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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嗎?”
“你問的,是現在,還是過去那些年?”
許諾從未想過,有一天顏如一會以這般悲憐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問一句你好嗎,她更不曾預料到,當這一天來臨,她能如此雲淡風輕的笑着反問,你問的,是現在,還是過去那些年…
……
顏如一第一次走進高二五班教室的時候,許諾在和周公話天下的混沌中,聽見了一陣口哨和尖叫。
她懶洋洋的擡起酸軟的脖子,盛夏的陽光透過窗外的高聳的水杉樹細密的針葉灑在她的書桌上,絢爛的光點花了她原本就睡得迷糊的眼。她随手扯上窗簾,跟着同桌扯着嗓子二流子般嚎出的一聲“起立”,晃晃悠悠的把屁股擡離板凳,卻依然耷拉着腦袋,睡眼迷蒙的瞥見了前桌書桌上放着的最新一期《青年文摘》,她擡手戳了戳前人後背,前人順勢往後靠來,身子歪在她桌前,偏着腦袋用自以為帥死人的微笑臉看着她。
許諾對那一副谄媚的笑臉視而不見,指了指雜志:“書。”
那人也不惱,依舊保持着一副流裏流氣的微笑抿着嘴巴看着她,不說話,也不動作。
“敬禮。”
等教室裏人都起的差不多了,同桌才接着嚎了一聲。
許諾往前傾了傾身子,懶洋洋的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跟着大隊伍“嚎”了一句“老師好”,之後便自顧自的歪倒在椅子上。
“同學們好,請坐。”
溫軟卻又沉穩的女聲傳入耳朵的時候,許諾終于正經擡起頭,将視線定格在那三尺講臺之上。
“喲,咱這新老師,聲音還不錯。”朱源用胳膊肘抵了抵許諾的胳膊,吊兒郎當的對她講“你也這麽覺得吧,你個聲控妹。”
許諾斜眼白了同桌一眼,沒有說話。
那人立在講臺之上,以背着學生的面對着黑板的姿勢端莊的站在那裏,是了,是端莊,她站在那裏,自帶了一股大家閨秀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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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粉筆在黑板上一筆一畫不急不緩的落下一個和那人一樣端莊正經的小楷:顏。
是個不錯的姓氏。
許諾往椅背上靠下,陽光從窗簾縫隙透進來,正正的落在她的眼角,暖烘烘的,她卻不再像往常一般困頓,只夾着圓珠筆在指尖旋轉跳躍,一言不發的看着那一抹端莊的背影,猜測着接下來,她會寫出什麽字。
“顏,如?顏如玉嗎?”朱源和全班所有的同學一樣,做着與許諾同樣的事情。
如字落成的時候,許諾聽見一陣唏噓,所有人都落入俗套,認定了那之後肯定是一個玉字,嬉笑着讨論起這新課程老師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大學生的時候,只有許諾抓緊了手裏的筆,屏息盯着她寫下一個字,如玉,并非不妥,只是,不知為何,放在她身上,許諾覺得,不夠。
而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這最後一個字,她只畫了一筆便就此停筆。
顏如一。
許諾反複将這個名字念了兩遍之後,微微勾起唇角,如一,是個好名字,只是,好在哪裏,她未曾深思。
那端莊的女子回身,立在講桌後面放下手裏的粉筆,對着滿堂學生吐出一串字正腔圓的普通話:
“大家好,我姓顏,顏如一。從今天起,你們的課程裏多了一門生物學,而我,是你們的生物老師。往後,請多關照。”
“姐姐,你可真漂亮。”
“老師,你哪個學校畢業的啊?”
“今年多大了啊老師,男朋友是不是也在咱們學校教書啊?”
……
在這個三流縣裏的三流中學的三流班級裏,以上問題出現,從來不是偶然。
盛夏陽光燦爛,斑駁的光點落在太陽穴,許諾覺得,這一堂課才開始,便生動的很了。
她扯着嘴笑了一下,支着雙腿抵着地面晃晃悠悠的搖着座椅前後晃動,視線卻始終落在顏如一臉上,她想看清楚,這亭亭玉立的女子,會不會被這一群二流子樣的學生,惹哭了。
對,她就是這樣惡趣味,學習如此無聊,多些新老師可以折騰,多好。何況,還是這種長得水靈靈看上去軟綿綿無公害的剛出大學門的小綿羊。那畫面,想想,就很美好。
顏如一敲了敲講桌,控制着課堂紀律:“同學們,我希望在課堂上,你們可以稱呼我為老師或者顏老師,課堂下,你們要叫我什麽都可以,要問我什麽,也可以。”
“瞧瞧,還真是臺詞都一樣,什麽課上是師生課下是朋友,還真當咱們傻啊?”
前桌将椅子往窗邊兒斜着,偏着腦袋看着許諾,甩了甩他腦門前那縷一向被許諾稱之為爛窗簾他卻自視帥呆了的劉海,對着許諾眨了眨眼睛:“諾諾,你說是嗎?”
許諾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做了個無語的表情:“張祁鳴你媽要知道你偷偷換了班能揍死你你信不信。”
張祁鳴聳聳肩,壞笑着往許諾桌前一趴,帥氣的下巴擱在許諾的語文書上眯着眼睛朝她放電:“我媽要知道我在給她找兒媳婦兒,估計能多給我一倍的零花錢,你信不信?”說着,反手将自己桌上的雜志拿過來鋪在許諾的生物課本上:“怎麽樣,要不,就跟了哥哥吧?”
許諾彎了彎唇角,對着張祁鳴笑的溫柔。張祁鳴盯着她的臉,笑的有些癡:“諾諾,咱兩初一到現在,也算老同學了,你瞧,我為了你,都讓我媽給我轉到這鳥不拉屎的學校了,你還不從了哥哥嗎?”
許諾笑着,臉上表情變得越發好看,嬌俏的如同含苞待放的花蕾,甚是嬌滴滴軟綿綿。
她一直笑着,手上卻拿過那本新出的雜志緩緩卷成筒,随後,毫不猶豫的往那個和梁朝偉有些挂像的男孩子臉上砸了過去,完了又趁他捂着腦袋嗷嗷叫的時候伸腿在桌下踹了他一腳,面上卻依然面不改色的大方的笑着:“我現在就從,好嗎?”
“啊哈哈…張祁鳴,又失敗了啊。”
這邊張祁鳴捂着腦袋哀戚戚瞪着眼睛不說話,那邊聽了一整段故事的朱源卻沒忍住噴笑了出來。
“三位同學,你們是想競争一下我的課代表嗎?”顏如一站在講臺上,微笑着往這邊看過來。
全班同學扭過頭看過來,暧昧的盯着許諾和張祁鳴笑。
張祁鳴得意洋洋的昂着頭,仿佛在接受他們最真摯的祝福,朱源抖着一身笑的流裏流氣,只有許諾見講臺上被全班忽略的那人站在那裏無所适從,忽然心生可憐,回了她一句:“我沒興趣。”
“我也沒興趣,誰都知道,我張祁鳴的興趣,是她許諾,嘿嘿。”
再一次哄堂,許諾翻了個白眼,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對張祁鳴做了一個“滾”的唇語。
“我就更不用說了,老王讓我每天值日刷黑板喊起立就快累死我了,再當課代表?得了吧。”朱源扭了扭肥碩的身子,盯着顏如一嘿嘿笑。
顏如一被這麽幾個調皮鬼堵的一時沒話,臉上表情卻依舊自若。她将雙手撐在講臺上,盯着許諾沉默着做了一個深呼吸,之後才緩緩開口:“既然這樣,我便自己定了這課代表吧。”
隔着七八米的空間距離,許諾沒來由的一陣緊張,她将原本與顏如一對視的視線撤下,認了慫,她可不想沒事就往辦公室跑。
顏如一低下頭,翻開面前那份以上學期期末考試名次排出的花名冊,纖長的食指在名冊上慢慢下移再下移,最後定格在名冊底部。
“許諾。”
對着許諾的方向,顏如一清晰的喊出她的名字。
許諾皺起眉,不甘不願的站起來:“我說了我不做課代表。”
顏如一有些意外的看着許諾,又低頭看了看花名冊,确定自己喊的人已經站起來了之後,嘴角噙起一絲笑。
“那請你,幫我選一位。”
“我又不是老師,我選什麽課代表?”許諾惱火的踢了踢腳,嘟囔了一句。
“沒關系,老師相信你。”顏如一眯了眯眼睛,盯着許諾,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起來。
許諾擡起頭,與顏如一相視而立,喏喏的問:“相信我嗎?”
顏如一毫不猶豫的點點頭:“相信。”
許諾低下頭,沉默了片刻,擡起頭指着課堂中間一名長的小巧可愛的小女生大聲說:“那就肖菁好了。”
“你能告訴老師為什麽選她麽?”顏如一順着許諾的視線看過去,在人群中找到了那名并不起眼的女孩兒,對着女孩兒點了點頭,随後又看向許諾,問。
許諾聳聳肩,指尖點着課桌桌面,看了看肖菁又看向顏如一,不急不緩的答:“一,她愛學習,二,她踏實。”
顏如一聽了她的話,微微一笑,擡手示意許諾坐下。之後輕輕敲了敲講桌:“那,肖菁同學,往後,生物課麻煩你了。”
肖菁聽了話,耳根一紅,趕緊從座位上站起來,點頭對着顏如一答:“我會的老師。”
顏如一又笑了,這一堂課。她笑了許多次,她是個愛笑的人,和自己很像,許諾支着下巴靠在牆邊看着講臺上那個纖瘦的女人,默默的勾起唇角。
“你笑起來真好看。諾諾。”
張祁鳴側身偏着腦袋,後腦勺抵在窗角,盯着許諾笑的有些花癡。
“你流口水了。”許諾丢給他一句話,低頭在桌堂裏翻了一陣,将裏頭的看過沒看過的小說雜志都掏出來看了個遍,覺得有些意興闌珊。又都扔了回去。
“今天第一次課,鑒于大家都對此比較陌生,所以我們今天也不學習課本上的內容,就一起來回憶一下咱們童年時期抓魚逗貓的趣事好了。”
不得不說,顏如一明朗中帶着些磁性的聲音對從來喜歡聲音好聽的許諾而言,有着非常不弱的吸引力。而她如虹的氣質,更讓她在那一群要聲音沒聲音要顏值沒顏值的老師群裏,顯得異常出衆。
許諾承認自己是個看顏值聽聲音的俗人,所以,在實在找不到課外書消遣的那一堂生物課,她第一次完美了上高中以後的一堂課。這堂顏如一什麽也沒講,只讓大家回憶兒時的趣味課,多年以後,許諾,依然清晰的記得。
她記得顏如一那天穿了韓式白色的掐腰中袖棉麻小襯衣,配着一條黑色破洞七分牛仔褲,還有一雙白色板鞋。
短發齊肩,發尾是黃色,而發根,已經生出一抹黑,每一次她低頭,一只和五毛硬幣大小的銀吊墜便在她白皙的胸骨前晃動。
那一天,是許諾上第一次上生物課,2007年,9月5號。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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