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忠犬太監的吃貨妃子17 ·
三省齋裏頭靜悄悄的, 馮山海與鄧五兩今兒不在,掖庭裏頭如今四處抓壯丁使喚,他們兩人只怕也遭了綁。
趙貴妃和石墨竟也不在, 鄭沅将鬥篷搭在胳膊肘上,走到西廂房, 踮着腳尖從窗子外頭往裏看去。見裏頭無人, 又轉到正門前,這才看見了門縫上塞了張紙條,展開便是趙貴妃娟秀的字:“聖人口信,着禦極殿觐見, 晚間不必留飯。”
鄭沅把紙條折疊好, 放入袖子裏。她心裏倒也不意外, 趙貴妃本就不是該在這兒久待的人。
站在門前想了想, 鄭沅回了廚下,在這裏很久都沒有獨處的時候了, 宮裏總是四處都有人的。她綁了袖子開始揉面,她自己吃便簡單些, 做碗炸醬面吧。
醒面的時候又想, 江問舟最快也得抄到後半夜, 于是又從水缸裏抓了條魚,斬了魚頭與豆腐一塊兒擱在砂鍋裏, 小火慢慢熬。
等他回來, 正好能吃得上。
中元節的月亮竟然很亮, 雖然不是圓月, 卻透徹明朗, 像一塊白玉。鄭沅松快地坐在杏樹下吃着面,還給自己切了盤果切, 上旬豐慶司還送來一捆甘蔗,鄭沅讓鄧五兩削了五根,借了豐慶司的石磨,榨了兩盆甘蔗汁,又甜又解渴,昨個都已經被馮山海他們分完了,今兒還剩下最後一碗,鄭沅配着炸醬面吃,特別爽口。
秋日裏螞蚱也不叫了,知了也遁了地了,四周還沒上燈,因此顯得格外清冷寂靜,只有一片泠泠月色相伴。
鄭沅收拾好碗筷,又回了廚房看了看火,添了把柴火,便走到江問舟的屋子裏等他,夜深了以後,風涼得特別快,就像是和着風雪吹來似的,鄭沅在屋子裏站了會便受不了了,又折出去拿袖爐裝了銀絲炭,坐在桌案前,翻了翻江問舟擱在桌上的紙張,他不管在多忙碌的境地,依然堅持每日寫幾張字或是抄一些喜愛的文字。
鄭沅發現桌案地下有幾張揉作一團的紙,她好奇地拾起抻開,是很随意地抄寫,徐蕙的腦子裏也記得寫首詩,是餘同麓的《詠蘭》。
久坐不知香在室,推窗時有蝶飛來。
字寫得遒勁有力,筆鋒峻銳,與江問舟其人倒是不同,他的字是很有幾分硬氣的,筆尖落下去便像是刀劍一般。
鄭沅不懂書法,但看着也覺得賞心悅目,卻不知道為何他要将這張紙揉掉?她心裏有些奇怪,随手放下,卻又發現角落裏被人用墨筆草草勾勒了一叢蘭花。
她忽然心裏便像是被什麽撞擊了一下。像是有振翅飛過的鳥兒,搔得她心尖癢癢的。
鄭沅坐在他的椅子上,手肘撐在案上,捧着下巴,晃着雙腿,透過敞開的窗子,突然發現這件屋子能夠直直看到廚房的門口。
他獨自坐在窗邊寫字的時候,是這樣看着她忙忙碌碌,又這樣安靜地想着她麽?鄭沅忽然感到熱氣緩緩蒸上了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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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問舟這個人,好像比她想象得更加令人心動。
鄭沅後來等着等着便犯困了,不知不覺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難受地打了個瞌睡醒來,三省齋裏竟還是只有她一個人。
外頭的司更太監已經敲過了三更,鄭沅趴着睡得手腳冰涼麻木,手裏的袖爐炭火也熄了,她渾身懶骨犯了,心想江問舟怕是一整夜都不回來了,她幹脆在這兒歇息得了。
便随意用屋前水缸的水洗漱了一通,便挪着困倦的身子脫了外衣睡到江問舟的床上。
江問舟是約莫四更天的時候才将所有該分發各司各宮的文書都整理好。
此時的他已疲憊至極,兩只手臂早已酸得不成樣子,幾乎都快要擡不起來了,若非蕙蕙下午送來一塊餅墊了肚子,只怕他這會子起身都能直接栽倒在地。
他披上皺巴巴的灰色太監外衫,提着一盞燈,慢慢地走入夜色中,三省齋裏也漆黑一片,想來蕙蕙早已歇下了。
進了屋子,将手中的燈架在門口的釘子上,燈芯燒得久了,又短又黑,照出來的燈光暗淡得只能驅散他跟前的一小片地磚,但江問舟只想好好睡一覺,因此什麽也沒有留意,他照常取了水洗了臉,便脫下衣裳鞋襪。
他吹滅了燈,摸黑走到床前,掀開被褥的時候他腳邊仿佛踢翻一只鞋子,但這并沒有讓他昏聩的頭腦有任何清明。
他的手撐在床沿,彎下腰正躺了進去。
被子裏頭比他想象着暖和不少,帶着一股淡淡的有些熟悉的馨香,然後他摸到了一只手。
柔若無骨。
江問舟整個人僵住了,良久良久,他才猛地轉過身去,摸出了打火石,重新點燃了蠟燭。
屋裏黑漆漆的,在蠟燭被點燃的一瞬間,他看見了他床塌上睡着一個人,他白日裏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已被鋪開,似乎因為怕冷,她整個人裹進洗得發白的粗布棉被裏,只露出秀挺的鼻尖,長發散在他的枕上,衣裳裙子都搭在了這屋裏唯一的衣架子上。
江問舟只覺得自己此刻幾乎要變成一截木頭,他身體裏所有的不适、疲倦全都消失了,唯有胸腔裏的那顆心跳得愈發緊了。
他站在那,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才慢慢找回了手腳的知覺。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局促無措之下,他開始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他連忙将自己的衣裳穿回去,彎腰擺好了床邊那雙繡花鞋,又将女子的衣裳一件一件疊得整整齊齊,他生了爐子,甚至輕手輕腳地掃了一圈地。
直到這屋裏再也找不到能拾掇的事情,他攥着拳頭,猶豫了半天,才坐在床沿上。
蕙蕙睡得很香,往常那雙靈動的杏眼阖着,臉頰被烘得透粉,在燈燭下得面容顯得出奇的恬靜,他輕輕地撥開她臉上的頭發,将她的發絲細細攏好,又掖好了被角。
他經常會想,這段時日竟如同做夢一般,他怎麽會遇到蕙蕙這樣好的人,老太爺毀了他的一切,又将蕙蕙給了他,讓他能憑依着她的溫暖而想要活下去。
他想着想着,目光便不自主地落在正熟睡的她身上,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輕輕撫摸她的臉頰,卻又慢慢縮回了手指。
他怎麽配。
他怎麽能又這樣卑劣地輕薄她。
江問舟怎麽也忘不了那天的相擁,他對自己竟然生出這樣的欲-望而更加厭憎自己。
他站起身,深深呼出一口氣,轉過身想要離開,他不能再呆在這個地方了。
步子還沒邁出去,衣角便被人拽住了。
他回過頭,對上一雙烏黑透亮的眸子。
“別走。”
鄭沅拉住他,她幹脆坐起身來,拽着江問舟的衣衫,把人拉進了,手便不斷往上攀,探進他的衣袖裏,摸到了他浸出汗來的手心。
“你上來,別着涼了。”鄭沅握住他的手,将呆若木雞的他拽得一個踉跄,差點摔到她身上來。
江問舟努力撐住了身子,虛虛的靠在了床沿邊上,挺直着背脊,手被拉着,背對着她,一動也不敢動。
鄭沅見他這樣實在難受,忽然想起來廚房裏的魚湯,便戳戳他的背:“廚房裏給你留了湯,還煨在火上呢,你去端了來,我睡了一覺也肚子餓了,正好一起吃。”
江問舟就像得了聖旨似的,啞着嗓子應了聲便連忙出去了。
魚湯早就熬得雪白,魚肉都已經爛得混在了湯裏。鄭沅和江問舟一起坐在床沿喝湯,魚湯熱騰騰的時候最好喝,鮮得讓人想吞掉舌頭。
吃完了天都快亮了,鄭沅能夠看到江問舟臉上的疲憊,嘴唇都熬得沒了血色,還是喝碗魚湯之後才漸漸回了暖。
兩人将碗筷放入盆中,沒有再出去,因為外頭響起了馮山海與鄧五兩二人拌嘴的聲音。
江問舟幾乎是飛快地一把扯下窗簾挂的棉布簾子,仔仔細細地掖緊。
鄭沅靠在床頭,将被子堆到肩頭:“江問舟,你過來陪我坐會吧。”
江問舟沒有回過身來,鄭沅只能看到他的背。又一點一點地繃直了。
“我想跟你說說話。”鄭沅輕輕地說。
良久良久,他才微微側過身,燭光在他臉上落下忽明忽暗的陰影,他垂首道:“蕙蕙,我不能這樣,對你不尊重。”
鄭沅沒說話,只是赤着腳下了床,踩着冰涼的地磚,走到他身邊,一言不發地拽着他往床邊走,兩只手摁在他的肩頭,将他摁坐在床上。
江問舟揚起頭來,鄭沅也恰好低頭看他。
他的眼中難得地露出些軟弱。
“蕙蕙,我是一個好卑劣的人。”
“我明知自己是個殘軀,我怕玷污你,我知道自己應該遠離你,可是我又好怕見不到你。”
他的聲音在顫抖。
“如果可以的話,求你不要再親近我,不要再對我好,就把我當成一個普通的奴仆,把我放在一個能看見的地方,就夠了。”
鄭沅看着他,聽着他這一番話,目光軟下來。
她彎下了身子,張開自己的手臂。
從上往下地抱住他。
“我不要。”
她在他耳旁說。
“我就要在你身邊,我就要接近你,對你做這些出格的事。”
江問舟沉默良久,喉嚨突然哽住了,酸澀漫上眼眶,他用力地咬緊牙關,他不要在她面前再變得這樣可憐。
“江問舟。”
熱熱的呼吸又落在他耳畔。
“你擡起頭來。”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按照她說的做了。
他微微仰起頭,下巴便被一只手握住了。
他張大了眼睛。
她的鼻尖擦過了他的鼻尖,她低垂的眼眸濕潤潤的,倒影着他驚愕的臉。
微涼的唇僅僅只是輕輕地碰到了他的嘴角,他便幾乎整個人都劇烈地顫抖起來。
像是被火灼了心,整個胸膛都滾燙,手腳卻又冰涼,像握着冰似的。
江問舟怎麽也無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
只覺着暈眩。
眼前白花花一片。
鄭沅還是很克制了,她只是輕輕碰了他一下,便松開了手,但眼前的江問舟已仿佛靈魂出竅,一味睜着茫茫然的眼睛,卻虛虛沒有焦距。
再一抹他的手,全是汗。
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鄭沅摸了摸鼻子,輕輕問:“江問舟?”
他的呼吸才因為她的呼喚而重新順暢起來,他甚至嗆咳了一聲,鄭沅這才發覺,他竟然是一直屏住呼吸的。
随後,他臉又紅得像燙熟似的蝦。
鄭沅趴在他肩頭,忍不住捂住嘴笑出聲來。
她總算明白,為什麽人們常說,“初戀”的感覺一輩子也忘不了,哪怕人到中年,甚至生命盡頭,都還會回味當初的心動。
因為純粹的情意太過美好,總會令人回想起來笑意盈盈。
作者有話要說:
寫出來了!!
今天卡文夫斯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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