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
“師父,教我禁術。”年輕的單純抱着一本古籍興匆匆地跑到師父面前要求着。
沒想到師父的眼睛連擡都沒擡,迳自悠哉地與自己對弈。
“師父。”手一伸,她握住了師父下棋的手。“別裝作沒聽見啦。”
“聽見了又怎麽樣?”師父掙脫開她的手。“都說是禁術了,你想師父會嗎?”
“我的師父這麽厲害,沒有他不會的。”
“拍馬屁也沒有用的。”師父絲毫不受影響。“禁術不能學。”
“不能學的話為什麽會寫成冊傳下來?這樣不是很矛盾嗎?”
“你是在質疑先人的做法?”
“不是!”單純急忙搖頭。“我是質疑師父的說法。”
“啧!”師父瞪了她一眼。
“師父,教我啦,拜托!”單純雙手合十高舉過頭。
“為什麽想學這個?”
這一問,把單純唇角挂着的微笑給問平了。
她在師父對面坐了下來,視線落在黑白棋子上,思緒紛亂。
“師父,我想要愛一個人。”
那小心翼翼、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口吻聽得師父眉頭一皺。
“想要和他一起白頭到老,想要過着有他相伴的日子。”她的願望看似簡單,卻困難重重。
“身為我派傳人,你就只有這點出息?”師父嗤之以鼻。
“那師父呢?您的出息不就只有收我為徒而已。”
“至少師父我傳承了,對得起我的師父了。那你呢?你的徒弟在哪裏?你對得起你的師父我嗎?”師父的食指都快在她額上戳出紅印子了。
“禁術都沒教我,還敢說已經傳承了,師父你要不要臉啊!”
“你——”師父被激得頻頻深呼吸。“不是跟你說別開口對他說“愛”就行啦,學什麽禁術!”
“師父能保證這是萬無一失的做法?”單純擺明了拆臺。“這根本就是鴕鳥心态。”
就這樣,師父跟她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讓誰。
半晌,師父又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棋子。“你知道我派為什麽地位崇高卻人口凋零嗎?”
單純也坐了下來,靜靜聽着不說話。
“都是這個禁術害的。”師父重重嘆了一口氣。“為師多麽希望你永遠都用不到。”
“師父……”單純的心不斷下沉着。
“懷有慈悲心是我派傳人的必要條件之一,加上本事高這個缺點,一旦有牽扯較深的緣分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那種要不得的念頭就産生了。”師父看着單純。“就跟你一樣。”
“不一樣的,師父。”單純解釋着:“我這麽做純粹是為了我自己。”
“少來!”師父可沒這麽好騙。“誰不知道你想用禁術裏的“過命”這一招。你想要放膽去愛一個人,卻又怕他可能會因你而死,所以走極端想将他會遭連的劫數過到自己身上,好保他安然無恙。”
“師父英明。”單純大方承認。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會不會死?什麽時候死?只有老夭爺知道;你硬要将所愛之人的死歸咎到自己身上,會不會太自以為是了?”
“我知道這個道理,但是我不敢賭。”單純臉上的笑容比哭還難看。““一旦動情便失去”,這種事我絕對無法再承受一次。難道師父寧願看我孤單一人自責內疚地過一輩子?”
師父抿着唇不說話了。
“師父,以我的聰明才智自學也是可以的,我只怕萬一不慎走火入魔壞了師父的名聲就不好了。”
“你威脅我?”師父警告地喊起眼。
“不是,”單純笑了。“有師父在一旁指點,我心裏才會踏實,才能突飛猛進。”
“哼。”師父用鼻孔出氣。
“師父,”單純放軟音調。“我認真學習這麽多年,好不容易現在才擁有學習禁術的能耐,再不加緊腳步,說不定等我能去找他時,他都娶妻生子了。”那她多冤啊。
“說不定他現在已經娶妻生子了,你什麽也不必做。”
“還沒喔。”單純眼角帶笑,“我有眼線的。”在她還不能出現在他面前時,安排人保護他這點,是不容許有任何差錯的。“師父一定也希望我過得快樂幸福的,是吧?”
師父的臉很臭很臭。
“心意已決?”
“是。”單純鄭重點頭。
“一旦過命,他的劫數都得由你來擔,萬一他并不愛你,你不是——”
“就算如此,我也希望他能好好活着,這是我答應木大叔的事,不能失約。”
“蠢。”師父下了結論。
單純嚅嚅唇。“師父收我時,明明誇我是萬中選一、不可多得的奇才。”
“誰知道你學成後就變蠢了!早知道就不收你了。”
“您說過我們是術者,不是算命師,沒辦法所有事情都早知道的。”單純嘻嘻笑着。
師父咬牙切齒道:“敢情我是收一個徒弟來氣死自己的。”
“是收一個徒弟來傳承的,師父剛剛自己說的。”她将禁術的書籍攤開來。
“所以,您現在開始妤好傳承吧。”
師父氣呼呼地直跺腳卻又拿她沒轍,只能用力地将棋子下在棋盤上,生悶氣。
而後她看見古籍上那一段字:
過命者,承他人之厄,亦承己之厄,宜多行善,積無量福德以消災解厄。
他人之劫将近時,過命者當心痛與日俱增,元氣耗損過甚,宜靜心養氣,持符護身以度難關。
按壓着胸□的單純閉上眼睛坐落床沿,刻意拉長呼吸的時間以減輕胸口的疼痛。
時機将至?!
學習禁術時與師父間的對話一下子全部回籠,她從不後悔,卻難免擔心……擔心自己扛不下他的劫難,從此再也見不到他。
若此,他會很傷心吧。
就像她根本不敢想像她離他而去的那天他會是如何的肝腸寸斷。
“木言……”她在心中一聲聲喚着他的名字,仿佛只要這麽做,她就能提起更多的勇氣繼續前行。
“我發誓,屆時一定拼盡全力努力讓自己活下來,倘若不行……”她微勾的唇泛起濃濃苦澀。
倘若不行啊……她眨眨眼,試着消減眼眶漸凝的熱氣。
“倘若不行,你不要愛我,不要恨我,我只希望你能永遠永遠地……忘了我。”
将車開進事務所停好時,單純被事務所裏傳出的轟天嬉鬧聲吓了一跳。
明天除夕,事務所依照慣例只上半天班,所以她工作一結束就往這裏趕,當起标準的“夫奴”。
“小單。”面對門口而站的秦宇商率先看到她。“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來試試手氣,你是最後一個名額。”
背對着她在白板上寫字的木言謹聞言回過頭來,對她招了招手。
“試試看,統統有獎。”木言謹指着俄羅斯輪盤要她轉轉手氣。
輪盤上的獎金從一萬到十萬都有,堪稱年度大放送,散財來着,怪不得剛才的歡呼聲都快掀頂了。
“我不是員工。”單純小聲地對木言謹說。
“放心,你轉到的獎金全部由言謹一人提供,跟事務所無關。”秦宇商離得近,聽得清清楚楚。
“快去。”他推了一下猶豫的單純一把。
絢麗的色彩随着輪盤轉動,所有人全都興奮地看着。
“特別獎!”指針下的這三個字又贏來一陣歡呼。“這個特別獎只有一個,偏偏就讓你給得了。”秦宇商将貼着特別獎的小盒?拿在手上,一臉的不可思議。“特別獎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我手裏的盒子,一個是言謹的吻,你選哪一個?”
“吻!吻!吻!”事務所的同事喊得可熱烈了。
這種事情果然是看戲的人最激動。
“盒子!”單純大聲說着,伸手向秦宇商。
“噢……”失望的聲音同時竄了出來,衆人的目光全落在木言謹身上。
而木言謹則微笑地看着單純,那眼神溫柔中透着關懷。
“單小姐,你還真是不解風情。”秦宇商調侃着,“多少女人想花錢買言謹的吻都買不到呢。”
“木律師,我剛剛轉中的五萬元換你一個吻吧!”實習小妹紅着臉喊着。
“可以換嗎?那我也要換!”
一時間,現場大亂。
“給我。”向前一步迳自取走秦宇商手上的盒子後,單純一個旋身巧妙地撲進木言謹懷裏,仰首便送上一個熱吻。
她的吻來得直接,一沾唇便探舌入木言謹的口,吮纏着他的舌。
尖叫聲與□哨聲轟得單純耳朵嗡嗡作響,她閉着眼睛不敢看他,卻知道他的手環上了她的腰,将她擁得更貼近。
雙唇分開時,她看見他帶笑的眉眼與那句無聲的“再找你算帳”。
她讨好般地對他笑得開懷,将他寵溺的包容納入眼底。
“單小姐,真有你的,擺明了人財兩得一點虧都不吃呢。”秦宇商揶揄着,“像你這種人不從商真的太可惜了。”
“再一次!再一次!”衆人的熱鬧還沒看夠。
“唉呀,我的心都碎了!”同事之中爆出的話語又成功地惹來一陣大笑。
“好啦,獎也拿了,戲也看了,快點收拾東西,回家的回家,趕車的趕車,動作快!”秦宇商催促着大家,再晚恐怕就要開始塞車了。
“木律師,秦律師。”鄧助理來到他們面前。“律師公會的春酒邀請卡今天送來了。”
“謝謝。”兩人一一接過,打開看着。
此時,秦宇商狀似不經意地想起了什麽。“我記得去年會長喝醉了,拉着你不讓你走,硬要你當他的女婿,有這件事對吧?”
聞言,木言謹看了單純一眼。“所以是建議我不要參加春酒了?”
“不是。”秦宇商搖搖手指,“我要說的是,聽說會長的女兒考上律師了,我敢打賭這次一定會安排她坐在你身邊,信不信?”
木言謹睨了他一眼。“我很樂意跟你換位置。”
“我很樂意為朋友效勞。”秦宇商呵呵笑着,“不過,我建議你幹脆發信通知大家說你要訂婚了,這樣效果可能會好一點。”
“我親愛的單純小姐,”木言謹馬上側首看她。“我們訂婚好嗎?”
“好。”這一聲回答得毫不遲疑。
“喂喂!小單,你怎麽連一點女人該有的矜持都沒有啊!”秦宇商哇哇叫着。
“矜持什麽?”單純反問,“我确實想把他訂了,不讓別人觊觎。”
“不愧是我的女人。”木言謹笑着賞她一個頰吻。
“真是……”
“木律師、秦律師、單小姐,我們先下班了,祝你們新年快樂,安康發財!”同事們自動排成一排,一起喊話的聲勢驚人。
“吓我一跳!”秦宇商一手撫着心髒笑罵着,“大家快樂,大家發財,快離開!”
衆人笑嘻嘻地揮手互道再見,相繼離開。
“兩位,誠摯邀請你們過年期間到寒舍走走吃個便飯,順便談談訂婚的事。”秦宇商對單純眨了下眼,提出邀約。
“我再跟你确認時間。”木言謹環在單純腰上的手收攏了下。
“OK。”秦宇商向後退開兩步。“那麽不打擾二位,我先告辭了,也不免俗地祝二位新年發財、幸福美滿。”
秦宇商前腳才剛踏出門,單純便一個側身靠在木言謹身上,下巴擱在他的肩頭,頭靠着他的頸項,幾乎将全身的重量都丢給他。
“木言,我累了……”
早已察覺她的不對勁的他,順勢将她攔腰抱起,快步走進辦公室,将她安置在沙發上。
才從櫃子拿出毛毯替她蓋上,她竟然已經睡着了。
看着她臉上無法遮掩的蒼白與疲憊,他依着沙發蹲下,手指拂開她頰畔的發絲,欲将她看得更仔細一些。
她親吻他時,就知道她累壞了。
嘴唇不似平時水潤還帶點涼意,眼下暗影明顯,氣息淺短不穩,站立的身姿也不若平時挺立。
才由着她去工作兩三天不見而已,她就可以把自己累成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這個女人,難道就不能乖一點、自知一點,好讓人放心嗎!
凝視着眼前這張毫無防備的睡顏,他仍是心疼地俯唇吻了下她的唇,而後坐回辦公桌前,邊等她睡醒邊辦公……
單純醒來時,窗外天色已暗,辦公室裏只有辦公桌上的臺燈亮着,木言謹卻不在。
看了一下表,才知道自己這一睡竟然睡了快三個半小時,讓她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醒了?”木言謹走過來伸指撫平她的眉心,遞上一杯巧克力牛奶。“先喝幾口,暖暖胃。”
她微笑接過,邊喝邊注意他的神情。
而後,她的眉心又有溫暖的指腹撫上。
“出什麽事了?”他的聲音低緩堅定。“與我有關的話,是不是要先告訴我一切,好讓我做準備?”
她點着頭,卻沒有說話。
“出門要穿特制的防彈衣,家裏的玻璃全部換成防彈的,上下班、出庭時由你接送或由你安排的人接送。”有時候他真的很好奇單純在他們組織中的地位。“這種總統規格的禮遇,我是不是可以猜測有人想要殺我?”雖然他并不清楚自己得罪了什麽人,但顯然單純是知道的。
她放下杯子,表情凝重。“你十五年前遭遇的那場恐攻,之後由美國FBI接手,這些年來FBI陸陸續續剿了幾個恐怖組織的據點,在其中一個據點搜出一些照片。”她拉過他的手,雙手合握。“你的照片也在裏面。”
“一般恐攻的對象都是随機的,所以當初你的學校才會逢劫。他們為什麽會留有你後來的照片,我們也查不出原因。”
“依照片背景來看,是你就讀大學時在校園被拍攝的,那是近身拍攝的照片,所以組織先從你的同學跟學校教授調查起。”
“而你所屬的組織從那時候起就派人暗中保護我?”他猜測着。
單純搖頭。“更早。”救起他的那一刻起,她便無法不去在意他的安危。木言謹訝異地怔了下。“十五年前我們都還小,而你竟然已經參與了這麽多危險任務。”他開玩笑地說:“那不是非法使用童工嗎?”
“我算是後勤單位,組織裏真正危險的工作由伍大哥負責。”
伍大哥?他微眯起眼。“上次摸你頭的那個男人?”
“對。”而她永遠忘不了那次他吃醋的模樣。
那聚集在她眼底的竊笑讓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
“組織最近抓了幾個恐怖分子,逼問出了一些消息。”她與他交握的手隐隐出汗。
“确實有人針對你而來,而且不允許他人介人,說是個人恩怨,其他人也不想多管。”
木言謹聽得皺眉,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與恐怖分子有恩怨。
“木言。”她輕柔地喊着。
“嗯?”
“木言。”她又喊了聲。
“嗯。”雖然不大清楚她的心思,他卻很配合。
“答應我,保護好自己。”她知道,他的劫難将至,畢竟她日益加重的心痛正無聲地宣告着殘忍的事實。
而她……
而她呀……
“別擔心,我不會有事。”她擔憂的神情讓他忍不住想安慰。
“說到做到。”她認真地盯着他看。
“說到做到。”他舉着手宣誓。“你也——”要她也保證的話未及說出口便被單純給截斷。
她急切地索吻,激烈地嘗到了唇舌裏的血腥味,此時的她無法緩下心中的不安與日漸濃厚的不舍。
她不後悔,但她卻害怕遺憾。
“單,怎麽哭了?” 他的唇溫柔地吻去她落下的淚,紅腫的唇滿是她纏吻的痕跡。
搖頭,再搖頭,她說不出話來,只是不斷地印上他的唇,要他只為她柔情似水……
她真的懷疑過官允知。
只是,在證實了官允知對木言謹的心意為真,加上這麽多年來并沒有任何“異常”狀況發生,所以單純對她的戒心變成了情敵間的攻防。
因此,當官允知、木言謹與秦宇商三人一同搭乘電梯前往酒店頂樓的空中花園時,負責監視的她還刻意錯開電梯搭乘,好讓他們可以有較多的時間把話
說開。
這次,她真的希望是官允知對木言謹的最後一次糾纏。
而她內心的期盼在收到“三”傳到她手機裏的重要線索照片時,化成粉碎。
頃刻間,她感覺到血液似乎迅速在她體內凝結,凍得她手腳發麻。她知道,她将為了自己的疏忽而付出代價。
一秒鐘也無法等的她,舍棄了仍在緩慢下降的電梯,直接推開安全門,拚命地踩踏上每一層階梯。
一口氣奔上頂樓的她重重地喘了兩口氣,而後靜下心,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找到你了,秦宇商。”單純笑着走進空中花圜。“借一步說話。”直接調離木言謹的話意圖太明顯,只好想辦法先将“不相幹”的人支開。
“我?”秦宇商指着自己的鼻子,看了木言謹一眼。
“怎麽?我就不能找你說話?” 單純冷靜的眸悄悄注意着官允知的一舉一動。
她不敢迎上木言謹探詢的目光,怕被他輕易看出她的緊張與驚慌。
雖然好奇不是律師的單純今天怎麽會出現在律師公會春酒的酒店裏,秦宇商仍是聳了下肩,一副有何不可的表情朝單純走去。
“被發現了呀。”在秦宇商行經官允知身邊時,她突然開口。
而後就仿佛電影情節一般,官允知俐落地扭過秦宇商的手臂讓他擋在她身前,一把手槍也悄無生息地抵上他的背,而單純則已經護在木言謹身前舉槍對着官允知。
“允知?!小單?!”意外的發展,驚得秦宇商臉色大變。
“單,你……”未竟之語戛然而止,木言謹猛然擡頭看向官允知,心中已了然。
“确實有人針對你而來。”
“你放心,組織一定能把人挖出來,就算死了,也非找到遺骸不可……”
“X組織确實了不起。”官允知眼中浮現恨意。若不是親眼看見單純與木言謹的那場過招,她不會調查單純的身份。“當時年輕,一時好奇便參加了行動。我只參加過那麽一次,沒想到還是被X組織給扒了出來。”她的目光移向木言謹。“原本,我不想讓你知道我的身份,到死都不想的。”
“官允知,秦宇商是你的好友。”單純動之以情。
“确實是。”官允知輕聲笑了,“所以,想活命就別亂動。”她的聲音在秦宇商耳邊響起,音雖輕,卻字字威脅:“這是你逼我的。”語畢,她按下握在手中的遙控器。
轟!一聲巨響,塵煙沖天,警鈴四起。官允知炸掉了電梯與通往空中花園的樓梯。
“千萬別小看X組織。”官允知略顯得意地笑着,“我這是自保。”她又按下一顆遙控器的按鈕。
轟!又炸掉了飯店一角,頓時濃煙上竄,尖叫與哀嚎聲隐約可聞。
“允知,快住手。”木言謹沉聲開口。
“住手?”官允知似笑非笑地看着木言謹。“你是以什麽身份要我住手?我的同學?我的好友?還是我的愛人?”她突然大笑起來,“我給過你機會的,木言謹。很多很多次機會。結果呢?你只是一再地拒絕我,對我視若無睹,從來都沒有珍惜過我。”
“允知……你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秦宇商不敢相信自己所見,認識了十幾年的朋友,怎麽一夕之間就變成了他不再熟悉的陌生人。
是他對她的了解不夠深,還是她從未對他們展露過真實的自己?
“怎麽,怕了?還是吓到了?”官允知語氣一轉,“喔,忘了告訴你們,今天春酒的地點是我建議會長的。”她用下巴對單純擡了下。“你猜,我準備了多少炸彈?”
此話一出,秦宇商倒抽了一口涼氣,而單純跟木言謹則抿緊了唇。
單純沒有回答,保持暢通的通訊設備讓組織的人可以聽到他們的對話,當然她也可以聽見組織的指示與回報。
“空中花園在制高點,加上現在濃煙影響視線,狙擊手不好出手。”耳麥傳出的聲音清晰,內容卻令人高興不起來。
“被設置的炸彈目前已發現三枚,除了遙控引爆之外還可以定時引爆,而且炸彈設置的方法與爆炸時間皆不相同,需要花一點時間拆除。”“儀器顯示整棟大樓仍有另外四枚炸彈待尋,已派人前往中。”
“小玖,我不得不說,她很聰明、很狡猾、很懂人性……”
“怎麽了,姓單的?”官允知表情愉悅地看着單純。“想必你的同伴為了避免傷及無辜,正為了炸彈的事忙得不可開交,無暇顧及你吧?”她嘲諷着,“知道你們口裏說的恐怖組織為什麽總是無法根除嗎?還不是因為你們那些愚蠢的正義心、救護心、同理心,還有維護那可笑的人權。”
單純聽見耳麥裏傳來一聲嗤笑。
“好了,把槍放下,踢過來。”官允知加了一句:“你不想看到秦宇商死在你面前吧。”
“你放過他,我把槍給你。”單純提出條件,“我相信你并不想傷害他跟言謹的。”
“不對!我今天就是計劃跟言謹同歸于盡的。”官允知目露同情,“而秦宇商只是讓言謹不好拒絕我的邀約而扮演的倒黴鬼。”她的眼神漸漸轉為瘋狂,“我得不到,別人也休想得到,更不可能讓你如願。”
單純确實沒料到官允知竟然有這種玉石?焚的想法。
“單,不可以。”木言謹在她身後低聲道:“她已經失去理智。”一旦她丢開手裏的槍,他怕官允知會立刻對她開槍。
“快點!別想拖時間等人來救,我數到三。”官允知開始計數。“一。”
只見木言謹往前一站,将單純擋在身後。“允知,放了他們,我跟你走。
你本來就只要我陪你,不需要扯進其他人。”
“木言!”單純有些氣惱地瞪着他挺直的背脊。
幾天前還信誓旦旦說他不會有事,答應她會保護好自己的人,現在是在做什麽?!
看着木言謹眼裏的堅決與不妥協,官允知突然笑了。
“言謹,你知道在狙擊鏡裏你那堅毅不退縮的表情有多麽吸引人嗎?”
聽及此,木言謹與單純皆愣了一下。
“沒錯,是我。”事到如今,官允知自認沒什麽好隐瞞的了,“那是我第一次參加行動,第一次對人開槍,第一次看見你。”她的目光落在木言謹的左肩上。“我沒想到你竟然沒死。在大學新生訓練看見你時,我還不敢相信,直到上游泳課看到你肩上的傷時,我才不再懷疑。”
單純此時也往前一跨,并肩站在木言謹身邊。
“其實,我後悔過對你開槍。”官允知的神情一柔,“當時我對自己說,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好好對你、補償你。”她埋怨地接口:“是你将自己逼上絕路的,怨不得我。”
看着官允知那愛恨交織的神情,木言謹心中沉重地嘆了口氣。“當年你開槍殺我,可知道最後是誰救了我?”
直直盯着木言謹看的官允知,眼中閃過一絲不快。“別跟我說是單純,我不會相信的。”天底下沒有這麽巧的事情。
“确實就是單純。”木言謹字字堅定。“允知,我絕不能讓你傷她。”
“好,很好!哈哈哈……哈哈哈!”官允知瘋狂地大笑着,“沖着你這句話,我一定先殺了她,讓你後悔!”
“啤。”是裝上消音器手槍的槍聲。
“啪。”是裝上消音器狙擊槍的槍響。
單純與官允知同時倒地!
“單!”木言謹臉色刷白,單膝跪地傾身向她。“單。”他輕喚,看着她蹙緊眉頭逸出一聲痛哼時,心髒猛地一縮。
此時,一架直升機緩緩靠近,機艙口坐着一名手持狙擊槍的男人。
經此變故,秦宇商連忙撿起官允知掉落的手槍,并從她手中取走遙控器後,驚魂未定地快步趕到木言謹身邊。
“小單怎麽樣了?”秦宇商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抖。
“沒……事。”她痛得岔氣,被木言謹小心地攙扶起來。雖然有穿防彈衣,傷處肯定瘀血了。“她呢?”
“只是射穿了她的右肩,死不了。”回答她的是坐在直升機上的男人。
“伍大哥,你的槍會不會開得太慢了?”
“小玖,你知道為了不讓你們察覺到有直升機的存在,需要多遠的距離嗎?”
“……”單純噤聲兩秒鐘。“是我錯了。”她讨好般地仰首對着伍大哥笑了笑,随即被一只手扳回臉,面對木言謹那張帶着譴責與驚憂神色的面容。
才想對他用微笑蒙混過,卻在剎那間無法呼吸——仿佛有一雙手緊緊掐捏着她的心髒,讓她絞痛得渾身發顫。
劫難!
她搭在木言謹手臂上的手指幾乎掐進他的肉裏。
“單?!”她毫無血色的臉龐讓他反手扣攏住她。
“快……走……”她的聲音艱辛地自牙縫裏擠出。
察覺有異的伍大哥立即将繩梯一抛,喊着:“你們!快上直升機!”
“言謹,你和……”
“宇商,快走。”木言謹的語氣不容反駁,他不曾用這樣的語氣對秦宇商說過話。
“哈哈……哈哈……”勉力撐坐起來的官允知笑出了淚來。“別以為你們贏了。”她高傲地擡起下巴,一瞬不瞬地看着木言謹。“我說過,會讓你後悔的!”
這些話讓秦宇商忍不住從攀爬的繩梯上回頭看官允知一眼,而這一眼,竟然讓他覺得挂在她唇邊的笑容看起來既詭異又殘忍。
“木言謹,為什麽你不愛我?”
凄厲的嘶吼聲突然在空氣中回蕩,危險的氣息從四周聚攏。
心有所感的單純只來得及将手搭上木言謹的腰,剎那間……天崩地裂!
近在耳邊的爆炸聲瞬間轟得秦宇商的魂落失了大半,他只記得自己僵硬地轉頭,随即被人一把拉到直升機上,而那美麗的空中花園已經在他眼前崩塌殆盡……
手術中的紅燈已經亮了十三小時未滅,而木言謹也已盯着它看了十三小時未歇。
他靜靜坐着,背貼在椅背上,頭仰靠在牆上,微擡的下巴正好讓他的視線落在手術室門口與那盞燈上。
他什麽都沒想,腦海中只是一再重複着爆炸時的畫面—她用盡全力,将他推抛到一旁梁柱邊的空地上,讓他就這麽眼睜睜看着她随着崩塌的地面摔落,消失在石塊瓦礫堆中……
他永遠忘不了當時她對他綻開的笑容——如此甜美、如此安慰、如此無怨無悔。
這算什麽?
因為他的安然無恙而歡欣?
那他呢?
她可有想過他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情看着她的墜落?
那是他這輩子都不曾想像過的恐怖畫面,他的大腦瞬間停擺,身體仿佛掉入極凍的冰窖中,無法動彈。
他就這麽雙手撐地呆望着單純消失的地方,慘白着一張臉,連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不記得怎麽起身,不記得怎麽來到坍塌處,他只知道瘋狂地徒手搬挖土石,弄得雙手鮮血淋漓也不覺得痛,直到一陣黑暗襲來,倒了下去。
醒來時,人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單!”他驚坐而起,渾身冒汗。
急着下床去找單純的他,在掀開棉被時才發現自己的雙手十指皆纏上繃帶。
“言謹。”他的身體被秦宇商按住。“先聽我說。”
木言謹的身體頓時僵住,注視着秦宇商的眼睛裏有着他不曾見過的慌亂。
“單……”他的聲音破碎。“不會的!”他搖着頭否認着填塞在心中的恐懼。“不會的,不會的!”
“小單還在手術,你別慌,先聽我說。”秦宇商握住他雙肩,“救我們的男人,還有醫院的醫生跟小單的關系很不尋常,他們接手了所有事情,一切都安排得有條不紊,我們根本插不上手。”
他一直沒弄清楚單純的真正職業,但經歷了這次的事件之後,他更不想問清楚了。
手槍、炸彈、狙擊手、直升機、X組織、恐怖分子,他隐約猜中了什麽,卻不想讓自己深入思考。
不管單純是什麽身份都好,他只希望她能撐過來、活下去,否則……他真的不知道木言謹會如何。
“小單傷得很重。”全身上下無一處完好,就只剩一口氣而已。但秦宇商絕對不敢告訴木言謹實情,“手術還要花很長的時間,你的傷在你昏迷時先大致處理過了,你戴上防水手套去梳洗一下并檢查身體還有沒有哪裏受傷。”他将幹淨的衣服遞給木言謹。“臨時買的,應該合你的尺寸。”
木言謹搖頭,聲音艱澀:“我去等她。”
“言謹。”秦宇商不放手,“你現在身上又是土又是血的,就算小單手術出來,你這髒兮兮的樣子也不能碰她。”他放緩語氣:“先去梳洗,我再陪你去等小單。”
簡單的話,卻讓木言謹沉默了許久才點頭。
而這一等,已過了十三小時。
秦宇商拿給他的食物他都沒碰,唯獨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
不斷有人進進出出手術室,當大量的血袋往裏面送時,他那早已泛出血絲的雙眸蒙上了瑩亮水光。
他沉靜得吓人,什麽都沒問,什麽都沒說,就只是盯着手術中的燈看着,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呼喚着單純的名字。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什麽時候開始,他就已經讓她一步步走入心裏……
“木先生光聽我剛才的敘述,能猜出我的職業嗎?”
“我這個人哭點很低。”
“木先生穿西裝很好看,既優雅又有氣勢,很适合。”
“嗳,我明明說過我不喜歡那樣的稱呼的。”
“我就說嘛,我喜歡吃喝的東西,你一定也會喜歡的。”
“明智之舉……若不找我,你會後悔的。”
“我說過“我不能愛上任何人”……這樣……你還想要順其自然嗎?”
“我想給你充分的時間思考,不受影響。”
“木言,你……在吃醋?”
“木言,我不會愛你,絕對不會。”
“我确實想把他訂了,不讓別人觊觎。”
“答應我,保護好自己。”
情到濃時,只怕失去。
一想到這句話,他的心就再也無法平靜。
他交握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已有血色慢慢從繃帶中滲出來,身體也因為過度緊繃而僵硬發麻。
緩緩地,他低下了頭,将視線落在光潔地板上,從地板的反射中看着自己模糊的影子。
直到有什麽東西滑出他的眼眶落在地板上之後,他才發現,模糊的是自己的眼睛。
他深知與死神搏鬥的感覺,他只希望她別忘了,他還在苦苦守候着她。
“單純,已經答應跟我訂婚的你,我可不容許你失約。”他說話的聲音很輕,近似呢喃。
“父親,”他在心中喊着,“您可以聽見我嗎?”他不曾求過父親什麽,現在卻真的希望父親能聽見他的希冀,“請您保佑單純平安醒來,保佑她能如她所願當我們木家的媳婦,保佑她能笑着對您兒子說:“木言,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