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控訴--她也有委屈要說
男人嗷嗷地求饒,話也說不清楚,嗚嗚啦啦的。
賀馭站在岸邊看了一會兒,冷冷道:“兩個時辰……”
“嗯嗯,”男人點頭如搗蒜,還蹲下去往身上、頭上撩泥水,表示一定會泡滿倆時辰。
賀馭便不理睬他了,追上洛娘子去接聶小力。
他安靜地走在後面,心裏不由自主地又去想聶青禾在幹什麽。剛才聽見男人和聶老婆子說要買聶青禾的時候,他真的……有那麽一瞬間,想把他們都捏死。
可是,他為什麽那麽生氣?
應該是因為小丫頭是他救活的,當然不允許別人打她主意禍害她。
嗯,就是這樣。他說服了自己,心裏的焦躁就平和許多。
他們在路上碰到阿大阿二兄弟倆,賀馭讓阿大送洛娘子回家,他則帶着阿二去接聶小力,再把小力送去大哥那裏。
聶大力得了聶青禾的叮囑,只管在小院裏好好做工,別的都不管。
而聶小力都不知道家裏發生了什麽,因為聶青禾說不必讓他知道太多,他還小,現在也想不明白。他乖乖地跟着賀馭去柳記,又乖乖地呆在大哥身邊,也不多問。只是忽閃着一雙黑亮的大眼,那裏面寫滿了疑惑和探究,悄悄地打量着、聽着,然後拼湊自己能理解的信息出來。
此時夜幕四合,整個金臺城已經沉浸在黑暗中。弦月隐在西邊的雲彩裏,忽隐忽現,星子也在雲縫隙裏若隐若現。
賀馭和聶大力告辭,帶着阿二在已經打烊的面館裏吃了碗面,然後讓阿二回去。
阿二連反對的話都懶得說,只跟着他。
賀馭沒辦法,只得道:“算了,你跟着吧。”
反正阿二也不是阿大,阿大會忍不住多問,還忍不住發表評論,說的話總讓人有些不好意思。
阿二挑了挑眉,跟着他往前走。
賀馭路過爛泥塘的時候,藉着夜色水光,發現那個男人還呆在裏面,不禁輕扯唇角,哼了一聲。
卞老板吓得趕緊舉手表示自己一直泡在裏面,好在夏天泥水裏也不會冷,只是水面蚊子多,咬得他滿頭包。
他倒是不想泡泥水,甚至想去召集人手找到賀馭打爆對方的頭,可他剛爬了幾步,下巴的疼痛就提醒他要冷靜。能把他一拳打成這樣的男人,滿金臺城有幾個?
沒有!
那這個男人是誰?那必然是來金臺城養病的賀馭--錦衣衛新上任的副指揮使大人啊!
他是個牙行老板,在街面上混的,認識驿站、縣衙、賭坊、客棧等等大小吏卒,消息靈通得很。
前陣子常驿使在大街上被掀下馬的事兒,他們這些人可如雷貫耳呢。常驿使不想報仇?
當然想!
但是他去知府衙門一打聽,就老老實實把尾巴夾起來了。
卞老板意識到自己狗屎運居然被賀馭給打了,哪裏還敢動?當然是老老實實地泡在泥水裏,就當泡藥浴了!
原來那小丫頭是賀指揮使的女人啊,自己真是瞎了狗眼,差點惹來大禍。
以後真的再也不敢打小丫頭和她身邊人的主意了。
賀馭和阿二來到聶青禾家的胡同口,這時候已經三更天,周圍黑漆漆的,只有滿天星鬥在雲層裏若隐若現,夜幕下周圍人家窗外透出來的昏黃光暈。
賀馭本身話就不多,阿二更是個鋸嘴的葫蘆,兩人如獵豹一樣在黑暗靜谧的巷子裏穿行,寂寂無聲。
很快各自找好藏匿之所。
此時聶家正大眼瞪小眼在鬧意見。
晚飯時候他們已經鬧過一場。
聶母把家裏能吃的都交給張嬸子保管,現在家裏既沒有錢,也沒有糧,還沒有油鹽醬醋!甚至連點值錢的東西都翻不出來!
聶老婆子直接傻眼,先是罵聶母、聶父,又開始哭號自己命苦,逼着聶母去柳記借糧食和錢。
聶母自然不肯。
聶耀宗餓得不行不行的,就讓她們別哭了,讓聶老婆子趕緊把帶來的面做飯吃。
聶老婆子只做他們三人的,不肯讓聶母幾個吃。吃完以後天都黑透了,也不能再逼着聶母去借錢和糧食,只能明天再說。
聶耀宗實在是累狠了,這輩子他何曾這樣累過?以前來二哥家,他都是坐車的,吃得好睡得好,哪裏受過今兒的罪?吃完飯他就嚷嚷着困死了,要睡覺。
聶老婆子原本想她和老頭子帶着聶耀宗睡東間,讓聶母帶着聶青禾和堂姐睡西間,結果要睡覺的時候聶耀宗不幹了。
他嫌棄得很,“爹、娘,你們也太臭了!”
路上這兩天聶老頭子和老婆子沒洗頭洗澡,今兒一天又是風沙又是出汗的,折騰下來不但頭發臭烘烘的,身上也一股子酸臭味,就跟腌鹹菜腌壞了似的。
聶耀宗受不了,讓他們出去,他要自己一個屋睡,渾然不管爹娘睡哪裏。
聶老頭子甕聲甕氣道:“那我們堂屋打個地鋪吧。”
聶老婆子罵道:“我們老胳膊老腿兒的,打什麽地鋪?反正地上能睡,就讓她們幾個打地鋪。”
她就跳下地去西間趕聶青禾三個到堂屋打地鋪。
聶母立刻大聲喊起來:“兩個屋子,你們一人一間,倒是讓我們打地鋪,這樣欺負人!”
她這麽一喊,左鄰右舍可都聽見了。
張嬸子一直打配合呢,喊道:“大力娘,你們來我家擠擠吧。要是再鬧到衙門去,我給你們作證,這也太欺負人了。”
聶老婆子就催着她們趕緊去鄰居家借宿,屋子讓給她和老頭子。
聶青禾示意娘和堂姐趕緊走,出去說話。
堂姐卻不走,她對聶老婆子道:“奶,這麽多年你壓榨我二叔二嬸,還不夠嗎?怎麽你們來了,就要把一家子都趕出去?”
聶母拉着她讓她別說,別跟老婆子硬杠,示意她青禾都安排好了。
堂姐卻忍不住,向來安靜不多言的她突然就炸了,她哭着控訴聶老婆子,“我才幾歲啊,你就把我趕出來,讓我到二叔家監視他們吃什麽買什麽,生怕他們多花一分錢。要不是我二嬸是個好人,但凡攤上一個像你這樣的二嬸,我怕是早就死了吧!”
聶老婆子愣了一下,随即蹦起來狠狠扇了堂姐一巴掌,“死妮子,你個吃裏扒外的,你說啥?我是你奶,輪不到你罵我,我看你是好日子過膩歪了抖擻,你看我明兒就發賣了你!”
這年頭,父母長輩賣兒賣女的多了去了,沒有一個孩子敢反抗的,她賣孫女是天經地義,誰也管不着!
聶母立刻護着堂姐,“說話就說話,怎麽打人!”
聶老頭子也站過來了,陰沉着臉,“老二家的,你就這麽教孩子?讓她們記恨老的?你娘再怎麽的也是長輩,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還不趕緊賠罪!”
聶青禾懶得和倆老東西置氣,她悄悄把一根洗衣棒藏在身後,等會兒直接敲暈了聶老頭子,她們就離開家。
聶老婆子他們沒錢吃喝,家裏的柴火也要燒完了,不會有人借給他們。
聶青禾算着撐不過兩天,他們就得滾蛋!
如果聶父沒生病,她自然沒法這樣對付他們,聶老婆子也能去鋪子鬧,去官府告兒子媳婦不孝。
但是聶父病了!而且聶青禾已經演了一出大戲,那麽多人作證聶老婆子來了就要錢,打得聶父吐血,要發賣孫女,還把聶父氣暈住到醫館去,又把一家子趕出去鸠占鵲巢。
就這樣了,還咋逼着聶父聶母養他們?就算黃娘子會背後使壞,給聶老婆子通風報信自己在柳記賺錢,那也沒什麽用。
聶父眼睛生病,幹不了活兒,鋪子自然不會給他錢。而她為了給爹治病,管鋪子借了很多錢,人家自然也不會再給聶老婆子錢。
聶老婆子不管兒子眼睛壞了,逼着要錢,把他打吐血,還要發賣孫女,官府還能管她?街坊們還得指責她歹毒呢。
聶老婆子不占理,不能去鋪子鬧,不能去官府告,那他們留在這裏沒得吃沒的用,聶青禾還一個勁地讓他們出錢幫聶父治眼睛,他們能高興?
為了不被二房連累,他們自然會盡快滾蛋的!
一切都在聶青禾的算計中,只是沒想到堂姐會突然炸了。
原本聶青禾讓聶紅花去找堂姐,讓她在繡衣樓住一晚上暫時別回家,等聶老婆子他們走了再回來。
可堂姐既擔心她和聶母在家被欺負,又怕聶老婆子會逼着她一起回老家,就忍不住回家看看。
她到家的時候,聶老婆子正發飙沒飯吃,見她回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罵她小白眼狼,住在城裏就忘了家裏。聶老婆子還逼着她拿錢出來,說她在城裏這麽多年了,總也得有個十兩八兩的銀子才行。
堂姐被逼得大哭,“我在繡衣樓做工,人家管飯管穿,不給錢,你是長輩,你幫我去講理,讓他們多給我一些錢。我四叔不是讀書人嗎?有身份,讓他去說啊”。
聶老婆子罵她癡心妄想,“真是一家子窩囊廢,屁也不是,這麽多年,錢也沒攢下兩個……”。
她不想錢沒攢下是被她拿走了,只覺得沒搜刮到就是虧了。
想起那會兒的事兒,堂姐就越發心寒,雖然早就知道爺奶是什麽人,可臨到頭上,還是說不出的難過心酸。
自己從小就被奶硬丢過來,但凡二嬸厲害一些看她不順眼一些,自己這些年就別想好過。她越想越難過,又埋怨爹娘沒用,不疼自己,奶要把自己趕出來,他們也不敢說不。
說起來她自小在聶老婆子的淫威下長到七八歲,還是到了二叔家才過上正常的日子呢。剛來那幾年,她不懂事,害怕奶奶的毒打,不得不告訴一些事兒。後來大一點,看着二叔辛苦二嬸為難,她的心就開始背離了。
尤其二嬸有一年懷着身子沒錢吃藥,奶還強行把錢都拿走,後來二嬸的孩子掉了,奶還說什麽“女人就是生孩子的,哪個女人沒掉過一兩個孩子?我也是這樣過來的,你們怎麽就特別?”
最主要的是二叔二嬸對她是真的好,從來沒有因為她是奶派過來監視他們的就苛待她,給她吃穿和自己孩子一樣,教她做針線繡花也是一樣盡心嚴厲。後來她學出徒,二嬸也大方地把她送去繡衣樓。
人心都是肉長的,她哪裏能不感動?
再說了,二叔二嬸賺錢,二叔的錢他們從來沒藏過,就二嬸賺的錢他們也沒藏。倒是她去繡衣樓賺那三百錢,二嬸堅持不讓她告訴家裏。
二嬸說這錢要是給了,她娘必然要留着給男娃子娶媳婦,給了奶就等于給四叔打水漂,讓她自己收着攢嫁妝。
她親娘都從來沒給她打算過,見面也只會悄悄叮囑她背着二嬸和奶奶藏錢,到時候拿給二哥娶媳婦呢。
現在聶老婆子還想直接發賣了她,她能不炸麽。
她最大的噩夢就是聶老婆子把她帶回老家,随便找個老男人半賣半嫁了她,那樣的話生不如死。
所以她一定要鬧,鬧得聶老婆子不想要她當孫女,把她丢在這裏再也不管。
堂姐哭道:“跟我二嬸什麽關系?我二嬸累死累活賺了錢都被你們拿走,我四叔讀個書把全家人讀得沒好日子過。怎麽的還不讓我說了?你們就打死我吧,免得我這輩子就做只能給四叔做牛做馬!”
這下聶老婆子直接氣炸了,東間的聶耀宗都怒了,這是指責自己吸血蟲呢,不能忍!
他赤着腳就跳下地,陰森地道:“雲朵,你爹不在,我今日就代替你爹教訓你。”
聶青禾蹙眉,她把堂姐拉到一邊,讓她別說了。
她對聶老婆子道:“聽說過賣身葬父葬母的,可沒聽說過親爹病得不行,賣身給四叔賺錢揮霍的。你們能去衙門告兒女不孝,做晚輩的也能去衙門告長輩不慈。爺爺奶奶可能沒事兒,四叔怕是要被剝了褲子打板子呢!”
聶老婆子還想跳腳打聶青禾,卻被聶耀宗拉住了。
聶耀宗看着聶青禾,這個小丫頭說得不錯,自己的确不占理。他雖然跟聶老婆子撒嬌耍橫,在家裏怨天怨地,可出了門卻也懂一些規矩。
他把爹娘拉開,讓聶母帶着倆女孩子出去借宿。
堂姐還心有不甘,想繼續控訴他們。
聶青禾使勁拉走她,讓她不要說了。
聶母拿着三人的換洗衣裳,聶青禾順便把家裏唯一的燈籠和火鐮也拿走。
院子裏黑咕隆咚的,但是聶母對環境熟悉,讓堂姐把家裏僅剩的一點柴火也抱走,放到張嬸子家外面去。
這下家裏沒柴火,看他們明早吃什麽!
出了門,聶青禾笑起來,“走,咱們住客棧去。”
金臺城別看不大,但是因為位置重要,書院和客棧可不少。書院有時候也會給人提供緊急住宿,算是做善事,不過她們三個女人還是住客棧方便。
堂姐擦擦眼淚,猶豫了一下,“那、咱還有錢嗎?我的錢都放在錢匣子裏了。”
聶母安慰她:“別怕,你的錢匣子不會丢,我讓大力給拿走了,等他們走了就拿回來。”
堂姐:“那咱去繡衣樓對付一晚上?”
聶青禾:“太遠了,不折騰,咱就近找個客棧對付一晚上就行。”雖然她沒帶錢,但是身份在,先住一晚上,明天再去付錢人家也會讓的。下午時間太緊張,她忙着對付聶老婆子,沒那個精力和時間去安排客棧。左鄰右舍雖然讓她們去住,可誰家都不寬裕,有些還男人女人擠一炕,自然不方便。
等她們三個走了,賀馭和阿二從暗處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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