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7)

不可小觑,馮簡的地位不能被動搖,宛雲脫軌多年,要接觸的東西有很多。

二叔慷慨的出馊主意:“回去工作做什麽?我不是和你媽媽商量好,以後雲雲的孩子跟着李姓,過繼到我名下,財産也是他的——”

何泷非常尴尬。

宛靈嘲諷道:“二叔忒不公平!”

“那宛靈也趕緊結婚去!”

宛靈之前正和馬來橡膠的公子約會,據說進展不錯,只碰到一個問題,對方的妻子不肯離婚。

“哪有那麽好嫁!”宛靈忿恨道,她眼光極高的,入職場多年,普通富家子弟根本不入眼,“現在和男人結婚,要和女明星争,要和小白領争,要和鬼佬争!若我像今今是年輕學生,或者有姐姐的運氣,哼哼……”

大伯慢條斯理道:“小謝家的長子不是才回城?”

何泷掃來白眼:“他離過婚,而且做的是酒家生意,認識的人也雜亂……”

三姑看着宛雲,驚奇道:“雲雲吃了好多零嘴!”

宛雲放下那些零嘴袋子,笑了笑:“聽你們說話入了迷,沒注意吃了那麽多。”

三姑笑道:“小馮這次又沒跟你回來?他公司的事情不是過去了,聽說很險,馮簡差點就被掃地出門。啧啧,現在這法律越發嚴苛,自己開的公司都能被開除……”

宛雲有些吃驚地看着她。

宛靈在旁,笑吟吟也撚起一塊蜜棗果脯道:“啧啧,姐姐的拿手好戲永遠是扮演路人……”

沒說完,皺眉将嘴中的東西吐出來,“呸呸,這都是什麽東西,又酸又苦的澀嘴!把茶端來!”

宛雲信口解釋道:“據說中醫講這是養生駐顏之物,像早上含的參片,我便多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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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體怕死又愛美的李氏家人,聽聞也紛紛嘗試的吃了一口。

何泷過了會,終于勉強評價道:“不太可口啊……雲雲你臨走從大伯那裏拿些紅參,別吃這些。”

宛雲先行離開,宛靈送到門口。

她靠在門上,似笑非笑:“姐姐和姐夫終于吵架了吧?”

“他近來很忙,我近來也很忙——”

“我告訴你一件事。姐夫這幾晚連續有應酬,按照禮儀來說都應該帶着妻子出席。但他甚至沒有帶你去。”

“姐姐好像完全不知道的表情。話說回來,宛雲你啊,似乎對馮簡的事情,都慢一拍知道。”

“現在還吃這些垃圾食品,真是堕落,不在乎身材了?大概同樣厭倦了吧,利益婚姻,能有多少感情。”

宛雲過了會,淡淡說:“我自然知道馮簡今晚去應酬。”

“哦?那姐姐說說看,姐夫今晚參加哪方面人士的晚局?”她冷笑。

“但因為考慮懷孕問題,所以并不想出去吃無關人等的飯菜。”

馮簡曾經嘲笑過她虛僞作僞,擅長在不同人面前演戲。宛雲一直不以為然,然而如今才知道他的話是真。

宛靈果然愣住,一時間無話可說。

她鎮靜道:“我先走了。如果想趕在我前要二叔的遺産,靈靈總要多加努力。”

宛雲久久的坐到車上。

之前吃的東西,如今舌尖慢慢泛出苦味。

——兩個人産生的縫隙和決裂,目前沒有讓外人知道的必要。因此她下午還詢問過馮簡,是否能陪她回老宅。但對方拒絕了。

他說:“要一個人加班。”

宛雲讓自己的大腦保持空白的狀态。

只是宛靈向來的挑撥而已,并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但是宛雲情願是馮簡實話告訴她。

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對她缺少解釋,他讓她等了那麽久。

不問不代表可以一直隐忍。這婚姻到這一步,的确真的已經很沒意思。

這情緒也許應該克制住的。

應該克制的。

明明早知道馮簡的性格,現在還為此生氣,還産生情緒,其實是非常非常的不恰當。

“帶我去找馮簡。”

馮簡帶着淡淡酒氣,身形有些不穩,略微扶着秘書的手走出來。

司機正在離車很遠的位置抽煙,見到馮簡後露出尴尬的表情,卻不急着過來開車。

馮簡皺眉。

宛雲從隔壁的車走下,看到他的樣子也略微揚眉。

“馮簡,我有話想對你講。”她說。

“你來了?”

馮簡原本的臉色很不好看,看到她後愣住幾秒,揮手讓秘書和身邊的人先走。

他仿佛松了口氣,扯開領帶,略微踉跄的拉住宛雲的手:“進車說。”

宛雲立時聞到馮簡身上的酒味,只覺氣悶之極。

她甩開他,冷淡道:“還是站在外面說吧,比較透氣。”

馮簡疲倦道:“雲雲,別鬧了。”

又是這種口吻。

她壓着氣:“這就是你說的加班?即使不說經營婚姻,即使是合作夥伴,互相也要盡力坦誠。馮總大概以為我是傻子,任何事情想瞞就……”

馮簡手一直撐着車門,他大概的确有些醉了,打量她良久後突然打斷宛雲:“對,我是不想讓你來。”

宛雲沒想到他立刻直白的回答,她甚至沒想到他又給出這種回答。

“我讨厭別人盯着你看,讨厭你打扮得花枝招展,讨厭你和別的男人說話,所以不願意讓你來。”他很平和地說:“怎麽,因為這個原因不高興了。”嘲諷道,“也是,衆星捧月的感覺,李大小姐生怕落下每一次。”

宛雲輕聲道:“不是讓你少說謊——”

“我沒說謊,我可不像你們那個圈子裏的人。我讨厭你見別的男人,因此不想帶你社交,以後也會少帶你來這種地方。有意見?我們現在還沒離婚。”

馮簡再冷漠望她一眼,坐回車裏。

宛雲突然将車門關上,一下子夾中他的手。劇痛裏,馮簡酒意終于清醒些。

“李宛雲!”

“每次說完這種話後就轉身就走。馮簡,你還真是——”

“無聊得緊。”

另一把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

漆黑的皮鞋停下。

周愈一手插兜,一手晃着跑車鑰匙,顯然從剛才的晚宴緩步走出來,此刻正面無表情又饒有興趣的看着兩個人。

110

之前兩人打起來的瞬間,宛雲臉色煞白,到底沒叫出來。

簡直像噩夢一樣的場景,但偏偏又真實的在眼前發生了。

這是她有生第一次,第一次,宛雲想自己所做的堅持是否全部錯誤。

但到底從哪裏開始出現差錯?

周愈的嘴角破了,他連連冷笑着:“什麽東西。”

在宛雲冰冷的目光注視下,到底放下拳頭。

馮簡在她身後,呼吸中開始混合酒氣和血腥氣,但他根本不看她,只眯着眼睛沉默地打量周愈。

“別打了。”宛雲冷冷重複道,只覺得心還在砰砰跳。

沉默片刻,她轉過身,對馮簡說:“你走吧。”

馮簡一怔。

連周愈都愣住幾秒。

宛雲淡道:“我有話對他說。但馮總已經醉了,還是先告辭吧。”

馮簡只不可置信地望着宛雲。

“說什麽?李宛雲你再講一遍!”

宛雲很平靜的重複了一遍。

他瞪著宛雲。

“你先走吧,”宛雲再道,她壓抑着情緒,“我之前跟你講過,有些話……如果不能負責任,就不要亂說。”

馮簡仿佛依舊不明白。

宛雲說:“如果根本不能對自己的言行負責,馮總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吸一口氣,勉強道,“你走吧。”

周愈終于反應過來,他譏嘲開口:“馮總?聽懂人話否?雲雲讓你走。”

宛雲輕聲道:“聾了嗎?給我個你留下的理由,或者走。”

馮簡深深看住宛雲,周愈站在她身後,看着他。

也許是今晚的醉意,也許是被打和打人後的暈眩。馮簡看到他們嘴唇在動,說的仿佛另一種語言。

眼前這倆人……真是一般的好看。同樣的富有美麗,睥睨一切,不曾經歷過任何生活的苦楚與掙紮。

沒勁透了,沒勁透了。

反正這又不是他最初想要追求的東西。

宛雲看着馮簡目光幾番變更,直到最後看不出任何波瀾

他沒再說什麽,用受傷的手掏出手機,站在原地給司機打電話。

幾分鐘後,司機——又是那個馮簡公司裏倒黴的司機——帶着死了五十年般的表情,兔子般跑過來開車。

馮簡走了。

宛雲良久後轉過身,擡起眼來看着周愈。

她淡淡道:“你也走吧。”

周愈挑眉道:“怎麽?讓他走了,你沒有話想對我說。”

宛雲面無表情:“如果你記性好,記得我早說過這輩子都不想見你。”

“那現在不想見的人裏,還有馮簡吧。”

宛雲沒工夫跟他鬥嘴。

她只沉默,沉默到周愈有些色變。

“雲雲,你怎麽了?”他終于察覺不對,“你臉色怎麽這麽白?雲雲?雲雲?”

宛雲退後一步,厭惡地躲開他的手。

方才她一直想,想到底哪裏出了差錯?為什麽會總犯一個錯?

司機來的時候,馮簡面色除了腫脹,他的表情已經毫無異樣的。

他是怎麽做到的?宛雲并不懂他。說真的,她從來不懂他。

也許世界上,人永遠無法真正去懂另一個人,但她希望他能懂她。

這也許就是自己的問題……

心從方才開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而喉嚨裏的苦味越來越重,宛雲身體搖晃一下。

她雙腿發軟,突然扶着柱子,把在老宅吃的零食全部都嘔出來。

周愈立刻給醫院撥去電話。

他撫着她的薄肩,低聲安撫,一時居然有些恍惚。

十年前,周愈發現玩笑越開越大。他在笑的不可自抑的父親前跑出去,迅速追少女的車。

然而那輛白色的跑車像瘋狂的天鵝,越開越快,越開越疾。接着是劇烈沖撞,前方出現火光。

當時,也是自己費勁力氣把已經喪失知覺的宛雲從即将燃燒的車裏拖出來,迅速報警。但在警車和救護車趕來之前,周愈倉皇的跑走。

“雲雲,這次我陪在你身邊。”他輕聲道。

聲音太小,想提高聲音說一遍。

宛雲正好這個時候擡起臉。

周愈在宛雲背上堪堪停住手。

她哭了。

“真傻……”宛雲連擦掉眼淚的力氣都沒有,卻再搖頭微笑一下,她輕聲說,“不要……不要告訴我媽媽……”

111

宛雲沒有擡眼,醫院端來白粥,她一口一口吃掉。

周愈看着她,繼續說:“當時我問我父親該怎麽選。他說,選你認為有價值的東西。”頓了頓,露出個微笑,道,“那是我第一輛車,記得速度非常快……但偶爾我會想,這原本也可以是屬于我的醫院。”

宛雲放下碗。

她冷冷開口:“令尊讓你做出選擇,也許就是想教你所謂‘選擇’,是挑選一個就必須放棄另一個。”

周愈沉默。

父親的确說過和宛雲一般的話。

雖然見過一面,父親總對少女盛贊不已:“你若有那女孩行事一半的沉穩有多好……”

宛雲傷情未愈,和他在病房徹底決裂,周愈松口氣告訴父親車禍始末。最初同樣參與惡劣玩笑的父親卻挑眉。

“……幸虧她是女孩,幸虧你是我兒子。”冷冷放下揚起的手,立即送他出國,嚴令兒子再聯系傷愈後的宛雲。

直到父親去世方回城。間接打探沒多久,得知宛雲結婚。

周愈收回紛雜糾纏的思緒,半晌,他諷刺道:“你的話總有很多道理,可惜怎麽看不出我當初對你虛情假意?”

宛雲平靜說:“那麽請你今後不要再糾纏我。”

周愈緩慢走過來,盯着她。

宛雲臉色蒼白,眼角微微擡起,鬂發散幾绺在臉上。十年前她躺在病床上場景類似如此,無比虛弱彷徨,醫生下的診斷是最壞癱瘓或者死亡。

那股神情已經和美色無關,但依舊十分傲氣。

醒來便把他叫進屋,說完話再讓他出去。

“雲雲……”周愈想撫摸她的臉。

宛雲索性閉眼不再理他。

周愈收回手。

他并非從小寵壞的孩子,自身也有很強能力,做事算順風順水。這些年來生意場上死敵不少,但覺得至大對手,卻是眼前這位十年前就退出戰場的女孩子。

周愈沉默良久,突然笑了:“我們的游戲還沒有結束。”

一夜無夢。

宛雲出院原本非常謹慎,生怕遇到媒體記者,然而一個人也沒有。

她松口氣,先回到半山別墅。

珍媽說:“姑爺昨天深夜冒雨送來一個箱子。”

宛雲看着那行李箱不語。

心知馮簡照貓畫虎,也将自己留在公寓裏的衣服歸還。也許內裏還摻雜什麽奇怪物事,權當報複,但宛雲也沒有立刻打開查看,大約是缺乏勇氣。

周愈送來的玫瑰重新出現在公司大廳門室裏,沒人再去提前扔掉。半山別墅她的卧室重新整潔幹淨,沒人不小心弄髒嬌貴木地板。門房裏一把全新的雨傘擺在原位,牧羊犬咬到口水淋淋的狗鏈——這就是馮簡開始帶來再留下的所有。

再見他是兩日後。

眼角還貼創口貼,襯着西服略有些傻氣。和身邊的人低聲說話,呼啦從她身邊過去,視若未聞,面無表情。

外人居然還察覺不到兩人淡到極點的氣氛。

雷達般敏銳的何泷,也只是抱怨:“……小王八蛋假正經起來,連自己妻子的顏面都不給。”

但并無更大怒意。反正馮簡從開始就沒有向任何人妥協過,如今為什麽要例外?

何況,所有人都認為馮簡對她不差。

宛雲以前覺得他這種作風是性格原因,是公私分明,是很多很多理由。現在想起馮簡對自己的評價是商人。

從開始就坦白她并非最理想妻子;吞吐但滴水不漏的承諾;戛然而止的流露;向來回避的感情;有借有還的錢財;最開始毫不知情的情況被騙婚,作為結局把毫不知情的她賣出去……

從頭到尾,十分真誠,旁若無人,硬着心腸。

怪不得李氏要拉攏他,将來一定更會賺錢。

周愈建議道:“雲雲,你有空不妨收集下馮簡的資料。他生長的那種環境,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混到現在這布。”

“當初為了見你,你丈夫讓我簽的協議多刁鑽?”他似有懊惱,“這種小人……”

他們互相都看不起對方。

自醫院之後,周愈開始頻繁而肆無忌憚的靠近宛雲。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種早有暧昧的消息傳得又更快些。沒過兩天,媒體就再開始指名道姓。新一輪流言又起,不少人眼神異樣的看着宛雲。

現在世道有多詭異,流言傳送到此居然頗有益處。

回歸後的宛雲和周氏交好,對李氏将來發展極有裨益。而假若李馮婚變,再嫁與周愈,那簡直是離婚後高嫁的另一傳奇。全城人民喜聞樂見的八卦,除了當事人煩不勝煩。

但馮簡只被攔住過一次。

他冷冷甩來一句話:“管好你自己。”

聽說還擲了話筒。

已經越抹越黑,宛雲為躲清靜,只身來到藝術館。

最近壞消息似乎格外多。

館長的戀情甚至沒有熬到《希望》幹透,就已經毫無希望。

“我偶爾想,是不是自己的問題,”館長四肢攤平躺在地上,依舊像半個葫蘆,除了他的表情看上去略有些傷心,“雲雲,你說是不是因為我總是沒有用心去戀愛,所以結束關系一般都比較快。”

宛雲正注視保險公司的人将油畫搬走。

過了會說:“并不是你的錯。”

即使用心對待每一段關系的人,依舊會遇上失敗的戀情。

遇上什麽人,愛上什麽人,和什麽人順利在一起,大抵要倚靠運氣。

“下次記得多燒香行善。”

館長終于肯爬起來,他很哀傷的說:“……燒香有什麽用呢?能保佑這些嗎?雲雲你看,我都已經到這把歲數了,即使健健康康,也只能再活個六七十年而已……”

話雖如此,館長看起來似乎真的有些難過。

“我原本想把這藝術館這重擔托付給你。”

宛雲笑笑。說實在,她依舊對回歸李氏興趣缺缺。但現在……不提也罷。

時間不如意十有□,走出去後,周愈的車停在藝術館。

“雲雲?”周愈走下車。

宛雲對兩人“偶遇”見怪不怪。此人非善,多年後又如鬼魅般出現,理應繼續不聞不問。但說實在的,如今她根本就不在乎了。

但想到什麽,宛雲走過去問他:“今天早晨你在哪裏?”

周愈笑說:“怎麽?現在就開始着急對我查崗了?”

她沒說話。

今晨出門散步,清楚看到一輛車泊在半山別墅門口,似乎等待良久。可惜山間霧大,只能看清楚車的顏色,待走過去,那輛車轉眼已經不見了。

如果細查也能清楚,但宛雲怕是他又怕不是他。

正在這時,對街突然跳出幾個鏡頭,對準兩人咔嚓咔嚓。

宛雲還未來得及反應,周愈拉開車門,推她進去。

“先上車。”

車風馳而過,身後幾個人追拍車牌。

簡直可以預想明日的頭條。

周愈仿佛知道她擔心,在旁淳淳善誘:“沒關系,可以壓住那些緋聞。” 宛雲舉目看他,等待周愈繼續說下去。

二人委實太過熟悉。 初時因為少年戀情,日日形影不離。如今分別十年又相遇,幾乎可算另類老友。周愈了解,但若問自己受傷手是左還是右,他又根本回答不出

“确實還很喜歡,雲雲。”周愈笑容依舊挂在臉上,“不然如今也不會對你用這番心思。”

宛雲終于能問他:“當初為什麽這般捉弄?”

周愈想了想,他說:“實在太想讨父親歡心。之前講對了一點,父親曾經并不太信任,以為和你在一起是個契機,能因此通過他的安檢——”

宛雲淡淡笑着說:“所以是因為錢。”

周愈辯解:“也是家族企業,應該懂得處境。那時日子也不好過,看上個新項目,然而無人支持——”

宛雲替他補充:“所以當時實在很缺錢。” 真真有點可笑,誰能想到周氏公子居然說他自己缺錢,很缺錢。又誰能想到為錢能折腰如此。

周愈被宛雲嘴角譏嘲笑容刺痛。他沉默半晌方緩慢說道:“本質上也确是錢的原因。不過風水輪流轉,和你分手後,父親當初承諾給追加啓動資金,如今再加兩番,正好是付給馮簡的價錢。”

周愈字字頓道:“雲雲,腦筋如此好,品性如此高潔,記不記得丈夫也因為錢出賣了你?又憑什麽輕視曾經?”

宛雲笑着說:“怎麽能樣?和馮簡,原本就是商業婚姻。”

周愈冷笑:“兩位之前可默契得緊啊。”

“天生會演戲而已。”

周愈深深望着宛雲,還能對他氣定神閑的笑笑,他居然也就有些半信半疑起來。 但嘴角的傷口還疼,馮簡揮來拳頭的瞬間,那刻是真正暴怒神情。若不是他站起來的快—— 但的确,以周愈觀察,兩人關系也不全是戀愛。

因此周愈放緩聲音:“那麽雲雲……”

“想要下車。”

宛雲中途返回半山別墅,大概走得太快了些,手不知在哪個地方刮了個大口子。是早就無知覺的小指,因此只是流血而已。流個不停

宛雲站在馮簡送來的箱子面前,深呼口氣,獨自打開。那箱子很大,很輕,也沒有裝其餘物事。

裏面其實空無一物—— 除了幾張紙,馮簡送來離婚協議。

112

宛雲站在原地,足有一小時之久。

她意識到自己又在無意識地凝視着窗外。

然而窗外明明什麽都沒有。

她合上箱子,擡起身。

但此刻透過窗,宛雲瞥到自家別墅大門外,又的的确确泊着一輛車。

珍媽走過來:“小姐,有人說依時間來看房。”

半山別墅的預買家是位實業廠長,年紀已經很大,卷曲的花白發,皮膚黑粗,四素環牙。

他的夫人穿碎花連衣裙,比丈夫又要高一個頭,手上戴枚極粗的金戒指。

兩人走一圈看下來,對半山別墅非常滿意。

“阿拉在山上,果然環境真好,地方敞亮——可惜邊邊都是雜草。等我們買下來後,屋後搭個葡萄架,旁邊辟個菜園子,到時種菜給小明小青吃。”

廠長繃着臉斥夫人:“農村老婆子,還種什麽菜!”轉頭尴尬對宛雲道,“小明小青是我們孫子孫女。她是嫌以前的家不夠大,不夠孩子亂跑,非要買新居……”

宛雲笑着說:“孩子們想必也很愛自己的奶奶。”

夫人高興起來,走過來挽着宛雲的手。

“什麽?你們倆夫妻住這麽大的房子,怪不得出售。”她遺憾地說,“我家裏都三個孩子,兩個早已結婚生子,剩下個小的依舊在戀愛。哎呀,戀愛那麽久作什麽名堂,早點結婚不什麽都好了,勸他們多生孩子又不聽——”

絮絮叨叨的講。

廠長卻看中別墅內宛雲的藏書,他主動将價格提高,只求她将書房裏的書留下來。

宛雲如實相告:“……那些書,也并沒有非常罕見的版本。”

然而廠長非常堅持。

到後來他甚至說,留一半藏書也行。

他的夫人也在旁邊勸:“既然我家老頭子很喜歡,如果對姑娘不那麽重要,能否成人之美呢?你看看,我們年紀都這般大,錢已經不是問題,只希望喜歡的人和東西啊,都留在身邊。”

宛雲精神非常不好,房産經理未來,此刻她不過強撐着陪同。

這些書倒是答應送給馮簡的,不過……

宛雲索性答應。

因為這場交易沒有半分讨價還價,皆大歡喜。合同起草交給律師,兩老夫妻歡喜的坐黑色勞斯萊斯走了。

珍媽遲疑地問宛雲:“小姐,會不會太着急了?用不用跟姑爺先講一聲?”

宛雲想着箱子裏的離婚協議,笑了笑。

她的姑爺比她還要着急。

第二日散會後,宛雲問何泷:“媽媽,我想去海外工作。”

何泷一愣。主座上的馮簡沒擡頭,依舊垂眸看他的筆記本電腦,接收郵件。

何泷反應過來:“那麽突然——”

“重回李氏,我需要機會磨練。最近企業重心增加海外一項,與其派遣別人前去,不如讓我來試試。”

何泷心思一動。李氏各項權力交織早已成熟。去年空降馮簡,他的位置由能力證明,仍遭遇不小抵抗。今年若想再把已退出管理的宛雲強□去……說實話不容易。十年人事變更,集結老臣組織新團隊需要時間。

但如果此刻以退為進,将宛雲派遣出國——

“馮簡并不需要伴我出國。他在內,我在外。”宛雲沉吟道,“現在計算……一年半吧,媽媽給我一年半的時間。看看我能在海外作出什麽樣子。”

何泷不由微微颔首。

宛雲的确是個好主意。但好歸好,如此一來,他們夫妻就要分隔異地——

她轉頭征詢馮簡:“小馮,你什麽意思?”

馮簡潦草地關上筆記本。

他還沒有說話,門突然推開。宛靈搖擺走進來。

她舉起手機,挑眉對馮簡說:“姐夫,你把你本月的行程郵件給我,什麽意思?”

何泷冷笑:“靈靈,進門敲門是基本——”

話音沒落,馮簡的秘書再破門而入。

國鋒苦着臉:“馮總,您電腦中毒了?還是系統問題?我剛剛發給您的日程,您好像轉發給全公司了?”這是機密文件,算是秘書工作的重大失誤。

馮簡站起來,有些煩躁。他說:“我沒看。”

宛雲坐上電梯,門即将合上的時候突然伸進一只手。

馮簡瞬時只想将電梯攔住,忘記自己的手曾經受傷,又被狠狠夾了一記。但他走進來,宛雲也只是淡淡看一眼。

“幾層?”她問。

馮簡按住宛雲的手:“雲雲,你真要出國?”

宛雲卻也盯着馮簡光禿禿的手指,過了會,她自嘲的笑笑:“你已經将婚戒摘了?”

不料馮簡舉起另外一只手:“哦,之前醫生換藥,我移到另一支手上。”

宛雲不語,蹙眉想掙脫,馮簡強調了句“手還很疼”,索性也就由他握着。

“是,我是要出國,這樣對我們兩人都好。”她冷靜下來,“兩年後我回城,正好能以夫妻感情疏遠等原因解除婚姻。”

馮簡沉默了一會:“你看到離婚協議了?你先冷靜,那天我被氣糊塗了……”

“半山別墅我已經出售。出售一半的款項,我會打你賬戶。”

“那錢你全留着花吧。”

兩人只顧說話,電梯門再打開,之前開會的何泷、宛靈以及一些高層正站在外面。

何泷只用眼角瞥了下,看到二人姿勢,脖子後面迅速起了雞皮疙瘩。

馮簡只好咳嗽一聲,送開宛雲的手。

他往裏站站:“進來嗎?”

大家紛紛表示太客氣不必了。

電梯平穩的向下降落,兩人一時都沒說話。

過了會,宛雲聽到馮簡試探地問:“你,那天和周愈單獨留下,都幹什麽了?”

她冷笑道:“和你無關。”

馮簡沉默半晌,又道:“接下幾天,你回別墅時間很晚,你都和周愈在一起?”

宛雲氣得手在發抖。

過了一會。馮簡低聲說:“咱倆就當扯平吧,你先不要走。”

宛雲終于被激怒。

真絕望,他們之間總是如此,永遠如此。親密不能拉近,争吵不能拉近。世界上沒有單方面維持的感情,即使她沒有指望馮簡交出真心,但至少希望現在不需要忍受這種無端指責。

宛雲冷冷說:“你和周愈,其實一樣的自私自利,不知天高地厚。但馮簡,我寧願天天面對周愈,也不想再看到你的臉。”

電梯門開了,馮簡跟在宛雲後面。

大廳人來人往,聲音不能太高,太低又按捺不住:“你不是不想理周愈?你不是之前還怪我把你扔給他?我當時是讓你和我一起走……”

宛雲猛地回身,馮簡怕撞到她,在光亮的大理石地面又收不住腳,跌了個元寶大翻身,終于勃然大怒:“李宛雲!”

宛雲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過了會,她挑起嘴角笑了笑。宛雲脫下手套,将手上的婚戒非常慢非常慢捋下來,摔在馮簡臉上。

“馮總,祝你和你自己百年好合,恭喜發財!”

宛雲快步走出去,身後的馮簡似乎摔得不輕,被幾個安保扶起來,要再追出來。

一番發作,她非常虛弱和難過。

這時,正好,非常巧合。周愈的車停下來,還沒等他降下車窗,宛雲拉開門坐上去。

馮簡的臉在後視鏡裏愈來愈小,直到看不見。

周愈笑着說:“哎,我今天真不是來遇見你。我要到那座大廈談生意。”

然而宛雲不說話,她呆呆的看着窗外。

周愈看着她,心裏也不知道什麽滋味。

“有那麽難受?每次和他吵完架,臉色如此難看。”他淡淡說,“其實,挑撥你倆着實太容易。但馮簡只是個普通男人,他這一生,能得到都是他早知道自己有能力得到的。有些東西離他遙遠得很,他在不确定之前,一點風險都不肯冒的。你是完全不一樣的女人,雲雲。”

“知道我為什麽總說游戲嗎?你看,即使十年前我玩弄了你感情,讓你傷心,但我現在依然還有財富,還有地位,我的生活完全沒有缺失。但感情,其實它真的一錢不值,只能當休閑玩具而已。”

周愈嘆口氣:“算了,你如今很難過。聽不進去我的忠告。記得嗎?你曾經高價賣給我一批畫。如今我重新送回你的藝術館。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果真陪她來到藝術館。

門口碰到館長锃亮的鮮紅敞篷跑車。

館長見到周愈為宛雲拉開車門,他一愣,但什麽也沒說。

周愈朝他點了點頭,對宛雲道:“我先進去等你。”

他一走,宛雲就扶着車門吐出來。

周愈的男士香水味真是非常令人膩煩。

還有他的話。

館長輕聲提醒她:“這……可……是……我……的……新……車……啊……”

宛雲看着館長放在後面的迷彩行李袋,問:“你現在去哪?”

“哦,勾搭新……不,去參加拍賣會。叫你你又不去。”

兩個小時後,館長在頭等艙眼睜睜看着珍媽為宛雲打開小型加濕器。

他說:“其實我只是想跟你客氣下。”

113

飛機降落地是帛琉,全世界透明度最高的海域。

海水無窮幾近透明,乘艇去酒店,如風托前行,珍媽都被慫恿前去潛水。

只剩下宛雲和館長。

館長喝着琴酒,順便抒發感情:“我想留下做一名漁民——”但想了想又怏然說,“還是算了。如果做了漁民,平日打魚不如別人多,我依舊會傷心。”

宛雲在旁邊喝着椰子汁。

航班時間并不是很長,時差僅一小時,但她眼下的黑眼圈連最細膩的粉底都遮蓋不住。

館長隐晦問過她行程需不需要告知別人。

宛雲說:“暫時不需要。”

說完咬住嘴唇,以防自己不知覺訴苦。

挺好笑自己不聲不響的走了。

讓珍媽在機場等,手機留在館長的新跑車裏,新跑車又寄存在機場的車庫。

收到最後一個短信來自馮簡:“你先回來,我們需要談談。”

一般的心灰意冷。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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