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正午的陽光從窗簾與書架邊緣的縫隙透進來的時候,許諾已經在書架前的人梯上坐了近三個小時。

新年前她需要把剛收到的要發表的旅行雜志文本全都翻譯出成品,然後才能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微光落在人梯邊緣,照射着她左邊的身體,從如水般傾瀉的長發發梢到柔軟溫暖的布藝拖鞋,每一個被陽光包裹的地方,都鍍了一層淡金色的光。她裹着厚實的睡袍,從背後看上去,卻依舊有一副窈窕的身姿,顏如一躺在床上,安靜的看着眼前不到三米的地方的那抹背影,她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只恐怕打擾了許諾工作。

許諾坐在人梯上,低眉認真的翻閱着資料,握在手中的一支英倫風格的老式鋼筆時不時會在放在她屈起的膝蓋上的草稿紙上寫一些東西,筆尖摩擦紙面發出的沙沙聲,聽上去讓人感覺異常溫馨舒适。

顏如一微微坐起身,伸手拿起枕邊的手機,想就從這個角度拍下一張照片,屏幕剛劃開,電池電量告急滴滴滴的叫了幾聲屏幕黑了下去。

許諾聞聲回頭,低眉望向微微仰身支着身體半靠在床頭的顏如一,視線在她神情尴尬的臉上停留了兩秒鐘,之後又随着她不好意思的想要藏手機的動作中看出端倪,她沉默着思忖了一秒鐘,随即展顏輕笑,合上手裏拿着的書放進書架,拿着鋼筆和草稿紙從人梯上跳下來走向顏如一:

“你醒了。”她說,表情溫柔異常。

想偷拍被抓包,顏如一有些尴尬的側頭輕咳了一聲,低聲回應了一聲:“嗯,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許諾來到床邊,坐在床沿,笑笑的看着顏如一微紅的耳根,唇角往上咧起更寬的弧度,她望着顏如一的眼睛,眸光閃爍間全是燦爛熙光。

許諾不說話,就那麽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看的神情讓顏如一有些沉不住氣,她看着許諾清澈的眼底自己明顯氣場不足的影子,表情變得更加不自然起來的同時,連帶着呼吸都變得急促了些。她微微偏着頭,只敢用餘光看着許諾微笑着看着自己的眼睛,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就這樣在誰也沒有多說話的情景中變得溫暖而暧昧。

顏如一側頭,左臉上原本在光線暗淡的房間裏不太顯眼的昨晚被茶杯砸傷的地方的淤青便變得明顯起來,許諾盯着她顴骨邊緣的那一團青紫,睫毛微顫。

左手支在身邊的床沿上,許諾傾身,擡起右手,指尖試探着輕輕觸碰到顏如一的臉,顏如一覺察到她的動作瞬時僵直起身體,将頭往遠離許諾的地方躲了躲。

伸出去的手指停在半空,許諾側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随即附身探頭,溫軟的唇貼上顏如一的臉,顏如一本能想躲,被她擡手勾着右臉貼近:“疼吧?”

顏如一搖頭:“不疼了。”

許諾低眉,看着顏如一溫柔的眉峰和筆挺的鼻梁,輕輕嘆息一聲,閉上眼讓那一個鵝毛般輕柔的吻滑落,貼上她的唇瓣,顏如一側頭回應的時候,她心頭一酸,有些想哭。

小年那天,顏如一公司團年,許諾開車送她到酒店,随意的找了一家面館吃了晚飯之後,她打算在附近找了一間咖啡廳坐着等顏如一結束接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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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将至,城市已經空了大半,咖啡廳裏只稀稀拉拉坐着兩三個人。

許諾要了一杯熱可可,在靠近咖啡廳角落的書架的地方找了一張卡座坐下,随意的從旁邊的書架上拿了一本故事彙翻閱起來。

溫馨的音樂聲盤旋耳際,許諾疊着腿,身體輕靠在沙發上一頁一頁的緩慢閱讀着書中或精彩或平淡的故事,時間在這樣緩慢舒适的節奏中慢慢流逝,她卻不曾覺察,直到手中那一本書中的短故事看完她合上書還回書架浏覽着架子上其他的書籍的時候,她才覺察到來自不遠處的與自己的座位正對着的一個卡座裏投來的目光。

她本能回頭,透過幾排錯雜的盆景花架,她在另一排書架邊找到了驚覺自己偷看被發現正慌亂的低着頭整理自己的長發的人。

許諾微眯着眼,想看清對方的臉,那人卻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一般,不但不擡頭,甚至抓着身邊的包準備起身離開了。

許諾看着那抹影子,腦子裏忽然浮現一抹熟悉的身影,她迅速起身,快步往前走去。

那背影似乎發現她試圖追上自己,腳步加快,三兩步走到門口,拉開了厚重的玻璃門走了出去。

“清茗…?”

許諾幹澀的嗓音被咖啡館的隔音玻璃格擋在內,眼前的那抹影子迅速的轉身走上街道,消失在轉角。

許諾頓下腳步,猶豫了兩秒鐘,拉開門追了出去。

天已經黑盡,路燈照亮了空蕩蕩的街角,許諾順着那個影子消失的方向往前跑了幾步,在咖啡廳轉角處找到了她,和站在她面前正對着自己方向被周清茗擋住了的另外一個女人,女人的手還放在自己追逐的那個人的臉上。

路燈昏黃的光線下,許諾依稀覺得那個女人的身影有些眼熟。

試着往前繞開一些角度走了幾步,許諾微微偏着頭看向那兩個人。終于,她看清了那張側臉,在确定自己沒有看錯人的之後,她輕輕開口,試探着再次喊了那兩個字:“清茗?”

那個剛才慌忙逃離的背影輕顫了一下,緩緩回頭,在正面像許諾的時候,她臉上挂起一副自然職業的笑,用不可思議的口吻回應了幾個反問的字:“許…諾?是你?!”

許諾看了看周清茗的臉,視線轉到已經面向自己的那個女人身上,這才發現那竟然是那個第一次見面就用她獨特的方式讓自己對她印象深刻的女人----“張曼玉”!

來不及思考太多,許諾轉頭,看向周清茗,配合着她的反應露出一抹不失禮儀的笑,她側身,指了指身後的咖啡廳:“剛在咖啡廳看見你,還以為看錯了。”

“噢。”周清茗順着許諾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臉上的客套的笑變得更加生動起來:“呵呵,真巧,不過…”停頓了一秒鐘,周清茗清了清嗓子,認真的看着許諾:“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許諾看着周清茗的眼睛,順着她的話答了一句。

兩個人沉默下來,沒有人再說話,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尴尬,許諾搓了搓手,剛想開口問她最近怎樣,就看見她身邊的“張曼玉”上前,沖着自己妖冶的一笑:

“嗨,弱受,真巧啊。”

弱受兩個字刺激了許諾的神經,她忍不住嘴角抽了抽,現在的場景顯然不适合糾結這個問題,她勉強的笑了一下,和她打招呼:“真巧,岚姐。”

“你們認識?”

“你們,認識?”

兩個聲音同時發出,許諾看了看周清茗又看了看包岚,沒有說話,只用眼神将問題轉交給了周清茗。

周清茗見狀,轉頭對包岚說:“我們是高中校友。”

“哦…”包岚點頭,若有所思的看了許諾一眼,眼神微轉,笑着對周清茗說:“那還真巧,我喜歡你,她喜歡我朋友。”

周清茗聽了話,低了低眉,咧了咧唇角笑着打趣許諾:“咦,開竅了?”

許諾看着周清茗的臉,路燈下她的笑看上去明豔動人,好似真的十分快樂,可她眼裏閃爍着的異常靈動的光卻又讓許諾不忍面對。她微微笑了笑,點了點頭,沒有過多說關于她和顏如一的事。

“顏如一呢?在裏面嗎?”

這邊許諾沒說什麽,那邊包岚卻毫不在意的問起了顏如一。

“她今晚年會,我在這邊等她結束一起回家。”許諾答,餘光掃過周清茗的臉,見她臉上表情沒有什麽變化,心裏稍微松動了些,心道可能自己想太多了。

“聽說她從家裏搬出來了?”

包岚似乎沒打算停下對話,直白的再次對許諾發問。

“嗯。”許諾點頭“要她家裏接受,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

“那你呢?”

“什麽?”

“你家裏,能接受的了這樣的你嗎?”包岚深吸了一口氣,将問題問的更加明白。

許諾皺了皺眉,不知道為什麽,從剛剛開始,她就一直覺得包岚似乎在刻意的提及自己與顏如一的感情問題,雖然朋友之間問及感情的事也不是不可以,但她和她之間實際上并沒有那麽熟。她側頭看了看周清茗,見她神色自然,又覺得自己可能是因為突然見到她表現的過于敏感,所以,她松開眉頭,認真的回答:

“我以為,這個問題就像問我是否需要陌生人的祝福,這對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願意和我在一起。”

包岚挑眉,微微提高了聲音用不可置信的口吻追問:“家人的支持在你眼裏竟然只等同于陌生人的祝福?”

許諾嘆息一聲,不想再過多的回應什麽,她張了張嘴,剛想簡單結束這個話題,就聽着周清茗開口:

“經歷不同,可能會造成每個人對人生組成部分的看重程度各不相同,包律師,你現在下班了。”

包岚聽了話,側頭看了周清茗一眼,似笑非笑的用三分玩笑七分認真的語氣問周清茗:“哦?小清茗你似乎很了解她?”

周清茗看了一眼許諾,轉頭不冷不熱的回了一句:“你很好奇?”

“…”

一句你很好奇,似乎讓包岚忽然之間有些氣急,許諾看着她捏緊了手指,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緊鎖在周清茗臉上足足五秒鐘,之後忽然露出一抹妖冶的笑,轉頭看向自己,幽幽的說:“不好意思,你知道我是律師,偶爾有些職業病。你沒生氣吧?”

“當然,我知道岚姐你只是關心如一。”許諾順着包岚的話笑着輕飄飄的答了一句,然後偏頭看着周清茗說:“時間不早了,我就先走了,拜拜。”

周清茗看了許諾一眼,沒有說話。

“那我先走了,岚姐?”

包岚瞥了周清茗一眼,點了點頭:“嗯,拜拜。”

轉身之後,許諾終于呼了一口氣,覺得神經都放松了些這短短的幾分鐘時間,幾番對話來回,實在讓她心裏有些無法形容的複雜情緒。她看得出包岚與周清茗之間的關系,只希望自己今天追出來,沒有對周清茗造成什麽困擾。

“許諾!”

剛走回咖啡廳位置,周清茗喊自己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許諾聞聲回頭,看見周清茗腳步急促的往自己這邊小跑過來,而她身後,包岚一動不動的站在最開始站的位置望着這邊,距離有些遠,光線很暗許諾看不清她的表情,卻在無形中産生了一種自己正在被她眼神淩遲的感覺。

“什麽事清茗?”

周清茗在許諾眼前站定,邊控制着自己因為這一陣小跑變得有些紊亂的呼吸邊從手提包裏掏出手機滑開屏幕遞到許諾面前,眼神堅持不送拒絕的看着她說:“留個電話吧。”

許諾看着眼前的手機,又看了看站在遠處的包岚,沒說什麽,接過手機,輸入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所以,你給她留了電話號碼嗎?”車窗微微放下一寸,冷風從縫隙中吹進來,顏如一的眼神變得清澈了些。

“嗯。”許諾點頭,伸手摸了摸顏如一的臉,她有些喝多了,臉很燙:“難受嗎?想不想吐?”

“還好。”顏如一撐着椅背往上移了移身體,一秒鐘後又體力不支半攤在副駕駛上,她伸手拉着許諾貼在她臉上的手,貪婪的霸占着她手心的溫度:“岚在追求一個彈鋼琴的女人,這件事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沒想到,緣分如此巧妙,她喜歡的,竟然是你前任。”

前任兩個字,從顏如一醉酒後有些咬字不清又刻意加重語氣的嘴裏說出來,聽上去帶着些別扭的傲嬌成分。

許諾聽了話,不自覺彎起唇角,她側眉看了顏如一一眼,笑道:“你在想什麽?”

“沒什麽。”顏如一噘着嘴嘟囔了一句,雙手拉着着許諾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又蜷上,蜷上又掰開,随後忽然又跟她置起氣來,一把将手裏前一秒還拿着把玩的手丢回許諾腿上,嚷了一句:“誰還沒有個前任了,有什麽好想不開的?”

許諾好笑的看了看自己被扔回來的手,擡手溫柔的摸了摸顏如一的發,柔聲安慰道:“乖,睡一會兒,很快就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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