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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铮不是沒想過,面對岳念廷,特別是很長一段時間不見突然看到,那個瞬間總有什麽讓他難以控制,例如狂跳的心髒,喘不過氣的胸口,過電一樣發顫的手指……
他想過,卻想不清楚。
周铮反常木納的行為讓岳念廷看了他一眼,手臂向下來到腰際,将整個人完全圈入懷中護着,一腳踢開半尺外一條在地上蜿蜒爬行,色彩斑斓的蛇。
蛇來自周铮身後,受到外力攻擊本能地在枯枝爛葉裏蜷縮翻滾了幾下,調整方向迅速溜之大吉。
“怎麽了?受傷了嗎?”岳念廷沒松開腰上的手,另一只去拍周铮的臉頰,吸引他的注意力。
動作很輕,帶着溫度的掌心觸碰皮膚像沸騰的開水一樣燙,周铮被刺激得猛然回過神,他立刻後退拉開距離,跟對方保持正常間距,頭稍稍低垂,有些不敢看他。
“我沒事,岳先生……就是沒看見有蛇。”沒來由的緊張讓周铮深吸一口氣,他開始厭煩自己了。
岳念廷不在意地一笑,為了松弛氣氛,他頑皮地朝那邊樹根下的洞穴撇了撇嘴,示意周铮看過去。
洞穴內蠢蠢欲動,一個毛絨絨的小腦袋探出來,一側耳朵壓在洞裏,另一邊已經直愣愣地冒出洞外,像個探測信號的雷達随着聲音左右轉動,很快整個頭出現了,它靈活地抖動小鼻子不停嗅着什麽……
當肥碩的屁股從洞口一扭一扭出來時,周铮認出來是剛才那只胖胖的大灰兔。
岳念廷蹲下來,嘴裏打出聲音,撚着手指頭逗兔子過來。
小家夥比剛才快多了,撒開丫子蹦蹦跳跳直奔岳念廷腳邊……
周铮瞪大眼睛,像是見到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根本合不上嘴。
摸着兔子柔軟的皮毛,岳念廷對他說:“你以為剛才跑掉是怕我?它是怕那條蛇。”說完,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一小截胡蘿蔔,喂給兔子吃。
岳念廷前臂膚色最深,手背,腕子一直延伸到卷起的襯衣袖口,大片裸露皮膚被曬得發黑,偏暗的色澤讓手臂看起來沒那麽粗,清晰勻稱的肌肉線條上覆着依稀可見的淡藍色血管……
周铮看得有些發愣,他也蹲下來,側着頭打量起岳念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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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比以前消瘦了些,身形卻結實不少,在看守所每天操練日照下,領口位置一圈界限分明的曬痕,衣領遮蓋下的膚色淡去,臉上卻曬黑了,線條五官顯得收斂立體,讓他身上那股自然流露出的成熟味道發散到極致,他現在勾起嘴角,像個孩子一樣地笑,用手指試圖去摸兔子咀嚼進食時不停抖動的三瓣嘴。
咬掉最後一節蘿蔔頭,灰兔轉過身屁股沖他們,周铮愣了下,收斂神色,他把聲音壓到最低,貼在岳念廷耳邊問:“岳先生,您為什麽會在這裏?車禍時您是在看守所的警車裏吧?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你不該操心這些,不用去想。”岳念廷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泥,抹去胡蘿蔔的汁水。
“我沒任務嗎?”周铮急急跟着站起來:“那您讓我來是要……”
“周铮,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岳念廷打斷他,離他很近,微微附身貼合他耳廓,輕聲說:“把自己吃胖點,你太瘦了。”
熱氣餘溫不止,周生下意識地捂着耳朵訝異地注視岳念廷,在沒讓自己變得更加窘迫前尴尬地側過頭,避開對方的視線。
淺淺笑着,岳念廷拍拍周铮後背,說要盡地主之誼,帶他到處轉轉,看看這地方。
**
218販毒大案告破後,從幾名嫌犯口中得知他們的毒源均來自境外,這一點已被證實,而根據可靠線報,一家注冊于緬甸,名叫光耀的大型跨國貿易集團被牽涉其中,岳念廷作為卧底,蟄伏在218案中長達三年之久,他一直沒有離場,在案子審理過程中,以販毒集團重大嫌犯的身份拘押在丘陵市看守所……
……
車禍是怎麽回事?與光耀是否有關?是一場臨時起意的暴力劫持還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劫獄’?如果是後者,誰劫的?誰制定的計劃?為什麽要這樣做?真的的目的是什麽?
……
…
周铮滿腦子的問題層出不窮,但岳念廷告訴他不要想不要問,他就一個字都不會再提。
兩人逗兔子的地方離海邊其實很近了,撥開寬大的芭蕉葉,像是用畫筆精心調出的純色塗抹在周铮眼前,那種極致的藍一下子塞滿了整個視野,陽光照耀,泛白的沙灘映得灼眼,一切都是那麽明亮。
從密閉沉暗的樹林乍然進入陽光充足的夏日海灘,周铮遮着眼睛适應光線,岳念廷拉過他在海灘上跟他散步……
兩人有一搭無一搭地聊着,岳念廷無非問一些家常問題,諸如,是怎麽過來的,這一路累不累,你們幾點到的,肚子餓不餓之類的……岳念廷問什麽,周铮就順着答什麽,嘴巴張張合合,話卻沒一句過腦子,目光始終無法克制地瞟向岳念廷那一邊……
周铮發現這個人真是相當适合海灘這樣的背景,他身上穿着一件清透的淺色襯衫,扣子開到胸口,露出圓弧的背心領口,海風将頭發自然打亂,衣角亂舞,襯衫緊緊貼合在身上,散發出一種寫意潇灑的自在感覺……岳念廷右手一直插在褲袋裏,手肘随意彎曲,另一只垂在下面,周铮看到腕骨上戴着一條深褐色鏈繩,手繩模樣很舊,幹淨卻泛起毛邊,仔細看還有磨損破潰的地方……
“繩子舊了,我再給您重新編一個吧。”周铮突然這麽說。
對方停下,楞了一下,對周铮笑:“不用,這個挺好。”
說着,目光下垂,掃了一眼周铮的左腕……
那裏,同樣有條紅色的手繩。
周铮這人沒什麽愛好,唯獨喜歡編手繩,在一線執行任務前總愛編這玩意,任務越是兇險難料,他越是編得渾然忘我,拿他的話說,只有這個能讓他氣定神閑,否則慌得一逼,能吓出尿來。
岳念廷腕上的這一條是周铮送給他的,禮尚往來,關在看守所的日子裏,岳念廷照着他的這條編了一條一模一樣的,讓沈輝給他作為生日禮物送過去。
他是第一次擺弄這些東西,反複拆編了好幾次,理論上要比周铮編得醜得多。
“喜歡嗎?”他問,目光停留在手繩上。
或許是受到明媚海灘灼熱日光的影響,周铮綻出少有的大大笑容,嘴咧到耳朵根,對岳念廷說:“可喜歡了。”
對方狠狠揉了他頭發一把,放下時無意間碰到周铮的手臂,周铮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胳膊上的低溫讓岳念廷吓了一跳,他趕忙握上周铮的手,果然像剛在冰箱裏凍過一樣……
“冷啊?咱們回去吧。”拉着他,岳念廷轉身折返,突然聽到有人大聲叫他。
一聲“岳叔叔”音色清脆悅耳,聽起來年輕稚嫩,周铮猛地擡頭看去……
一個男孩從樹林那邊招着手跑過來,他也穿了一件清爽的短袖T恤,只是顏色比周铮的明亮許多,海邊耀陽下亮麗的色彩把他本就白皙的皮膚襯得幾近透明,他很瘦,個子不高,臉卻圓乎乎的,濃眉大眼,像個瓷娃娃一樣對岳念廷笑得可愛,從裏到外泛着活力,一股青春洋溢的勁頭。
周铮一時間覺得他有些面熟。
來到近處,臉上欣喜的笑容化為埋怨的蹙眉愠怒,男孩的臉也板起來:“岳叔叔,海邊風大,溫度一下子降了好幾度,呆這麽長時間多冷啊,怎麽不想着多帶件衣服?”
或許注意力只集中在岳念廷一個人身上,男孩旁若無人地要将手臂上挂着的單衣搭上去,他踮起腳尖,剛碰到右邊肩膀,就被岳念廷用左邊的手快速抓住,衣服沒怎麽搭上,他對男孩溫和一笑:“沒事,我不冷,麻煩你還專門為我跑一趟。”
男孩報以微笑,露出兩顆虎牙尖:“嗨,這有什麽。”
周铮先是看岳念廷,目光集中在他的右臂,直到現在那只手還在褲子口袋裏,他總覺得剛才他的動作有點怪,卻一時琢磨不明白到底哪裏別扭……随後,視線落在男孩臉上。
陳國生并沒跟他提起別墅還有外人,周铮了解岳念廷,知道他本身喜靜,又因為卧底的身份敏感特殊,他的府邸只會是最親近的人,男孩毫無預兆地像是從地底下鑽出來不僅讓周铮大為困惑,更激起他的本能反應,他開始露出戒備的神情。
拉過周铮,岳念廷為兩人介紹:“小毅,這是我的老朋友,叫周铮。”
韓小毅相當大方,好奇地眨眨眼,伸過去做出握手的姿勢:“周哥好,我叫韓小毅,可以跟岳叔叔一起喊我‘小毅’。”
韓小毅看着年齡不大,個頭也不高,一只小小的身形卻有一個大大的酒窩,周铮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算是給了回應,他轉頭問岳念廷:“走嗎?”
對方點點頭,三人向林子後的別墅區走去。
韓小毅的步子邁得很合适,速度也剛剛好,恰好可以跟在岳念廷旁側,自然而然地跟他走一起。
低頭看着前面兩人沙灘上并排的雙雙腳印,周铮有些發怔。
**
回到別墅,驚奇的一幕發生了。
廚房裏熱火朝天,沈輝和陳國生一人一個地盤,煎炒烹炸,煮炖清蒸,熱鬧得跟某五星級酒樓後廚似的,更讓周铮驚詫的是兩人此時親密無間,一團和氣的溫馨景象。
不但再不惡語相向,互不待見,兩個人最大程度地表現出互相吹捧,彼此欽佩的功力,陳國生擅長粵式風味,煲出的湯被沈輝贊成天上地下絕無僅有一鍋瓊漿玉液,沈輝最會做各地小吃,炸出的什錦蔬菜卷被陳國生誇得像吃到滿漢全席一樣,周铮張口結舌,看得後背陣陣發涼。
見廚房門口來了三個人,沈輝誰也沒理,一路小跑地來到周铮面前,他手上托着一個小碟子,蘸着裏面的醬料把捏着的蝦球往周铮嘴裏送,說:“你先嘗嘗這個,張嘴,剛出鍋的可好吃了……”
周铮沒照着做,下意識地伸過手要去接,被沈輝用胳膊肘擋了一下,他不讓他動,說他手髒,說話時蝦球的金黃外皮已經抵在周铮嘴上了,溫度适口,周铮張口咬進嘴裏,細細嚼着發出一兩聲‘還不錯’的嗚嗚聲……
“行啊,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手藝,”舔着嘴往下咽,周铮頗有深意地瞟向陳國生那邊:“拍馬屁巴結人的手法也不錯,投其所好,很有駕馭力。”
陳國生畢生鐘愛烹饪,可以秒殺他任何其他喜好和三觀,加上他極為主觀任性的待人方式,只要入了他的眼,不太可能再被拒之門外,這一點周铮很清楚。
“少捧我,那不是也沒把你給搞定嗎,”沈輝不屑地淺淺一哼,又去拿了一個香芋薄脆,在另一個顏色偏淺的蘸料碟中反複擺弄,沾滿了醬汁就要往周铮嘴邊送,這回周铮擺着頭躲,說一會兒再吃,對方不同意,嚷嚷着:“一會兒不好吃了,趁熱吃最香……”
在周铮厭煩發火前陳國生先忍不住了,呵斥他們都堵在廚房幹什麽,不許玩弄食物,餓了先洗手去,飯馬上就開。
韓小毅脆脆地答了一聲“好嘞”,先離開廚房,向衛生間走去。
沈輝聳聳肩,放下手裏食物時正巧捕捉到岳念廷投在他倆身上的目光,那目光泛沉,有一段時間了。
見沈輝看過來,岳念廷擺出得體的笑,對他說:“沈輝,看見我不先跟我打招呼,過了點吧?”
“老岳,好久不見啊,”沈輝笑起來:“還是這麽健壯硬朗,看着也就三十來歲。”
“我永遠十八。”岳念廷回道。
沈輝笑得很大聲,要去拍岳念廷的右肩,周铮親眼看見這個人身體僵了一下,有躲掉的沖動,沈輝的手最終沒能落下,被陳國生一嗓子吼住了,罵他們說了不動,在廚房寒暄個屁啊。
幾盤菜托在陳國生手裏,像演雜技一樣匆匆往外走,讓他們都別傻愣着,趕緊跟着端菜一起來,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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