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被窩狹小缺氧的空間讓本就急于逃避清醒與現實的許諾很快陷入迷糊的睡眠狀态。
她在半夢半醒間做了一個冗長的夢,看見了講臺,看見了香樟,看見了溫柔的笑眼,也聽到了改變了她人生軌跡的一句話:加油,我知道你很聰明,許諾。
夢很綿長,從一開始的陽光燦爛到後來的陰雨綿延卻不過轉瞬之間,睡夢中許諾皺緊了眉梢,汗水沾濕了她的睡衣,汗涔涔的讓人不舒服,但夢境卻拉扯着她出不來,她看見自己在奔跑,沒了命的追着一個人的影子,她聲嘶力竭的喊她的名字,可那個人卻頭也不回的上了車,絕塵而去的車影,碾碎了她年輕稚嫩的心髒,她在劇痛中回頭,看見了一張與自己一樣稚嫩卻漂亮的臉蛋,那張臉的主人在對她笑,笑着笑着,卻變成了哭,隐忍不發的痛,刺痛了她的神經,她說:許諾,你再也不欠我什麽了....
“對不起!!”
夢境驟然中止,許諾猛然坐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房間裏黑的可怕,她覺得有些眩暈,雙兒裏像是丢了旋轉的鋼珠球在不停的滾動,嗡嗡嗡的聲音讓她有些想吐。
門口傳來一陣激烈的敲門聲,許諾機械般緩緩轉頭,她有些分辨不清那個聲音是從自己門口還是隔壁傳來的,前額濕透了的發絲沾着冰冷的汗水滴在她爬滿細密汗水的鼻尖上,她眨了眨眼,搖了搖頭,混沌的腦子還沒鬧清楚那越來越激烈的敲門聲到底從哪裏來,已經如傀儡般木然的掀開被子起身按亮床頭燈,走向房門。
房門打開,許諾站在門內,看着眼前揚起正準備繼續敲門的那只手,和那只手的主人,覺得耳鳴更嚴重了。
“這麽晚了有什麽事麽顏主管?”
站在原地,許諾看了一眼顏如一裹着棉質睡袍有些狼狽的樣子,擡了擡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她身後緊閉的房門:“您是....出門辦事把自己鎖在外面了?”
擡手摸了摸下颌,看着顏如一有些發顫的雙唇開合,許諾搖搖頭,聽不清她說了什麽:“需要我給你叫前臺服務麽?”
說着,她轉身,邊輕輕拍着兩耳耳廓邊往房間裏走:“可是,你房間裏不應該有個人麽?他人呢?睡着了?”拿起床頭的電話,許諾頓了頓,坐在床沿上忽然邪魅的笑着擡頭看着跟着自己進屋站在床尾的顏如一,她頭發還有些濕潤,看來是剛洗了澡不久,裹着睡袍,說明已經準備睡覺了,聯想到睡前看到的那一幕,許諾實在想不出什麽理由能讓她大半夜穿成這樣跑來敲自己的門,而且,她的狀态看上去,并不多好,眼睛通紅,雙唇發顫,與自己滿身是汗的狼狽相似,像是剛剛受了什麽刺激。
眨了眨眼,許諾伸出手指去撥前臺的電話:“該不會你對象大晚上來酒店找你,就為了跟你吵架吧?按理說兩人不是應該甜甜蜜蜜的來一場小別勝新婚的溫存麽?”
話音剛落,眼前的燈光光線便暗了幾分,許諾有些遲鈍的大腦還來不及做出反應,手裏的電話已經被顏如一一把搶去放在了主機上,緊接着,她被顏如一撲上來的冰涼身體抱緊,忽然而至的重量讓毫無防備兩個人重心不穩仰倒在床上。
許諾懵了幾秒鐘,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之後,一手撐着床想坐起來,一手推着顏如一壓在自己身上的身體,冷笑着說:“顏老師,你當真喝多了?你看清楚我是誰了麽就這麽撲上來?”
顏如一濕潤的頭發冰涼,不知道是已經在門外站了許久還是別的原因,許諾能感知到的屬于她的溫度,只有透心的涼。她好像很冷,抱着許諾的身體微微發抖,淩亂的發絲觸摸着許諾的皮膚,冰冷的觸感讓她也跟着發了個顫。
許諾推搡的動作頓了頓,她微微偏頭,看着那個埋頭在自己胸口一言不發的女人,感覺到了一種被羞辱的憤怒和無法掩蓋的心痛。她再次嘗試着将她往旁邊推了推,顏如一的身體順着她用力的方向滑動了幾公分,可她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那個人已經再次移動着身體擁緊了她,這樣反複兩次過後,許諾徹底憤怒了,她氣急敗壞的用盡全力一把将顏如一從身上推開,起身就往門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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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打開,她不做絲毫猶豫的走向對門,使勁的砸起了對面的房門:“開門!”
顏如一匆忙從房間理跑出來,從身後抱着她拉着她的手不讓她繼續敲門,她憤然的提腳,不留一絲餘力的朝着房門踹了一腳:“開門!!!!”
“許諾,他喝醉了,許諾,我求你,別再敲門了,我求你了...”
顏如一痛哭的聲音撞進耳朵,如同一道悶雷砸在許諾頭頂,她頓時失了生氣,讷然轉身,看着眼前哭花了眼的人,心口像是被人倒了膠,又痛又脹卻找不到發洩的方法,她拽緊了拳頭,回頭狠狠的朝着緊閉的房間門竭力捶了一拳,之後用力甩開顏如一的手沖回了房間,掀開被子将自己扔進被窩,背對着門口蜷着身體抱着胸做深呼吸。
兩秒鐘後,許諾聽見顏如一進門,房門被她輕輕合上,她試探的腳步聲幾乎被厚實的地毯全部吸去,但她還是捕捉到了那微不可聞的聲音,顏如一在她身後的床頭站了許久,她可以聽見她壓抑着抽泣的呼吸聲,那若有似無的聲音像是一根根看不見的細針,紮着她全身每一寸皮膚,她很痛,全身都痛,卻不知道該怎麽去解決。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兩個人依舊保持着最初的姿勢,誰也沒有說話,誰也沒有動作,空氣仿佛靜止了般,安靜的可怕。直到顏如一凍的發抖發出的細微聲音傳進耳朵,許諾終于再也躺不住,煩躁的大吼了一聲,翻身一把把顏如一拉進被窩用自己的身體和被子将她裹緊。
顏如一在被許諾抱緊後的一瞬開始發抖,她像是才剛從冰水中泡過起身,渾身上下除了呼吸,盡是暴雪般刺骨紮人冰冷。
顏如一似乎有些排斥的試圖推開許諾溫暖的懷抱,卻在掙紮中被許諾抱的更緊:“別動。”
許諾皺緊了眉梢,一手勒在顏如一胸前,一手扣着她小腹,顏如一身上的冷氣使她本能的想要躲避,那個人還不配合的亂動掙紮,她只能咬着牙盤着雙腿夾着她的腿不讓她繼續動。
這樣從背後抱着顏如一的動作保持了近十分鐘,顏如一身上開始溫暖起來,許諾這才慢慢的試着松開自己有些發麻的手腳,翻身平躺。
床頭的燈照射着眼睛,許諾偏頭,看了一眼顏如一依舊背對着自己側躺着的後腦,長發鋪滿枕間,看上去那麽和諧,這副畫面,讓她難得的在她面前覺得心态平和。
她不自覺的伸手,指尖輕輕蜷了她的一卷發絲,順滑的觸感讓許諾想起好多年前顏如一喜歡對自己做的那個摸頭的動作,那時候的她,摸到自己的頭頂的發絲時的感覺,大約就是現在這樣吧?
深吸了一口氣,許諾勾了勾手指,指間發絲滑落,她嘆息着輕聲說:“你很愛他,對嗎?”
“我看見你奔向他,像極了電影裏女主角奔向甜蜜未來的樣子。”
顏如一後背輕顫,她翻身正面着許諾,微紅的雙眼下,薄唇緊抿,不做聲色。
許諾看着她朝她露出一抹經過極力掩飾而成的淡然的笑,她癟了癟嘴,繼續說道:“遠遠看着,你們很般配。他對你很好吧?”
“顏如一,我真沒想到,回國後的第一個客戶會是你。緣分總是讓人防備不及。”
“過去的那麽多個日子,我想過一百種相遇的方式,卻從沒想過,你會以老師之外的身份出現,成了我的甲方。這算是一種奇遇對嗎?多麽奇妙的緣分,七年前你是我的老師,是我的女友,七年後你是人妻,是人母,卻只是我的甲方....”
“好多年了,我以為我已經不恨你了,真的,我大三出國,整整四年沒有回來過,回憶裏,這四年,我好像真的沒有想過你,我仿佛都記不起你是什麽樣子,可是真奇怪,當你的聲音再次傳入耳朵,我竟然那麽确定,身後的人,就是你...而最讓我難過的不是你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愛情,最讓我難過的是,我以為我早就忘記,卻沒想到一見到你,所有的一切,便重新蘇醒,我恨的不是你,而是自己的不争氣...”
許諾用最平緩的語調講訴着自己的心,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能這樣心平氣和的面對着顏如一像給孩子講睡前故事的媽媽那樣平靜的講出自己的心路歷程。可當這一刻來臨,她卻又仿佛真的坦然了。
溫熱的眼淚凝聚在她眼底,顏如一在她眼前變成破碎拼湊的圖像,她眨了眨眼,感覺到急促的淚從鼻梁滑落枕間,聽到水滴墜落在棉布上發出的輕微的聲響,她覺得有些尴尬,所以她吸了吸鼻子,擡手抹了抹眼睛,對着顏如一抱歉的笑了笑:
“對不起,不該給你講這些,其實很開心,至少你看上去很幸福。只是還是心有不甘,明明....明明....我們那麽相愛....我承認我還愛你,我從未停止過愛你,我想你,想要不顧一切的擁抱你。可是...可是....”
“顏如一,”猶豫着伸出手,指尖探向面前咬着唇隐忍着情緒的女人的臉,指腹貼上她細膩的皮膚的時候,許諾終于忍不住抽噎一聲,她顫着聲音斷斷續續的說:
“可是顏如一,你的女兒,她好像你,她用軟嫩的聲音叫媽媽的時候,那麽可愛,那麽....那麽讓人喜愛....太晚了,太晚了,我沒有機會了,顏如一,我....我沒有機會了....我再也不能愛你了,我只能恨你,只能恨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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