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許諾像是忽然換了一個人,雖然她的改變對班上大部分人而言,其實都算不上什麽改變。
她的孤僻更加變本加厲,仿佛沒有人能走進她身邊三尺之內的距離,哪怕她就站在你身邊不說話,給你的,也是一種疏離感。
張祁鳴把她的改變當做她發奮而向上的征兆,他開始不再強行讓許諾接受自己的存在,開始用起懷柔的曲線救國方法,許諾自習,他也自習,許諾刷題,他也刷題,許諾不說話,他也不說話。
朱源曾經試圖與他一般好好學習,卻奈何至初中開始便欠下太多基礎,加上總是忍不住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最終也沒能跟上兩人學習的進度。倒是肖菁,她仿佛對許諾的改變非常欣喜,她開始頻頻請許諾幫她講題,每每這個時候,朱源就會趴在座位上哀嚎自己為什麽學習不好,而肖菁卻只是腼腆的笑一笑,然後說一兩句鼓勵的話。
期末考試,許諾毫不意外的再次以優異的成績将總分排名沖上年級前十,而緊随她之後的,是又一匹黑馬,來自與許諾同一個班級,甚至一度被傳為許諾的男朋友的張祁鳴。
成績下發的時候,老王在嚴寒的冬天裏笑的像極了一朵開的快要謝了的花,那厚實的啤酒瓶底眼鏡下的眼睛,紋路深縱。
他在所有的學生都毛毛躁躁的坐在教室裏等着拿成績條的時候興致勃勃的給大家念了一篇如何考上複旦的心靈雞湯并将自己感動的一塌糊塗。
許諾坐在座位上,被教室裏缺氧的空氣悶的恹恹欲睡。
老王的興奮劑還沒有給大家注射完,她無聊的将身邊的玻璃窗推開一條縫隙,然後把臉探到窗口,用力的嗅着外面清新而冰冷的空氣,然後,她在對面的那棟教學樓的走廊裏,看見了顏如一。
已經放了寒假,顏如一沒有當班主任,按理說,應該早就離開學校了才對,然而她并沒有,她出現在對面高三的教室外面,看上去,像是在等人。
昨天将窗簾放下,只留下一條小小的縫隙供自己往外看,她怕顏如一發現自己正在偷看她,雖然這個想法看上去很離譜,兩人之間距離接近50米,而且,顏如一正認真的擺弄着自己的手機。可她依然害怕,怕自己的眼神太過炙熱,将自己與顏如一,都燙傷。
從期末考試開始許諾已經有接近一周沒有見過顏如一,她還記得最後一門生物考試那天下午,正好是顏如一監考她們班,那時候顏如一坐在教室後後面,與她她的距離,只有不到兩米。
她總覺得顏如一在背後看着她,用一種并不是監考老師該有的眼神,可她知道,那只是一種錯覺。她在一種無法安穩的心境下匆忙将答案填上,用了不到半個小時,交卷。
起身的時候,顏如一從身後小聲叫住她,然後收走了她的試卷。她沒等顏如一認真看起試卷,便心慌的快步走出了教室,逃也般下了樓。
成績下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馬虎中往答題卡填錯了兩個選項,只是盡管如此,這次考試,單生物這一科,她依然毫不意外的遙遙領先于年級第二名。而同樣讓她不意外的,是她再也沒有得到顏如一的贊美。
老王終于念完了那篇心靈雞湯的時候,全班都沸騰了起來,許諾将視線從窗外拉回,看着所有人都從座位上起身,歡天喜地的迎接這一個月的假期,她卻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她并不喜歡放假,不喜歡回家,不喜歡,待在看不見顏如一的地方,雖然,即使看見,她也從未與她講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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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教室來到走廊的時候,班上平時愛鬧騰的幾個男同學突然尖叫起來,大聲朝着對面喊:“顏姐姐,等誰呢?”
“啥時候請咱們吃喜糖啊顏姐姐?!”
許諾被人群推擠着沖到欄杆邊,她看見顏如一回身朝着這邊揮手,嘴裏還在說着什麽,卻被周圍嘈雜的聲音淹沒。
“早就聽說高三二班班主任在追求顏如一,沒想到是真的。”
“看樣子,兩人是在一起了吧?放假這麽久了,顏如一都沒回家,還在教室門口等。”
“肯定在一起了啊,哎,你們認識那男的不?據說才剛畢業沒幾年,就教高三,還是班主任,肯定家裏有關系。”
“不清楚,上次在學校門口碰見顏如一跟他同路,長的倒還能看。就是配顏如一,有點兒不及格。”
許諾半趴在陽臺上,聽着身邊的女同學興奮的叽叽喳喳讨論,忽然有些脫力。她覺得心口很痛很痛,那是她這十七年,從未承受過的疼痛,顏如一重新戀愛了麽?她從上一次失戀的難過中走出來了麽?真好,她真替她高興,可她控制不住的想要發抖,又是為什麽…
終于,人群哄鬧過後開始漸漸散去,許諾聽見顏如一喊的有些沙啞的嗓音,她說:“都快回去吧,好好放假,好好過年。”
許諾沉默着低着頭被人群沖下樓,到一樓的時候,她無意識的揚起頭看向對面的教學樓,卻只看見顏如一與一個瘦高的男人并肩往辦公室去了。
他們看上去,一點都不般配!
許諾冷笑了一聲,可是,顏如一喜歡。她喜歡,再不般配都可以,她不喜歡,再般配,又能如何?
“你還好嗎?許諾?”
肖菁追上許諾的時候,迎頭就問了這麽一句。
許諾看着她一路奔跑後被寒風吹的通紅的鼻尖,讷讷的問:“為什麽這麽問?”
“沒什麽,”肖菁癟癟嘴,朝許諾眨了眨她閃亮的大眼睛,笑笑的說“我就是随便問問。”
許諾沒再說話,轉身繼續往校門走去。
“很多人都喜歡顏老師,我也喜歡。”并肩走在許諾身邊,好一會兒,肖菁才開口自言自語般說道。
“你也喜歡她嗎,許諾?”
許諾頓下腳步,側身看着肖菁的臉,思忖着她突然問這樣的問題的原因,随後,雲淡風輕的笑了一下,說:“你不是知道麽?我性格古怪,別人都喜歡的,我一般,都很讨厭。”說完,轉身快步往前走去。
“是嗎?”肖菁跟在她身後跑了兩步追上她。
許諾沉默着,沒有再說話。
“許諾,寒假沒事的話,可以約你出來玩兒嗎?我爸媽工作忙,春節最多在家呆一周。”
許諾呼了一口氣,擡頭看了一眼陰沉的天空,良久,才悶悶的回了肖菁一個字:嗯。
肖菁聽她應了,興奮的有些控制不住手舞足蹈,蹦跶着跳到她跟前,面朝着她倒退着往前走“那就這麽說好咯,到時候你可不準反悔。”
許諾看着她興奮的表情,不知道這有什麽值得開心,但既然答應了,她還是漠然的說:“知道了。”
許諾跳下公交車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鄉下的天更加陰冷,刮着不大不小的風。
許諾縮了縮脖子,跺着腳适應着與溫暖的公交車裏完全不一樣的寒冷溫度,耳邊傳來一陣孩子啼哭聲,她偏過頭,遠遠的看見旁邊的院落裏的兩個小孩兒,後面那個大一些的男孩兒追着前面一個小一點的女孩兒唬她說要往她衣帽裏丢鞭炮,前面那個哭的聲嘶力竭,後面那個卻笑的嘻嘻哈哈。
最終,大孩子也沒真的将鞭炮丢進妹妹的衣帽,只哈哈笑着妹妹膽小。許諾默然的看着這一幕,眼角潮潮的。
她知道哥哥絕對不會真的想要傷害妹妹,她知道…
回家的時候,院子裏坐滿了人,姑姨叔父都在院子裏烤着火玩兒牌聊天,許諾還沒進門,那只看門的黃狗已經朝門外狂吠起來。
許爸爸聽見動靜出了院門來看,看見是許諾,沒說什麽,轉身往裏走,邊走邊擡腳去踢依然沖着他身後大叫的黃狗罵:“鬧什麽?認不得是屋頭的人?”
許諾進了屋,面無表情的和在坐的客人打了聲招呼,之後便回了自己的房間,房門關上的之前,她聽見小姑在問父親:“這孩子,怎麽還是悶聲不響的?一回家就往房間跑。”
許爸爸回答的話,被關在了門外,許諾不想也不願去聽,她放下書包,拉上窗簾,沉默着在書案前坐下,一動不動的等待天黑,晚餐,和這一場與她無關的熱鬧結束。
晚飯後,客人散去,許媽媽在廚房幫許奶奶收拾碗筷,許諾拿了衣裳準備去洗澡,卻被在廚房門外抽煙的許爸爸叫住:“許諾啊。”
“嗯?”許諾停下腳步,站在距離許爸爸兩米的院子下,寒風吹着後院的竹攏,枯枝黃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她站在那裏,不說話,也不動作,沉默着等着許爸爸問話,看上去,倔強而又孤獨。
“這次考的怎麽樣啊?”許爸爸吸了最後一口煙,吐出一抹煙霧,他随意的将手上的煙蒂丢在腳下踩滅,對着許諾問。
“還好。”
“能考上大學嗎?”
“不知道。”
“這怎麽能不知道呢?”許爸爸急了,低頭又點了一支煙,深深的吸了一口。
許諾站在漆黑的院子中間,聞着淡淡的煙味,不再說話。
“以前許岩成績好,你這麽說,也就算了,現在,可不能再說這樣的話,咱們許家的種,無論如何,都是能考上大學的。”
許諾低下頭去,悶聲說:“知道了。”
許媽媽從廚房出來,邊拉着許爸爸進屋邊說:“哎呀,你喝多了又在說什麽,許諾累了,你讓她去洗澡休息。”
許諾得救,剛要擡腳養浴室去,就聽見許爸爸大聲吼了一句:“還不讓說兩句啊?這麽大的人了,屋裏坐了一大群人,她招呼過誰了?一天到晚哭喪着臉,誰欠她了?!這家裏,誰也不欠她,只有她欠老子的!”
“不行就轉學,讀這麽個破學校,考的上大學才有鬼了!你開學就去給他們班主任說,轉學!”
許諾聽着廚房裏的聲音,仰頭看着黑漆漆的天,覺得有些呼吸不過來,她拼命的吸了兩口氣,追着進了廚房,對着還背對着他嘟嘟囔囔撒酒氣的許爸爸喊了一聲:“爸。”
廚房裏登時安靜下來,連同洗碗的許奶奶,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許諾擡手抹了抹眼睛,盡全力去将自己的聲音控制平穩:“我能考上重點大學,我保證,只要你不給我轉學。”
“諾諾啊…”許媽媽回身看着許諾,眼睛通紅的想要對許諾說話。
許諾抱着睡衣回身快步走向浴室:“我保證…”
蓮蓬頭裏滾燙的水澆在皮肉上的時候,許諾終于忍不住蹲了下去,她抱住自己發抖的身體,咬着唇不發出一絲聲響。不可以的,她不可以看不見顏如一,即使她與別人在一起,即使她不與她說話,即使她再怎麽努力都得不到她的誇獎,可是她,還是不可以看不見顏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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