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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許諾從回家的公交車上跳下來的時候,碰見了鄰居家比她大一歲的男孩兒楊洲。他挎着書包站在小道邊的竹林下壞笑着看着許諾,不說話。
許諾舉着遮陽傘,深深的吸了一口旁邊地裏帶着剛剛被割掉的稻谷谷樁殘留在空氣中的清香味道,有些甜,讓人很安心。
楊洲在許諾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伸手扯了扯她耳際的一小撮頭發,動作不輕不重,卻足以讓許諾回頭去看他。
“嗨,幹嘛呢?見着哥哥招呼都不打的?”
許諾對他做了個無語的表情,朝着前面努嘴:“吶,媽寶,三裏地你媽還怕把你給曬化了,你瞧,騎着電動車接你回家來了。”
楊洲聽了話,面上一陣紅一陣白,最後尴尬的咧嘴笑,摸着後腦勺小聲解釋:“我對她說了很多次不要接我,她不聽呢。”
陽光下他的皮膚黝黑到發亮,看上去卻分外健康,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很是好看。許諾癟癟嘴,沒有說話,撐着傘默然的往前走去。
楊洲媽媽的電動車停在他們身邊的時候,許諾禮貌的低聲打了個招呼,沒有多言,背對着楊洲繼續往前。
楊洲雖然不高興被許諾稱作媽寶,卻還是很乖巧的跳上了電動車,讓他媽媽坐在後邊他自己駕駛,車與許諾擦肩的時候,楊洲按了按喇叭,許諾往路邊靠了靠,因為有家長在,她勉強的朝兩人笑了一下,然後漠然的看着母子兩的影子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前面的村落後方。
盛夏五點刺目的陽光仿佛突然失了溫度,許諾收起手中的太陽傘疊好放進書包,迎着當頭的烈日低着頭一步一步往家走去。
炊煙從青瓦房上筆直上升的時候,許諾終于推開院門。
後院的看門狗聽着動靜開始狂吠,許諾苦笑了一下,頭也沒擡的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這麽晚才回來?”
進房間時迎面撞上聽到動靜走出門廳的老人,她站在屋檐下,問許諾:“周五不是提前兩個小時下課嗎?怎麽現在才回來?”
許諾取下書包,擡起頭對着面前頭發花白卻精神矍铄的老人解釋:“沒有趕上公交車,太擠,多等了兩趟。”
“女娃娃不要在外面亂跑,那些男娃娃無所謂,你是女孩子,人家看着笑話,要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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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話,每一周都會在不同的場景下傳進許諾的耳朵,她将它們通通都視做奶奶對她的關心,所以,每一次她都态度認真而誠懇的回答說:“知道了。”
房門合上前,她聽見身後的老人哀哀的嘆氣,心裏一陣煩悶,手上卻依然動作輕緩,甚至在房門合上時,她還用手指頂了一下門框,怕發出太大的聲響。在書桌前落座的時候,她将窗簾合攏,房間裏頓時暗了幾個度。之後,她才取下書包,拉開板凳坐下。
她覺得壓抑,每次回到這個地方,她的心就像被人用雙手擠壓着難以呼吸,可她又必須要或面無表情或表現輕松的去面對這個房子裏的所有人,她的奶奶,還有她和她一樣每周周末才回這裏一趟的父母。
夕陽從沒有拉嚴的窗簾縫隙透進來,微紅的霞光照在她低垂着的頭頂上泛起淡淡的光暈,她覺得有些頭暈,也有些發冷。
接近六點半,父母的車停在院子外面,她聽見奶奶在笑着招呼爸爸媽媽進屋,包括那只從後院裏跑出來的大黃狗,都搖着尾巴在賣乖。
許諾坐在書桌前,從狹小的縫隙裏,冷漠的看着一群人進門,越來越覺得頭暈,發冷。
“許諾回來了嗎?”剛進門,許媽媽就問起許諾,說話間偏過頭往許諾的房間看過來。
許諾吓了一跳,本能的往窗簾後躲開了,随後快步走到床邊,脫了鞋跳上床拉着被子裝睡。
高跟鞋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許諾閉着眼,聽見玻璃窗被推開和窗簾被拉開的聲音,緊閉着的雙眼感受到與先前房間裏不一樣的光亮的時候她撰寫被角的手抖了一下。
“許諾,爸爸媽媽回來了,別睡了,吃晚飯了。”
松了捏着被子的手,裝出睡意迷蒙的聲音,許諾應了一聲,卻沒有動?
直到窗外又傳來高跟鞋聲,聲音越來越遠,她才掀開被子坐起來,整整額對着窗發了一陣呆才出去。
晚飯氛圍很好,父母和奶奶說些家裏長短的話,偶爾許媽媽會給許諾加菜,許諾默默的吃着,沒有參言。
“許諾,最近學習怎麽樣?”飯後,一家人在客廳看電視,許爸爸邊吹着茶杯上漂浮的茶葉邊對坐在旁邊椅子上距離他又一米遠的許諾問。
“還好。”許諾沉默了片刻,回答。
“好好努力,怎麽也要考個大學,我給你講,我們單位那些同事的孩子,個個考名牌,我們家現在就你一個,爸爸只能指望你了。以前你學習那麽好,也不知道你到底怎麽回事,中考考成那樣,還不讓你媽去給你高價找學校,非要去現在這裏。”
“知道了。”許諾低着頭,看着自己并攏的腳尖,回答的異常清晰。她覺得有些反胃,晚飯吃喝的幾口湯好像要破開喉嚨沖出來一般。她端着水杯喝了幾口水将那種惡心的感覺暫時壓了壓,繼續低着頭和父母說話。
“諾諾,現在才高二,還有時間,要不,改天媽媽去學校給你問問,給你轉到一中去?”許媽媽将手裏剝開的柚子遞了一片給許諾,盯着她試探着問。
許諾接過柚子,撕開皮勉強的吃了一點,酸甜的味道在她嘴裏變得有些蒼白,她覺得舌頭有些發麻。
“不了,我成績不好,去一中跟不上。”她說完,起身走進院子。她聽見客廳裏許媽媽在嘆氣,可她沒有回頭。
涼風從田野裏吹進院子,迎面撫上許諾的臉,借着滿天的星光她拉開院門站在院牆下擡頭仰望,想尋找最亮的那顆星星,還沒找到,就猛的覺得嘴上一麻,胃裏一陣翻滾,她迅速的沖到田埂邊,吐了。吐過之後,她覺得胃裏舒服了許多,擡手看了看剛剛吃了一小塊兒還捏在手裏的柚子,她用手背擦了擦唇角,勾着唇露出一抹苦笑,将柚子扔進了稻樁地裏。
晚上睡覺前,許媽媽給許諾拿了新手機進來,許諾有些摸不着狀态,茫然的看了一眼手機盒又看了一眼許媽媽沒有說話。
“在學校有什麽事給媽媽打電話,”許媽媽擡手摸了摸許諾的臉,将她的耳發整理好別在她耳後,低着頭看着她繼續說:“沒事,下晚自習啦,下課啦,想媽媽了,也可以打。”
許諾覺得鼻子有些酸,她緊緊的握着手機,沒有說話。
許媽媽出去之後,許諾打開手機盒,那是一部當下很流行的諾基亞滑蓋手機,紅白相間,胖嘟嘟的,有些可愛。
許諾滑開手機,屏幕上是一張幾年前的一家四口的合照,許岩笑的露出了他缺了口的大門牙的樣子,萬分刺眼。
眼淚要落下的時候,許諾揚起頭望着屋頂大口大口的吸氣吐氣做着深呼吸,硬深深的将眼角的濕意壓了回去。
她在手機随機的圖片裏随便找了一張圖片替換了背景圖之後登錄了手機QQ
剛一上線,張祁鳴就發來了一個問號,接着又發了一句:“許諾本人?”
許諾心裏悶悶的,只回了一個字:嗯。
“買手機了?”
“嗯。”
“電話號碼給我。”
張祁鳴發了一張笑臉,隔着屏幕許諾都可以想像出他此刻臉上樂颠颠的表情。
“不知道,你告訴我你的號碼,我給你撥一個。”
兩人飛快的交換了手機號碼,許諾依舊無法提起精神,便和張祁鳴說了晚安。
這是許諾擁有的第一個手機,她拿在手裏,卻并不覺得多欣喜,平淡的好像手裏撰着的是一只一塊錢兩只的圓珠筆。與張祁鳴說晚安後,她又在班級群潛水看了一眼,默默的看着一群沒有睡覺的同學在群裏你一句我一言說話。
後來有人突然聊起生物老師,十多個男生女生一起八卦起顏如一的感情生活。
許諾沉默着看着顏如一三個字一次又一次的從眼底跳過,又被其他文字淹沒,之後又跳出,又被淹沒,這樣往複了許多次也沒有人說出點實在的消息,她卻開始犯困了。
剛準備退出睡覺,卻見着群裏有個男生神神秘秘的說他有顏如一的QQ號,大家一陣起哄不信說老師私人QQ怎麽會給你,那人解釋了半天,大家笑話了半天,不了了之。
許諾盯着那個并不熟悉的名字看了許久,終于點了他的頭像,申請加為好友。
對方很快同意了并發來一張驚恐的表情問她是不是許諾。
許諾回了是,之後開門見山的問:“你說你有顏如一的QQ?”
男生有些驚訝的發了好幾個驚恐的表情,表示不敢相信許諾會主動加他,還問他要老師的QQ號:“隔壁班同學給的,應該是她的。怎麽了,你要嗎?”
“麻煩你給我一下。”
等那人把一串數字發送過來之後,許諾在心裏默默的念了幾遍那串號碼之後搜索好友,對話框彈出,對方名為:會飛的兔子。頭像是一只胖胖的粉紅色兔頭。
會飛的兔子?
許諾在腦海中将頭像那只胖兔子構思了一番,想象着這只兔子圓滾滾的身子在天上飛的樣子,覺得有些滑稽。她彎了彎嘴角,一邊腹诽着顏如一的QQ頭像和名字真是和她現實裏一點不搭邊一邊申請添加好友,申請理由為:你好,顏如一。
許諾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她不稱顏如一為顏老師而是直呼其名,她不想叫她老師,至少那一刻,她不想。
顏如一在半個小時後同意了許諾的好友申請并在同時發來一串問號問她是誰。
許諾猶豫了片刻,直接轉移話題:“兔子會飛嗎?”
“會。”顏如一直接被許諾一個問題帶偏,老實的回答她的問題。
“怎麽飛?”
“只要不太胖,就能飛。”
“多胖叫不太胖?”
“好女不過百。”
“你會飛嗎?”
“我太胖…”
當我太胖這幾個字出現在眼前的時候,許諾終于忍不住抱着被子無聲的笑了,她輕輕的用指尖懲罰性的點了點屏幕上那只粉色的兔子頭像,自言自語道:“顏如一,你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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