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禽獸

從長安城到淨明寺,不論是小徑大道,裴湛都派人徹徹底底查了一通。

絲毫沒有簡瑤的蹤跡。

青栀在一旁哭道:“這怎麽可能呢,有顏青護在姑娘身邊,按理說,不該出事的!”

裴湛被哭得心煩意亂。

但記得簡瑤和她主仆情深,擰着不耐問她:

“為什麽這麽說?”

青栀理所當然道:“顏青天生神力,當初夫人又特意找人教過他功夫,哪怕當真遇到歹人,依着顏青的能耐,不可能這麽無聲無息!”

她話音肯定,讓裴湛狐疑地眯起眸子。

裴湛素來不惜以人的劣根性來猜測,他問:

“近日顏青可有不對勁?”

青栀猜到他的言外之意,下意識脫口而出:“不可能!”

話音甫落,這些日子顏青的不對勁又浮現眼前,她臉色一白,低聲呢喃:

“怎麽可能……”

裴湛臉色倏然一沉:“說!”

青栀艱難地說:

“這幾日,顏青的确有點心不在焉,可、這也不能說明什麽,顏青素來聽姑娘的話,不可能背叛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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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湛眸眼涼暗。

他從不信淺薄的人性。

白三趕來:“查過了,今日淨明寺根本無人來上香。”

“說是有一位大人物前來,所以,寺廟清場了。”

“大人物?”裴湛唇齒輕撚着這三個字,倏然,臉色鐵青,他嗤諷呵呵:“他倒是一點都不遮掩!”

白三驚疑不定:

“爺猜到是何人所為了?”

裴湛擡眸,面無表情地朝長安城的方向看去:“這偌大的長安城,除了太子,誰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截人?”

清清冷冷的一句話,看似無甚情緒,卻讓白三脊背生涼。

他知曉,自家爺是動怒了。

比遭遇刺殺的那兩次更甚。

人有軟肋和逆鱗,豈容他人觸碰?

********

夜色濃郁得化不開,風吹竹林沙沙作響,一處別院卻燈火通明。

蓮燈挂牆角四周,樹木豔花環繞涼亭水榭,美輪美奂。

簡瑤被請進這棟別院,吃穿用度皆是精良,伺候的婢女規矩甚嚴,恭恭敬敬卻不多說一句話,入夜後,婢女只恭敬地說了句:

“姑娘,該歇息了。”

簡瑤厭煩地移開眼:“作甚假惺惺。”

婢女臉色不變,依舊笑容得體:

“主子命奴婢等伺候姑娘,奴婢等不過奉命行事。”

所以,簡瑤沒有為難她們,同樣沒有為難自己,飯送來,檢查過沒問題,她就吃。

當着婢女的面,用銀針。

毫不遮掩。

她不信這裏的任何人,也沒必要和她們裝模作樣。

可這入夜後,她卻根本睡不着,這段時間,簡瑤足夠了解裴湛。

她這麽晚沒有回去,裴湛怕是急瘋了,把長安城翻過來找她的這種行為,也未必做不出來。

半年來,簡瑤對長安城中也頗為熟悉。

根據今日馬車的路線和距離,簡瑤知道,她沒被太子帶入東宮,而是在城南的某個別院中。

依距離算,該是過了朱雀橋。

這一片有很多名家別院,設計精致華美,一路而來,宴宴笑語不停,多用尋花問柳、金屋藏嬌之作用。

她被安置在這裏,不會引人注目。

可簡瑤依舊驚疑不定,長安城那般大,若太子想,總有法子叫人不發現她,又為何将她安置在此?

她忽然想起白日中,太子伸手欲摸她臉,卻被伸手打斷的情景,心中倏地一沉。

簡瑤腰間綁着一枚玉佩。

暖玉而成,是一對。

裴湛送于她的,口口聲聲說是定情信物,要她時刻佩戴在身。

簡瑤磨不過他,當真是日日帶着。

紅線綁着玉佩,不倫不類,卻煞是好看溫潤,紅繩繞着手指纏了一圈又一圈,床幔被放下,她合衣坐在床上,漸漸地,她抱緊了雙膝。

女子低斂眸,終于忍不住愁容。

另一邊的裴湛,幾乎快把整個長安城翻過來了,這動靜,自然驚動了靖和長公主和肅親侯。

崔嬷嬷低聲幾句,靖和長公主頓時沉了臉:

“先是刺殺!後是虜人!這般針對我兒,當真以為我侯府無人?!”

玉如意被她失手摔碎在地,依舊止不住她的怒意,靖和長公主撫着胸口喘息不停。

太子和她也是血脈相連,他年幼時,她對他也是疼愛非常,可太子一而再地動裴湛,就是在不斷觸碰她的底線。

忍無可忍!

寬厚的手掌落在她肩膀,肅親侯将她摟進懷中,沉聲安撫:

“不要動怒。”

“尚無證據,聖上不會管。”

靖和長公主氣得不可開交:“難道就任由他無法無天?!”

肅親侯眸色幽深暗沉,話音不緊不慢:

“有羨之在呢。”

短短的一句話,叫靖和長公主平息了怒意。

一物降一物,靖和長公主的脾氣,也只有肅親侯能這麽快地安撫下來。

待出了翟清堂,肅親侯眸中才恢複漠然,平靜吩咐:

“給洛太尉送封信。”

洛太尉,聖上心腹,掌管禁軍,無人敢觸其鋒芒。

太子一而再地想動裴湛,肅親侯府自也不是泥性子,任由他拿捏!

大理寺。

裴湛沒回侯府,也沒回宅子,他坐在大理寺的公堂中,翻看近日查出的證據。

太子的所行所為,一旦承到聖上面前,哪怕仁德皇後再世,也保不住他!

太子千方百計地帶走簡瑤,只有一個目的。

顯而易見。

倏地,裴湛扯出一抹笑。

諷刺無比。

翌日早朝剛散,裴湛在皇宮門口遇見太子,太子笑容溫和,待他一如往日:

“羨之可要去東宮坐坐?”

裴湛不緊不慢,腰間的暖玉在陽光下十分耀目,他不鹹不淡道:

“不必了。”

太子似有詫異,他擡頭,意外地看了眼裴湛。

裴湛跋扈、眼高于天,甚至手段狠厲,哪怕知道他暗中在替父皇做事。

但太子依舊沒将他放在心上。

多次拉攏,也不過為了他背後的肅親侯和靖和長公主。

一個人,位可高可動,但心性卻是難改。

自幼高位,又得聖上看重,他不可避免地心理上會有輕視和疏忽。

而這些缺點,足夠致命。

但今日的裴湛,卻意外地沉得住氣。

下一刻,太子又覺得自己多慮了。

裴湛觑了他一眼,忽然涼飕飕地說了句:

“自幼就無人敢碰我的東西,但凡伸下手,都會被我剁了爪子。”

他嗤呵一聲,似只随口一說,話罷,他轉身離去。

而太子,卻盯着他的背影,哂笑出聲。

路于擰眉不虞:“殿下,他身為臣子,太放肆了!”

太子笑得停不下來,他擺手打斷路于的話:

“無妨。”

路于壓下心中對裴湛的不喜,他總覺得留着裴湛這個人,後患無窮。

“讓人備馬車,孤要去看看,孤養的那只兔子可還适應。”

馬車一路行至別院,太子進去時,簡瑤正在用膳,滿目琳琅的飯菜擺在桌子上,奢侈浪費,可太子眼睛都沒眨一下,只看了眼女子,笑道:

“看來簡姑娘很适應這裏。”

簡瑤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太子沒在意地坐下,如數家常地問道:“奴才可有伺候得不妥當?若不妥當,孤讓人換一批來。”

話落,簡瑤餘光就觑見屋中的奴才煞白了臉色,似腿腳發軟,卻強撐着沒失态。

簡瑤不知道太子的手段,但這些奴才的反應,卻已經說明了很多。

簡瑤不是心善之人,卻也不會視人命如草芥,她冷諷:

“你的人,你會不清楚?”

女子終于說了話,雖然依舊是冷嘲熱諷,太子垂眸笑了聲,說了句她想聽的:“今日羨之和孤說了一番話,許是簡姑娘會感興趣。”

簡瑤手狠狠抖了下。

裴湛已經猜到綁走她的人是太子了?

沒由來的,她倏地松了口氣。

簡瑤十分信任裴湛,似乎只要裴湛有了一點頭緒,就一定就能救她出去一般。

太子看得十分新奇:

“羨之說,誰敢碰他的東西,就會剁了那人的手,孤很好奇,就算最後他得知真相,他要怎麽剁了孤的手?”

裴湛的話霸道張狂,但簡瑤卻覺得口中的白粥都清甜了很多,她神情變得自在許多,只道:

“那太子就拭目以待。”

太子倏然一挑眉,可路于卻沒那麽好性子:“放肆!”

“欸!”太子擺手,打斷路于:“你們都下去,孤和簡姑娘單獨說會兒話。”

簡瑤眸中頓生防備和警惕:

“我和太子并無話可說!”

但她說得沒用,很快,屋中伺候的奴才就退得一幹二淨。

簡瑤心中暗罵了聲。

早知如此,适才太子問的時候,她就說這群奴才伺候不當!

太子動了,似想走近簡瑤,吓得簡瑤猛地站起來,板凳被踢到,她往後退去,和太子拉開距離:

“你要做甚?”

太子揚了抹笑,似無奈搖頭,下一刻,簡瑤狠狠倒抽了口冷氣。

太子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重,讓簡瑤疼得立刻皺眉。

躲無可躲,太子欺身而上。

簡瑤沒想到,他竟如此道貌岸然!

根本來不及多想,拔下頭上銀簪,雙目一狠,銀簪就紮要紮進男人脖頸。

砰——

銀簪被揮落掉地。

太子用手擋了一下,手心被劃破,連帶着脖頸都破了一層皮。

血肉模糊,落了一地殷紅。

簡瑤早就防着這手,頭上的玉簪都在早上換成了銀質,她掙脫開太子的束縛,後退幾步,兩條腿沒用地發軟,癱倒在地,驚恐又防備地看向太子。

太子觑了眼一手的血色,他蹲下身子,撿起地上的銀簪。

須臾,他似有些不解:

“孤若高興,你就一躍而成皇妃,為何要做掙紮?”

簡瑤只覺得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咬着牙根本不和他搭話。

對峙良久,太子觑了眼無路可退,仿若快絕望的女子,牙根發癢,卻不知為何忽地退了一步,他笑:

“罷了。”

“簡姑娘不願,孤也不會強人所難。”

如今,簡瑤不會相信他話中的一個字。

屋中動靜,引了外間人注意,路于很快進來,見太子一身血,恨不得當場處死簡瑤,太子叫住了他:

“回宮。”

路于不放心:“太子你的傷?”

太子根本不在意,只看了眼女子:

“皮外傷罷了。”

太子來了又走,短短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簡瑤卻應付得筋疲力盡。

簡瑤心中清楚地知道,若太子固執而行,她根本無力抵抗。

簡瑤攥緊了銀簪,眼淚不斷地掉,失神低喃:

“羨之……”

話音甫落,房門就被人踹開,簡瑤還未反應過來,就被人擁入懷中,她受了刺激,拼命地反抗:

“放開我!放開我!”

“阿瑤,是我!”

裴湛目眦欲裂地看着地上鮮血,可女子狼狽不堪的模樣。

他不敢想象,只短短一日,女子究竟經歷了什麽?

簡瑤渾身僵住。

她不敢置信地擡頭,失神地盯着裴湛,忽然痛哭出聲:

“羨之!羨之!”

“你怎麽才來啊!”

女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手中緊握的銀簪落地,手腳并用地拼命往男人懷裏鑽。

裴湛心疼得喉間堵澀。

半晌,才撫着女子後背,眼眶發酸:

“是我不好,是我來晚了,讓阿瑤受苦了。”

女子伏在他懷中,抽噎地哭訴:“他是禽獸!”

只一句話,就讓裴湛心跟着顫了一下。

這一日,簡瑤只覺得比一年還要長,她緊緊抱住裴湛,誰來都不願意撒手。

裴湛打橫抱起她,柔聲安慰,可簡瑤看不見的地方,裴湛眸中的神色冰冷刺骨。

女子的哭聲,讓他心中湧起一個郁氣,躁動不安。

另一邊,太子的馬車剛繞了一條道,忽然,太子眸色一凝:

“調頭回去!”

路于不解,卻不敢質疑。

然而,哪怕太子反應再快,回到別院時,也已經人走樓口。

滿院的人倒在地上,皆斷了一根手指,鮮血淋漓。

似乎是對他的警告。

太子看着這一幕,半晌,才低低笑出聲:

“好一個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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