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嗯,我回來了

陸家和知家聯姻的消息一出,存着好奇心的人自然少不了,其中首當其沖的,當屬東臨這地界兒的太太圈。

各家夫人有事兒沒事兒的聚會和下午茶,就成了閑聊打問的聚集地。

有那麽幾個藏不住心思的早就想向那陸家夫人問上一遭。

陸氏是名門望族,東臨商界的領頭者。

而陸家唯一的兒子陸格更是在國外名聲大噪,入職陸氏不過幾年便迅速掌權。老董事長退位,陸氏在陸格的管理下更勝從前。

年輕有為,芝蘭玉樹。

外界給陸格冠上了無數溢美之詞,他是領域內的佼佼者,也是當之無愧的強者。

收獲極大關注和讨論的同時,不少媒體想要深挖他的桃色新聞,卻都是一無所獲。

圈裏想和陸家攀上親的數不勝數。年輕英俊,執掌陸氏,陸格身上的任何一絲特質都能讓人趨之若鹜。

可偏偏,他卻選了知家的人。

商業聯姻,哪來那麽多感情。一個知柚,毫無畏懼。

但是說不在意,也是假的。

宋青按着約定和幾個平常相熟的貴太太們來了會所,可今日沒聊幾句,就扯到了陸家那即将到來的訂婚宴上。

“要我說,你和老陸總給把這婚事定的也太草率了點。”穿着碧色長裙的女人躺在卧椅上,手搭在一旁正讓人做着指甲,“我可是聽說了,盛嘉的財務狀況出現了大問題,這不是拖油瓶嗎。”

有人應和着,“是啊宋青,陸格還年輕,你們怎麽這麽着急把事兒定下來了。”

她們這群人,基本是在家無所事事的豪門太太。和宋青關系好,以前也沒少生和陸家攀親的心思,誰知道被半路出來的知家截了胡,各個心裏都有點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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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近四十的宋青狀态極好,皮膚依舊白皙光滑。她攏攏頭發,無奈道:“我和老陸本來就是慣着陸格的,他願意就好,我們也懶得操那心。”

聞言,另外幾個太太互相看了看,也只一笑而過。

什麽懶得操那心,是沒資格操那心吧!

幾人面上依舊,卻暗自腹诽着。

陸家那點事兒誰不知道,陸千風和宋青是二婚,而陸格是原陸夫人何琴斐所生。陸千風是個管不住自己的,婚內出軌,何琴斐沒少和他鬧。

只不過後來何琴斐因病去世,這宋青也就明目張膽地上了位。

現在在這兒擺陸格母親的樣子,還真是笑掉大牙。

只不過陸家業大,沖着陸千風和陸格的面子上,圈裏的太太們也都和她和和氣氣,只當不知道。

宋青笑得婉約,心裏卻想翻白眼。她怎麽知道陸格會選知家那個突然冒出來的知柚,陸格一回國就直接和他們提訂婚的事,別說什麽商量,那頂多算是告知!

在座的人有人願意擡舉她,有人卻想看熱鬧。

坐在右側的女人喝了口茶,笑着提議,“說起來,我還真沒見過這知家的千金。”女人裝作苦想的樣子,“叫什麽,知柚,是吧。”

“宋青啊,我們也是好奇這知柚,今天大家也都閑着,不如你這個當媽的叫出來給咱們瞧瞧?”

女人用詞妥帖,一口一個當媽的,給足了宋青奉承。

聞言,宋青雖猶豫,卻也暗自高興。這陸格的母親,陸家的女主人,只有她一個。

她簡單想了想,便答應了。

一來是認為訂婚将近,未來的婆婆叫出來看看無可厚非。二來是是這婚約定下來的突然,她未曾見過知柚,便想着借這機會看看這知柚好不好拿捏,給個下馬威。

誰知道知柚沒等來,卻等來了陸格。

幾人正聊着天,門便被推開。一身黑色西裝的男人走了進來,臉上沉郁疏離之色濃重。

其實宋青在陸家從來說不上話,說來說去,陸家還是陸格的。她只恨自己沒能生個兒子出來,在陸家依舊要看人臉色。

而她也很少和陸格接觸,因此在看到陸格的時候,她是驚慌又畏懼的。

“陸、陸格。”宋青站起來,強撐着笑意,“你怎麽來這兒了。”

他的出現讓原本充滿調笑的包間內冷卻了下來,幾人面面相觑,然後皆看着宋青。

陸格理了理袖口,看向宋青,冷聲道:“聽說我的未婚妻要來,我當然是要過來看看的。”

氣氛如死一般寂靜,這些貴夫人吃喝玩樂多,可面對陸格,卻都是一句話不敢說。宋青作為陸夫人,強撐着面子保持神色如常。

“這婚禮近了,我和你幾個阿姨都想看看知柚,順便聊聊婚禮的事。”宋青已經站起了身,“這可是陸家的大事兒,我也總得操點心。”

空氣裏都是女人厚重的香水味,陸格掩了掩鼻子,眉間盡是不耐,“她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更不需要讓你操心。”

陸格聲線平平,眸中的冷淡盡顯,“不要去打擾她,更別随意把她找來這種地方。”

一句話,讓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宋青被陸格這樣甩臉,臉皮都快被扯掉了,臉上忽青忽白,“你——”

一口氣不上不下,宋青只覺得顏面盡失,站起身拿了包就走。她走了,其他人更沒有待下去的必要,不多時,包間內就只剩下了陸格一人。

偌大的空間裏,香水味淡淡消散。

令人厭惡的濃郁香氣漸失,陸格皺着眉低頭看了看腕上的銀色手表。

市中心的車流密集若汩汩流水,一切都彰顯着華燈初上前的喧嚣。落地窗外,太陽漸落。

熟悉的嗓音叩擊着知柚的耳蝸,她怔忡着看向陸格,濕漉漉的眸子裏透着些訝異和慌亂。

雙肩後像被人釘了塊鋼板,沉重又僵硬。

陸格低眸看着知柚,透亮的杏眼滿是閃躲和驚懼,原本紅潤的唇色此刻也有些泛白。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仔細看甚至還在微微顫栗。

她很纖瘦,像個白淨的瓷人兒,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陸…格。”知柚含糊地吐出幾個音節,輕聲又小心。

看樣子是吓到了。

陸格的眉心蹙起,對宋青突兀的邀約感到極度不悅。

掌心發癢,不自覺地想要去觸碰,安撫。陸格卻在碰到知柚脖頸的那一刻停住,強壓着沖動收回手。

他低着嗓子,溫聲道:“嗯,我回來了。”

原本已經做好了面對陸夫人的準備,緊繃如鋼絲的心弦卻在看到陸格的那一刻,無聲崩塌。

知柚愣了半晌,漸漸反應過來,眼前的陸格并非她混沌之中的臆想,而是帶着體溫和實感的。

細白的指尖從掌心逃離,留下一排深深的紅印。耳後的皮膚滲出細細的汗珠,知柚的肩膀驟然松下,伴随着一聲深長的喘息。

莫名的,知柚感覺松了口氣。

她垂下腦袋,眼中水霧氤氲,心髒幾乎要跳出來。

“怎麽是你。”知柚口中嘟囔着,細瘦的兩肩上下微動。

短短四個字,小聲得像是在呢喃。語氣間又好似夾雜着隐約的慶幸,模糊得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

可再細小的反應,又怎麽會逃得過陸格的眼睛。

他心間溫軟,看着回過神來的知柚,顯出淡淡的笑意,“當然是我,來接你。”

知柚擡眼對上陸格的眼神,然後又往左右看了看。

空無一人,沒有什麽陸夫人,只有陸格。

“可——”後面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突然到來的後來者打斷,渾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陸總大駕光臨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準備準備,好好招待啊!”

知柚後背一緊,還沒轉過身去,就被陸格一把拉過身後。

手腕被微涼的掌心包裹,知柚的皮膚上立刻起了一層細細的小疙瘩。陸格拉着知柚,把她嚴實地擋在身後。

進來的是一個體格微胖的男人,西裝緊扣着,憋着肥碩的肚腩,讨好的笑容堆了滿臉。知柚只略微看了一眼,就被陸格又掩了回去。

陶諄本在開會,卻聽到陸格來了會所的消息,便着急忙慌地結束了會議往這邊趕來。要知道他們這種玩樂會所陸格可是從未踏入過,他又是疑惑又是興奮。

門開着,陶諄一進來就看到了陸格,只是他身前還有個女人,兩人靠得近,不知在說些什麽。

只見陸格以極快的速度把那女人往身後一拉,看樣子親密得很。

陶諄不免好奇,陸格這人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身邊從未出現過什麽女人,這還是頭一位。

“陸總。”陶諄笑着走近陸格,又示好地伸出右手,“招待不周。”

在這圈子摸爬滾打了這麽久,倒是見過陸格幾次,可面對面接觸的機會卻是少之又少。陶諄含着下巴,明明是在自己的地盤兒,卻是微躬着腰,一副讨好的模樣。

他身後還跟着些經理、助理之類的人,一時間站了滿屋子。

明明是來見陸夫人,卻沒想到遇到了陸格,還沒緩過神就又沖出來一堆襯衣西褲的男女,知柚的心髒忽上忽下,神經被折騰得近乎爆裂。

看着陶諄伸出來的那只手,陸格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擡眼看向突然冒出來的這群人,只覺得不耐和厭煩。

陸格沒開口,也沒人敢輕易吭聲。

就在陶諄臉上的笑容即将僵硬的時候,陸格揚起右手,回以握手禮。短暫的交握,即刻松開。

“突然的行程,倒也不麻煩陶總親自跑一趟。”陸格淡道,聲音若涼透的白開水,沒有一絲波瀾。

“哪裏哪裏,您好容易來一趟,我哪有不招呼的道理。”陶諄谄笑着,巴不得借着機會多在陸格面前混個臉熟。

“陶總事多,我也不好多做叨擾。”陸格提醒着,“我未婚妻并不喜歡人多吵鬧,陶總這排場未免太大了點。”

明明是敘述的口吻,卻讓人聽出了別的意味。陶諄專靠察言觀色吃飯,又怎麽會聽不出來意思。他瞥了眼陸格身後的人,不免驚訝。

陸格結婚的消息傳的沸沸揚揚,沒想到今天能在這兒見到這位準陸夫人!只是外人都說陸格把這位未婚妻當做聯姻工具,怎麽他卻覺得陸總對這未婚妻這麽寶貝呢!

“原來這位就是知大小姐!我眼拙還沒看出來!”陶諄擠了些歉意在臉上那堆橫肉裏,“那行,我就不打擾二位了,有什麽事兒陸總您只管叫人,今天的單都算在我陶某身上!”

陸格未語,只微微颔首表示應答。

他們這群人跑得到快,沒一會兒的功夫便烏泱泱地消失了個幹淨。

門被關上,這一次,總算是徹底安靜了。

耳邊哄鬧的呼吸和嘈雜的人聲消失,知柚的心跳才又慢慢平複。

陸格的臉在陶諄出去的那一刻便冷了下來,他胸口微動,緩緩地起伏。手背上的青筋凸起,順着袖口往小臂延伸。

鎖骨上,能感受到清晰的動脈跳動。

陸格閉了閉眼,回身看着知柚。

只是,他眼中不同尋常的情緒讓知柚感到陌生,掩藏在幽深瞳孔下的波濤洶湧好像在下一刻就能爆發。他在努力克制着,盡量讓自己看着正常。

“柚柚。”陸格輕聲道:“等我去洗個手,然後馬上帶你回去。”

聞言,知柚有點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

陸格的步子依舊是平穩的,只不過好像帶了些急促。包間內有洗手間,陸格徑直走過去,緊接着,知柚耳邊傳來了流水聲。

不知道為什麽,知柚心中總是隐隐慌亂。

剛才陸格的神情,不太對勁。

那是一種她從來沒見過的樣子,那雙眸子裏的,明明是深深的厭惡。

鬼使神差,知柚慢慢走了過去。

視野裏,陸格的身影變得明了,他手上的動作也更加清晰。

知柚在洗手間門前站定,腳下卻如同生了根,呆愣地立在那裏。知柚看着陸格,瞳仁微微張大。

洗手池邊,偌大的水流不斷地沖刷着陸格的手。陸格微彎着腰,眸光像添了冰一樣寒冷。他垂着眼簾,眼睫掃過眼睑留下的薄薄影子。

指骨分明的左手反複的揉搓右手內外,一遍一遍,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用力,幾乎是要褪一層皮下來。

想到剛才那男人油膩的手掌,陸格的力道便更重。

清水順着他的指縫劃過,微凸的青筋和修長的指節,怎麽看都像是精雕細刻的藝術品。

只是現在,這件藝術品正在被人為的暴虐沖擊。右手手背上已經泛起了大片的紅色,幾乎要滲出血。

知柚看着陸格,一陣心慌。

眼前的人神色冷漠,像是感覺不到外界的任何波動,只專注着手上的清洗。

“陸格。”知柚突然叫他名字,聲音微微發顫。

好似夢魇的人突然被叫醒,陸格手上的動作頓住,他扭過頭看向知柚,那表情像在問怎麽了。

對上那雙眸子,知柚升起些懼意,眸光閃爍,卻意外地沒有躲閃。

她緩了口氣,然後看向陸格的手,一字一句小聲道:“已經幹淨了。”

長久的沉默,流動的水聲掩蓋了呼吸,自顧自的喧嚣着。

陸格慢慢轉頭,再一次看向右手。眼神空蕩得好似頹敗的廢墟,語氣輕蔑。

“幹淨了嗎。”他問。

另外一只手顯然有再度覆上去的趨勢,知柚動作先于腦子一步,她上前拉住陸格的左臂,阻止了他的動作。

“幹淨了。”

這一次,知柚正對着陸格,字句清晰入耳。

被拉住的瞬間,陸格所有的情緒被立刻拉回,隔着袖子,臂上觸感強烈。

陸格與知柚相視,眸間漸漸回溫。

怕陸格沒聽清楚,知柚忍着喉間的顫栗,又一次強調,“陸格,真的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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