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十二月二十三號下午,顏如一的助理開車到許諾家附近的小生活廣場外接她。法國公司的代表會在黃昏時分抵達機場,需要她一同接機。
顏如一的新助理是個約摸二十三四歲自稱叫季傑的剛大學畢業的大男生,個子高瘦,看上去很腼腆。從許諾手裏接過她的小行李箱的時候,他偷偷的瞄了許諾好幾眼,還在許諾不經意的回頭拿眼睛看他的時候紅了臉。
許諾安靜的看着他把行李箱放進車後備箱,再次開口詢問:“必須住酒店嗎?我可以保證明天在出發前到酒店與你們彙合。”
因為第二天要一同去工廠參觀,許諾做為這場商業會面不可缺少的重要人物,被嘉創公司安排着需要同他們公司的員工一起住一晚上酒店,第二天直接從酒店出發去工廠。
工作需要,許諾原本并不排斥這種形式的安排,可因為顏如一,她心裏有些反對住酒店,所以在之前的電話裏雖然已經得到了這位助理準确的回複之後,她還是忍不住又詢問了一次。
“這...”
季傑聽了話,表情糾結的幫許諾拉開車門,邊示意她上車,邊回答:
“許小姐,公司以前也有類似的商業碰面,翻譯...都是随着團隊的...”
“嗯。”許諾抿了抿唇,鑽進車裏坐好,沒再說話。
季傑上了車,從後視鏡裏偷偷瞄着許諾,紅着耳根試探着問:“許小姐,你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麽?要不,等下我幫你問一下主管?”
許諾擡眉看着後視鏡裏那雙誠懇的眼睛,微笑着搖了搖頭:“沒事,不用了,謝謝你。”
一路上許諾沒再詢問什麽,只安靜的看着手裏準備的文件,溫習了一遍産品的性能優點,以求用最好的狀态去面對對方公司的代表顧問,事實上這樣的翻譯活動對她而言即便算不上可以輕易拿下的小菜,也不能說有多大的困難,但最近幾天她還是無比敬業的又審了好幾次文件,不容出現一絲纰漏,這樣嚴謹的原因,一是因為這是她本身的工作态度,二是因為,這一次,她幫的是顏如一。
哪怕她心裏對她有再多的怨恨,可面對她,雖然只是合作關系,可她需要她,她還是無法不去重視,顏如一三個字是她心底拿捏着她情緒的一塊軟肉,一碰就疼痛流血,一痛就崩潰抓狂到想用最疼痛的方式讓她陪着自己難受,可即便如此,她還是無法否認,她在意她,哪怕嘴上對她說着最難聽的話,可一旦冷靜下來,她還是只想要她好,從未真的想過要她付出什麽代價。
前坐季傑的電話響起,許諾沉浸在文件種的思緒被拉起,聽見他接起電話,語氣禮貌誠懇的回答着電話裏那個人的問題,許諾聽着他說話,不由的擡頭想去看看他不卑不亢的表情,卻在擡頭的一瞬間發現後視鏡裏那雙眼睛正直勾勾的望着自己,見自己擡頭朝前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轉頭看向前方。
許諾皺了皺眉,季傑的眼神讓他心裏敲響了警鐘,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生,相反,從小到大不管在國內還是國外,因為這張臉給她帶來的亂七八糟的真愛也好獵豔的情感也好,多到她數都數不清,她太明白那種眼神代表着什麽,雖然對方并沒有特別表示,但從剛開始在小廣場見面到現在,那雙眼睛裏寫着的愛慕簡直**到她無法忽視,而她并不喜歡這樣被關注的感覺。她輕輕咳嗽了一聲,放下車窗,讓窗外的冷空氣吹進車廂裏,什麽也沒說,就當完全沒撞見過那雙眼睛,重新低下頭去,繼續看文件。
直到她接到一個跨國的遠程電話,手機上跳動的名字讓她才剛剛一看到屏幕就忍不住勾起唇角,心情愉悅着連帶着聲音都變得春風般明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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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亞利?”
“哈喽諾諾小寶貝,想我沒有呢?”
電話那邊妖妖嬈嬈的聲音乍一傳進耳窩,許諾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輕咳了一聲,想笑,又礙于車裏還有其他人,不得不稍微收了收表情,微微壓着聲音提醒着說了一句:“你好好講話。”
“哎喲,你這是嫌棄我呢。”對方壓着聲音委屈巴巴的嘟囔了一句,雖然流利但終究缺了點兒語言文化底蘊熏陶的中文,聽起來讓人忍俊不禁“你才回國多久啊,這就開始嫌棄同甘共苦過的朋友了嗎?”
“我哪有?”許諾終是忍不住,被逗樂,開始用法語和他交流,解釋說在二手店鋪裏搶過同一只舊鋼筆的關系,不能用同甘共苦來形容,然後又一本正經的對着電話字正腔圓的說:“吶,跟我念,不打,不相識。”
“哈哈哈哈。”
電話裏的男人聽完許諾的話爆笑不已,終于一改剛才雌性激素爆棚般的狀态,正經說道:“我回中國啦,下周會去成都,飛機航班一會兒發給你,許女士,你要請我吃火鍋。”
“好。那我先挂了,現在要去工作。”
“是你男朋友吧?”
等到許諾收了電話,在前面開車的季傑從後視鏡裏看了許諾好幾眼,見着許諾自從接了那個電話便如沐春風滿面笑容的表情,猶豫了好幾次,終于開口問她。
許諾擡眉,一時沒聽明白他的意思:“嗯?”
“我看許小姐接電話時十分開心。”
許諾揚眉反問:“噢?”随後又想到了什麽一般,并不做反駁,只收起臉上的笑,點了點頭:“噢。”
面對許諾的不反駁,季傑自然的以為那是承認了剛那個電話來自她的男朋友,他有些失望的又看了看許諾已經低下去不再看他的臉,繼續開車沒再說話。
幾分鐘後,車停在機場告訴入口前,許諾擡起頭,見季傑正在解安全帶以為到了,正準備推門下車,卻發現地方好像不太對。
“許小姐,麻煩你往裏坐一些。顏主管的車壞在了半路上,她要和我們一同過去。”
許諾聽了這話,轉頭看向窗外的隔離帶,正正的看見顏如一從路邊的綠化帶後面步态從容的走過來,她臉上的表情在看見顏如一的一瞬間變得僵硬起來,有些不受控制的,唇角壓了下去。
顏如一穿着一件中長款的棕色呢子大衣,內裏是一身得體的藍灰色格子職業小西裝,西裝交領處,白色的襯衣襯着她纖長的脖頸,黑色尖頭高跟鞋每走一步,都透着一種幹練的氣質,這是許諾第二次看見顏如一穿這樣的商場職業裝,與上次在咖啡店比起來,她今天的穿着明顯更加精神,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曾經站上過講臺的原因,她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女強人的味道的同時,又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知性美感。那是一種無法掩飾也無法扮演的氣質。
許諾愣愣的看着她一路走過來,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總要往她那邊看,直到季傑拉開車門前一秒,她才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往另外一邊靠了靠,給顏如一騰出位置。
顏如一走近了,季傑伸手幫她拿了手裏的行李箱,邊收起拉杆邊對她說:“咦,顏姐,你的行李箱和許小姐的同款。”
許諾聽了話,擡眼看了一眼車門外,與正彎腰上車的顏如一來了個視線當空碰撞,她抿着唇,聽着顏如一不冷不熱的回了季傑一個嗯字之後,還是朝她點了點頭,以一個乙方的身份打了個招呼:“顏主管。”
顏如一在身邊坐定,拉上車門,視線自然的看了許諾一眼,又轉開,淡然的回了她一句:“你好,許小姐。”
這句你好許小姐,讓許諾心裏無可挽救的別扭起來,她冷漠的收回視線,偏頭看向窗外,賭氣般不再做聲。這顯得她很幼稚,她知道,可她真的毫無辦法,面對顏如一,她真的無法保持淡定。
車開上機場高速,車內的氣壓變得有些奇怪,異常的安靜讓季傑有些摸不着頭腦,他從後視鏡裏看了看許諾,又看了看顏如一,總覺得哪裏不對,但又不知道到底哪裏不對。後座坐着的兩位高顏值美女從一見面好像就壓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緒,可他記得她們只是合作關系啊。仔細打量了一翻兩人的臉,他得出一個結論:可能女人之間天生帶着攀比心理,兩個顏值與氣值雖不盡相同但不相上下的美女見面,自然會有一種比拼的狀态在她們身上形成。
可雖然得到了結論,但這車裏無形的壓抑感依然讓季傑覺得保命為大,需要找點話來聊以打破這種僵局,而顏如一從幾天前就心情不好他跟在身邊自然清楚,所以只能找許諾搭話。正好剛剛和許諾聊的天還沒聊完,他便笑着問許諾:
“許小姐,你這麽優秀,你男朋友肯定也是很厲害的角色吧?”
許諾兀的被問起男朋友,愣了一下,回過神的第一反應就是轉頭去看顏如一,見她低着頭絲毫沒有在意季傑問的問題的樣子,心頭驀的有些酸澀,她笑了一下,不知出于什麽心理,她爽快的回了兩個字:“不是。”
“不是?”季傑意外的擡眉看了一眼後視鏡裏的許諾。
許諾淺笑着搖頭:“我的意思是,她不是男生。”
“哈?!”
季傑發出驚嘆的時候,許諾的餘光看見顏如一低着的頭擡了起來,她保持着看向前坐的動作大方的笑着,餘光裏卻全是她轉頭看向自己的樣子。
“我是同性戀。”
“...這...”季傑被這句話刺激到,登時就悶了下去。
這突然的出櫃,讓車裏的氣氛一時間陷入比之前更加尴尬的境地,許諾等了幾秒鐘,面帶微笑的轉過頭,看向窗外,她無法形容當她面對這種沉默時的心情,雖然本質上,這樣的反應對她而言沒有造成任何影響,但她心理,還是隐隐的有些難過,不為別的,只為同性戀。
“那許小姐的另一半,真幸福。”
顏如一忽然開口,是許諾沒有想到的,她愕然的回頭,看着顏如一臉上溫柔的表情,忽然有些想哭,臉上卻還是要表現出無所謂的玩笑的樣子問她:“顏主管何出此言?”
顏如一回望着許諾的眼睛,她微微抿了抿唇,随後,無比認真的說:“社會如此,許小姐能這樣坦白直言自己不為大家理解的感情,已經很難得,可以想象,你的另一半,應該很幸福。”
許諾聽了話,盯着顏如一的眼睛看了許久,自嘲的笑了笑:“或許吧,她應該很幸福。”
話音剛落,許諾忽然想要正面問顏如一一些問題,她坐直了身體側身面對着她:“顏主管,你幸福麽?”
顏如一聽了她的話,彎了彎穿,無聲的笑了一下,在眼裏的黯然被許諾看清之前,轉頭看向窗外的航空樓,将大衣攏緊,幽然的說了兩個字:“到了...”
車停在出口外面,顏如一推門下去,許諾緊随着她下車,車道裏對流的風呼呼的吹着她瘦削的身體,許諾盯着她的後背,看着她被風吹起的長發,忽然覺得衣服太過單薄,胸口漏了風,冷冰冰的疼痛刺激了全身的神經,她不知道顏如一剛剛那個眼神說明了什麽,可她在為她心痛,是無法否認的事實。盡管她做出了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可她無法自我欺騙,她愛她,夾着痛,帶着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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