勢挽住她的腰,再接過她手裏的狗鏈。
宛雲哭笑不得,揶揄道:“看來你對家裏的周……很用心啊!”
馮簡皺眉順手拉下她的圍巾,任山風呼啦吹過宛雲的臉,看她秀麗的面龐。
能開這樣玩笑,大概是不需要擔心爬牆。
比起周愈,馮簡可能更不理解眼前的女人。年少時經歷了一切,經歷了一切并且依然帶着不光輝過去而坦然活下去。
這有些像他自己。但馮簡認為他過得比她有意義多了,感情不是放任的理由。
回到家後,馮簡緩慢地說:“我剛才在山上一直想,我最初是為什麽讨厭你。”
宛雲只笑:“嗯,我猜得到。不外是大手大腳和白吃白喝這兩條。”
倒不全是這些。
但馮簡想着隔壁保險箱裏至今鎖着的仿版首飾,價錢觸目驚心,不置可否地冷哼一聲。
宛雲解釋道:“我當時看你是喜歡鵝掌,所以想買下來送你。同理,如果家裏人主動照顧我,我也會接受。為什麽呢?因為人難得有興致,又很容易就過去。”
馮簡不吃這自然主義的一套。“你還真是大腦異于常人。”突然想到什麽,倒彎了彎嘴,“家裏那兩只狗,以後倒可以改名叫大瘋子和小瘋子。”
正在卸妝的宛雲也在鏡子裏朝他假笑,異常好看和生動的表情。她早不是曾經驚鴻一瞥的少女,但兩個身影正漸漸重合。
馮簡不由走過去。
馮簡側躺在宛雲身邊、
花費金錢良多的床單此刻終于顯出好來,幾經辄轉仍然不會磨損皮膚。宛雲的臉被之前山風吹紅,此刻熱度遲遲不退。
她摸摸馮簡的短發:“我們什麽時候能搬走?”罕見的催促。
馮簡有些奇怪,但也只道:“明天吧。我之前的公寓還在租期,家具什麽都有,直接入住便可。”
宛雲倒挑起眉:“馮總還留着不少後路?這可不符合你的風格呀。”
馮簡不答,只來回撫摸宛雲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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