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無賴
蘇允之有些愕然,遲疑了半天才艱難地答應了一聲,卻聽他淡淡道:“不必了,已經包紮過了。”
她一怔,見他又在那兒低頭喝茶,險些把手裏的枕頭扔出去。
李韬不動聲色地掃了她一眼,看到她垂着眼睛,嘴角緊緊抿着,臉孔也微微泛紅,輕輕一哂。
還是這麽……不禁逗。
當年也是如此,每每他把她氣倒以後,她就會露出這麽一副很想發作又得強忍着的樣子。
李韬掌心一動,輕輕放下茶杯看着她,臉上的笑意突然就淡了幾分。
在懸崖邊上的時候也是,換作尋常姑娘家,早就吓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偏偏她有那個膽子,都到那個地步了還能張嘴咬人。
他那時候自然是留有後招,卻沒料到她會先有動作。
而且,她事後明明也是害怕至極,卻沒有像尋常女子那般柔弱哭泣,看着似乎還一副......不需要旁人安慰的樣子。
李韬心裏不太舒服。
蘇允之的性子就像貓一樣,表面看起來溫軟,其實從來都不會主動與人親近,就算是到了那種危急關頭也從不向人乞憐。不論什麽時候,都得旁人主動靠過去親近,而且,一個不慎......她又會躲得遠遠的。
想要養熟,還真得需要一點耐性。
沉默片刻,他從懷中拿出了一樣東西:“這是你送過來的?”
蘇允之一看到是那紅色請帖,眸光一頓“......是。”
李韬挑眉:“葉從心拜托你送的?”
她點頭。
“你何時與她如此交好了?”他屈指敲了敲桌案,表面語氣淡然,卻俨然一副審訊她的架勢。
“并沒有多交好,”蘇允之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慢慢道,“是葉小姐今日特意過來拜托我的。”
李韬道:“這麽說來,只要是她拜托你,你就什麽都能做?”
她下意識搖了搖頭,看見他眼神,心下一緊,不自覺停下了動作。
他一動不動地凝視她片刻,過片刻,神色一淡:“罷了,你先歇吧。”
蘇允之看不清他的表情,卻察覺到他有些生氣,只是不知道原因。
難道是因為看到了葉從心的請帖,他就不高興了麽?
莫非他對葉從心......也是有些好感的?
她在那兒一陣亂猜的時候,李韬已轉身出去了。
戚衡身上有重傷,不宜挪動,夜裏就留宿在了平陽侯府。
王岩指派了兩個下人在客房照顧他,夜裏大夫又過來替他包紮了一回,等收拾完要歇下的時候,都已經是四更天了。
下人給他沏了桂花茶,滿室彌漫氤氲的桂花味道,一時濃香襲人。
戚衡接過茶杯的時候,方認出這個下人就是上回他來時,給他引路的那個家仆。
“是你......”
“戚公子還認得小人?”對方也很訝異。
照理說,侯府這些來來往往的客人是沒有那心思去記得一個身份卑微的奴才的。
“自然認得,上回多虧了你。”
那家仆笑了:“公子言重了,奴才叫銀圓,有事您就喊奴才一聲。”
戚衡點頭,慢慢喝了半杯桂花茶:“這時候......怎麽還有桂花?”
“這茶裏用的是幹花,”銀圓道,“方才大夫說了,您身上有傷,最好不要喝濃茶,泡些菊花茶、桂花茶還好些。”
“是這樣......”
銀圓本就是個話唠,見戚衡不像尋常主子那般難以接近,很是平易近人,便放松了許多,話匣子也随之打開了:“公子這傷看着......是箭傷吧?”
“是。”
“瞧着傷口有點深,這幾日您可得小心些,辛辣不能吃,傷口不能沾水,否則怕落下什麽不好的病根兒。”
戚衡淺淺一笑:“這我倒有經驗,之前我受過比這更重的傷。”
銀圓一愣:“比這還重?您可真能耐......怪不得這麽能忍呢。”
戚衡嗯了一聲,看到這時候才旁邊還有一小碟糕點:“這是......”
“是芙蓉花糕,後廚送來的,”銀圓笑了笑,“我們府上表小姐愛吃甜口,後廚的房嬷嬷就老搗騰這些,大夫沒說公子不能吃甜的,奴才怕您這會兒會餓,就和她讨了一些。”
“你有心了。”戚衡謝過他,伸手拿起一塊糕點咬了一口。
甜意從舌尖湧出來,芙蓉花的香氣溢滿唇齒之間。
戚衡一怔:“好吃。”
銀圓失笑:“您喜歡就好,那奴才先退下了。”
戚衡點頭。
可能是因為肚子真有些餓了,他很快就将一碟芙蓉花糕吃完了。過了好一會兒,嘴裏還是留有那種甜甜的餘味。
戚衡喝了幾口茶潤了潤口,放下茶杯時,目光落在茶杯裏頭漂浮着的小小桂花上,一時有些出神。
他依稀記得,剛才那位表小姐......發髻上簪的,也是淡黃色的花。
第二日午時,雨終于停了。
東宮。
“殿下,佟安被人發現死在大理寺監牢之中,據說是自缢而亡。”
謝胥兩眼一直:“什麽時候的事?”
“一個時辰以前。”
“這怎麽可能......”謝胥皺眉,“這幾日可有誰去見過他?”
“未曾。”
謝胥沉着臉沒有說話。
他很清楚,以佟安那樣的性子,是絕不可能自缢的。
“殿下,還有一事......”那屬下道,“今晨燕王世子與恒王殿下在太晨宮外大打出手,把禁軍都引過去了。”
謝胥凝眸:“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具體的不清楚,只知道燕王世子今日是去探望甄太妃,半路被一個宮人沖撞,教訓了那個宮人幾句,碰巧恒王殿下那時候從旁經過。”
“這兩個人怎麽會......”
“恒王殿下性情古怪,燕王世子又......可能是發生了什麽口角。”
“有沒有人受傷?”
“有的,”下屬道,“燕王世子的鼻子都給打折了,恒王殿下倒還好一些。”
謝胥不禁有些匪夷所思。
謝重婁一向好逞兇惡鬥,而且燕王給他請的師傅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的武藝可不低。
“想辦法再去探查一下原委。”
“是。”
謝重婁脾氣不好,腦子可還沒壞,不可能無端端在皇宮裏就和恒王起沖突,此事肯定是另有蹊跷。
此時,有一名宮人入殿道:“殿下,皇後娘娘指派的兩位宮女過來了。”
謝胥捏了捏眉心,又坐了回去:“讓她們進來。”
不多時,兩名宮女款款而入。
“奴婢錦繡,奴婢雲若,拜見殿下。”
謝胥嗯了一聲,正要喊東宮總管章良過來,擡頭看到左邊那個宮女的臉,目光一滞。
那雙眼睛讓他想起了一個人。
眼前的這個宮女長相柔弱斯文,臉盤子有些圓圓的,其餘地方都和她完全不像,獨獨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看人時透出幾分溫柔和天真,竟和她的眼睛很是神似。
那個人的眼睛就是這樣。
明明是一副妩媚明豔的長相,卻偏偏生了一雙清澈透亮的眼睛。
從前他每次對上她的眼睛,都會忍不住多看一會兒。
聽說那日李韬的院子給人炸了一個大洞,樓知春第一時間就去侯府落井下石了。
“啧啧,搞成這樣,還能複原麽?”樓知春摸着下巴道。
“不知道。”
樓知春看他一眼,煞有介事道:“都弄成這樣了,侯爺府上其他幾位主子就沒有起疑心?”
李韬站在院外,看着手下收拾爛牆,連一瞥都沒給他:“沒有,都說是朝廷機密了,他們還是知道好歹的。”
樓知春:“搞成這樣,竟然也沒驚動朝廷半分,奇了怪了。”
“這是私宅,又不是府衙,”李韬終于看了他一眼,“怎麽,樓大人想請工部的人幫我修牆?”
樓知春連忙擺手:“我沒說過這樣的話。”
他朝左右看了看:“我只是納悶住侯府旁邊的兩戶人家是什麽身份,隔壁都炸了,還跟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這麽大的動靜,他們就聽不到?”
李韬笑了笑:“樓大人要是這麽好奇,何不親自過去問問?”
“待會兒我就去問問。”
此時,王岩上前道:“侯爺,燕王府那邊有消息。”
李韬颔首:“進屋去說。”
樓知春自然而然地一路跟了過去,進了屋,見王岩看着自己欲言又止,摸摸額頭道:“瞧我,一不留神就跟過來了。”
旁邊的人掃了他一眼,樓知春讪笑不語。
李韬倒也沒和他計較,對王岩道:“你接着說——”
“是,”王岩道,“燕王世子今日回府後不久,就有一行人裝作運糧從後門運出了兩大箱東西,燕王府平素運糧的時辰是傍晚,屬下的人看有古怪就跟了過去,結果發現那兩個箱子竟然被運到了九江邊,還給他們沉進了江裏。等他們人一走,屬下的人就合力把箱子撈了起來,結果發現裏面藏着一個人,就是——之前被劫的忍冬。”
李韬目光一沉:“他死了?”
“沒有,他被喂了毒藥,又險些溺死,人已經丢了半條命,卻還有一口氣在。這會兒已經送去就醫了,若能解毒,就不會有大礙。”
樓知春嘆了一聲:“此人的命可真是硬......話說回來,燕王世子從宮裏回到王府,燕王就突然痛下殺手,我看此事肯定和燕王世子脫不了幹系,可是他今日進宮不就是和恒王打了一場架麽,難道還有什麽別的隐情?”
李韬看他:“你猜猜他們是怎麽打起來的?”
樓知春一愕:“總不會又是你搞的鬼?”
李韬輕飄飄道:“空口污蔑朝廷命官,可是要蹲大牢的。這跟我有什麽關系?我只是——讓人照着那證物的樣子,做了一塊差不多的玉佩,當作禮物,送給了恒王殿下罷了。”
樓知春兩眼左右一轉,飛快思索起來:“燕王世子是看到了恒王的玉佩,以為......怪不得燕王要殺忍冬,等一等,這麽說來,湧泉宮殺人案的兇手就是......”
“不對,不對!”他突然拔高了聲音,“就算有這麽一塊玉佩,你怎麽就能料到恒王會大搖大擺帶在身上,還碰巧能讓燕王世子看到?天底下哪有這麽容易的事?而且恒王的性情,比那個狠辣冷酷的燕王世子更讓人捉摸不透,你到底......是用了什麽法子?”
他問了這麽一長串,李韬卻根本不打算替他解疑答惑,只看着王岩道:“這幾日加倍小心,不要被燕王府的人察覺。”
王岩應是,又道:“侯爺,燕王既然下令殺了忍冬,想必是如您所料,一心以為玉佩在恒王手中,接下來......他會不會對恒王殿下不利?”
李韬意味深長道:“靜觀其變即可。”
樓知春看他這副神色,已經可以确信他還憋着什麽後招,只等着那燕王往裏跳了。
“侯爺,你還沒回答我方才的......”
李韬整了整袖子:“王岩,送樓大人出去。”
樓知春瞪大了眼,還杵在那兒不肯走,結果被王岩一把扛起就帶走了。
茯苓院。
傍晚時分,黃氏突然來了。算算日子,蘇允之也有大半個月沒見到她了,一照面就發覺她憔悴了許多。平素這麽講究的人,竟然發髻都沒有梳好,脖頸間還掉了幾縷細發。而且黃氏見着蘇允之,從來都是笑盈盈的模樣,今日卻連笑都顯得有幾分勉強。
也許是因為擔心遠去山西的李玄清,也有可能是為了那個新進門的貴妾尤姨娘,或許......二者都有吧。
“懷玉,之前你受了傷,舅母還沒好好來看過你,背上如今可還好?”
“謝謝大舅母,已經好多了。”
黃氏從下人手中接過一個青色的瓷瓶遞給她,壓低聲道:“這是雪顏玉蘭膏,可以用來祛疤淡痕,女兒家身上可不能留下什麽疤印,否則......哎呀,不說這個,總之這是好東西,這可是太醫院的太醫配的,只有宮中的貴人才能用,外頭那些人可是想買都買不到的。”
“這太貴重了,懷玉受不起......舅母還是自己留着吧。”
黃氏拉過她的手強塞過去:“給你的就是給你的,我又用不着......”
蘇允之懶得和她糾纏,只把那瓶子放在了案上。一看黃氏這架勢,就是有事來的,這東西肯定不能收。
黃氏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懷玉,有件事舅母真的是沒有法子了......你大表哥一個人在那麽遠的地方,也不知道吃穿如何,他去之前還受了傷,我這個當娘的真怕他......如今也只有你能在你二舅跟前說兩句話了,你看你能不能看在我和你大舅的面子上,幫幫你大表哥?”
果然如此。
蘇允之默然。
黃氏眼睛都紅了:“你是不是為了之前的事......還在怪你大表哥?那都是我造的孽,之前是我一心想把你納進來,我知道清兒喜歡你喜歡得緊,才會......你要怪就怪罪我,都是我想出來的馊主意,和你大表哥沒有幹系!”
她越說越激動,抓着蘇允之的手也越來越緊,那目光,就跟陰間的厲鬼一般,好像蘇允之不點頭答應,就會撲上來索命。
“大舅母,您這麽說也太擡舉我了,我哪裏有你們......和二舅親。”
黃氏脫口而出道:“如今沒有,往後不就有了麽。”
蘇允之一怔,目光變了變:“舅母這話,是什麽意思?”
“事到如今你還在我面前藏着掖着的......二弟都和我們打過招呼了,你們的親事早都已經定下了。”
蘇允之雙眸圓睜:“什麽時候......我什麽時候應下了,根本就沒有這麽一回事!”
黃氏只當她是成心想要推脫幫忙的事,臉色頓時就有些不好看了。
她正要開口說話,有下人進屋道:“夫人,老爺回來了,說是有急事找您過去商量,讓您盡快過去。”
黃氏只好先作罷,離開的時候還說明後兩日會再來找她。蘇允之卻像給人打了一悶棍似的,腦袋嗡嗡作響,好一會兒都反應不過來。
她坐在那兒想了半天,簡直撓心撓肺,渾身不痛快,實在是忍不下去,帶上紫雲就去了木樨堂。
結果李韬不在木樨堂,王岩說是他前腳剛走,應該是要出府。
蘇允之連忙帶着丫鬟追過去。
王岩看柔柔弱弱的表小姐隐隐有些殺氣騰騰的,不禁十分驚疑。
主仆二人穿過撫廊,就看到李韬大步走進了沁芳園。
他腿長步寬,她們兩個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舅舅!”
她見他沒有反應,還在自顧自往前走,咬了咬牙:“李韬!”
紫雲給她吓得臉都白了:“小姐!”
李韬終于停下了腳步,他回頭望了過來,眼睛輕輕眯起:“你剛才,喊我什麽?”
蘇允之讓紫雲留在原地,自己上前兩步,看了他一眼,屈膝向他一福,咬了咬唇道:“懷玉剛剛......是一時心急,望舅舅不要怪罪。”李韬望着她道:“再怎麽心急,規矩也不能忘,再有下次——你試試看。”
這話聽着,頗有些危險的意味。
蘇允之表面乖乖地應了一聲,心裏卻越發惱怒。
“找我什麽事?”
“......我方才聽人說,”她瞄了他一眼,“您和我的婚事已經定下了,可事實......分明不是如此,不知是府裏的什麽人在造謠,舅舅一定要管管他們。”
“誰說是造謠?”
她擡眸看他:“可是我們明明沒有......”
李韬道:“日子剛定,就在下個月十五。”
蘇允之滿臉錯愕,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您、您怎麽這樣,我什麽時候答應了?”
李韬淡淡睨着她道:“用不着你答應,我與你早有婚約,你外祖母臨終前就已經将你托付給了我。”
明明生了一張幹幹淨淨的臉,上面卻明明白白地寫着“無賴”二字。最可氣的是他這副君子端方的派頭,看得蘇允之直想撲過去咬他!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咬他!
小蘇:咬不動!
李.一心想要好好調/教老婆卻将在婚後遭遇反調/教.韬:哼。
提前修改好就提前放出來了,今天沒有了哦,以後更新時間都在晚上九點,要是延遲我會提前通知,要是提前就不說了~愛你們,麽麽噠
感謝在2021-04-1716:50:52~2021-04-1914:56: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天天開心15個;334109052個;金銀餡、把薯片交出來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豆腐魚20瓶;湯圓小丸子10瓶;哈哈哈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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