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2009年5月初,距離高考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高三5班依然處于放松狀态,教室裏沒有臨近高考的緊張和壓抑,只有就快解放人生了的興奮。
學校領導原本為了刺激學習才決定下發的擇校指南,成了5班學生又一種消遣。初拿到那本巨大的質量非常一般像報紙一樣的書的時候,除了許諾與極少數幾個還在埋頭苦讀做最後奮發的學生以外,幾乎所有人都興奮的好像明天就能收到大學錄取同意書。
老王恨鐵不成鋼,一氣之下讓朱源把所有學生的指南都重新收了回去,收到許諾的時候,她擡手壓着放在面前那一摞書上的指南,對朱源說:“我的放下吧,我有用。”
朱源沒有猶豫也沒有多問,指揮着幫忙的幾個男生轉身去了老王的辦公室。許諾把視線從那本印刷着全國最好學府校門圖片的書上移下來,繼續做題。
中午吃過午飯,許諾回教室拿了那本指南,直接上了教學樓旁邊的實驗樓三樓,将那本跟英語考試報一樣寬大的指南攤在地上,她靠在牆角裏閉目養神。
她是無意間發現這個地方的,知道顏如一走後的一段時間,她總不願意相信,瘋狂的尋找了很久,實驗樓三樓有生物實驗室,所以她總趁着體育課和午休時間來這邊晃,企圖找到顏如一沒有離開的證據,時間長了,便習慣了每天中午都來這裏坐一下。
大約是因為學校搬遷的原因,校外隔着不到三百米的地方正大規模的修建小區住房,她每天在同一個位置坐着,一坐就是八個月,從最開始那片小區還在打地基開始,到如今,已經蓋了十多層。
許諾喜歡這裏,因為沒有人會在大中午來這裏,少了同學和老師在耳邊聒噪的聲音,她的大腦能更好的得到休息,實驗樓旁邊有一棟相對較小的弧形樓房,是學校的音樂教室,說是音樂教室,卻時常都鎖着門,在這個縣級的二流中學裏,多半的藝術生,都學的繪畫,在與這棟音樂樓對稱的另外一邊的弧形樓裏活動。這裏很少有人來。
2019年高三第二學期開學之後不久,午休時原本安靜的實驗樓,便開始變得不安靜起來。
每天中午在許諾剛落座不久之後,都會有人打開音樂教室的門,在裏面彈鋼琴。許諾最初并沒有在意,直到那個時而激昂時而纏綿的鋼琴曲在耳邊盤旋了近兩個月之後的四月初的一天,她在三樓的露臺上聽着鋼琴動聽的聲音在踱步神游的正進去境界的時候,耳邊的琴聲突然停了,她頓下腳步,走到露臺邊緣,扶着欄杆往下看,卻正好與站在音樂教室一樓往上看的一個女生來了個對視,那是許諾從未在學校任何地方見過的一個女生,身形有些嬌小,有些退了顏色的淺棕色長發幾乎垂到腰下,雖然只是穿着簡單寬松的校服,但她看上去漂亮的不像話,像極了芭比娃娃。
許諾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兩秒,正準備側身回到露臺中間,那個女生卻突然笑起來擡起手對她揮手:“你好,我是周清茗。”
許諾準備離開的腳步停下,太久不曾與人正常交流,她唇角的笑有些僵硬:“我是許諾。”
“我知道你。”周清茗仰着頭,笑着回答:“我知道你一直在上面,許諾,你很有名,高三五班的學霸,也是高三年紀的學霸,曾經喜歡過一個叫顏如一的生物老師那個,對麽?”
這樣正面的被一個人這樣直白的詢問,許諾有點兒尴尬,她沉了沉眸子,不打算再理她。
見許諾要走,周清茗急着往前走了兩步,兩人之間垂直距離越來越近,她不得不将頭揚的更高:“我彈得好聽麽?”
“好聽。”許諾禮貌的回了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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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諾禮貌卻又疏遠的回答卻讓周清茗如同得到最高獎賞般開心的笑起來,她沖許諾眨了眨眼睛:“呵呵,謝謝。”
許諾沒再說話,轉身回到原本鋪在地上的報紙邊,想了想,沒有重新坐下了而是彎腰拾起報紙,繞過門廊,下了樓。後來的每一次來這裏,那個叫周清茗的女生都會在午休快結束的時候從音樂教室出來,站在樓下仰着頭喊許諾的名字,然後,兩個人會開始一些從不觸及對方隐私的可有可無的不鹹不淡的對話。每天如此,許諾并不讨厭這個除了第一次見面時說話有些失了分寸後來都一直規矩的站在她的警戒線外邊的女生,所以一般情況下,她都會不鹹不淡的回她幾個字或者幾句話。
“許諾,許諾。”
耳邊傳來周清茗的聲音,許諾睜開眼睛,從迷瞪中醒來,撐着地站起來,走到露臺邊緣伸着脖子往下看。
周清茗看到她,和往常一樣笑着問:“許諾,昨天發了高考指南,你看了麽?”
許諾回頭看了一眼那本被她當做坐墊的書,搖了搖頭。
“你都不激動麽?你成績那麽好,不想提前看看去哪個大學上學麽?那上面,有很多好大學的簡介和招生簡章。”
“你看了麽?”
“看是看了,不過,沒啥用。”
“為什麽?”
“許諾,我彈琴好聽麽?”
“嗯。”
周清茗總喜歡問這個問題,許諾每次的回答都是簡單的一個嗯字或者好聽,但她很容易滿足,只要許諾給了肯定的答案,她就笑,像現在這樣,笑的幾乎看不見她原本很大很亮的眼睛。
“你知道我彈的什麽曲子麽?”
“不知道。”
周清茗原本等着許諾問自己,答案都在嘴邊了,許諾卻絲毫沒有想要問她的意思,她張了張嘴,把嘴邊的答案咽了下去:“你好像從來不會主動找我說話,我每天這樣纏着你和你講話,你不煩麽?”
“還好。”許諾側頭看着前頭工地上的塔吊,她并不反感周清茗。
周清茗聽着許諾的回答,仰着頭看着她的側臉,忍不住嘆息:“許諾,你真特別。”
許諾回過頭,低眉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周清茗還想講話,肖菁卻音樂教室後面竄了過來,跑到樓角的時候大聲對許諾喊:“許諾,許諾。”
許諾往裏靠了靠,站到實驗室門口的走廊邊看着彎着腰喘氣的肖菁,她奇怪于肖菁是怎麽知道自己在這裏的:“怎麽了?”
肖菁拿手壓着胸口,呼呼的邊喘氣邊斷斷續續的說:“她,她,我剛剛,剛剛,在教研室門口看到她了!”
許諾擰了擰眉,肖菁喘了半天,也沒說出重點來,可她和肖菁已經很久沒有交流,她這樣突然來找來,肯定有什麽大事,她嘴裏的那個她…
放在欄杆上的手不自覺的捏成拳,許諾沉着性子問:“誰?”
“顏如一,許諾!我看到顏如一了,顏如一回來了!”
那個許久沒有人再提起的名字突然這樣傳進耳朵,讓許諾一時間有些眩暈,她穩着身體,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卻壓制不住聲音裏隐約的顫抖:“在哪裏,在哪個教研室?生物麽?”
“嗯!”
用最快的速度沖下三樓,許諾一路狂奔着繞過高三教學樓,往與身後的實驗樓對稱的那棟辦公樓跑去。
她回來了,是因為馬上這一學年就要結束了所以要回學校報道了麽?還是,只是想回來看看…看看自己?可她為什麽沒有聯系自己?
一百五十米外出現一行三人,許諾一眼就認出來,那個站在三人中間氣質出衆的人是她一直以來假裝忘記卻從來不曾真的忘記過的女人,她走在中間,還是穿着她喜歡的白色掐腰小襯衣與淺藍色牛仔褲,一切,都和最初的樣子,好像…
只是她重新染了頭發,發絲在五月的陽光下泛着有些嬌豔的酒紅色,發尾垂在腰上,她看上去,依舊是第一次踏入五班教室講臺時的樣子,可是,卻又那麽疏離。她身邊站着趙骁,那個一直以來都沒有停止過對她的追求的男人,他提着她的包…
腳步變得沉重,好似腳下墜着千斤頂,每一動一步,都需要耗盡氣力。
正是午休時間,學校裏安靜的只聽得見外面工地上傳來的隐約的電機聲,許諾深吸了一口氣,忍着眼淚一步又一步的往前走去。
許諾确定顏如一看見自己了,因為她身邊的趙骁與那個和顏如一關系不錯的初中部A老師明顯在看見她的時候都有一瞬的不自然的腳步停頓,可她沒有任何反應,就那麽在兩人相距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徑直的往校門口走去。
許諾在原地站了幾秒鐘,她還接受不了顏如一對她視而不見,她盯着顏如一的越來越遠的背影,忍不住眨了眨眼,視線瞬間模糊下來,顏如一清晰的背影變成兩個,三個,更多個模糊的碎片。
直到顏如一就快走出校門,她終于瘋了般擡腿往前跑去。
“顏如一!!!”
她喊她的名字,聲音因為太過用力與抽泣變得嘶啞,顏如一背對着她的身影頓了一下,卻終究沒有回頭。
顏如一出了校門,走向停在路邊的那輛銀色小車,許諾追到門口,被保安攔下,隔着大門,她開始無法抑制的抽泣:“顏如一…”
趙骁和A老師一同回過身來走到門口,擋在許諾面前。
A老師見她眼淚肆虐,輕聲嘆息一聲:“許諾,回教室去吧。”
許諾躲開保安和趙骁,側身小跑到大門另外一邊,眼睜睜的看着顏如一拉開車門。
“顏如一!!”
她再次張口喊她,奢望她回頭看自己一眼,而那個人卻好像聽不見,只是輕松的拉開車門,坐了進去,随後,那輛曾經承載過自己的快樂的銀白色小獅子,載着那個給了自己更多的快樂與心痛的女人,就那麽從眼前,滑走了…
許諾追着往車消失的方向跑去,隔着一道镂空的圍牆,從校門口一直跑到操場最角落,看着那只小獅子一路未做絲毫猶豫與停留的沖進了國道。
顏如一的車子消失不見,許諾又在原地站了幾分鐘,她用這幾分鐘的時間,讓清風吹幹了眼淚,也再一次接受了顏如一真的不要她了的事實,雖然,從顏如一的手機打不通而自己的QQ也被她拉黑那天開始,她就已經開始接受了這一點。只是她突然的出現,又讓她升起了希望,而同時,卻又再次将她扔進了深淵。
趙骁與A等在許諾回來的路上,看着她欲言又止。
許諾微微低着頭,面無表情的從他們身邊走過,她聽見A在叫她的名字,她沒有回頭。
“許諾,好好學習…你…還,只是一個學生。”
趙骁的話傳進耳朵,許諾停下腳步,她回頭冷冰冰的看了趙骁一眼,看着他剛剛幫顏如一提包的那只手,忽然發出一聲冷笑。
A和趙骁均是被她這莫名的一笑鬧得有些發寒,兩人看了看她,誰也沒有再說話。
“許諾,你還好麽?”
肖菁站在音樂教室外邊,有些膽怯的看着許諾問。
許諾側頭掃了她一眼,肖菁縮了縮脖子,原本可愛的臉上一陣青白。她瑟瑟的說了一句回教室了便轉身跑開了。
許諾回頭看着靠在教室門口的周清茗,對着她淡淡一笑,問她:“你說,你總彈的那首曲子,是什麽?”
“是少女的祈禱。”周清茗大方的回視着許諾的眼睛,認真的回答。
許諾側身從她身邊走進教室,站在門後盯着她:“還有時間,你要不要,再彈一次?”
說完,也沒等周清茗回答,自顧自的走到鋼琴前,坐在琴凳上。
周清茗在幾秒的思考後走到許諾身邊,在她留給她的位置上落座,随後伸出手,纖細的手指落在琴鍵上。
許諾低着頭,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在琴鍵上飛舞的纖細手指,彎了彎唇角,伸手捉住靠近自己的那只手的時候,她眼角的紅暈,還沒有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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