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崖底撿人

秋風蕭索,夜幕低沉,山間樹葉枯黃,風吹動時一陣嘩嘩聲。

一個黑衣人站在不遠處,眉眼低垂,帶着幾分嘆息開口:“魁首,主子說了你現在若是回頭……”

話音未落,兩聲破空的厲聲重疊,随着利器刺入肉的悶聲,黑衣人應聲而倒,七竅滲出血來,掩藏在袖子下的袖中箭露出蹤跡來。

黑衣人趁說話間發出的暗器,深深地紮進旁邊的樹上,上面沾着的毒液瞬間擴散,幾息之間那段樹幹便已枯爛。

逃過一劫的陸肖神色卻沒有半分波動,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黑黑沉沉,空洞而沒有光亮。

他身上的黑衣滲出血來,動作卻不見遲緩,利落地給地上的屍體補了一刀後,運起輕功飛掠了出去。

随着幾聲細微的響動,又有幾個黑衣人飛馳而來。

林間的響動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斷崖邊。

天色破曉,山間才重新有了聲音。

穿着素色衣裙的瑾夭緩步走到一個巨大的古樹下,伸手撥開雜草,望着樹下重傷昏迷的男子,微微皺起眉。

男子大概二十歲上下,長得很是俊美,劍眉星目,薄唇微抿。只是臉色蒼白得厲害,蜷縮在樹下,已經昏迷過去。

瑾夭沒有注意到陸肖的氣息重了一瞬,随後才恢複了平緩。

陸肖悄無聲息地清醒過來,身上多處傷口深可見骨,如今還未止住血,半點未動都已經感覺到了深入骨髓的疼。

昨夜追殺他的都是組織裏一頂一的高手,他本就剛受了刑,又是被十多人不要命地追殺圍堵,即便是作為魁首能力超群,如今已是強弩之末。

他聽着靠近的腳步聲,幾息之間便能确定對方是個身量較小的年輕女子,稍會武功,但是內力并不醇厚。而且從走動的響聲來聽,并沒有接受過殺手的隐蔽訓練。

至少可以确定,應該不是組織的人。

不過……

陸肖掩在暗處的手默默握緊了匕首,心中的念頭飛速轉過,殺或不殺只在一念之間。

忽然,有一個奇異響動,似乎有什麽從那邊滾了過來。

陸肖瞬間運轉內力警戒,只是身負重傷,動作較往常遲緩許多。卻正是這時,鼻尖浮動過一陣苦澀的藥香。

他心中警鈴大震,卻已經來不及,從地上彈起的身體再次跌回地上。

勉強愈合的傷口再次裂開,鮮血将黑衣浸透,他的臉色一白,卻下意識咬緊牙關,沒有發出一聲悶哼。

“沙沙。”瑾夭緩步走過來,踩在枯黃的落葉上,發出細微的響動。

她的視線掃過地上奄奄一息的陸肖,眸子中卻沒有半分波動,彎下身将方才扔出的藥囊撿了起來。

藥囊在地上滾了一圈,粘了不少塵土。

瑾夭微微皺眉,取出帕子仔細擦好,才重新挂回腰間。

自從被迷藥放倒,陸肖便只剩下一雙眼睛能動。那雙漂亮的眸中,初時閃過絕望,而後又歸于死寂,只靜靜望着瑾夭。

果然,和他推測的一樣。

是個瘦弱的小姑娘。

瑾夭與他對上視線,眼神沒有絲毫變化,擡手拔下頭上唯一的發簪,指尖撥動上面的機關,發簪的一端便掉了外殼,成了一把小刀。

晨光在刀尖閃過,寒芒刺得人眼睛發疼。

陸肖的目光落在小刀上,眼神有幾分空洞,似乎試圖在自己前半段貧瘠的生活中,回憶出一點點有趣的事。

瑾夭蹲下身,伸手抓住他的衣領。

陸肖的睫毛顫了一下,随後緩緩地閉上眼睛。

“刺啦”一聲,布料撕裂的聲音。

瑾夭根本沒注意他神情的變化,擡手幹淨利落地用小刀将沾滿血的衣服破開,看到他背上果然是各類傷口遍布,微微皺眉,視線最後落到他肩胛骨的一處傷口,目光一凝。

傷口慘烈至極,深可見骨,邊緣有被燙傷的痕跡,顯然是刑罰,這會兒都在不斷往外滲血。

瑾夭仔細将那處傷口查看了一遍,像是想起了什麽,眉頭微皺,沉吟半晌,心中換了主意。她掃了陸肖一眼,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用了一個巧勁便将人背到背上。

陸肖正因為迷藥的作用身體發麻失力,身上的幾處傷口尚未止血,只覺得一陣陣發冷。

小姑娘的動作着實不算溫柔,身上的各處傷口一陣陣撕裂的疼,腿被拖在了地上,着實有些難受。

他渾身不能動,只剩一雙眼睛是能活動的,正好能看到對方的側臉。

小姑娘皮膚白皙,長得清清秀秀,甚是可愛。只不過始終面無表情,連這會兒背着陌生男子,都未見半分羞赧。許是有內力加持,動作倒是未見吃力。

一路往山裏走,竟然有些遠。

小姑娘忽然停了一下,陸肖在瞬間聞到了些許竹葉的清香,視線的角落果然也看到了掉落的幾片竹葉。

應該是到了一片竹林。

瑾夭在竹林的邊緣停住腳,伸手将背上的人往上托了托背穩,随後閉上眼睛,只用耳朵去聽竹林的風聲。

突然,她運起輕功從竹林一處躍進去,腳尖點在幾處特殊的位置,動作熟練地繞開竹林的陣法。

陸肖本就失血過多,一陣天暈地旋後,忽然一陣藥草香撲面而來,腦中繃着的那根弦忽然斷掉,神志墜入黑暗的前一刻,聽到了幾聲犬吠,舌尖感到一陣苦澀。

瑾夭将保命的丸藥塞進他的嘴裏後,才背着他從院子外走進去。

院中的狗朝着她一個勁兒地甩尾巴,激動地直哼哼。見瑾夭不理它,又急忙忙跑到她腳邊,一屁股躺下,撒嬌地露出粉粉的肚皮。

瑾夭用腳尖将小狗輕輕踢開,單手推開了正屋的門,将重傷昏迷的陸肖安置到軟榻上,轉身走向側屋。

陸肖身上的血沾染了她的衣裙,瑾夭卻只是随手取了帕子,将手上的鮮血擦幹淨,便低頭找起書來。

大概過了半刻鐘,瑾夭将一本有些陳舊的書平攤在桌子上,伸手在其中幾行字上點了點。

她的目光落在書上,眸色終于有了幾分變化,光影交接下,飛揚出幾分神采。

瑾夭重新鋪了宣紙,提筆沾墨落下一個方子,比較書上的替換了幾種不同的藥材。落筆順暢,撇捺飛揚,甚至帶着幾分酣暢意味。

她只是稍作停頓,便又在宣紙上另外開了兩個方子。

那人身上的傷縱橫交錯,若是常人便是一兩處都絕對活不下來,他卻能生生撐下來,想來身體是極好的。再加上內力護體,這次的方子倒是可以多用兩種。

瑾夭在将最後一個字寫完後,眉眼間都隐隐舒展開。

等她這會兒回過神來,才注意到屋子裏的血腥氣味已經很重了。瑾夭之前給他喂的藥主要是為了護住心脈,并沒有太多的止血功效。

瑾夭将墨跡未幹的宣紙用鎮紙壓住,起身出門打了一盆熱水進來,關好門窗,又翻出了炭盆點好,将屋子烘熱。

被撿回來的男子早已昏迷,黑衣破損,露出一道道慘烈的傷口,個別傷口的血已經幹涸,将布料粘在傷口上。比起清醒時的眼神冰冷淩厲,他如今面色蒼白,眉目間恍然有幾分安靜的脆弱。

為了避免對他的傷口造成再次傷害,瑾夭用沾了溫水的帕子将他身上的布料打濕,而後又取了剪刀,将布料一塊塊剪下來。

男子裸露的上身肌肉勻稱,只是被傷得觸目驚心,除去幾個差半寸就刺進要害處的傷口,背上腿上都有明顯受刑的痕跡,新傷疊着舊傷,疤痕遍布。

瑾夭的眼神卻沒有什麽波動,從藥箱裏取了幾種傷藥,不緊不慢地給他身上幾處猙獰的傷口上了藥,看着慢慢止了血,才起身去側屋按着方子将傷藥調制了出來。

等到陸肖再清醒過來時,屋中光線明亮,窗外陽光明媚。多年命懸一線的經歷,讓他即使剛睡醒神志也沒有半分混沌,清醒的瞬間下意識去抓自己随身的匕首,同一時間運轉內力。

然而手下摸了個空,內力運轉滞緩,就連動作都有些遲緩。

陸肖察覺到是之前吸入的迷藥的作用,毫不猶豫伸手狠狠地摁了一下左胳膊的一處傷口,他疼得面色一白,抿緊唇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但撕裂的疼痛果然使他對身體的掌控更加靈敏。

他翻身下床,快速在屋中翻找了一圈,最後找到了一把處理藥材的小刀握在手裏,悄無聲息地轉移到門後的陰暗處,用小刀将門撥開一條縫,眯起眼睛,觀察起發出動靜的竈房。

一道淺色的身影在竈房的窗戶後走過,有燃火的白煙從煙囪飄出,仔細嗅一嗅能聞到極淡白粥的清香。

院子裏有一只正在曬太陽的黃狗,懶洋洋地趴在地上,耳朵時不時動一動。

不知道是不是午間的陽光過于猛烈,陸肖只覺得自己的眼睛被晃了一下,一陣生生的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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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6°F》by幸遠

“不是每一位偉大的科學家都懂浪漫,就像100°F是華倫海特先生妻子的體溫。”

尹南第二次随着支教隊伍來到義寧,沒曾想遇上泥石流,被工程隊伍拽出來的時候,她的衣服碎成了布料。

救她出來的男人只看了她一眼,随後把自己身上唯一的襯衫脫下來給了另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孩。

後來這男人背着她走在泥濘的山路,尹南把自己的指甲洩憤似的按進他的肌肉:“裴遇你不是人。”

雨下得很大,二人的汗水交雜在一起。

裴遇一腳深一腳淺地送她下山,說的是:“工程項目沒有完成,我就不會離開義寧。”

尹南在雨裏哭。

她第二次下定決心,以後不管遇到什麽事,她也一定不會再來了。

裴遇離開義寧那天,尹南在朋友圈裏更新了一張婚紗照。

他們沒什麽共同好友,他只看到尹南一條一條的回複感謝祝福。

橋還沒有建成,這場盛大的訂婚宴,他是不請自來的。

尹南身穿伴娘服,笑靥明媚狡黠:“裴大工程師,別來無恙呀?”

裴遇只是輕輕笑了笑。

其實在這之前,他就知道這不是她的訂婚宴。

而她不知道的是,義寧項目竣工之前,雕刻家站在峭壁邊沿打磨,再用朱砂塗上的,不是工程師的名字,而是他寫下的兩個字“南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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