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那是屬于她一個人的傷口

梁璐一晚上輾轉難眠，最後還是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第二天醒來已經差不多九點了，梁媽媽看程楠也還沒有出來就沒有叫醒他們兩人。

梁璐睜開眼睛就看到了程楠也在看着自己，她有點理虧，直接轉過了身去然後起床。

程楠也坐起身體，他看着梁璐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然後還是微微的嘆了口氣跟着她去了洗手間收拾自己。

到客廳裏，梁爸媽都在看電視，餐座上還給他們留了早餐。

梁璐走到餐桌旁坐下，梁媽媽的聲音響起：“梁璐，你們今天是不是要去醫院拿體檢報告啊？”

梁璐拿着包子的手抖了一下，差點不穩将包子掉在桌上，她咬了一口到嘴裏，然後含糊不清的回答：“嗯。”

程楠也聽到了梁媽媽的問話，他當做沒事一般的拉開椅子，然後坐在梁璐對面，端起桌上的牛奶若無其事的喝了起來。

有手機在響，是程楠放在桌子上的手機，他看了看亮着的屏幕，是他媽媽。

他擡頭看了眼對面的人，梁璐其實也看到了，但是她只是将臉別過去，程楠拿過手機按下接聽鍵：“喂，媽什麽事？”

“程楠，那個梁璐她……”

“媽我知道了，我現在在吃飯，一會我們去醫院再說好嗎？”程楠說話時又看了眼梁璐。

“那好吧。”程媽媽說完将電話挂斷了以後看着身邊的丈夫，過了一會還是開口将梁璐的事情告訴了他。

“那你有什麽打算？”梁爸爸問他的妻子。

“子輝，其他什麽事情我都可以不計較，但是這件事情不行。你知道梁璐她無法生育，這會影響到程楠的一輩子，我不可能接受一個不能生育的人做程楠的妻子的。”

“唉，挺好的一個人，怎麽就偏偏有了這樣的病呢。”

“是啊，可是這也沒有辦法，命運這東西誰能說得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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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之前看程楠迷戀那個蘇岚，我就想讓程楠趕緊結婚，我打心裏面其實是不怎麽喜歡蘇岚那孩子的。我覺得她有野心，将來肯定是要做女強人的，但是我希望程楠娶一個賢惠的女子，梁璐各方面都挺好的，怎麽就……唉……”

“是啊，我也不是很喜歡蘇岚那孩子，但是仔細想想，她也沒有什麽錯，更何況她是挺喜歡程楠的。對了，我聽說她回國了。”

“你不會想……？唉我說你還是別這樣啊，他們那事情都過去了，更何況我看得出來程楠對梁璐還是挺上心的。”

“唉，再上心又有什麽用。算了，我們先去醫院吧，一會見到他們在說。”

“嗯。”

梁爸媽到醫院時，程楠和梁璐已經等在那裏了。

程楠緊緊的握着梁璐的手，剛剛在路上他看梁璐一直坐在副駕駛座上一言不發的樣子就很是難受，他試圖跟她說話，可以她竟連敷衍都不屑了。

直到車子到了醫院門口，梁璐才将自己的思緒拉回來，他看着梁璐眼睛直直的看着醫院門口，然後深呼吸了一口氣将車門拉開。

程楠趕緊拉開車門跟在她身後，他快步走到梁璐身邊，然後伸手将梁璐的手扣在掌心裏，十指分開與她的手指交合。

梁璐看了眼他們緊緊相握的手，站了大約半分鐘後繼續朝前走。

他們到了拿報告的那裏，站在外面一直等程爸媽。

程媽媽一步步的向着他們靠近，程楠感覺到握住的手指不安的動了幾下，然後他用力的握了一下她的手。

程媽媽站在他們面前，她先是看了眼他們交握在一起的手，然後視線慢慢上移，最後定格在梁璐身上。

“梁璐，媽媽對不起你。”說完後又不敢看梁璐了，直接将視線轉到了走廊的盡頭，嘴裏的話停頓了一會後還是繼續的說出來：“你知道，媽媽是不能接受不完整的女人做程楠的妻子的，你恨我吧，我不會怪你的。”

“媽你說什麽呢？”程楠聽到程媽媽這麽說頓時慌了，他看了眼身邊的梁璐，然後又看着自己的母親開口：“梁璐她是我的妻子，能不能接受是我的事情，我不管她能不能生育，我都要她。”

程媽媽聽程楠說完沒有馬上接話，程爸爸也走到了他們前面，但是他仍然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看着梁璐嘆了口氣。

梁璐心裏明白，他此時的無聲嘆氣其實就是最直接的回答，她不怪他們，如果是她，可能她也一樣沒法接受自己将來的兒子娶一個不完整的女人。想到這裏她又笑了，她怎麽那麽傻，那麽天真，她這輩子怎麽可能會有兒子，是她癡心妄想了。

程楠望着自己的父母，他此刻心裏面說不出的滋味。他從他們身上看到了一種無奈的嘆息，那種嘆息聲聲入耳，直直的敲進他的心髒。這兩年來他都知道他的父母對梁璐是喜歡的，雖然他們不善于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是他是明白的，那是他至親至愛的人，他們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代表着什麽他都根深蒂固的知道，他以前從來沒有多想，管他們喜不喜歡梁璐那與他都無關，因為他覺得梁璐這個人跟他就沒有多大的關系，可是現在不同，他看到他父母對梁璐的放棄時他竟覺得心髒處錐心的疼。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梁璐被自己放棄着，可是除了他，其他人都還對她充滿喜歡，都還珍惜着她。但是如今時光漫漫，兩年的悠悠歲月轉過去後竟是只有他開始珍惜她，他的父母竟要放棄她了。

突然之間他覺得站在自己身邊的女子是那麽的可憐，他突然好恨自己，硬是将他們之間的那兩年變成了一生也回不去的距離，所有的往事都被潑墨成了黑白畫，慢慢的随着時光的流失泛黃成了一灘又一灘的污漬。梁璐在這攤污漬裏被歲月荒蕪得血肉模糊，直到這一刻他才覺得過去的兩年自己有多麽的殘忍。

程媽媽靜靜的聽着程楠說完，過了好一會再擡起頭來看着梁璐時，程媽媽的眼睛裏面已經隐隐約約氤氲着了水汽。

“梁璐，你之前為什麽要拿掉你們的孩子。”就是這輕飄飄的一句話，讓身邊的幾個人都震了震。

“醫生說，像你這樣的體質，本來就不容易懷孕，加上你之前做過人流，所以子宮更薄弱了……以後都不能懷孕了。”

梁璐感覺到握着自己的那雙手太過用力，她的手指疼得痙攣。她并不知道當初選擇不要那個孩子會造就現在的局面，她當時只是想：程楠不會喜歡她生的孩子的，而且她不會忘記新婚夜的第二天早上程楠看自己時眼神的陌生。第一次她什麽經驗都沒有，她天真的以為那是她的安全期所以什麽都沒想。後來發現懷孕時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她也很想留下那個孩子，可是她害怕，她怕程楠說她是為了算計他才跟他上的床，所以她才去醫院偷偷的打掉了那個孩子。

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天，那是炎熱的八月，那天整個城市熱得像是架在了烤爐上，外面的太陽高高的懸挂在了廣袤無垠的天際，她沿着北苑園林那條湖走了好久好久，就那樣看着在陽光照耀下波光潋滟的湖水，還有那層出不窮的香樟樹，以及不遠處小山上放肆生長的茼蒿。到處都是小橋流水的阡陌人家，現實那樣安穩，歲月莫不靜好，所有的人都笑語晏晏，琴瑟在禦，世間煙火輝煌，那天周圍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但是那些都成了布景，所有美好的一切都停止運作，只有她一個人形影單只的在路上走啊走，她從正午走到了傍晚，然後在園林裏面找個木椅坐下來，她擡起頭來用手掌對着如血的殘陽，夕陽發出昏黃的光就沿着她的指縫間流淌開來。天的那邊挂上了一抹金黃的晚霞，她想着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坎。

她又站起來沿着密密麻麻的樟樹不斷的往前走，突然一陣風拂過，有一片香樟葉子被風吹落到她的腳邊，她彎身拾起那一枚樹葉，然後走到面前的樟樹下，從土裏撿來一根小小的木棍，在樹葉上面寫下了程楠兩個字，最後一筆寫完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哭了。

可是就算她哭了又怎麽樣，沒有人會來心疼她，是她自己作繭自縛。于是她匆匆的抹掉眼淚，然後将那片葉子埋在香樟樹下，最後頭也不回的往醫院走去。

當那些冰冷的器具在她的身體裏攪拌的時候，她竟一滴眼淚也沒有了，她只是一眨不眨的望着白晃晃的天花板，然後聽醫生一邊安慰她一邊幫她拿掉自己身上的一塊肉。

過程很快，那個孩子來得快去得也快，醫生問她：“你要看看你的孩子麽？”

她搖了搖頭，其實他還很小很小，只是一小坨而已，根本什麽都看不出來。她不敢看，她怕看了一眼就會忍不住的要哭出來。

醫生最後把她扶到病床上躺下，然後問她：“你丈夫呢？”

直到那一刻她的眼淚才又掉了下來，醫生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打住去給她拿來點滴，然後就有針頭紮進自己的手臂血管裏，她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可是眼睛一閉上，就會想起那個剛剛失去的孩子，于是就一直閉着雙眼流淚，直到最後離開醫院時她都還止不住自己的眼淚。

現在想起來已經沒有最初那麽痛了。她以為這将會永遠的成為她一個人的秘密，那是只屬于她一個人的傷口，沒想到現在還是被他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