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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聲音,濃重的喘息先從電話那端傳來,周铮聽到這個人極力克制地喚他的名字。
“李峰。”
周铮答應,也叫他名字。
“我……我操!周铮你在哪啊?!”對方聲音發着顫,爆出粗口:“我他媽快要找死你了!滿丘陵地找你,你跑哪去了?我給你搬過家的三個地方都打過電話,看守所附近房子都排查過,差點把丘陵翻了個遍!……”
“抱歉,是我的錯,沒及時聯絡你……”周铮眉毛擰成疙瘩,顯得負罪感很深:“我在國外,緬甸邊境的一個小村莊。”
那邊無聲,很久問:“你跟岳念廷一起?”
李峰只是試探的猜測,卻得到周铮肯定的答案。
腦袋嗡地一下,他無法壓低音量:“你,你他媽……?!他去緬甸幹什麽?!怎麽去的?警車上到底發生什麽了?!還有你!你為什麽也去了?!你跟着他跑到那裏幹什麽啊?!”
咬音發狠,周铮知道李峰的憤怒到達極限,他沒說話,等李峰慢慢消消氣。
粗重的喘氣漸漸平靜,沉默足有一分鐘,那頭才開口:“你告訴我,是不是一丁點……哪怕他媽一丁點讓你回頭的可能都沒有?是不是?!”
對方不語,很靜。
這邊狠狠嘆了口氣,有無奈,有無語,更多的是憂心:“周铮,你老實跟我說,你們是不是已經進場了?”
“我不知道,他沒跟我講過細節。”
“這個老東西!”李峰毫不客氣:“我不認識他,跟他沒打過交道,我不管謝明義跟他什麽關系,我就是不信任他!”沒等對方說話,他連連炮轟:“周铮我告訴你,你是在編警員,幹的是一線特情的活,沒有後方的指令擅離職守随意行動,信不信我越過老謝一個報告打給鄭局長,你就得滾回來!惹急了我,我他媽什麽都顧不上!”
“哥,我錯了,你別這樣……”周铮軟下來,還有種膩膩的讨好感覺:“我發誓這真是我最後一次幹特情,等完事了,你随便調我的崗,把我按在街道派出所看大門我都樂意,真的無怨無悔啊,我求求你了哥……”
字句變得很輕很柔,說到最後只剩對方均勻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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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峰聽過不少人對周铮的評價都是少言寡語,不善言笑,可他從不覺得,他感覺這個人很能抓住別人的點,一到關鍵時候就跟他軟趴趴地發膩撒嬌……
“別他媽給我來這套!次次這樣,都多少個‘最後一次’了,我要早下狠手,你至于被人砍下去一根指頭嗎?你摸摸……每次犯險提着腦袋往前沖時你給我好好摸摸!……”李峰氣得狂噴唾沫星子。
“癢啊……哥……”周铮小聲哼哼。
李峰立時就要發作,被周铮連聲哄着:“哥,哥!我答應你絕不做千裏送人頭的事,一根汗毛都不會讓它掉。”
“給我呸呸呸呸呸……!”對方激動地連發一串音效。
周铮眨巴眼睛:“我沒說不好的啊。”
“那也不行,李峰堅定地說:“提都不能提!”
“……”
“你呸不呸?”
周铮飛快地上下嘴唇撞擊,心裏默數‘呸’的個數,他知道李峰在這一點特別迷信,少一個都得重來。
滿意地聽到,李峰聲音放沉:“岳念廷的檔案安全等級很高,我沒權限看,謝明義對他只字不提,我什麽都查不到……你就真的确信跟着他能查出當年害你家人的兇手嗎?萬一,我是說萬一這條路錯了怎麽辦?”
“不是有你嗎?”周铮爽快回答,透着笑意:“有你這個搭檔,我強大的後援支持,堅實可靠的後盾有什麽可怕的?錯了就糾正,總能找到對的路。”
“臭小子,嘴又抹蜜了。”李峰不再怒氣不平,明顯聲線變柔和。
周铮笑了下,忽然想起來:“對了,這條線我做了多層加密,安全上不會有問題,我房間位置隔絕,活動相對自由,只要小心點,把跟你聯絡的頻次控制好就不會出大事,你放心吧。”
“不要大意,你一點差池都不能出。”李峰追着提醒他。
周铮想了想,說:“确實有些隐患,你能不能幫我查兩個人?”
“說吧。”李峰答應。
“一個叫沈輝,我一會把照片發給你。”
“另一個呢?”對方問。
“韓小毅,我沒拍他,你一查就能查到。”
李峰狐疑,問這人是誰。
周铮語氣濃厚,透着一種冷冷的腔調:“他見過他,他在丘陵看守所呆過,跟岳念廷一個號,管教喊過他名字,就是這個。”
“你怎麽會……”李峰納悶。
“我去看守所探視時他就在探視區……”周铮說着腦中回憶,記得當時岳念廷手底下動了小動作,在經過他身邊時偷偷塞給這人一盒藥,韓小毅燒得紅撲撲臉上那個又感激又驚喜的笑容,清純可愛得讓人特別想呵護他……
“乍一看他還真沒想起來。”周铮抽搐了一下嘴角。
李峰應下來,他告訴周铮,謝明義把兒童攜毒案和警車遇襲案聯系到了一起,打算順着線索一起查,專案組特批下來了,卧底行動代號零川,由謝明義牽頭,他為輔,不惜一切力量打贏這場硬仗,這就要大幹一場的節奏了。
電話那頭淺淺‘嗯’了一聲後,再沒有聲音。
李峰知道周铮腦子被他的話占着,心思沒在這裏。
“周铮。”
“嗯?”
對方注意到李峰。
“案子破了,你最想幹什麽?”
“找你玩啊,”周铮反問的語氣:“不是說好請長假,咱倆慶祝散夥可勁地玩嗎?”
什麽在心裏上湧,讓李峰不得不停下平靜一會兒,他的聲音有點抖,卻異常堅定:“記住你今天說的話,老老實實,平平安安地給我回來,聽見了嗎?”
一聲清晰的回應從聽筒裏傳來,李峰淡淡笑了。
**
煙一口沒抽,長長的煙灰壘在煙頭上,打完電話就燙到皮肉了,李峰支吾了一聲甩着手。
看了看表,淩晨四點多。
沒有睡意,也沒時間睡,專案組早上的碰頭會準時開始,他好歹洗臉漱口,趕最早的一班地鐵去往雲港公安局。
走進會議室,人都到齊了。
謝明義端着他特有的老舊搪瓷茶缸子坐在右邊一排,不緊不慢地徐徐吹着茶葉喝熱水,長長的會議桌空了一半,另外四五個人一個挨一個緊巴巴坐在對面,天然地為上級領導制造一種獨領風騷的氣勢。
李峰進來坐在謝明義旁邊。
沒有太多廢話,他讓小宋開始播放圖片。
随着挂屏亮起,一張張中泰制藥集團的總部大樓全景,帶有企業标志的集裝箱,跨境卡車,乃至董事長武文殊的照片全都呈現在每個人眼前,李峰緩緩開口:
“大家都知道,去年震驚咱們警界,掀起軒然大波的就是這個218販毒制毒大案,犯罪分子利用中泰制藥集團的跨國平臺将大批毒品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內地,案子破獲後,經過對幾名重大犯罪嫌疑人的審訊,以及對證據的研究,證實他們販賣的毒品大都來源于境外,八成的源頭出自東南亞,以緬甸為最大供應地,口供高度一致,據我們調查,均與一個名叫‘光耀’的緬甸大型跨國公司有關系……”
圖片變換,有關光耀集團的信息不斷顯示出來,包括各地的辦公大樓,倉庫碼頭,跨境車隊和一些高管人員的官方照片……
“按照口供和線索,我們聯合東南亞國際刑警積極尋求幫助,不過案子進展十分緩慢,至今沒有獲得有價值的後續情況,這方面我們确實比較被動,能做的也只有等待……”架着胳膊,李峰摩擦自己下巴:“你們或許都有些耳聞,最近在花名市和丘陵市分別發生了兩起案子,都與毒品有關且十分可疑,一個是兒童攜毒案,另一個是警車遇襲案,攜毒案中所獲毒品成分與我們這案子裏的‘淩霄’高度匹配……”
謝明義打斷他,讓李峰給大家講講‘淩霄’。
環顧了每個人的精神狀态,李峰解釋:“‘淩霄’很有名,幹咱們這行的都應該知道,它是一種烈性的冰毒制品,比市面上能找到的純度都要高,成瘾快,無法戒斷,一旦吸食終身脫不了毒,被列為國內重點打擊的毒品之一。”
看到大家都在點頭,李峰看了眼謝明義,意思是可以繼續了嗎。
謝明義點點頭。
“‘淩霄’這個名字是進入內地後流行開來的,誰起的不清楚,事實上最早是在218毒案收網時的游船上發現的,我們當場截獲了一只針劑樣品,從中檢測出‘淩霄’的成分,那時候國內市面上并沒有出現過……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淩霄’來自于218案,來自于光耀。”
話一出口,場面再不平靜。
“218案有一名重大嫌疑人,是犯罪組織的骨幹成員,他一直被羁押在丘陵看守所,警車肇事案中他也有份,他就坐在那個車裏,現在下落不明……”背脊沉向椅背,李峰面色嚴肅:“警車是在押解取證途中出的事,而丘陵的老區公安局得到匿名音頻的日期恰恰就在花名攜毒案發生時的那幾天,時間軸吻合又蹊跷,而車禍更有被安排的種種跡象,我們大膽地懷疑,它跟攜毒案,跟‘淩霄’,進而跟‘光耀’都有脫不了的幹系,這就是我們為什麽要同時排查這兩個案子的原因……”
在座的全體組員今天是第一次開碰頭會,也是第一次聽到對案情如此全面的剖析,個個瞪大了眼,滿臉驚詫又認真地将目光在屏幕和李峰臉上挪來挪去。
李峰叫了旁邊一個警員:“宏偉,丘陵那邊你盯得怎麽樣了?有進展嗎?”
叫宏偉的這位咬着筆頭,擰起眉毛:“看守所沒什麽線索,岳念廷的探視記錄只有兩條,人手寫的身份證號,位數不對,查不出來什麽了……”
“關欽呢?”李峰站起來關掉挂屏,結束晃眼的屏保:“他怎麽樣了?”
“還沒出院,除了幾個所裏來的領導慰問過,他沒有訪客,只有一名護工忙前忙後照料他,我查了一下,那護工沒什麽問題……李組長,能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麽要盯着他嗎?”
跟謝明義對視一下,李峰說:“關欽是車禍唯一的幸存者,當時我和老謝第一時間就趕往醫院問話……給我的感覺就是他沒說實話,有什麽東西瞞着,行了,他就全權交給你了,任何情況随時向我彙報,”說着,轉移到其他方面:“車禍現場呢?有什麽發現?”
宏宇“嘿”地一聲重拍大腿:“頭,你要說這車禍不是提前設計好的我都不同意!角度太刁鑽了,東西南北甭管哪條路,或遠或近多少都能找到一個半個的攝像頭,偏偏就那個又窄又深的巷子裏沒有,車還就他媽被怼進去了……”他大肆感嘆,卻還給了希望:“除了警車,其他三輛可疑車輛都有照到,我正跟交通部門調取監控錄像核查牌照,争取反複多看幾遍找找反光點,說不定能從哪輛車的車窗玻璃上映出點影子什麽的……”
李峰應了一聲,算是同意,他看向他旁邊的宋鸾:“小宋,說說你那邊,福利院如何了?”
宋鸾露出難得一見的輕松笑容:“峰哥,你別說,我點不錯,相當正!不是之前跟你說過那個福利院出事時正趕上他們院大搬遷嗎?人員流動特雜,線索多得要命,不好排查……後來我想起我有個發小一直住在菱湖市,一打聽居然就在那個福利院幹活!我這一顆心啊全撲到他身上了,讓他從內部幫我問問有沒有最近可疑走掉的人,你猜怎麽着?!”
對方眉飛色舞的架勢把李峰逗樂了:“怎麽着?”
“他跟我說去年十二月底,福利院保潔部來了一個中年婦女,負責院內打掃,修剪草木,呆了一個來月,很快就走了,我從這個女人身上摸到了珍貴的線索。”
“來來回回那麽多人,什麽樣都有,只呆了一個月就被人記住了,她幹什麽了?”李峰驚訝。
小宋道:“沒什麽特別出格,就是小偷小摸,手腳不幹淨,人民群衆對自己的財産看得都很緊,人走後再沒丢過東西,印象可不就深了麽。”
像是嗅到了什麽,李峰一愣,認真地聽着。
“我查了福利院的臨時工名冊,多虧留下了身份證複印件……這個女人名叫孟秀梅,祖山縣人,有過不少案底,賣淫,尋釁滋事,偷竊什麽都幹過……”
李峰問:“她常住地址是哪裏?”
“北化。”
對方清晰回答。
李峰赫然瞪大眼睛。
“你看,你看!……我查到居住地也是這個表情!”小宋指着對方,一副猜對的興奮表情。
北化市,中泰集團的總部所在地,曾經是218販毒大案的‘發源地’,警方就是從那裏一點點抽絲剝繭,最終智破大案的,當時雲港緝毒局218案專案組集中火力向那裏開炮,李峰也曾經身先士卒常駐在北化市一段時間。
這個居住地确實敏感。
桌上落下一聲茶缸的悶響,謝明義腔調深沉,他轉頭問李峰:“看來你要故地重游了,你覺得呢?”
“必須啊。”
李峰扯了扯嘴角,眼中發出清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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