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許諾是被後山裏清脆的鳥叫聲吵醒的,她沒有賴床的習慣,生物鐘被學校調整的很好,但是今天去醒晚了。
“早安,顏如一。”還沒睜開眼,她便先在被下找到顏如一的手,勾着她纖細柔軟的指頭,迷迷糊糊的哼唧了一聲。
“早。”
顏如一輕柔而平緩的聲音傳到耳畔,許諾伸手揉了揉眼睛,随即睜眼看着顏如一,顏如一側身躺着,正對着她,大約是醒了很久了,眸光清明,沒有殘留一絲睡意:“你醒了很久了麽?”
“嗯。”顏如一應了一聲,藕臂由被中探出伸進許諾枕下,撈着許諾的脖子,輕輕探身在許諾眉角落了一個淺淺的吻。
許諾閉了閉眼睛,睡意朦胧中忍不住彎起唇角,雙手勾着顏如一的腰,下一刻兩個人赤條條的貼上彼此,顏如一曲線柔和的身體貼着她還略顯青澀的身體的時候,她吓了一跳,睡意驟然消失不見,她瞪大眼睛看着顏如一,唇角不自覺的發顫:
“那…那個…顏如一…我昨天晚上…”
将昨晚發生的一切在腦子裏飛快的過了一遍,許諾不自覺的松開勾着顏如一的腰的右手,顫顫的低下頭去看着自己的手指,她多希望那一切都只是一場迤逦的夢,可指尖隐約的暗紅色血跡卻那樣刺眼那樣真實,她吸了吸鼻子,探身緊抱着顏如一,小聲在她耳邊嗫嚅:“顏如一,我很快就會長大…”
顏如一拍拍她的背,輕聲笑她:“一天24小時,不會比誰多也不會比誰少。”
許諾別扭的扭了扭身子,沒好意思看顏如一的臉:“總之,我很快就會長大。”
“長大之後呢?”
許諾忸怩了許久,一顆腦袋在顏如一頸窩裏亂動,別別扭扭說:“長大之後,我再帶你來這裏看螢火蟲吧,好麽?”
顏如一輕揉着她柔軟的發絲,低眉親親她的頭頂,淺笑着答:“好。”
顏如一洗漱的時候,許諾接到了許媽媽的電話。電話裏許媽媽很難得的沉着聲音和許諾講話,用質問的口吻問她在哪裏。
許諾回答的時候有些支支吾吾,這讓許媽媽更是惱火。電話那端她的聲音提高了幾分:“你爸昨天去找了個朋友,可以給你安排進一中。”
“媽,我說過了,”許諾擰緊眉頭,側臉往浴室看了一眼,浴室門關着,隐約能聽見顏如一洗漱的流水聲,她裹着浴袍下了床走到窗口,壓着聲音說:“我不轉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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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你說了不算,你爸已經給你聯系好了,許諾啊,你不小了…”
許諾惱火,有些氣急,她不知道到底怎麽了為什麽突然非要她轉學,她不可能會離開現在的學校,顏如一在這裏,她還不知道學校會給她什麽處理,更不知道如果自己走了,以後顏如一再進五班的教室,會面對什麽樣的場景,顏如一受了那麽多委屈,她怎麽可能就這樣不負責任的走開?
“那你給我辦退學吧,我不上學了。”
許諾說這句話的時候顏如一剛好從浴室出來,聽見許諾的話,她皺了皺眉,徑直走到床邊坐下,看着許諾的背影發愣。
“許諾你已經成年了,有辨別是非的能力,你爸托關系說好話找人是為了他自己嗎?”
“呵,”許諾冷笑一聲:“難道不是為了面子麽?如果他真關心,我今天能在這裏麽?”
電話那邊許媽媽沉默了片刻之後,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許諾…你爸他還是愛你的,只是他不善于…”
“不善于表達是嗎?”沒等許媽媽說完,許諾已經搶過話頭,她有些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這些事情,不提也罷,可每每提及,都讓她覺得自己多餘的很可笑。
“……是。”
“我記得以前每次他提起許岩,倒很驕傲…”
“諾諾…”許岩的名字才剛從許諾嘴巴裏蹦出來,許媽媽的聲音就有些哽咽:“許岩他…畢竟是個孩子…”
許諾閉了閉眼,她眉心有點痛,他們總說許岩還是個孩子,是啊,死了的人,年齡定格在那裏,他永遠是個小蘿蔔,而自己,卻越來越不受待見。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和許岩,他都愛…”
“你怎麽好開口說出這樣的話?!”許諾氣急,重重的一拳落在窗棂上。
“我有時候真的無法理解,媽,你這樣輕描淡寫的說我和許岩一樣的時候,有沒有過一絲愧疚?!他是個孩子,呵,沒錯,那你記不記得你還有個女兒,她到現在才只有十八歲?!”
聲音變得哽咽,許諾仰着頭深吸了一口氣強忍着眼淚苦笑一聲:“就連後院那條狗,都知道我不是這個家裏的人…還有什麽好說的…手心手背都是肉麽?”
擡起手,許諾在模糊的視線裏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喃喃的說:
“如果手心和手背都是肉,那你告訴我,當年計劃生育抓的那麽嚴,為什麽還會有許岩?如果我和他一樣,為什麽,許岩的死,他們要怪在我頭上…”
許諾幾乎是用吼着說出了最後一句話,這句話,在她心裏壓了四年,整整四年,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明明沒有做錯什麽,可卻淪為了他們眼裏不可饒恕的罪人。她當初真的有不準許岩下水,可是,解釋在從心裏不相信你的人面前,永遠那麽蒼白…
“那十二年裏,許岩就是你們的天,是他的一切,他從沒指望過我有一天給他臉上添光增彩,現在怎麽了?是他那群愛攀比又勢力的同事朋友家裏孩子高中了而他唯一的後還在一個不知名的爛學校混日子戳了他的痛處了嗎?”
顏如一從身後抱着許諾的時候,許媽媽在電話那邊嗚嗚的哭了,她哭的很壓抑,聲音很小,卻硬生生的像用一把刀在割許諾的肉,她知道自己今天說的話傷了那個所謂的家裏唯一一個真的在意她的人的心,可是那過去的四年,誰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把自己從一個原本還算開朗的小女生變成後來那個所有人眼裏冷漠到除非張祁鳴死纏着她可以一整個星期都不和誰說一句的怪人的。
這四年裏,她面對了許岩死後的自責,更接受了那些所謂的至親的指責,是的,誰都覺得許岩的死和她脫不了關系,因為她一直表現的那樣讨厭許岩。
她會因為許岩搶走她好不容易捉來的知了扯他耳朵,會在他淘氣的用打火機燒了自己唯一的一個破舊的不值錢的洋娃娃而對他大打出手,會在沒有大人在的時候報複他每次被打就嚎啕大哭給自己惹來一頓白眼謾罵甚至藤條相加,所有人都認為她讨厭他,所以,許岩的死,理所應當的,是她造成的。
那個人沒辦法殺了自己為他唯一心愛的孩子報仇,所以,他選擇用語言和冷暴力來懲罰害死自己兒子的人,這樣的懲罰,持續了近四年…
許諾聽着許媽媽的哭泣,忍不住眼淚滂沱,她不停的做着深呼吸,希望自己不要在顏如一面前表現的太失态,可顏如一一抱她,她心裏所有的委屈就都沖了上來,讓她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壓制:“我不會轉學的,他需要的面子,我會幫他掙到,就當,是報答他這麽多年,被迫花在我身上的那一點精力…”
一通電話,如同一場狂風暴雨,把許諾原本雀躍歡喜的心淋了個通透,昨天夜裏才哭過的眼睛一大早又被眼淚泡了許久,又紅又腫。她不太好意思面對顏如一,挂了電話之後有些忸怩的從顏如一懷裏出來轉身想要去浴室。
顏如一從身後捉了她的手腕,微微帶着勁不讓她走,她背對着顏如一,勉強的笑了一下,低下頭去,看着自己的腳尖,眼淚落在腳指頭上,冰涼。
“我沒事的。顏如一,我想洗下臉。”
顏如一沒有說話,她只聽見她輕輕的嘆息了一聲,随後被顏如一拉着進了浴室。
山泉水浸濕的毛巾冰涼,貼在眼睛上很舒服,許諾呼了一口氣,她微微仰着頭,刻意的想把大腦放空,可許媽媽哀戚戚的哭聲卻不絕于耳,她有些煩躁的咬着唇,跺着腳開始不停的焦躁着嘆氣。
顏如一一開始順着她的意思,後來看她唇角滲了些異樣的紅色液體,這才急忙拉着她走出浴室,沉着聲音叫她松開牙齒。
一種更深的負罪感壓的許諾幾乎無法呼吸,她不停的跺着腳在原地急躁的跳着,仿佛只有這樣,那哀傷的哭聲才能暫停片刻。
“顏如一,”她慘兮兮的看着顏如一,問她:“我是不是很壞?”
顏如一搖頭,心疼的抱着她:“我知道你很難過。”
心裏像有貓抓一樣,疼痛并不劇烈,卻讓許諾無法安生,她讨厭聽到許媽媽哭,任何時候,她一哭,許諾就會變得無比煩躁,迫不及待的想要解脫。
“她只會哭,只會哭。”
“我和許岩打架那個人揍我她哭,那個人和她吵架她哭,許岩死了她哭,現在,她還是只會哭…她什麽都不會,只會哭…”
“她明明是個有文化的女人,她不是只能依靠男人的家庭主婦,她有自己體面的工作,可她卻一直表現出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的樣子,那個人重男輕女,我知道她也心疼我,可她好像從來沒有當面對他說過什麽。她說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信,可那句話,只在她面前存在…我心疼她的眼淚,可我更恨她的軟弱,顏如一,你明白那種感覺麽?”
“我明白,乖,不要想了。”顏如一摟着她,小心的擦了許諾唇角被她咬破的地方滲出的血,捧着她的臉強迫她看着自己。
“不想轉學就不轉,嗯?放松些,我相信你,你是一塊不可多得的金子,在哪裏,都會發光…”
許諾的情緒終于穩了些,她望着顏如一的眼睛,問她:“真的麽?”
“嗯。”顏如一堅定的點頭“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有多優秀,你忘了麽?我曾說過,你是我的得意門生。”
顏如一簡單卻深情的一段話,讓許諾心裏一暖,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顏如一:“哪有你說的那麽好…”
顏如一捧着她的臉,表情認真的看着她:“許諾,你看着我的眼睛。”
許諾被她忽然認真的要求着看着她,依舊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聽話的沒有轉頭看向旁邊。
拇指指腹抹了許諾眼角還沒有完全被風吹去的濕潤,顏如一定定的看着她,柔聲說:“許諾,我要你記住,無論別人怎麽說怎麽看,你是我心裏最好,最無可替代的那一個。”
許諾愣愣的看着顏如一,覺得顏如一話裏有話。
“記住了麽?”
顏如一再問她的時候,她讷讷的點了點頭。
見她點頭,顏如一臉上流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她勾着許諾傾身在她懷裏,兩個人抱了很久,許諾才聽見她的幽幽的一聲嘆息:
“不想轉學就不轉吧,臨時換的地方再好,也不一定是好事,留下來也不一定是壞事。但是許諾,書是必須要念的,而且,必須念好。”
“許諾,老師希望你能長大,你要明白,有些事,沒有人可以幫助你,就像…有些人,不可能一直陪着你。你要把自己變得優秀強大,強大到,那些曾經和以後或許會出現的一切,再也無法傷害你…只有那樣,愛你的人,才能放心讓你飛。”
後來,在瘋狂的找遍了學校也見不到顏如一的身影的某一個午後,許諾想,或許就是那個時候,顏如一就決定了,從天臺山回去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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