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開學第三周的第二堂生物課，顏如一捧着上一堂課的單元檢測試卷進了教室。

許諾從廁所回來的時候，在一樓遠遠的看見了她正準備上樓，那時候她正微微彎着腰偏着頭聽隔壁重點班在學校比較出名的一個個子小巧的尖子生女生講話，許諾學習不好，可是視力好，所以即使隔了十多米，她聽不清兩人不知道講了什麽，卻還是清楚的看見顏如一臉上的笑，很欣慰，也很滿足。

水杉細密的針葉倒影在顏如一的側臉上，美好而又奪目。

“許諾，你在這兒幹嘛呢？快上課了，還不上樓嗎？”

肖菁從同樣的方向過來，見許諾呆呆的站着看着前面的教室走廊眼神無光，壯着膽子輕輕從身後推了許諾一把，又故作鎮定的問她。

許諾動作遲緩的偏過頭看了一眼肖菁，面無表情的回了一句：“沒什麽。”說完，自顧自往樓梯口走去。

肖菁在原地楞了一秒，可愛精致的臉上因為尴尬而攀上一抹紅暈，她望了望許諾已經上樓的背影，聽着刺耳的上課鈴聲，快步追了上去。

教室在四樓，許諾在三樓和四樓的樓梯轉角放緩腳步，聽着身後肖菁的急促的腳步近了，更近了，直到她從自己身側快速的跑上去，她才重新加快腳步跟了上去。不知為何，她不願意去頂着全班的目光對着顏如一喊那聲報告。

兩人一前一後抵達教室，肖菁紅着臉喘着氣喊報告的時候，她微微側着身站在肖菁和教室門框後方靠牆被窗簾遮擋着的位置，默默的看着正在準備發試卷的顏如一側過頭，她看見肖菁，悠然一笑，對肖菁點了點頭，說：“肖菁，來領你的試卷，恭喜你，單元檢測成績是班上第一名，繼續努力哦。”

肖菁紅着臉點了點頭，踩着又快又穩的小碎步從顏如一手裏領了試卷，小聲說了句謝謝老師回了座位。

肖菁進去之後，顏如一重新低下頭去，繼續按着分數排出的試卷喊名字，許諾站在牆角，抿着唇角，一臉滿不在意的晃着自己的腳尖，她其實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因為顏如一沒有看見她，雖然站在牆後是她自己的選擇，可是顏如一沒看見她，還是讓她不高興起來。

教室側後面看見她了的同學趁着大家上下講臺的混亂對着她做怪相，她面無表情的看着，沒有回應。她和他們不熟。

顏如一的試卷可能一時半會發不完，許諾百無聊賴的站在牆角，微微揚起頭，呆呆的看着輕輕飄蕩的樹葉，聽着蟬鳴有些晃神。

帶着點點熱氣的風從走廊外種滿了茂密的古樹的內操場吹過來，鼓動着她的體恤，也吹起她柔順的長發，她閉了閉眼，仿佛聞到了眼光和香樟樹的味道，不自覺的回身往走廊邊緣靠了靠，伸出手去迎接樹蔭裏散落的光點，看着手心燦爛的光斑，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美好的童年，心柔軟到了極致。

她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那時候她正徜徉在溫暖而布滿陽光的森林，追逐着一只小小的漂亮的麋鹿奔跑。

而那個聲音，仿佛從夢境中來，溫柔而清澈，就像叢林裏的小溪那樣清冽甘甜，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Advertisement

“許諾？”

“許諾同學？”

“許諾？”

直到肩上輕輕的被人推了一下，許諾才緩緩回神，她動作遲緩的将微微揚起的頭順着聲源偏過去，顏如一微笑着的臉落進她眼底，那時候她唇角還挂着在森林中奔跑時的微笑，見着顏如一，她不自覺的又将那抹笑加深了許多，然後輕聲回了一個字：“嗯？”

沒等顏如一有回應，教室裏已經傳來一陣哄笑，有人在敲桌子，有人在踢凳子，鬧的整個走廊都聽着這一片熱鬧的嘲笑。

許諾終于從半夢半醒的狀态中回過神來，她陡然将臉上的笑容打住，換上一副冰冷的面孔對着顏如一高傲而倔強的說了兩個字：“抱歉。”

顏如一盯着許諾，她的雙瞳黝黑而明亮，許諾在她眼裏看見自己渺小的影子，那個穿着白色體恤淺藍色牛仔褲的姑娘，傻傻愣愣的。

大約這就是自己在她心裏的形象吧？許諾低下頭去，不再看顏如一的眼睛，卻在顏如一修長的指間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那熟悉的黑色鋼筆字旁邊赫然寫着兩個刺目的數字：59。顏如一手裏拿着的，是她上一堂課交上去的試卷。而那鮮紅的59分，是她對顏如一前兩個星期教導的回饋。猛然間，向來視成績為糞土的許諾，有些耳根發燙。

在嘈雜的課堂環境下，她突然聽見顏如一輕聲的嘆息，仿佛是她的幻覺一般。随後，她感覺到自己頭頂的頭發被人輕輕撫摸了一下，之後，視線裏那只抓着她的試卷的手上擡，那刺目的紅色數字更加凸顯的擺在了面前。

“加油。”顏如一忽然彎下腰，側頭在許諾耳邊說，她的聲音很低很低，像是在同許諾說不願被人聽見的悄悄話一般：“我知道你很聰明，許諾。”

縱然顏如一和她之間隔着至少十五公分的距離，可許諾還是在她說話的時候明顯的感受到了她說話時口腔裏噴出的溫熱氣息，還有帶着甜甜的哈密瓜口味的炫邁口香糖的味道。

耳邊雷鳴詐起，許諾覺得自己聽不清周遭的聲音了，能聽到的，只有自己鼓點般的心跳。

她迅速的從顏如一手裏抽出試卷，飛也般小跑着回了自己的座位，雙手壓着試卷喘氣。而顏如一則很快回到自己的講臺，姿态端莊的拿起黑板刷敲了敲講桌控制課堂紀律，然後又說了些鼓勵大家的話，便開始試卷講評。

接下來的試卷講評，許諾用筆袋全程将那兩個鮮紅色的數字擋着，就好像一個優等生第一次得了那樣慘不忍睹的分數無顏面對一般，而事實上上高中這一年多以來，59這個數字對她的百分制試卷而言，其實已經算得上優異。

那是許諾第一次認認真真的聽着課跟着老師的節奏修改了自己的試卷，并且在還不理解的地方做下标志。

下課鈴響之後，顏如一将剛準備講的一道題放下，果斷的宣布下課并且離開了教室。她從來不拖堂，這和那些巴不得體育老師生病有事的科文老師比起來顯得異常珍貴，再加上她講課生動偶爾還很風趣，顏值又高，所以據說雖然她才剛來校上課幾周，她的班級喜歡她的學生已經很多，像個萬衆矚目的明星，走到哪裏，都有可能被學生攔下來問問題。

許諾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将板凳往後退了幾公分，斜斜的面對着後門邊的窗戶坐着，就在一分鐘前，她看見顏如一從自己身邊的窗戶走過，還沒走到樓梯間，就被隔壁班一聽到下課鈴就沖出來的學生攔住路，拿着練習冊問她題。是那名尖子生。

顏如一臉上表情有些驚訝，隔壁班班主任也是那堂課任課的老師從教室出來時與她對視了一眼，她表情又有些尴尬起來，可學生在前問問題，她又不能拒絕，只能對那名老師點了點頭尴尬的笑了一下，低下頭去看題。

“顏老師學生人氣真高哇，要是我的學生也這樣愛我這一科就好咯。”那老師笑着開玩笑，大約是因為自己班上的學生，所以下課了老師還沒出門就風一般串出教室問另外一個任課老師問題這件事，他也沒有多大意見。

顏如一聽了話，白皙的耳根頓時紅的幾乎滴出血來，她依然尴尬的笑着，又擡手摸了摸那名尖子生的頭頂，說：“其實你們班學生都很認真，重點班和普通班上課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很喜歡她，很上進，愛學習。”說話時，看了一眼那名學生。

許諾原本還有些看好戲的古靈精怪的表情在看見顏如一對着那名學生摸頭之後變的漠然，她冷冷的看着顏如一的側臉，心底生出一種鄙夷不屑的情緒，然後回身面對着自己的書桌，一把将攤在桌面上修改的密密麻麻的試卷抓成一團扔進了桌堂。

正和朱源講新出來的一款游戲機的張祁鳴見她突然抿着唇默默生氣有些摸不着頭腦，與朱源一個眼神交流之後，朱源嘻笑着問她：“喲，怎麽了這是，剛上課奮筆疾書，難道是恨不得把老師腦子裏的東西都挖過來的勁頭過了後悔那麽努力四十分鐘了？”

許諾癟癟嘴，沒有說話，從面前堆積着的課本最上方拿起張祁鳴早上新買的青年雜志翻開。

她心裏浮躁的很，原本應該很吸引她的內容都變得索然無趣，翻書的動靜大起來。

“你怎麽了諾諾？是不是肚子疼？”張祁鳴往後探身，又下腰偏着脖子，用艱難的下腰偏頭的姿勢耳朵貼着除去課本後狹小的課桌桌面由下而上看着許諾的臉關切的問。

許諾雙手撐着臉，對着張祁鳴那一刻帥氣不再只剩畸形的臉煩躁的翻了個白眼，低吼了一聲，趴在桌上誰也不理了。

她覺得委屈，莫名其妙的，本來什麽也沒發生啊，可是她就是鬧不清楚為什麽明明什麽也沒發生她卻有點想哭。可她已經好多年沒有哭過，她都忘了如果眼淚下來，是不是真的就是這樣心酸的味道。

她更不知道，為什麽顏如一對另外的人摸摸頭，她會有這樣激烈的反應，分明她認識顏如一才不到一個月，而她們說過的話，加起來，都不到二十句，這二十句，還包括了每一堂課她喊的那句“老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