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三天的工廠參觀與合作交涉過後,顏如一順利的将合同簽訂。
酒店偌大的會議室裏,許諾坐在顏如一并肩的位置上,姿态端莊大氣的看着顏如一在那份她早已看過的中法雙文合同上從容的落下的她名字的時候,一直有些沉悶的心終于有了一絲輕松的感覺,合同一簽,她的工作就算完成了,這三天因為工作的原因而不得不與顏如一如影随形的狀态,已經讓她情緒接近崩潰,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張面對着所有人都從容不迫自信超然的面容下面,她的心早已潰敗不堪。
從那天在房間門口對顏如一再次情緒失控之後,她再也沒有在不必要的情況下和顏如一說過一句話。不可否認顏如一依舊讓她深愛而無法自拔,可顏如一親口承認有另一半的且對方還很優秀這件事,讓她無論如何都難以接受,雖然,這樣的發展,仿佛是最理所當然的。她開始害怕與顏如一交流,怕自己一開口情緒就失控到再次将兩個人推到無比悲哀的境地。
恨嗎?這幾個在酒店輾轉無眠的夜裏,她無數次問過自己是不是真的恨透了顏如一,需要她用疼痛和眼淚來為自己過去的那六年痛不欲生的回憶買單。可每每她雙眼睛黯然的神色浮現腦海,她又無法控制的去心痛,她終究,還是愛慘了她,她無法徹底的将那個狠心抛棄自己這麽多年都不聯系的顏如一和面前這個欲言又止仿佛有滿腹委屈的她聯系在一起。這亦愛亦恨的矛盾情緒,讓她無法多面對顏如一哪怕一刻,她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精神分裂患者,她渴望見到她,又害怕見到她,怕見到她後,再圖一時痛快口無遮攔的傷害她。
合同簽訂,顏如一自信起身,從容大方的笑着與法國方代表分別握手。
許諾跟着她起身,姿态适宜的與那三個外國人握手交談,把先前季傑通知她的晚宴時間和場所詳細的給對方說了一遍,對方卻以想自己在中國走走委婉的拒絕了這場宴會,許諾再三邀請無果,轉身對顏如一說了結果,顏如一微笑着點頭示意知道了,并沒有再多說什麽,只讓她陪着把幾人送走。
法國人走後,許諾重新回到會議室,低眉整理自己的文件袋,季傑跟着顏如一回來,哼着小曲表情雀躍的走到許諾身邊問她:“許小姐,你會跳舞嗎?”
許諾認真的整理着自己的公文包,頭也沒擡的輕聲回了一句:“會一點。”
“我也會一點,”季傑一聽,眉毛都揚了起來,興奮的問:“那我可以邀請你當我的舞伴嗎?我才剛來公司不久,還有沒有熟識的同事,而許小姐你應該也還沒有舞伴吧?”
把最後一份資料平整的放進公文包裏,拉上拉鏈,許諾這才擡頭看向季傑,禮貌的對他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有些事,應該不會參加你們的宴會。”
“啊?”季傑表情瞬間暗了下去,他從許諾右手邊繞到她左手邊,試圖用宴會可能出現的獎品和獎金誘惑許諾:“這是年終的酒會,也是慶祝簽了法國合同的慶功宴,聽說老板特別大方,財務那邊準備了許多獎品和獎金,許小姐不想一起抽個獎什麽的嗎?”
許諾聽完笑了笑:“那我更不能參加了,多一個人,多一個競争對手,不是嗎?我畢竟不是你們公司的成員。”
“這…”許諾最後一句話說出口,季傑這才覺得好似說錯話了,他尴尬的摸了摸後腦勺,不知道該說什麽。
顏如一從頭至尾站在會議桌後面,身體微微傾斜着面對着許諾的側臉,許諾第二次拒絕季傑的邀請的時候,她抿了抿唇,輕輕吸了一口氣,猶豫了一下開口,用溫和到近乎職業的口吻對許諾說出不送拒絕的話:
“這次簽訂的公司,我們這一年交涉了很多次才得到合作機會的,今天之所以開宴會,主要的原因還是為了慶祝生意談攏,許小姐對産品說明和工廠規模環境的翻譯,對簽訂這份合同起了不容小觑的推動作用,許小姐理應是今晚的主角,主角不參加,似乎不太合适。”
許諾聽了話,轉過身看向顏如一,她盯着她的臉看了幾秒鐘,試圖在顏如一臉上找到一絲不屬于職場的溫存,卻以失敗告終,她心裏覺得好笑,當顏如一用那樣官方的口吻和語氣和自己說話的時候,自己心裏竟然有些憤然,這說明,在自己的潛意識裏,依然希望自己是對顏如一來說,不一樣的那個存在。她在與顏如一對視的那短短幾秒鐘裏忽然得出一個讓人精神瞬間萎靡的結論:或許顏如一有三張臉,一張給家人溫柔甜美,一張給同事知性迷人,而另外一張給自己,不可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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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于她而言,自己就是她青春歲月裏一抹醜陋的疤,那個疤記錄着過去的不堪的同時,又積澱着永遠無法回頭的歲月,矛盾大概在于雖然看着難受,可畢竟,那是她經歷過的年歲,再怎麽也要面對再次遇見自己而被吹開塵埃暴露在兩人世界中的過往。學生和老師,到底是被世人所唾棄的畸形愛戀存在,而女學生和女老師之間的感情,又何止畸形兩個字可以簡單概括?
“許小姐?”
面對許諾的忽然神游,顏如一并沒有催促她什麽,季傑在一旁看着兩個人面對面的場景,覺得那種像去機場那天兩個人坐在車上的壓迫感又出現了,他不知道這兩個女人是在暗自較着什麽勁,可當下的情況,他只能硬着頭皮尴尬的接着顏如一的話對許諾說:“許小姐,去吧,主角怎麽可以缺席呢?”
許諾擡了擡眉,轉頭勾着唇角露出一抹禮貌的淺笑:“那好,我先回房間,晚上我會過來。”
說完,她提起公文包,轉身正視着顏如一,面無表情的用平緩的語調對顏如一說:“謝謝顏主管,沒假如有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
顏如一沒有說話,只微微皺着眉看了她一眼,側了側身,表示同意。
從會議室回到房間,許諾連手上的公文包都來不及放下便迅速的沖到陽臺,一把将窗簾拉上,房間在一瞬間陷入黑暗之中,随後,她無力的跌坐在厚實的地毯上,身體下墜的時候,眼角磕在身邊的茶桌上,她聽到砰的一聲響動,覺得自己可能受傷了,可她卻感受不到一絲來自碰到那一處的疼痛,只覺得心口麻木着好像失去了知覺,眼角受了創,眼淚找到了合理的借口,肆無忌憚的飛揚,她坐在地毯上,仰着頭一動不動的看着頭頂的吊燈玻璃隐約的光,咧了咧嘴,露出一抹她自己也不知道有多醜多別扭的笑。
宴會在六點準時開始,許諾作為合作方被安排着坐在與顏如一相鄰的位置,同桌的,還有顏如一公司的大領導經理之類。
整個會場裏,她認識的,只有顏如一和坐在遠處酒桌上的她的助理季傑。
不時的有員工上前給領導敬酒,許諾坐在顏如一身邊,看着她紅酒白酒參雜着一口一口下肚,心裏有些沉不住氣了,顏如一與她不同,她從一開始拿到行程就沒想過要參加這次宴會,所以并沒有準備合适這樣場合的衣服,而顏如一作為這次項目的負責人,算是主角之一,自然精心裝飾了一番。
許諾記憶裏的那個人,是穿着幹淨清新的掐腰襯衣和小修身腳牛仔褲加舒适休閑鞋的青春氣息昂揚一罐啤酒就醉的大女生,而現在坐在她身邊的,是高盤着頭發畫着精致晚妝穿着長裙高跟韻味十足半斤不倒的大女人。這樣的顏如一讓她覺得陌生,可同時,她又不能不被她身上散發出來氣息所吸引,她還是那個在外打扮無論是什麽樣子,都能輕易吸引許諾全部目光的顏如一。
在記不清多少輪的敬酒環節過後,同桌的顏如一的領導上了臺,準備開始抽獎活動,臺下的員工情緒激昂起來,許諾坐在人群中間,看着周圍的熱鬧,覺得自己還坐在這裏,更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她不自然的挪了挪位置,想趁着這個熱鬧的時間提前離場了。
桌布下放在腿上的左手忽然被一只溫軟的手輕輕覆上,許諾猛然回頭,看見顏如一溫婉的側臉,她喝了不少酒,臉頰上的紅暈透過晚妝,在明亮的燈光下像是已經熟透了待摘的蘋果,讓人垂涎。
抓在腿上的手指收緊,雖貪戀,卻還是認清事實沒有讓自己沉溺在這樣莫名其妙的溫純與暧昧之中,許諾呼了一口氣,微笑着對着顏如一的側臉說:“顏主管喝醉了罷?”
顏如一聞聲轉頭,她大概确實有些醉了,眸光不再像白天時那樣清明幹練,盯着許諾的時候,她眸子裏帶着一抹溫柔而飽含深情的光,那抹光,讓許諾一時間有一種回到了最初的錯覺,顏如一深情的樣子,讓她想起當初她總是擡手摸自己頭頂時迷人的樣子,那種感覺,是那樣純粹與美好。
“你變了好多,許諾,你長大了,變得理智而內秀,你看人的眼神就像換了一個人。”顏如一的手指随着許諾的指尖曲起而彎曲,她似乎沒有想将自己的手移開的意思,只一瞬不瞬的看着許諾的臉:“從再見到你開始,我就一直覺得很欣慰,因為你變得像我想象的那樣優秀。”
欣慰?
這兩個字的打擊讓許諾霎時間從手背上的溫暖中清醒過來,顏如一不着痕跡的提醒着她,她是她的學生,老師對學生的成才感到欣慰,是多感人的畫面!
将手從顏如一手低抽出,許諾眨了眨眼,用了一秒鐘的時間将自己臉上前一秒還因為那掌心的溫度而有一絲迷醉的表情收起,朝顏如一笑的禮貌而客氣:
“當初,讓您費心給您添麻煩了,顏老師。”
面對許諾突然再次對自己豎起的刺,顏如一眼底滑過一抹黯然的神色,她收回手,轉頭看了一眼熱鬧的舞臺,沉默了兩秒,什麽也沒再說,伸手端起面前的酒杯送到唇邊,微微仰頭,将其中不算多可也不算少的酒全數送下肚,烈酒割喉,她有些嗆咳,手背抵着唇咳嗽了兩聲後,眼角浮起一抹紅暈。
又有人上前敬酒,許諾看着她起身舉杯,眸光在她眼角停留了片刻,終于再也坐不下去,起身離場。
宴會大約是在十一點結束的,因為許諾聽到了走廊外人群走動說話的聲音。
當顏如一醉的有些迷糊小聲嘀咕着像撒嬌一樣說話聲音和着一個男人雄性氣息十足的溫柔哄她的聲音一并傳進耳朵的時候,許諾靠在門後的身體有些微的發顫。
兩個小時以前,她提前離開宴會回到房間,洗好澡後坐在落地窗前看酒店外的夜景時無意間看見了顏如一的身影。
宴會還沒結束,她還穿着那身長裙,身上批了一件黑色的長款羽絨服,路燈模糊,霧氣濕重,即便這樣,許諾還是輕易的認出是她。
她看着她用接近小跑的姿态踩着高跟鞋走向一輛車燈的餘光都還沒有完全熄滅的小車,然後,在駕駛位上的男人走出來之後,用更快的腳步奔向對方,抱了滿懷。
夜色很美,而遠處的那對璧人,更美。
看着這樣的場景,許諾勾着唇啞然失笑,她在男人擁着顏如一進了大堂很久之後都還默然的站在原地盯着那輛車笑,可在笑什麽,她也不知道,她只是覺得,應該要有一個表情,來證明自己的心還在跳動。
後來,她豎着耳朵屏住呼吸等了接近一個半小時,才聽到門外的走廊裏有動靜,她飛快的下床,赤腳奔向房門,貼身在門後,像個變态偷窺狂一樣,聽見顏如一等待男人刷卡開門時醉意迷蒙的迷糊中哼哼的聲音,終于,聽到了心髒徹底破碎的聲音。後來,她像個被操縱的傀儡,沒有屬于自己的心跳,也沒有心情,顫抖着面無表情的回到床上,關了所有的燈,将自己裝進冰涼的被窩,不漏一絲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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