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夜裏一直淅淅瀝瀝的下着小雨,許諾在迷糊的半夢半醒中經歷着一場夢。夢中的一切,都是四年前的樣子,讓她睡不安穩。
她不停的翻着身,卻總覺得身上有東西束縛着自己,讓她更加不舒坦。而夢,卻依然在斷斷續續的進行着。
“姐,你不準下來噢,這水深你就看我表演好了。”
渾濁的河水裏一條只穿了內褲的小小人影翻滾着卷着水浪,在水面上上下起伏。一個鯉魚打從水中往上空沖起,躍出水面大約三十公分後,歡呼着重新跌了進去。
“許岩,你再不上來,我馬上回家叫奶奶!”許諾蹲在河邊,擔憂的看着眼前那個正在水中玩兒的歡快的小人兒。那是她親弟弟,比她小兩歲,上個月才剛滿13歲。
水中的人冒出一個頭,對着許諾撒嬌:“別呀,讓我多玩兒會兒,你幫
我看着呀,奶奶要是往這邊來了,就叫我。”
“我不管你。”許諾偏過頭不去看水裏嬉皮笑臉那人,餘光卻還是忍不住要去注意他,才剛下過暴雨,山上發了洪水,鄉下稻田裏,鄉道上,全都溢滿了水,渾濁不堪。許岩卻在這個時候突然說吃過午飯熱的冒汗要下水洗澡,他從小就喜歡水,無數次告訴許諾他長大後要練體育學游泳,卻又不甘于室內泳池的一波碧水。
許諾拉不住他,只能跟着他去,才剛到河岸,許岩已經将自己脫的只剩底褲,許諾還來不及喊他,他已經一個猛子紮進水裏。
許諾望着髒的看不見水下的水面上許岩跳下去濺起的水花慢慢退去,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而許岩卻始終不見蹤跡,急的想要順着河岸下水。
“哇哈哈哈!”
沒等許諾下水,水裏那個淘氣包已經浮出水面,朝着天空中澆水,身子随着有些湍急的水波左右晃動着得意洋洋的抹了臉上的水問許諾:“怎麽樣老姐,有沒有吓到?剛剛肯定有一分半鐘了吧?哈哈哈。”
許諾心裏松了一口氣,她被許岩臉上燦爛又得意的表情逗笑,卻又氣他非要在大中午不睡午覺來這髒水裏洗澡,随手便抓起身邊的一顆不大不小的鵝卵石往許岩身邊扔去。
“啊哈,接着了。”許岩淘氣,原本許諾扔石頭的抛物線最多落在他身邊,他卻一縱身拿頭接住,石子在他頭上砸出一聲脆響,許諾吓了一跳,站了起來看着他想看有沒砸出問題,許岩卻哈哈的捂着腦袋笑了,完了之後對許諾說:“還真疼。”
“活該!趕緊上來!”
“哎呀,這才剛下來,許諾你可真掃興,什麽都要管。”許岩抱怨了一聲,松手又往水裏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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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他在水中沉的更久。
許諾微笑着,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水面,心裏默默的數着數,幫着弟弟計時,直到一分三十五秒,許岩重新冒出頭來,嘚瑟的在水上靈活擺動四肢,她才笑着說:“不錯嘛,有進步。”
許岩一昂頭,一張稚嫩的臉上表情好不得意:“那必須啊,你面前的,可是未來的游泳之星。”
“少嘚瑟,上岸。”許諾笑,嘴上繼續叫許岩上岸,這水不知從哪片山裏沖下來,實在髒的無法入眼,她理解不了為何許岩這樣瘋狂“這水髒死了,爸媽不是給你教了游泳館的錢麽?你去游泳池學點兒專業的不行麽?”
“這你就不懂了吧,江河裏淹死的,都是只會在游泳池裏游泳的,泳池裏的水,一點力道都沒有。”
“不管怎麽說,你給我上來,再不上來,我真的要叫奶奶了。”
“別呀,我再玩兒會兒。”許岩見許諾真的起身要往家去,急了,趕緊求饒:“姐,姐啊,你別啊,我是你親弟弟不,你說從小到大我啥都讓着你,你怎麽還這麽不愛我疼我呢?”
許諾白了他一眼:“你少來,你是奶奶和老爸的疙瘩蛋,哪一次不是鬼哭狼嚎着害我被搶走玩具?”
“現在不是不搶了嗎?”
“現在?晚了!你就等着奶奶拿着笤帚來抽你吧。”許諾說完,當真轉身往奶奶家方向回去了。
許岩在水中盯着她背影看了一眼,笑了一下,朝着許諾的背影喊:“我曉得你是回家給我拿衣裳,姐,內褲在我房間書櫃上的鞋盒子裏!”
喊完,又紮進了水裏。
許諾背對着許岩的方向,聽着耳邊的蟬鳴,微笑起來,這小子,真是吃定了她。
再回到河邊的時候,許諾卻沒有看見許岩,她以為他又在閉水,站在河邊看了大約三十秒,河風很輕,吹着她的頭發迷了她的眼睛,她本能的拿手去揉眼睛,嘴上喊了一聲:“許岩,快上來。”
沒有人回應,不到兩米寬的河道裏,水波翻滾,并不激烈,卻依舊讓怕水的她有些心慌。
“許岩!”
大約是許岩上了岸,她擡頭往河對岸的一片翠綠中夾雜着淺黃的稻田看去,卻沒見着一個人。
她開始心慌,開始害怕,她把地上許岩的衣裳撿起抱在懷裏,順着河道往下跑,邊跑邊喊他的名字,而回應她的,只有河邊水東瓜熟上想與她比誰叫的更響亮的蟬。
“許岩,許岩!”
她開始忍不住哭泣,哭的昏天黑地,她像是什麽都不懂卻又什麽都知道的小孩,悲傷和痛苦來臨,她忘了一切,除了哭。
“許諾?”
“許諾?”
“你做噩夢了。”
耳邊傳來溫柔熟悉的聲音,這與夢中的痛苦相比起來,美好的不像話,許諾用力的想睜開眼睛回應,卻如同夢魇般發生鬼壓床。她掙紮不得,恐懼将她包裹,卻又沒有給她逃生的路。
“姐…”
許岩忽然在身後叫她,她停止掙紮,側頭往後看去,他額頭上有傷,還在流血,是自己扔出去的那顆鵝卵石給他打的!
“許岩,你上岸啊,我求你了。你上來啊!”許諾看着他開始放聲哭泣,她不停的對許岩哀求,求他上岸,求他回來。
許岩卻忽然變得一臉慘白,他渾身都在流血,沒有一次完好的地方,他哭喪着臉對許諾說:“姐,地怎麽裂了?房子壓着我了,好痛啊。”
“我都好久沒看到了你,你想我沒有?”
“想,我想你,許岩…”
“我也想你,可是我不能和你一起上學了,我都死了。”許岩笑着對她說,一張臉上面如死灰“我就是回來看看你,我要走了。”
“不不不,不,許岩。你沒死你不能走,許岩!!!!”
“許諾!睜開眼睛!”
“許諾!!!”
顏如一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穿透耳膜,許諾從夢魇中醒來,臉上冰涼。
天還沒亮,雨下的越來越大,噼裏啪啦的如同細小的石子砸在帳篷上。許諾閉了閉眼,她還沒有完全從夢中清醒,只本能的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你做噩夢了。”
顏如一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許諾擡了擡頭,才發現自己被顏如一抱在懷裏。剛剛夢中感覺到的禁锢,來自她的臂彎。
她伸手抱着顏如一,把頭埋進她頸窩,在被角上擦了擦眼睛:“顏如一。”
“嗯?”
“對不起,吵着你睡覺了。”
顏如一楞了半秒鐘,之後擡手拿掌心将她額角的冷汗都擦去:“沒關系,你只是做噩夢了。”
許諾低着頭,聽着顏如一的心跳,夢中大悲大恸的情緒慢慢的緩和過來,她微微擡起頭,在黑暗中看着顏如一的臉,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對她說:“顏如一,上次你問我有沒有弟弟,我說沒有。你還記得嗎?”
“嗯,記得。”
“我說謊了,顏如一,我有個弟弟,名字叫許岩,只比我小兩歲。他很聰敏,學習一直比我好。升初中時,學校為了搶他,都沒收學費。”
“是嗎?那倒是很厲害,他現在在哪裏上學呢?”顏如一順着許諾的話問。
黑暗中許諾笑了一下,她翻身背對着顏如一,在被窩下将自己雙手抱緊。
“他死了。”
“……”
顏如一用了好幾秒的時間才從驚訝的情緒中緩解過來,她傾身追着許諾将她從後面整個攬進懷裏,在許諾微微顫抖着輕聲哭泣的時候親了親她後頸:“乖,都過去了。”
“我讨厭他,我對所有人都說我讨厭他,從他出生開始,屬于我的東西就全都理所當然的變成了他的,他讨厭又厚臉皮,搶走所有我喜歡的不喜歡的東西。可他是我弟弟,他睡着了的時候那麽可愛,他叫我姐姐的時候又那麽天真…我不是故意的,顏如一,我不是故意的…”
許諾帶着哭腔壓抑着聲音喊出來的話,讓顏如一将她擁的更緊,她抱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安慰她:“我知道,乖,我知道。和你無關。”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的錯,他被水沖了好遠,他們在幾公裏外的河邊樹根下撈起他的時候,他額頭上還有一個包,是我用石頭給他砸的。顏如一,他溺水,肯定是因為我砸了他的頭。四年了,這四年裏,他從沒有出現在我夢裏…他在怪我…可剛剛,他突然來了,卻又說,他要走了…”
“我還在,許諾,你乖,我還在呀。”顏如一心痛的翻身半跪着,她用力抓起許諾的身體讓她随着自己坐起來,她捧着她的臉,拇指指腹不停的為她擦去她眼角的淚:“我還在你身邊,我陪你的。”
許諾失笑,她搖了搖頭:“顏如一,你是我的老師,你真的可能像你說的那樣,陪着我麽?”
“…”顏如一被這麽一問,有一瞬間的愣神。
許諾感覺到她的沉默,輕輕擡手将顏如一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拿下:“謝謝你,顏老師。”
話說完,她無力的往下靠去,不知是不是地震後遺症,她頭暈的厲害。
“許諾。”
“…”許諾聽見顏如一在喊她,可她沉浸在自己忽然夢見許岩再次經歷了四年前的疼痛的悲傷世界裏,不願意抽身出來,她沒有回答應如一。
“許諾?”
顏如一再次喊了她一聲,這一次,她稍微提高了一點聲音。
許諾翻過身,背對着顏如一,依然沒有吭聲。
黑暗中她側耳聽了聽身後的動靜,卻沒有聽見任何異常,顏如一依舊坐着,不知道在想什麽。
顏如一沉默着等了很久,終于,在不願意再等哪怕半秒鐘之後,她忽然一把掀開許諾身上的被子,期身往她身上壓了下去。
許諾還來不及反應,就被顏如一一口咬住了嘴,她在一瞬間皺緊眉頭,硬是沒有吭聲。
顏如一松開她的唇的牙齒,用說不盡的溫柔與纏綿吻了她。
許諾被顏如一突如其來的動作搞的有些懵,她筆挺的躺在那裏,沒有動作。
顏如一忽然笑了起來,她直起身,笑的聲音都有些發抖:“假如喜歡和熱情只是為了表達你得到就能丢下的冷漠,那麽,你贏了許諾。”
顏如一委屈的聲音讓許諾忽然從自己病态的悲觀中清醒過來,她伸手拉了拉顏如一的手卻被顏如一狠狠甩開。
“對不起。”她低聲道歉:“顏如一,你誤會了。”
顏如一冷笑一聲:“誤會什麽?我是你的老師你是我的學生,這有什麽好誤會的?”
許諾翻身坐在顏如一身後,伸手勾着顏如一的脖子,像小奶狗一般用鼻子去蹭了蹭顏如一的臉:“對不起,我再也不說那樣的話質疑你。我會盡量改掉悲觀的毛病,好好喜歡你。”
顏如一終于松了态度,偏頭用額頭抵着許諾的額頭,她輕輕吐了一口氣,用極度溫柔的口吻對她說:“有些人明知道不可以喜歡,卻還是,動了心。許諾,我深知喜歡你是一件錯的事,回應你更是錯上加錯,可我…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已經無法再假裝看不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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