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大家随便坐,卻坐出習慣的次序。

韓小毅自然地坐在岳念廷右邊,陳國生在他對面,招呼新來的沈輝和周铮入座。

周铮坐在岳念廷另一側,沈輝狗腿地挨着陳國生。

韓小毅搓着手,面對一桌子豐盛美食躍躍欲試,聲音透着興奮:“哇~~真是太幸福了!這麽多好吃的,謝謝陳叔,也謝謝……”他略欠頭,向旁邊做出詢問的意思。

“我叫沈輝。”對方回答。

韓小毅笑起來,一對酒窩配着一對虎牙很可愛:“還有沈哥哥,辛苦你們了,”可能是太餓了,看見沒人動筷子,他不好意思地怯怯問:“可以……吃了嗎?”

陳國生拿起筷子,吆喝他們:“都吃啊,最讨厭做出飯來幹瞪眼,相個什麽面,快動筷子!”

開場語彪悍卻下飯,周铮看到韓小毅拿過手邊一個稍大的白瓷盤,美滋滋地夾了不少青菜,特意躲着油膩葷腥撿了少許瘦肉,再用勺子将軟軟的蛋羹放在盤子中央,一盤子葷素搭配,營養均衡的菜好看又好吃,周铮本來以為他是要自己吃,卻穩穩地擺在了岳念廷的面前。

周铮張着嘴,驚訝地看着他倆。

岳念廷沒什麽過多表現,似乎很适應這種服務,他對韓小毅笑了笑,用左手拿起筷子,手指不自然地夾緊,見他僵硬地夾起東西送入自己口中,周铮冷冷開口:“你右手怎麽了?”

沒有敬語,口氣改變很大,低頭喝湯的沈輝不由一愣,他擡眼看他。

陳國生也感覺到了,插嘴:“念廷就是傷着右胳膊了,沒多大事,周铮你先吃飯……”

“受傷為什麽不早說?!我看看……”周铮不管陳國生,要站起來,卻被韓小毅阻止了,他語氣很急:“周哥,你先讓岳叔把飯吃了再說吧,他右胳……”像是看見什麽,韓小毅猛地站起來,不管不顧地上手去扯岳念廷身上的衣服,襯衫扣子沒怎麽系,領口大敞着,随便下拉就能看到裏面的繃帶幾乎纏了半條右臂,白色紗布外除了上過藥的黃色斑塊,依稀可見滲出的紅色血跡……

“岳叔叔,怎麽流血了?!早上包紮時不是還好好的……”韓小毅臉上現出憂色,為了看清楚,他一邊說着一邊去解剩下的扣子,要為他脫下來,岳念廷嘴裏說着沒關系,身體卻很配合……

椅子猛地被拉開,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摩擦音,周铮一把拉過岳念廷的左胳膊,聲音很沉,不容拒絕:“走,跟我上樓看傷,你卧室在哪裏?”

力道不小,胳膊被抓得很疼,因為過度用力指尖透出隐隐的白色,岳念廷從手指順着向上看,一直到周铮飽含怒氣的臉,在無人察覺的瞬間,他的唇角微微上翹,有種笑的感覺,他仰起臉:“樓梯左邊第二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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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目睽睽之下,兩人一前一後拉着上了二樓。

韓小毅顯得很沮喪:“我是不是……做錯什麽了?”

自從那日丘陵驚心動魄的車禍後,韓小毅一直留在岳念廷身邊,一來是照顧他身上的傷,二來是他也去不了哪裏,韓小毅很明白是岳念廷收留了他,把他的命保下來,否則當天他腦袋就會被開洞,跟警車裏的人一樣慘死,對于岳念廷他知之甚少,卻也明白這個人的世界不是他可以窺探的,他處事謹小慎微,一句不敢多問……

陳國生安慰他說:“瞧你說的,沒事啊,你別往心裏去,周铮就是跟念廷久了擔心他而已,一會兒就下來,你先吃吧。”

沈輝坐在那裏,垂下眼,緩慢地用勺子攪動自己面前的湯。

**

二樓房間不少,左邊第二間面積尤為大,幾乎是其他房間的兩倍多,兩扇門,是個套房。

周铮一上樓就注意到了。

岳念廷坐在床邊,等周铮觀察完房內的結構布置後,他正視他投過來的目光,沒有任何動作。

“怎麽?讓韓小毅看不讓我看?”周铮往前一步,趾高氣揚。

對于周铮口氣上的轉變,岳念廷向來安之若素,他不愛強迫他幹什麽,包括怎麽跟自己說話,都是随他喜歡高興。

坐在那裏,他看着他,從下向上的角度,眼裏是對方仰起的下巴和不高興的樣子,岳念廷毫不避諱地開口:“給我脫衣服。”

怒氣上頭,直到這會兒周铮才醒過味來,他猶豫地愣在那裏。

像是故意的,岳念廷把襯衣脫到臂彎,左手探進自己貼身的背心裏:“來啊,我脫不了。”

狠狠捏了一下手,周铮覺得自己真是夠了,這有什麽好膽怯的,他跨步走到岳念廷跟前,脫掉他本來就松垮的襯衣,周铮這時才真正看清楚,半條大臂不僅纏滿了紗布還波及到右肩頭的位置,背心下半個前胸也被一同包裹住了……因為想繼續脫掉背心看裏面的情況,周铮一只腿蹭在岳念廷大腿外側,壓住床沿,身體貼合過去,雙手繞到這個人後背,像是一種擁抱的姿勢,他翻着背心邊沿問:“能擡胳膊嗎?”

對方皺眉,顯出難辦的神色。

“骨頭傷着了?”周铮沒有收腿,就這麽半跨在床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岳念廷搖搖頭:“關節錯位,肌肉撕裂,有點炎症,就是疼,擡不起胳膊。”

“不對啊……”周铮猛然想起來:“樹林裏你救我時不是兩個胳膊都用上了……”沒說完,他怔怔地看向岳念廷肩頭由于傷口開裂滲出的大片血跡。

這人笑了下:“沒事,你別擔心。”

岳念廷有一身大大小小的傷疤,周铮知道卻沒親眼見過他受傷,跟他辦218大案時他一根汗毛也沒掉過,可這一回這人卻傷得不輕,還因為自己傷勢反複了。

低下頭,心裏很不舒服,耳邊是岳念廷的聲音:“這個套間是我和韓小毅一起住的,一人一間。”

周铮猛地擡頭。

“你的房間安排在離我最遠的地方。”

如果說前一句他沒懂,這句是真的懂了,周铮的眼神瞬間變得警惕而犀利。

他知道,沒有理由岳念廷是不會說這些的……

“丘陵的車禍,這個別墅,包括很多事有機會我會跟你說清楚。”岳念廷一手托住周铮的後腰,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

正說着,門口有人敲門。

門沒鎖,把手随之轉動,沈輝把腦袋擠了進來:“不好意思,打擾兩位了,賞個臉下樓吃飯吧,陳叔壓不住火了。”

周铮迅速站好,離開床邊。

岳念廷讓周铮先下樓,他要跟沈輝說幾句話。

**

關上門的一瞬沈輝感到了不尋常。

雖然岳念廷并沒擺出過分的表情,周遭空氣卻變得凝結沉重起來。

沈輝拉過一把椅子,倒坐在上面,咬着手背凸起的骨節,等待對方開口。

過了很久,岳念廷說:“謝謝你把周铮安全送回來。”

“卧槽!你吓死我了,跟憋大招似的,還以為什麽事呢!”沈輝呼出一口氣,從身上摸出煙,咬了一根在嘴裏,支吾着點火:“謝什麽,舉手之勞而已,幫你的忙應該的。”

吐出一口白霧,沈輝注意到岳念廷正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他的手看,要不是這人不自覺地互撚手指,沈輝真不敢相信他是在饞自己的煙。

“抽一根?”沈輝要把煙盒扔過去。

對方拒絕:“不用,戒了。”

沈輝笑噴了:“你他媽能戒煙?”

在他的記憶中,岳念廷是一天兩包的量。

“周铮不讓我抽。”

笑容立刻消失,沉默了一會,沈輝問:“你這麽聽他的?”

岳念廷沒繼續這個,問沈輝:“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煙頭上的灰已經疊了不少,沈輝按滅在煙灰缸中:“倒是沒接什麽活,在你這呆兩天回老家歇着去了。”

“留下來吧,條件你随便開。”岳念廷很正色。

沈輝擡頭看他。

“我這缺人手,”岳念廷肯定地說:“酬勞不封頂,要多少你随意。”

沈輝像看怪物似的,冷笑一聲:“老岳,你知道我啊,我沈輝什麽錢都愛掙,就是不殺人,不幹虧心事,不碰白粉。”

“沒讓你販毒,”岳念廷告訴他:“你只有一個任務,适當的時候保護周铮。”

這回沈輝更詫異了:“他有胳膊有腿能蹦能跳,身上還有拳腳功夫,急起來小宇宙爆發跟我都能打個平手,你怕什麽?當初你在看守所他在外面你不方便,現在他就在你身邊你搞什麽?難,難道你?!……”沈輝驚得從椅子上猛地站起來,瞪大雙眼。

岳念廷疑惑。

推門時,兩人挨在床邊,岳念廷的手就放在周铮的腰上,衣服被搓起來,露出一小截白白的皮肉……

再一次在腦中浮出剛才看到的畫面,沈輝試探地問:“不會……你倆真搞在一起了吧?”

岳念廷輕笑了下:“我你随便說,敢跟周铮開這樣的玩笑,他能把你蛋掏出來。”

沈輝真實認可,發出‘呃……’地一聲痛苦音色。

“那為什麽?”他眉頭緊蹙,不解地探究:“你不告訴我,工資領得多揪心啊。”

岳念廷垂下眼:“周铮他底子不幹淨,警校畢業,幹過三年公安特情,是我拉攏他過來的,以後怕是會有問題。”

不知太過震驚腦袋卡殼,還是真的消化不了,沈輝沉沉地又倒坐回椅子,老半天沒說話,最後不知所謂地笑了一下:“老岳啊老岳,我太他媽崇拜你了,你這人格魅力沒說的,他這麽不要命地跟着你,你也差不多考慮收手吧,錢掙多少是個頭啊,聽我的別幹了……”

沈輝心裏很明白,丘陵的這場車禍絕不是好兆頭,他黑的白的圈子混得太多,規矩他都懂,不該提的他半個字都不會說。

“你說的對,是該歇歇了,但要幹完這一票,”岳念廷問他:“怎麽樣?可以答應我了麽?”

沈輝撓了撓下巴:“你知道的,有時候我也不只看錢。”

“周铮跟你關系不錯,你們很合拍,”岳念廷說了酬勞以外的因素:“這個任務對你不會難。”

沈輝露出笑容,手掌打開向上,攤在岳念廷面前,說了聲:“成交。”

岳念廷并沒跟沈輝擊掌,而是走過去一把捏起他臉蛋上的肉,壞壞地笑着。

大坨肉被拉起,臉幾乎被拉橫了,沈輝極力咬字:“老岳……行啊你,生龍活虎,老當益壯啊……”

“滾!你才老。”收手前,岳念廷狠狠擰了他一把。

**

巴蒲的雨到了晚上才淋淋漓漓下起來,雨不大,卻很細密,敲打在樹葉上的窸窣聲不絕于耳。

這是周铮到這裏的第一個夜晚,躺在床上,他翻過身,頭枕在自己手臂上,目光焦距在玻璃窗外由小變大彙聚成的細細雨線上,除去雨聲,四周太靜了。

這裏跟之前與岳念廷一起住過的地方都不一樣,除了國別,氣候,風土人情這些硬性的因素外,最大區別在于人多且雜,陳國生比他更早追随岳念廷,對岳念廷的雙重身份了如指掌,是岳念廷最親密的心腹,如同家人一般的存在,而自己雖然跟岳念廷的時間也不短了,卻始終沒搞懂他到底該算他什麽人,大概……也就是配合還不錯的同行吧……

把枕頭重重砸在自己臉上,周铮覺得他想跑偏了……

以前只有他們三個,小天地安全可靠,如今情況變了,另外兩個他沒摸底,毫無信任的條件。

韓小毅住在岳念廷屋裏,樓梯最左端的兩間房,正對樓梯口是陳國生的,沈輝挑選了陳國生旁邊的一間住下,也就是說,樓梯右側的區域只有他一個人住,還是最後一間……

周铮忽然坐起身,他匆匆踩上拖鞋,檢查門鎖窗戶,将窗簾緊緊拉上,密不透風,打開大衣櫃,翻出他帶來的雙肩背,摸到最裏面的夾層,拿出一個公文筆袋。

筆袋裏是幾支筆,回形針,便簽紙,記事貼一類的文具,他盤膝坐回床上,拿出筆帽造型大一點的一根簽字筆,拔掉筆帽擰動,倒出一個SIM卡,又拆掉別的筆取出一個錐子,把手機翻蓋卸下……

弄好後,他重新啓動手機,打開浏覽器 ,登錄到一個寵物交流論壇,給其中一個版主發了個私信,內容是家裏的狗生病了,又吐又拉不知如何治療,在線尋求幫助。

發完,他放下手機,時間不長,一個匿名號碼打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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