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走出法庭,當事人臉上那再也忍不住的笑容已經大大揚起。

“木律師,你真的太厲害了,剛剛一連串的提問跟反擊将對方律師逼得啞口無言。”當事人激動得臉都紅了。“好像看電影一樣精采刺激。”

“過獎了。”木言謹語氣平穩冷靜。“我只是做好我的工作而已。”

“木律師,下次是不是再開一次庭就會宣判了?”當事人的父親詢問着。

“依目前案子的進度來看是如此。”

“木律師,宣判後請務必讓我們請你吃頓飯,表達我們的感謝之意。”當事人的母親先邀約。

“不必破費。”木言謹禮貌地拒絕,“這不符合我們事務所的規定。”

“這樣啊……”女士有點失望,“私底下私人的聚餐也不可以嗎?”

“很抱歉。”

“其實……”女士親切地微笑着,“我是想介紹我侄女給木律師認識,她剛從國外回來,人長得漂亮又有能力,我想你們年輕人應該談得來。”

又是相親宴?木言謹聽得眉頭微蹙。

以前面對這種事,他總是一笑置之地拒絕;最近面對這種事,他竟然覺得自己愈來愈不耐煩了。

“抱歉,我有女朋友了。”

“啊?”這個消息讓女士頗感訝異,“可是我最近才問過……”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木言謹冷淡卻堅持地表态。

“呵呵……”女士尴尬地笑了笑。“那真的好可惜……”

“我還有事要先走,就不送三位了。開庭時間定下來後,我會請助理通知您們。”他客氣地道別。

“好好。”當事人的父親用手肘撞了下老婆,“木律師客氣了,那我們先走了,下次見。”

“再見。”他颔首致意,目送三人離開。

“啧啧……我怎麽從來都不知道事務所有規定不能私下聚餐?”秦宇商一臉看戲地倚在車門旁。

瞪了秦宇商一眼,他走向前去。“事情辦完了?”

秦宇商今天也是來開庭的,不過他喜歡自己開車,不愛搭捷運。

“正好趕上看戲。”秦宇商又補了句:“我看你幹脆在額頭上寫着“已婚”好了,這樣應該可以省掉不少麻煩。”

聞言,他突然想到什麽似地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你說,戴個戒指應該有同樣的效果吧?”

“真的假的?”秦宇商怪叫一聲。“你想結婚了?” 太快了吧?“你們才認識多久?”

“六個月又零八天。”

“……”秦宇商一時辭窮,會這樣計算日子的人,心思可不一般呀。

“走吧,坐你的車回去。”他拍拍秦宇商的肩膀,迳自上車。

認命地上車當司機,行駛一段路後,秦宇商想到了一件事。“允知昨天撥電話給我,要我幫忙約你見個面。”

“嗯。”

“那你打算約什麽時候?”

“我不打算再跟她私下見面。”

“啊?”秦宇商愣了下,兩人關系什麽時候變這麽糟的?“就算交了女朋友,也是可以有女性朋友的嘛,難道是怕單小姐生氣?”

“允知打了她一巴掌。”他雙手環胸往後靠向頭枕。

“啊……喔……”意料之外的回答讓秦宇商沉默了一會兒。

木言謹個性穩重、思慮周密,會讓他做出這樣的決定,應該是官允知踩到他的底限了。

這樣的狀況倒也教秦宇商不知道該怎麽說好。

“咦!說曹操,曹操到。那不是“你的”單小姐嗎?”停紅綠燈時,秦宇商眼尖地看見對面馬路邊的小公圜裏,單純正快步向前走去。

擡眼一看,木言謹正想下車喚她時,卻見她張開雙臂抱住一名高大英挺的男人……

“伍大哥!”單純開心地叫了聲。“好久不見了,你怎麽……”歡欣的聲音戛然而止,抱他的手改捉住他的雙臂,一臉驚慌地擡頭。

“小玖,你還真會讓人傷心,我們的情誼竟然值不了一句完整的問候。”被叫伍大哥的男人氣定神閑地看着她的慌張。

小玖,是對她的昵稱。

組織裏不随着“大小姐”亂叫的人也是有的,只不過有資格這樣叫她的人,寥寥無幾。

“伍大哥,我很想你的,可是說實話我真的不想在此時此地見到你。”她突然想到,伍大哥會出現表示情況有變,會特地來見她,表示木言謹恐怕有危險了。

“小玖,說話這麽老實怎麽交得到朋友。”

“伍大哥……”她沒心情開玩笑了。

“FBI把人跟丢了。”他直接切入話題,“頭兒指示其他被恐怖組織鎖定的人讓FBI自己去保護,但你的“那位”我們要自己保護,免得讓FBI搞砸了。”

真的出狀況了?單純的心糾結了下。

雖然知道這件事遲早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她卻還是希望別這麽快到來,至少……至少再讓她和木言謹多一點甜蜜的相處時光。

“那現在……”單純悶聲開口,心裏煩躁得不知該從何問起。

““三”親自出馬去搜集情報了,“柒”正安排武器運送,我負責武力部署。”

“啊!”單純詫異地叫了聲。

X組織裏有“九大騎士”,為了這件事連同她在內竟然就動用了四個來處理,可見組織對她是多麽的愛護了。

“頭兒對我真好。”單純感動得眼眶微紅。

“頭兒說十五年前讓你痛失未來的公公這筆帳都還沒跟FBI算清,這次說什麽也不讓FBI插手。”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拿。”伍大哥将手上的金屬手提箱交給她。““柒”特別趕制給你和他的防彈衣。她說,如果你沒有心猿意馬量錯尺寸的話,應該合身。”

單純聽得心虛了下。

木言謹的身材尺寸是她趁他發高燒昏睡那次偷量的。她量得很仔細,每個地方都量了兩遍,應該不會錯的。

只是……過程中她又幾度忍不住偷偷吃了他一些豆腐,但應該沒影響才對。

“小玖,他今天是不是穿銀灰色的西裝跟黑色襯衫?”伍大哥突然問道。

“嗯。”早上一起吃早餐時,他是這麽穿的。

“那麽現在正過馬路朝我們走來的人就是他了。”如此一來,對方盯着他看也算合情合理了。

“咦!”單純正想轉頭看去,卻被伍大哥阻擋。

“有時候也該讓他緊張一下,這樣他才會把你抓得更牢。感情間的拉扯,你還太嫩了。”

“他的個性不是這樣的。”

“是嗎?”伍大哥挑眉。“我也是男人,聽我的不會錯。”

單純微窘地笑着。“伍大哥,我介紹他給你認識。”

“下次吧,總有機會見面的,這次要讓他吃醋一下。”

“你想太多了。”

“拭目以待。”伍大哥說完,伸手壓上她頭頂,親昵地揉了兩下,而後刻意俯身在她耳邊說:“保持聯系。”

微笑着目送他上車離開,剛轉身的她便被摟進一副溫暖懷抱中……

“他是誰?”木言謹清冷的語調有些壓抑。

“同事。”單純順勢将臉埋人他的肩窩嗅聞着他身上的味道。

“很要好?”

“認識很多年了。”

就是“很要好”的意思了。木言謹忽然覺得胸口一堵,抱着她往公園裏走去。

“你喜歡他?”她見到那個男人時臉上欣喜的表情騙不了人。

“嗯,就像親……唔……”

話才出口,她的唇已被堵得密密實實,灼熱的唇舌随即探入她口中與她交纏……

不同于以往的溫柔纏綿,這次的吻挾帶着一絲急切與不安,有些激動、有些用力,雖然厮磨痛了她的唇舌,卻讓她舍不得推開他。

在她覺得快換不過氣時,他帶火的唇已沿着她的頸項一路吻下,而後咬上她裸露的肩頭……

“嗚……”她吃痛地悶哼一聲,卻仍乖乖窩在他懷裏不動,任他啃咬。

如此激烈的木言謹她第一次看到,難道真的被伍大哥說中了,男人有時候要讓他緊張一下?

“我要在你身上留下記號,讓別人知道你是我的。”松開牙齒,他發湯火的唇舌舔吮着他印在她微涼肩上的完整齒印。

她還是第一次聽見他說出這麽占有欲十足的話。

輕聲一笑。“那你要咬到見血才會留症,記號才能維持長久。”她的手環抱上他的肩,鼓勵般地建議着。

“你……”他挫敗地在她肩頭重重地吮兩下。“你怎麽這麽會撩撥我……”

他炙人的氣息粗重地噴在她頸項,冷熱交叉的空氣,挑逗着她的感官。

“木言,你……在吃醋?”她不确定地問着。

環在她腰上的手刻意收緊了些。“我是正常男人。”他的嗓音啞得性感。

“可他就像我的親哥哥一樣。”她的語氣帶點調笑,帶點得意。

說真的,看見向來冷靜沉着的他為了她吃醋、為她亂了心緒,她真的覺得很受用。

“沒有血緣關系。”他微惱的語氣像在控訴。

“木言,”她似笑非笑道:“十五年來我只看着你,而你不僅不知道我的存在,還有這麽多人觊觎你,我喝的醋都已經飽到喝不下了。”

“我……”辯才無礙的他面對她時,總有吃癟的時候。

“醋繼續吃不要停。”單純笑得更加愉悅了。“至少要吃到跟我一樣飽才行。”

“單純小姐……”

“那個……言謹,很抱歉,我……”突然介入的男聲讓兩人的對話終止。

回過身的木言謹自然而然地将單純往身後一擋。“悠堂?”

季悠堂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抱歉,我剛剛去事務所找你,宇商說你在這裏,所以……”他看着和他對上視線的單純點了下頭。“打擾兩位了。”單純也對他點了下頭,靜靜地站在木言謹身後沒說話,臉頰有些發燙。若非親眼看見,季悠堂絕不會相信木言謹有一天也會因為情不自禁而當街擁吻女人,而他好像來得不是時候。

“那個……”季悠堂假裝咳了一下。“我……把照片帶來了。”

“我不會離開你,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季悠堂已經在陽臺抽了一下午的煙,從單小姐告訴他照片裏的訊息後,他的煙就不離手。

雖然曾經想過女友可能會留下什麽樣的訊息給他,卻從沒想過會是這樣的兩句話。

說實在的,他很震驚——更确切的說法應該是驚吓。

以前,他總是癡笑自己的胡思亂想,現在,他卻覺得心裏有點毛毛的。說實話,他一直覺得女友沒有離開過他,沒有離開過這個家。

他常常覺得家裏不只他一個人,好像有人陪在他身邊一起生活,一起吃消夜,一起睡覺。

他常常夢見她。

夢中的她跟生前一模一樣,一樣的說話方式、一樣的語調、一樣的表情、一樣的愛誘惑他……

他總在夢中和她做愛。

從一個挑逗的吻開始,到火熱觸碰,到欲望呻吟,到……筋疲力盡。她的肌膚如此溫暖有彈性,她的吻如此令人着迷,她的嬌喘如此令人難耐,她的哀求如此令人難以抗拒。

他常常在弄濕褲子後醒來,進浴室梳洗後再回到床上睡覺。

春夢。

是的,欲求不滿的人容易做春夢,他總是這樣說服自己并拒絕接受“鬼纏身”、“鬼勾魂”等等這類怪力亂神的念頭。

畢竟他的精神狀況很好,氣色不錯,運氣平平,身體健康檢查報告也都沒有什麽問題,所以絕對不會是被什麽“髒東西”給纏上。

但是……他有時候真的會感覺到……身邊有人……

怕嗎?

有一點。

人對看不見、摸不到的未知神秘領域總會心生恐懼,但不至于害怕到吃不下、睡不着,畢竟……那也算是自己的親人。

可是,想歸想,一旦想法被人證實時,他開始感到不安了。

他記得為女友做七時,師父不止一次提到招不到女友的魂魄,或女友并沒有來聽經、聽法等等。

當時,他難過到無法思考,根本沒去在意師父說了什麽。

現在想想,不尋常的生活好像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人鬼殊途。

從小,不管是電視劇、電影、小說、戲劇,都是這樣演并告誡世人的。人與鬼不會有好結果,就像神與魔不兩立一樣。

“你想清楚再告訴我你的決定。”單小姐這樣對他說時,他腦中一片空白,什麽都無法思考。

“她……會怎麽樣?”他錯愕許久後,才問出這個問題。

“等你想清楚了,你再問我。”

“那她現在……好嗎?”

人總想從別人安慰的話語中尋找到那一句能說服自己、并讓自己安心的話,即使明明知道,那只是毫無根據的安慰詞。

單純誠實說:“我不知道。”

當時,他的臉色有點難看、有點怨慰、有點不知道為什麽而惱怒的失控。直到木言謹推了他一下,然後用帶着冷意的聲音對他說:“悠堂,別讓我後悔幫你。”

他看到言謹将單小姐護在懷裏,即使單小姐對他的失态一點都不在意,他還是注意到了言謹眼中的防衛與呵護,一如他之前守護自己的女友一樣。

他的心突然刺痛了起來。

無力地蹲跪在地上時,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自殺時的她,心裏不知道有多驚慌、多無助、多痛!

一心求死,需要有多大的勇氣與決心?

在生死邊緣掙紮時,可曾後悔?

她的答案,他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但他知道他想盡可能地陪伴她。

将手上的煙撚熄在滿是煙灰的煙灰缸裏,看看手表,拿起鑰匙,下樓接人。

私人俱樂部的包廂中坐着四個人,此時的氣氛并不歡樂,反而透着一股淡淡的憂傷。

“玉婷很唠叨。”季悠堂端着紅酒慢慢啜飲着,“也許是身為家中長姊照顧弟妹慣了,也總把我當成弟弟一樣照顧,其實我還大她三歲呢。”

他自顧自地回憶着,現在的他需要的是聽衆,而不是心理師或輔導師。“她是個能幹又勤勞的女人,因為食安問題,堅持三餐都自己煮。她會在晚上将晚餐跟明天午餐的便當一起準備好,然後一大早起來幫我做早餐。”

“所有食材都是她精挑細選過,假日甚至會沿着蔬果的生産履歷去實地查看是不是真的有機無毒。”

“她總是叮咛我不要抽煙,也要避免吸二手煙,而每當我要出門時便主動幫我戴上口罩,說外面空氣髒,吸了有害健康。”

“剛開始同居時,她便把我家裏所的塑膠器皿丢光,全部換成玻璃、不鏽鋼與瓷制品,然後氣呼呼地對我說,塑膠會溶出有害物質影響健康,電視都有在宣導,我怎麽都當成耳邊風。”

“她最不喜歡我帶外食回家,因為外食幾乎都是用塑膠袋或塑膠碗盛裝的,她看了就會直皺眉頭。”

“我們兩人都是上班族,難免也會有需要外食的時候,當時我總是半開玩笑地說,人的身體裏總需要一些不好的東西來刺激身體增強抵抗力。就像我小時候住的眷村,哪個小孩不是拿到東西也不管幹不幹淨先往嘴裏塞再說,大家也都養得頭好壯壯的。”

說着說着,他微微一笑。

“我永遠記得每當我說這些話時,她總會反駁我說:“以前那個年代商人的心還沒有這麽黑,造假與化學調劑還沒有這麽被廣泛運用,不像現在檸檬汁裏沒有檸檬,愛玉冰裏沒有愛玉,連咖啡都可以用香料和色素調出來,那些東西你也敢吃?””

他舉杯抿了一口紅酒。

“她說的是事實,但大家都是這樣吃喝的,除非過着完全自給自足的生活,不然與毒為伍在所難免。”

忽然,他擡頭看着其他三人。“我看你們也都是三餐老是在外的,對吧?”

三人同時點了點頭。

他垂下頭,長長嘆了一口氣。

“肺腺癌,只剩三個月時間。”他直到剛才才從單純口中知道女友選擇自殺的原因。“她是我見過最重視養生、最注意身體健康的人,結果卻是最先罹癌的人,說真的我不大能接受。”

其他三人靜靜聽着,沒有插話。

“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我會要她別忌口,我會帶她上山下海四處去吃,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只要開心就好,只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他将酒杯舉向單純。“單小姐,真的非常謝謝你幫我解開我心中的困惑,關于婚期就麻煩你了。”

“你謝言謹吧。”單純平靜地開□,臉上表情淡漠。

她的意思其實很明顯——若不是木言謹請托,她根本不會管。

她确實很少插手管這種事,通常這種“家務事”牽扯太多個人情感在裏面,死者有死者的意願,活人有活人的想法,一旦介入就要當雙方溝通的橋梁,很麻煩。

木言謹看着單純冷沉的側顏,眸底浮出些許歉意。

沒多想,他迳自握起她擱在腿側的手,輕輕收緊兩下,無聲地表達謝意。

“言謹——”

“以後再說吧,先把事情處理好。”木言謹打斷季悠堂致謝的話。

“冥婚的日期選定後我會讓言謹通知你。”單純的語氣莊重且冷靜,“我尊重季先生的選擇。”她定定看他。“但日後,若季先生要交女朋友或組織一個家庭時,請務必先得到“她”的同意,那麽一切都會順利。”

“我不會……”“再結婚”三個字被季悠堂隐在嘴裏,他雖然心意已決,但他的父母親卻仍盼望着抱孫子。“怎麽征詢“她”的同意?”

天底下沒有絕對的事情,該問的還是先問清楚得好。“攤茭。”

點頭表示明白,季悠堂再開口時語氣猶豫:“單小姐,我真的沒辦法再見到她嗎?”

這話讓秦宇商猛然睜大一雙眼盯着單純不放。

單純疑惑地回看他。“季先生常常見到她不是嗎?”

季悠堂眼裏有着不确定。

單純想了想。“或許……季先生以為那是作夢。”

瞬間,季悠堂滿臉通紅。“我……我真的以為……”他說不下去了。沒想到連這種事情她都知道……他心裏真的是又驚又窘又喜。原來,他是真的和玉婷在……

“作夢怎麽了嗎?”秦宇商看出端倪地打趣着。

掩飾地将杯中紅酒一口喝完,季悠堂連脖子都紅了。“抱歉,我想回去……陪她了。”既然知道夢中的她都是真的,他突然很想回家了。

“悠堂。”秦宇商不放心地說:“你可要想請楚。”

“人生無常,世事難料,我想活在當下。”他坦然地看着三人。“她願意陪我多久,我就陪她多久。”

他的話讓單純不自覺地看向木言謹,正巧他也看着她,兩人的視線碰個正着,一種無言的默契在流竄,相視一笑。

離開?樂部時,秦宇商忍不住問出心裏的疑問:“小單,說真的,你真的看得見另一個世界的朋友?”

“這世界上,有陰陽眼的人幾乎都看得見,沒什麽好訝異的。”

“不會害怕嗎?”

“習慣就好。”單純語氣平平道:“不想看時,不要看就好。”

秦宇商詫異了。“這種事還可以選擇的嗎?”

“有修練過就可以,而我修練得還不錯。”

別有深意地看了單純幾眼後,秦宇商決定揮手道別了。

自從知道單純就是“臨終敘述師”,而季悠堂動用了所有人脈都找不到她之後,他可不會真的以為她就只是個記錄亡者訊息的人。

那塊領域太神秘、太詭異、太封閉,而他只要知道萬一遇到什麽科學無法解釋的靈異事件時要找誰幫忙即可,其它就不需要了解太多了。

剩下兩人時,木言謹将她的手拉進衣服口袋裏交握着,慢慢散步回家。

到家門口時,他側轉過身與她面對面。“單,怎麽了?”一路無話的她心情顯得有些低落。

他關懷的語氣與擔憂的神情讓她心頭一暖,往前一跨,偎人他懷裏,環緊他的腰。

“木言。”她的聲音軟軟的,帶點依賴意味。

“嗯。”

結果她只喚了他一聲就沒了下文。

他沒有催她,只是伸手撫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耐心十足。

她的異樣從見到季悠堂開始持續到現在。另一個世界的事情他不懂,但他相信他也可以是很好的傾聽者。

“季先生的女友沒有罹癌,是醫院誤診了。”半晌,她說出了令人震驚的事實。

木言謹的手停頓下來。

“檢查報告被錯置,後來醫院也察覺了,正打算通知她再回醫院重新檢查,沒想到……”單純嗓音低低的:“後來醫院怕惹事,偷偷将報告換掉,當作沒這回事。”

木言謹聽得心情沉重。

因為罹癌,怕拖累季悠堂,怕季悠堂眼睜睜看着她一步步邁向死亡卻無能無力,所以選擇提早結束自己的生命,沒想到卻是……

““她”跟你說的?”

“嗯。”單純閉上眼睛,“她要我不要告訴季先生實情,怕他難過自責,也怕他去告醫院,惹得官司纏身,生活不得安寧。”嘆口氣,“她只怪自己太沖動,如果當初有再去另一家醫院檢查的話,應該就不會這樣了。”

低頭,他溫柔地吻上她的額。“人的一生總是不斷地在做選擇,也必須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所以才說人生掌握在自己手裏。”這是他父親對他說過的話,“這樣的事實雖然令人感到遺憾,但我們也只能藉以警惕自己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算最後真的活不了了,至少已經為自己的生命做了最大的努力。”她擡頭看他。“就像當年你努力活下來一樣。”

“我一直告訴自己,我不能死,不能讓母親與父親傷心。”他用手指将她的發勾到耳後。“如果那時候就知道你的存在,我的意志力應該會再強一分。”

單純被他逗笑了。“你都不知道我把你抱進懷裏時,身體抖得多厲害。”她解開他的大衣鈕扣,手沿着他的胸膛滑上他左肩。“你那血肉模糊的肩膀看得我的心都涼了。”她順着他的鎖骨一直摸到肩頭。“還好組織裏的醫生确實頂尖,才能讓你恢複得這麽好。”

他伸手按着她停留在肩膀上的手。“光用摸的就知道我恢複得好?”

“不然你要脫給我看嗎?”

“有何不可?”他的聲音醇厚中帶着誘惑意味。“想看嗎?”

話語中嗳昧的暗示她聽得懂,也就因為聽懂了,所以臉頰不受控地慢慢紅起來。

他看她的眼神,專注中融着不容錯辨的情欲,像一張朝她撒過來的網,慢慢罩住,緩緩收攏,而她既躲不開也不想躲。

“你別看我兒子長得一副萬人迷的樣子,他的個性可是完完全全遺傳到我,死心眼一個。”

“一旦他認定的人,就不會變,打死他都不會變心,跟他老爸一模一樣。”

木大叔之前說過的話不知道為什麽此時從她心頭冒了出來,讓她忍不住笑了聲。

“怎麽突然笑了?”她甜美的笑容讓他看得人迷。

搖搖頭,擡手撫上他的頰,将他勾人心魂的容貌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的容貌,不過分陰柔,也稱不上陽剛,就像古代那種氣質優雅出衆的書生,讓人想一看再看。

最後,她的目光與他交纏,而後狀似不經意地問出那一句:

“看了,要負責嗎?”

大冬天的,單純卻不得不降低水溫洗澡。

她需要冷靜,需要平心靜氣,不然從頭到腳因為情欲而泛紅的身體,怎麽出門見人?

等一下她還要到樓下商店買東西,再不快點平複心緒,約好在木言謹家裏看電影的時間就快到了,她可不想在買東西的時候被逮個正着。

而當她背着鼓鼓的背包準備按門鈴時,門卻開了。

“木言?”單純看着穿上外套的他。“要出去?”不是要看電影嗎?

尴尬之色在他眼中一閃而過。“我去買個東西。”

“吃的我都買好了。”她獻寶般地拍拍背包。“夠我們兩個吃了。”

“我……”他抿抿唇。“買別的。”他有些不自在地調開視線。

看着他略帶赧色的異樣神情,單純好似想到了什麽,抿嘴偷笑着。

“不用買了。”她扳過他的身将他往屋裏推。“我買了。”

木言謹愣了下。“你……你買了……”他欲言又止,懷疑單純說的是他所想的。

“嗯。”看着他一副困擾的模樣,她走到他身邊踮起腳尖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句:“保險套。”然後不再看他,快步進屋去。

驀地,木言謹的耳朵紅了。

看着急急躲進屋去的單純,他的眉心皺了皺——讓女人去買這種東西,實在不大應該。

進屋,他脫去外套放在沙發上,而單純已經将零食全搬出來放滿整張桌子。

“你怎麽知道要買哪一種保險套?”

“噗……咳咳……”單純被水嗆紅了臉。

他拿開她手中的杯子,遞上面紙輕拍着她的背。“上網查過?”

“沒查過。”她的額頭抵着他胸口,聲音還帶啞:“看過電視廣告,憑印象買的。”

“如果是樓下商店買的,我記得只有一種品牌。”

“你買過?”單純訝異反問。“跟誰用?”這一句就說得哀怨了。

然後,她如願收到一記彈額回饋。

“話怎麽聽的!”他的手指扣着她下巴。“我看過。”

“喔。”單純松了口氣,笑了。“那你剛剛要下樓去買這個,想跟我做?”

木言謹無奈地擡手扶額,這女人說話,還真是……

“那你買這個,想跟我做?”

“想。”回答得真幹脆。

他又被她的話堵得啞口無言,感覺耳朵又熱了起來,他投降般地舉手,退離她兩步。“先看電影。”

揚唇一笑,單純乖乖到沙發坐好。

今天看的是一部名為“stillAlice”的片子。

片中描述一名認知心理學教授兼語言學家,被診斷罹患遺傳性基因變異的阿茲海默症後,如何堅強起來、如何承認身為精英分子的自己需要自助也要求助。

她勇敢地面對自己的病,持續以各種工具訓練記憶力、從事各種活動,持續跟醫生溝通,設法了解與疾病有關的知識并參加相關研讨會,甚至在女兒的協助下完成演講稿,反覆練習,只為了在聽衆面前發表演說分享自己的情況。

因為記憶力的下降,剛念過的句子可能下一秒自己就忘記剛剛念過,所以當她用螢光筆畫過每一句念過的句子好提醒自己時,單純的眼眶已經開始泛紅了。

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她偷偷瞄了身旁專心看電影的木言謹一眼,然後拿起棒子餅幹慢慢啃着轉移情緒。

她真的是用啃的。

像兔子啃紅蘿蔔一樣,用門牙一點一點地咬着。

餅幹很紮實,啃起來聲音特別清脆,不知道啃到第幾根時,她咬在嘴上的另一半餅幹被人一口吃掉了。

“你讓我無法專心。”吃了她餅幹的木言謹嘴唇仍貼着她的沒有移開。

這句既像埋怨又像寵溺的低語,讓單純的心跳不争氣地加快許多。

“再來一根。”

“嗯?”呆了兩秒,她趕快又咬了一根餅幹在嘴裏,還自動自發地噘唇向他。

臉一湊,他咬着餅幹的另一端,眼眸深深地注視着她,然後一口一口地向她吃來,吃得她口幹舌燥。

雙唇觸碰時,他沒有停下,火熱的舌直接探人她口中将她含在嘴裏的餅幹一并卷走吞掉……

接下來,電影在演什麽,他們已經沒空理會了。

他的舌與她的緊緊糾纏,舔吮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時才松開她,往下掠奪。

修長的指不知何時已經解開了她線衫的鈕扣,灼熱氣息噴在她裸露的胸口上,讓她忍不住輕顫了下。

緊張的手觸碰到他胸膛時,才想起要看看他的肩傷,手指已自有意識似地順着他的襯衫鈕扣一顆顆解着。

他的肌膚很熱,肌肉結實有彈性,線條誘人。

當她戴着手套的指探詢似地慢慢撫觸那片皮膚顏色稍淺的傷疤時,他的身體倏地緊繃起來,原本在她鎖骨舔吻的唇舌一路滑下,烙在她雙乳之間。

“嗯……”忍不住的呻吟逸出了口,麻熱的感覺一下子從胸口蔓延開來,

讓她不自覺地挺起上半身,想要得更多。

撫摸着她腰身的手慢慢滑到她胸口下緣,修長手指勾下她的蕾絲內衣時挑逗地碰觸着她挺立的乳尖。

他聽見她倒抽了一口氣,不等她有其它反應,他張口含住了那抹誘人的粉桃……

“木言……”她的聲音柔媚中帶着渴求的嘶啞,眼神逐漸變得迷濛,身體更因為情欲而泛起粉紅色澤。

當他伸手摸向保險套的盒子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兩人的身體同時一僵。

天底下最殺風景的,莫過于此。

他的唇回到她唇上繼續纏綿,等着惱人的鈴聲停止,不料那鈴聲仿佛跟他們作對似地停了又響,毫不死心。

最後還是單純先笑了出來。

“唉。”無奈一嘆,木言謹起身撈過單純的背包,幫她拿出手機,而後又趴回她身上,将頭埋在她肩頸處。

“喂。”單純的聲音帶笑。

“抱歉,小單,言謹有沒有跟你在一起?”秦宇商的口氣有點急,“他的手機撥不通,我有急事找他。”

兩人靠得這麽近,不用單純轉達,木言謹也聽見了。

他靠着單純沒動,她直接将手機貼上他的耳。“什麽急事?”

他的聲音有一種……被人破壞好事的沙啞與微惱,讓秦宇商驚覺到自己好像破壞了什麽事。

“那個……”秦宇商猶豫了一下,“你現在抽得了身嗎?”他的雙關語問得木言謹給他一聲冷哼。“說吧。”

“你現在能不能馬上到醫院來?”

“你受傷了?”木言謹按着手機坐了起來。“車禍嗎?”

“不是,我沒事,別擔心。”秦宇商想了下。“是允知。”

“嗯?”他用肩膀夾着手機,伸手幫單純拉妥衣服扣上扣子,還溫柔地順了順她的發。“她怎麽了?”

頓了頓,秦宇商才開口:“她服藥過量。是她父母将她送醫的。因為她一直叫着你的名字,所以她父母從她的手機查到你的電話,一直撥不通後改撥通話紀錄裏的電話號碼,聯絡上了我。”

木言謹沉默了。

“她父母說想跟你見一面。”秦宇商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言謹你看……”愛情這種事,如果有一方堅持不放手,對彼此都是一種折磨,對另一方更是極大的困擾。

木言謹的為人他很清楚,也知道這根本只是一廂情願的愛情,但兩人都是多年好友,他總希望能妥善地解決。

只是……為難了木言謹,抱歉了單純。

仍然冷着一張臉沒說話的木言謹,嘴唇突然被單純輕輕吻了一下。

擡眸,他看進她含笑的眼中。、“我陪你去一趟。”語畢,她仰唇又親了一下。

她的吻像有魔力似,讓他心裏的不悅一掃而空。

寵溺地揉了揉她的發,他的回吻落在她的眉心。“我一會兒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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