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日子在每天的課堂鈴聲中悄然流逝,直到有一天從操場回來,許諾上樓時發現教室外面的香樟樹樹葉再一次變成翠綠,她才驚覺,原來已經四月底。

陽光灑在臉上的感覺,與去年夏天好像,卻又總少了些溫度。

老王從辦公室過來,看見許諾站在走廊上發呆,遠遠的就沖她說:“許諾,等下選座位,你可不準再往後靠啦。”

許諾回頭看着老王,年後回學校,不知是以前沒注意還是怎麽,有一天她與老王在操場面對面碰見,她竟然突然覺得比起兩年前才剛接着這個班的時候老了許多,他笑的時候,眼角的紋路深的像是可以夾死蚊子。

“為什麽?”許諾莫名的問。

班裏以每次綜合考試排名調位,所有學生都會被老王關在教室門外,花名冊上按分數高低排下去的名字,老王念一個,進去一個,進去的人,可以選擇任何他想要去的座位。

許諾本來有絕對的優勢選擇上課最佳的位置,可她每次,都毫不猶豫的筆直的走回自己原來的座位。一開始是因為張祁鳴和朱源的原因,再加上稍微有點上進心的想學的同學都不會往教室後排靠,所以沒有人會去選她身邊的座位,後來,是因為張祁鳴成為第二匹黑馬,成績緊随其後,其他人沒了機會選擇。

關于座位的問題,老王一直耿耿于懷,雖為人師表應該一碗水端平,對學生一視同仁不分好壞,可許諾與張祁鳴作為他現在的重點栽培對象,且馬上就要升高三,他不願意再讓他們“流落”在教室後排那群早就放棄了自己的學生中間。而這兩個人的座位,調了許諾的,張祁鳴的,就不用再操心,他會習慣性的随着許諾改變而改變。

老王腳下飛快,在許諾發出疑惑的時候,他已經走到許諾身邊,擡了擡他厚實的啤酒瓶低眼鏡,惆悵的說:

“期中一過,這學期就差不多要結束了,時間飛快,馬上就要高三,許諾啊,老師對你抱有無限希望,雖然你極其有自制力,但老師想了,還是不能讓你身邊環境對你産生一點影響,等下你直接坐二排靠中間的位置吧。離講臺不至于太近,而且視野好。等暑假搬完新學校,我再看新的合适的位置。”

許諾沉默着聽了老王的話,沒有馬上表态,她不願意去霸占別人的位置,哪怕那是老王給她的權利,這是她一直以來不管別人怎麽調換自己都在原位的主要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後排靠近教室後門靠窗的位置,她掌控着那扇玻璃窗,她喜歡在課餘的時間,将那扇窗戶推開一條縫,看着窗外或生機勃勃或秋意昂揚的香樟樹發呆,偶爾下雨,她還能聞到最最新鮮的臭氧與香樟特有的香味混合的味道,清新,淡然。

“過幾天要開家長會,我會告訴他們這個座位為什麽這樣安排,難道你就讓你父親或者母親坐在最後的位置麽?明明你是最優秀的,卻坐在最差的位置?”老王見許諾不答應,有些急了。

許諾皺了皺眉,家長會?上一次開家長會,好像她并沒有通知父母。

可他們終究是要來的,以前她不愛學習又沉默寡言,父母不來老王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管,現在如果不來,老王還會不管麽?

她還記得她和許爸爸的約定,她保證能考上重點大學,許爸爸不能強迫她轉學。

“好。”許諾答應了,老王滿意的笑了的時候,她轉身回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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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對這個沉默寡言的學生越來越看不透,她渾身都透着一股淡漠的氣息,讓人輕而易舉的就能覺察到她的憂郁,可她又從來不願多和誰交流,他曾經請來和她溝通的幾個年輕老師,都因為與她聊無可聊而沒能真的打開她的心,這讓老王有些隐隐的擔心,高三這一年更加重要,許諾作為他班上成績最優秀的那一個,他必須保證她的學習效率,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希望破滅。

選座位的時候,許諾沒有食言,她當真順了老王的意,老王拿着花名冊第一個念了她的名字之後,她從陽臺角落穿過擁堵在教室門口稀奇的看誰又變了座位自己心儀的位置有沒有被人搶走的同學,徑直走向了老王安排的第二排,猶豫了一下,選擇了靠近過道的位置。這裏以前,是肖菁和她的室友們,也就是班上前十名裏徘徊的那幾個同學的座位。

她聽見有人發出小聲的嘆息與抱怨,她搶了別人的位置,這一片座位上的人,或許,都會因為她突然的變動而全部改變,沒有人喜歡她,她知道,她并不願意讨人嫌,可她答應了老王,她只能裝作什麽都沒聽見。

張祁鳴站在教室門口,雖然詫異于許諾的行為,但當身邊的人開始小聲抱怨與議論的時候,他還是不耐煩的咳嗽了一聲制止,随後在老王念他的名字的時候跟着進了教室,他在許諾身邊停下,左右看了看,最後在許諾身後的座位下落了坐。

因為張祁鳴的原因,後面進教室的人,沒有人敢去他兩身邊,直到輪到肖菁,她在張祁鳴身邊站着,猶豫了片刻。

張祁鳴以為她介意自己坐了她的位置,剛想賣笑解釋,便見着她指了指許諾旁邊靠裏的位置,紅着耳朵小聲問許諾她可不可以坐那裏。

許諾沒有做任何表示,因為那是她的權利,起身讓肖菁進去的時候,許諾不着痕跡的往後多退了半步,沒有與肖菁發生皮膚接觸。

從過年開學回來之後,許諾便在有意無意的開始與肖菁保持距離,她依然會在肖菁問她題目的時候耐心講解,但除非必要,她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接受肖菁的邀請。

落座的時候,許諾聽見肖菁壓抑着的一聲長長的呼吸,她側眉看了她一眼,卻只見着她通紅的側臉和不停的眨動的睫毛。

張祁鳴身邊的位置,誰也沒敢坐,直到朱源從教室門外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中被點名進來,大搖大擺的走到張祁鳴旁邊,痞子氣十足的朝他昂着頭踢了踢他的板凳腿示意他讓自己進去,這被老王強行改變了座位才定了下來,許諾的同桌不再是朱源,變成了肖菁。

之後的幾天,每每有調位後第一次進教室上課的老師都會詫異的看向許諾這個方向,對在普通高中只看重成績和升學率的老師來講,如今的許諾俨然是一顆明星,她太耀眼,以至于當她從教室後排來到第二排正中的位置的時候,就變得更加奪目起來。而課堂互動,仿佛也因為這樣變得多了許多。

許諾并不喜歡這樣,卻依然盡力配合着每一科的老師,除了顏如一。

換位後顏如一第一次來教室上課的那個午後,許諾正支着下巴看着窗外搖曳的香樟樹發呆,她喜歡神游,這仿佛成了她放松自己最好的方式。

顏如一手裏卷着幾張試卷的身影串進她眼底,她看見她,卻又像沒有看見她一樣,毫無反應。

朱源喊了起立之後,顏如一習慣性的将視線從她的最右邊慢慢的往最左邊掃視過去,看見許諾的時候,她明顯的眼神一滞,随後又不着痕跡的滑開了。

那堂課,顏如一用來講評試卷,許諾記不得坐在自己身邊的肖菁和身後的張祁鳴有多少次被叫起來回答問題,可她自己,依然是被完完整整的忽略的那一個。她低着頭,并不因為顏如一這樣的表現而難過,這半年,她早就習慣了這種無視,卻還是無法做到不去難過與心痛。她努力的留在這裏,為了那三尺講臺上口若懸河的女人,而那個人,卻時常擺出一副老師高高在上的樣子,硬要将她和她之間的那條原本只屬于教室內講臺與座位的鴻溝拉的更寬,她已經道歉,已經說了不會再去打擾,可顏如一,卻沒有做到将她當成一名普通的學生。

還有五分鐘下課的時候,顏如一講完最後一個題,坐在講臺後面休息。

教室裏始終難以安靜,鬧哄哄的,她并沒有制止,只是安靜的坐在講臺上不知在想什麽。

許諾拿左手支着臉,盡量避開肖菁的餘光視線,假裝四處張望的樣子,往顏如一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原本打算只淺淺的看她一眼,顏如一的課,如今她已經很少擡起頭來聽她講,她多半時候,都只是盯着教材,将顏如一的話一字不漏的聽着,然後一字不漏的記下。她不敢多看她,她怕肖菁再次問她喜歡不喜歡顏如一,她更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纏綿的眼神,讓顏如一難做。

只是她沒有想到,這假裝無意的一眼,卻在剛剛将視線正對講臺的時候,與顏如一碰了個正着。

顏如一在看她,用一種她看不懂的複雜眼神,許諾看過去的時候,她飛快的轉過頭去,若無其事的看向另外的方向,而許諾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她低下頭,試着去回憶顏如一剛剛看自己的眼神,那裏面,仿佛有她曾習慣對自己用的憐惜,可又不單單只是憐惜,那個眼神給她的感覺,與上次期末考試顏如一坐在身後監考時看着自己時留下的感覺,很像。

下課鈴響之後,顏如一快步走下講臺,發現她徑直的往自己的方向過來,許諾突然緊張的捏緊了手裏的簽字筆。

顏如一真的在她身邊停了下來,她彎着腰,手撐在許諾桌上,小腹幾乎抵在許諾桌沿:“肖菁。”

顏如一喊出肖菁的名字的時候,許諾松了一口氣,身體輕松下來,心裏卻瞬時間充滿失望,她想多了,她以為顏如一是來找她,但她忘了,肖菁是她的課代表。

“我從高三年級組拿了一套高考題,印了幾張,你拿去,發給班上生物成績前五的同學做一下,周五之前收起來交給我,可以嗎?”

顏如一的小西裝外套衣角随着她彎腰的動作輕輕的摩擦着許諾的手背,她動了動手指,沒有收回。

“好的。”肖菁接過試卷,點頭應了。

顏如一站直身體,沒有立刻走開,許諾看見她輕輕跺了跺腳。

随後她屈着的手指指節輕輕敲了敲許諾的課桌,用極為平常的聲音說了一句:“加油。”

許諾猛地擡起頭想看看那兩個字是不是對自己說的,而顏如一已經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教室,只留下淡淡的香味在空氣中飄蕩。

她低下頭去,看着顏如一剛剛撐着手留在自己桌上的粉筆灰,沒來由的,有些心酸。不管顏如一的加油是不是給她的,她願意将它視為獨一無二的,顏如一對自己的鼓勵,哪怕那只是她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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