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寶刀不老

夜色濃郁,蓮燈燃燒,簡瑤拱在被子中,翻來覆去地數不着。

白日中的情景湧入腦海,叫她臉頰燒得滾熱。

簡瑤咬唇,眸中餘媚,她居然和羨之在船舫上不知羞地親了那麽久!

船舫靠岸許久,兩人還未下船,若非青栀喊了幾聲,恐怕他們還要忘乎所以。

簡瑤拍了拍臉,深呼吸幾口氣,不斷告誡自己:

——不能再想了!

好不容易捱到天際翻起魚肚白,青栀推門進來,簡瑤捂着臉,不敢見她。

青栀憋着笑:

“姑娘,快些洗漱了,今日可要去錦繡閣?”

悶悶的聲音從指縫中傳來:“……要去的。”

這麽多日沒去店中,她今日自然要去看看的。

而且,哪怕裴湛沒有和她說過,她也知曉,若她日後嫁入肅親侯府,這錦繡閣,她肯定不會再會如此常去了。

堂堂肅親侯世子夫人,作女紅賺錢,傳出去的确是作賤了肅親侯府,也作賤了她自己。

錦繡閣依舊要開,可她日後卻不會再自己接活了。

裴湛事事為她考慮,她也不願讓肅親侯府因此蒙羞。

哪怕她娘親,生前時,也不願她沾手此事,若非為了生計,她娘親堂堂四品官員的夫人,又怎會親自做起了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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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半月未來錦繡閣,店中生意依舊很好。

錦繡閣多做達官貴人的生意,裏面哪怕一方繡帕的價格都不便宜,也自然是很賺錢的,否則當時簡瑤也不會那麽痛快地将買簡宅的銀錢掏出來。

不論再驚世駭俗的事情,時間一長,都會消失在世人口中。

秦翟安一事就是如此。

鎮南侯府如今已經被查封了。

忙至快午時,簡瑤才松了口氣,一擡頭,一個眼熟的人影消失在門口。

簡瑤稍怔。

青栀好奇:“姑娘在看什麽呢?”

簡瑤有些乏味地垂下眸子:

“是顏青。”

青栀的動作一頓,遂後,就是長久的沉默。

“他還有臉來?”

正是因為那五年将顏青當成了至親的人,所以,才越發不能接受他的背叛,哪怕時間再久,這件事,對她們來說,依舊如鲠在喉。

簡瑤沒說話,因為不知道說什麽。

忽地,青栀放下手中的東西,勉強擠出一抹笑:

“姑娘,奴婢去西街買些酸棗。”

這句話,來得無厘頭,這個時候,她去買什麽酸棗?

但簡瑤什麽都沒說,只垂眸吩咐:“早些回來。”

青栀出去時,左右看了眼,沒看見人,卻沒放棄,扭頭轉了個彎,果然在角落中看見了那個身影。

那人一見她,就要跑,青栀氣極:

“顏青,你給我站住!”

一聲顏青,徹底讓那人僵硬住身子,兩條腿仿佛被釘在了地上。

青栀一路小跑過來,待看清顏青時,一腔想要質問的話都堵在了喉間。

顏青仿佛很久沒有打理過自己,胡子拉碴的,較半個月前,消瘦許多,也添了幾分狼狽不堪。

青栀咬緊唇瓣:

“太子給了你多少好處,叫你背叛了姑娘?還能将自己過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顏青任打任罵,卻一字不吭,只有在聽見“背叛姑娘”幾個字眼時,一直死寂的眸子才仿佛有了波動。

青栀似乎也沒想讓自己問出什麽來,只紅着眼問道:

“姑娘和夫人待你不好嗎?”

半晌,眼前人才啞着聲說:“好。”

夫人待他,說再生父母也不為過。

一句話,讓青栀壓抑着的情緒徹底崩潰:“既然待你好,你怎麽還狼心狗肺地背叛姑娘?”

“你知不知道,姑娘落入那人手中,會遭遇什麽?”

“若不是小侯爺救得及時,姑娘差些被那禽獸不如的給、”

青栀咬牙半晌,終究沒說出那個詞。

可即使如此,也叫顏青臉上血色褪得一幹二淨。

青栀狠狠拉住他,紅着眼:“你說,他究竟許了你多少好處?!”

“沒有好處。”

顏青面無表情地說。

可青栀不信。

若無好處,顏青怎麽會背叛姑娘?

顏青知道她不會信,他扭過頭,又看了眼客人絡繹不絕的錦繡閣,似乎能看見那個無聊翻看着賬本的女子。

許久,在青栀的逼問下,他才啞聲說:

“一月前,東宮爬床的那個宮女,是我妹妹。”

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青栀愣住了:“你不是沒有家人了嘛?”

顏青沒再說話,他想說好好照顧姑娘,卻又覺得自己沒資格再說這句話。

他一步一步沉重地離開了這裏,這次青栀看着他的背影,卻沒有再攔。

因為,她們都知曉,不論顏青為何這般選擇,都不可能回到曾經了。

青栀擦了把眼淚,深呼吸了口氣,當真跑到城西買了份酸棗,才回去。

簡瑤見她眼睛紅紅地拎了一份酸棗回來,什麽都沒有問,只輕聲說:

“夏日炎熱,做一些鹽漬酸棗,倒也開胃。”

人總是要往前看的。

青栀深呼吸了一口氣,仰頭笑着看向姑娘:“奴婢記得夫人在世時,有一段時間口味不佳,還是姑娘親自寫了份方子,用藥材配成的鹽漬酸棗,那時奴婢偷嘗了一個,這麽多年下來,都還念念不忘呢!”

肅親侯府。

裴湛繞着腰間玉佩的紅繩,哼着不知名的小調,朝翟清堂踱步而去。

翟清堂中一陣兵荒馬亂的,叫裴湛看得挑眉:“這是怎麽了?”

崔嬷嬷指揮着屋裏的奴才:

“今兒早晨,長公主一醒來,就覺得胸口一陣悶得慌,不查就暈了過去。”

裴湛散漫的神情頓時一變:“人現在醒了嗎?”

“還沒有,老奴已經派人去請太醫了。”

越過六扇繡紋玉屏,裴湛就看見靖和長公主躺在床榻上,昏迷中依舊擰着眉頭,裴湛不懂,但見她臉色并不是很難看,一口氣悶在心中,不知該不該松。

須臾,外面一陣腳步聲,裴湛回頭,是肅親侯和太醫一起進來了。

肅親侯儒雅的臉上現在一片冷然:

“你娘還沒醒?”

裴湛搖頭,讓開身子,給太醫騰出地兒來。

肅親侯一來,裴湛緊繃的身子才稍放松,問一旁的崔嬷嬷:

“娘最近身子可有什麽不妥當?”

崔嬷嬷一臉不解:“沒有什麽不妥,就是前些日子貪睡了點,吃什麽都沒有胃口……”

崔嬷嬷的話忽然有些卡殼。

肅親侯臉上神情一時之間也變得也有些捉摸不透。

裴湛沒察覺不對勁,還在問:“怎麽不說了?”

崔嬷嬷觑了眼侯爺,讪笑。

裴湛擰眉,就見太醫神色也變得古怪起來。

裴湛不耐:“你們倒是說話啊!打什麽啞謎呢?”

他平日裏很沉得住氣,但事關長公主身子安危,他沉得住氣才怪了!

還是太醫朝肅親侯看了眼,那眼神中似乎有些敬佩:

“依下官看,長公主這脈象該是喜脈。”

裴湛撓了撓耳朵,只當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太醫一臉恭喜地将方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肅親侯打斷裴湛:“夠了,送太醫出去。”

裴湛終于知道剛剛崔嬷嬷為何欲言又止了。

他當即咂舌。

真不愧是他老爹,該說不說的,當真是寶刀未老。

裴湛觑了眼肅親侯,不着調又酸溜溜地來了句:

“有人老來得子,有人還沒娶到媳婦兒,這世道啊!”

肅親侯聽得額角直抽得疼。

若說話的不是裴湛,他早就讓人打下去了。

即使如此,肅親侯依舊對裴湛沒好臉色,冷飕飕地:

“滾,近日別回府,擾了你娘清淨。”

裴湛喜聞樂見,當即轉身離開,一出府,他就轉道去了簡宅。

茗茶糕點一擺,裴湛就這事當樂子說給了簡瑤聽,他搖頭晃腦的,說不清是高興還是看笑話。

簡瑤聽得兩只眼發直:

“長公主有孕了?”

裴湛“嗯哼”了聲。

顯然沒将這當回事,只要靖和長公主的身子無礙,其他事對于裴湛來說,的确不是什麽大事。

見裴湛沒放在心上,簡瑤不得不提醒:

“長公主這個年齡有孕,會要艱難些,羨之無事時,要多照看着長公主。”

年近四十,方才有孕。

不論是懷在腹中,還是到時候生産,都不是一件易事。

裴湛後院無人,肅親侯更是只有長公主一人,裴湛從未見過女子有孕時的難度,所以,一時很難理解簡瑤的這番話。

裴湛只當她是關心長公主,笑着擁住她:

“別擔心,有崔嬷嬷和太醫在,不會叫娘親有事的。”

直到幾日後回府,裴湛才驚覺簡瑤話中何意。

只短短幾日,侯府就仿佛鬧了個天翻地覆,裴清婉一臉苦色地忙忙走過來:

“三哥,你可回來了!”

“大伯母一向聽你的話,你快勸勸大伯母,這都好幾日,未曾好好用膳了!”

“大伯母還懷着孩子呢,這不用膳,身子如何受得住啊?!”

裴湛一臉呆滞地推進翟清堂。

就見靖和長公主抱着着痰盂吐得昏天黑地,一邊叫罵着肅親侯,一邊揮退奴才:

“撤下去!都給本宮撤下去、嘔——”

裴湛懵了:“這是怎麽了?”

裴清婉沒好氣:

“孕吐,你都不知道?”

像是看白眼狼,裴清婉狠狠剜了眼他:“聽說當年大伯母懷三哥時,孕期反應比這次還要兇險,三哥怎麽好像一點都不知道的樣子?”

長公主從不會在裴湛面前透露,當年懷他時的不易和兇險。

所以,裴清婉這番話,對于裴湛來說,是個不小的沖擊。

裴清婉适才的話,還有簡瑤欲言又止的擔憂終于湧在腦海中,裴湛當即沉了臉:

“沒去請太醫嗎?”

“太醫剛離開,這種情況,太醫也沒辦法!”

裴湛被堵得啞聲,須臾,他想起簡瑤似乎早就對這種情況有所猜測,立即叫來白三:

“把阿瑤請來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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