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這又是哪一出?”眼瞅着衛蕭走了,杜複庭一臉震驚地指着陶立陽,又去看周業成。

後者無所謂地聳聳肩:“我只是個好心的圍觀群衆,看衛蕭犯蠢,提醒他幾句,導演你別多想啊。”

“不是,你.....”

“行了,別指了。”陶立陽煩躁地按下杜複庭的手:“不會耽誤你的戲。”

“你們倆都是滑慣了,我也不驚訝,怎麽又摻和進個人來。”杜複庭咬了一筷子貢菜,很清脆地一口,半是抱怨半是玩笑道,“我是真不想知道這些事,幸好雲清也在,不然我剛才真是尴尬。雲清啊,這桌上只能咱們倆說話了,趕緊吃了撤吧。”

周業成啧啧兩聲:“你這是搞什麽性向歧視......”

杜複庭一擺手:“誰歧視你性向?我是說你們這麽亂來......”

許雲清慢騰騰地挑着碗裏的魚并不答話,或許是光線的原因,看起來面色沉沉。沒一會兒又聽見手機響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我去接個電話。”

“哎呀,你搭檔跑了。“周業成撐着頭對杜複庭笑道。

杜複庭搖了搖頭,“你可省省吧。”

陶立陽心裏煩得很,放下筷子:“你們慢聊,我走了。”

他拿了外套就從大門出去,這棟樓前有一個不大的花園,沒幾棵樹,光禿禿的,全被拿來做了劇組的停車位。

許雲清背對着站在花臺邊上,踢着腳下一塊小石子。

“……她覺得病沒好,要在醫院裏呆多久都可以,醫藥費我不會短她的……至于其他的,我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什麽都按她的心意來……王姨,你不用一直幫着勸我,好歹你這一份工資在我賬上。你最近也辛苦了,錢我再給你漲一漲,你照顧好她……”

大概是聽見了腳步聲,許雲清回過頭,看見他愣了一瞬,話還是對電話那頭去的:“我這段時間要拍戲,沒時間來,她只怕也不太想看見我,先這樣吧。”

他很快地挂了電話,把手機放回兜裏,看着陶立陽:“準備回酒店嗎?”

陶立陽聽他說那幾句,大概能猜出來可能是和他母親有些不愉快,但許雲清不說,他自然也不會問,只點頭嗯了一聲,便往車邊走,然而許雲清皺眉攔住了他,有點無奈的樣子:“你喝了酒不要開車。”說着徑自拿了他手裏的車鑰匙,他手指滑過他掌心有點涼,陶立陽一瞬失神之下也忘了攔,“我進去打個招呼就走,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我可以叫代駕的。”車子開出路口之後,陶立陽又重複了一遍。

許雲清看了眼倒車鏡,語氣有些說不出的冷淡:“沒事,反正我也要回酒店。”

陶立陽心裏越發堵得厲害,一時也說不出緣由,抽了根煙出來,含在嘴裏沒點:“随便你。”

他們一路上沉默着,陶立陽情緒的确不高,許雲清不知怎麽地,似乎也帶着三分氣,氣氛委實古怪地厲害。陶立陽随手打開車載電臺,路況信息之後開始播報娛樂新聞,第一則就是許雲清和李霜複婚的八卦。空氣仿佛停滞了一瞬,許雲清伸手關掉了。

“不能聽嗎?”陶立陽說。

許雲清默然片刻,在前面一個紅燈前停下車:“你見過沈溪了。”

他并不是疑問的語氣,那天張馨也在,陶立陽沒有打算要瞞過他。

但這些日子他們的确沒有提起過這件事,許雲清不問,陶立陽也不說,壓抑着不讓自己流露出異樣,就仿佛他并不知道複婚的傳言是許雲清允許的。

然而今天,或許是各種事情都堆在了一起,陶立陽情緒有些不受控制,他短促地笑了一聲:“是啊,我那天閑得沒事幹,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就像你今天閑得發慌去給人遞臺階一樣。”

陶立陽說出來自己也就明白了,他的煩躁不是因為今晚這一場鬧劇,症結歸根結底在許雲清身上,他厭惡自己過去十來年混亂生活的一角坦露在許雲清面前,更厭惡許雲清對此事不關己:“你作壁上觀不行嗎?幹什麽非要摻和進來?”

他壓着火,許雲清原本似乎還想說什麽,被他這番話打斷,愣了愣,語氣也不見得多好:“我看你那麽為難才去替他解圍,你真以為我很願意看他們倆因為你吵?很願意去遞這個梯子?!弄了這麽一出,你倒還先生起氣來了?”

“你給他解圍是看我為難?”陶立陽嘲諷一笑,“或許吧,但難道重點不是因為你不在意嗎?所以可以大大方方地給人遞臺階。我明白,你不用提醒我。”陶立陽看着他,索性一口氣都說了,“你知道我是為什麽去找沈溪的,你一定覺得很可笑是吧。我有時候也會想,我這些年落在你眼裏,大概就是個笑話。為了你一個眼神一個動作輾轉反側,做盡蠢事,但你何必要當面揭穿我呢,有意思嗎?你說我為什麽生氣?我倒是奇怪了,難道該你不高興嗎?哦,我知道了,嫌難看是吧?和我這個同性戀認識這麽久,還......”

他本想說還被我惦記這麽多年,但最終沒有出口,只是扯了扯嘴角,又帶着嘲諷地笑了笑:“委屈你了。”

許雲清像是被哽了一下:“陶立陽,你真覺得我是這麽想的?”

陶立陽沉默着,這當然是氣話,但也不想多解釋,只是扭頭看着車窗外。

一時間車裏只要兩人的呼吸聲,許雲清面色青白一陣,聽到後面的車不停地按喇叭才發現已經是綠燈了。

他咬着牙,手指在方向盤上捏得發白把車開回了酒店。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電梯,較這勁一言不發,直到陶立陽拿房卡開門了,許雲清才在他身後道:“立陽,你是我最......最重要的朋友,我希望你過得好,這是真的。”他頓了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衛蕭不管怎樣,是真心喜歡你的,我看得出來。你和他或者其它誰定下來,總比現在這樣好......”

陶立陽沒料到他說出這樣的話來,尚未壓下去的怒氣簡直一時到了極點,不待許雲清說完,轉過身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将他拉進房間,徑自抵着了門上,卻還沒忘了用手護着他的後腦勺,只将自己的指節在門板上撞得生疼。

“許雲清。”他連名帶姓地叫他,“你瘋了吧!你這算什麽?憑什麽?”

房間裏沒有開燈,漆黑一片。許雲清沒有說話,卻也沒有絲毫的反抗和掙紮,近乎溫順地仍由陶立陽半壓着他。

靠得那麽近,呼吸也纏在一起,陶立陽甚至生出一種他們此刻親密無間的錯覺。他緩了緩,聲音低下去一些,只還帶着一股倦:“你看得出來,你當然看得出來,你心裏明鏡似的,什麽都清楚……衛蕭有沒有真心在,我不在乎,更用不着你來當這個說客,你說他喜歡我,那我呢?我喜歡誰?你怎麽不說了?”

有些事情在心裏堵得太久了,一旦開了口,就沒有辦法再收住。況且今天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講得太多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伸手摸了摸許雲清的頭發:“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還來和我說這種話。你以什麽立場和身份呢?朋友?你心知肚明,我其實不想只和你做朋友,最重要的,最好的,這些定義詞我都不稀罕......這麽着急地勸我找個人定下來,是擔心我纏上你嗎?不會的,你別怕。”

許雲清皺起眉,:“立陽,我只是......“半晌卻又說不出下文來。

“只是什麽?”陶立陽的手從許雲清的發鬓開始慢慢滑過他輪廓分明的下颌線最後停在了他的脖頸上,拇指輕輕摩挲着他頸側的動脈,沒頭沒腦地說:“我以前寫劇本的時候看到資料,只要這裏按對了位置,三十秒就可以致命。雲清啊,你知道嗎?我有時候真想殺了你,不止一次,真的。”

“也行。”許雲清聞言沉默了一會兒,似乎也有點不清醒似的,擡眼看着他,黑夜裏他的眼睛卻還是可以一直看到陶立陽心裏去,那裏面帶着一點憐憫,說不清是對誰的,“你殺了我,大家都解脫了。”

“我也想。”陶立陽點頭,“但是我舍不得。”

許雲清的頸側的動脈在他的手指下輕輕跳動着,那一塊皮膚被他摸得微微發燙,陶立陽克制着自己想要吻上去的沖動:“再說了,你解脫什麽?你是不是都要複婚了?好事啊,我還沒和你說恭喜。”

“不會複婚。”許雲清有些疲倦,但聲音清晰無比,“我知道你去見了沈溪,也能猜到你大概聽說了什麽。我剛才提本來是想和你說,雖然複婚的消息是我同意放的,但只是在這件事上幫一幫她,僅此而已。”

“是嗎?”陶立陽怔了怔,然後悶悶地應了一聲,“那又怎麽樣呢?你不會和她複婚,難道會成全我嗎?”

許雲清不說話了,半晌挪開了眼睛。

陶立陽笑起來,低下頭抵住了許雲清的鎖骨,肩膀抖動着,倒像是在哭:“也不會,對吧。所以啊,雲清,這對我來說又有什麽區別呢?你其實不應該告訴我,這會讓我多想。你看你,總是這樣,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偏偏我在你身上又是記吃不記打,猜你的每一句話,猜我是不是有點希望.......猜了十來年,我累了,我不想再猜了。”

他直起身子,退開一步,眼睑下幹涸一片,并沒有淚水,但許雲清卻總覺得自己的衣服被沾濕了。

“話說開了,就這樣了。”陶立陽慢慢把手從他脖子上挪開,帶着的體溫很快消失在寒冷的冬夜裏,“至于我的私事,你從來沒有參與的打算,也就不要再管了。”

他說完,強迫自己不再看許雲清一眼,拉開門離開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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