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脫骨屍
1944年的夏夜,河南安陽神母丘後。
今夜月圓且紅,如兔眼觀地。風起帶寒,竟不似盛夏該有的感覺。
這會兒有人一步三搖地走近,一抹昏黃的光在他手裏懸着,卻只能照出周圍一步左右的範圍。
等他到跟兒,只聞一股刺鼻的酒氣,時不時還能聽到幹嘔聲,看來是喝了不少。這特殊時期還能沒心沒肺地出去喝酒,也是個奇葩。
所謂神母丘,實則不過一個土坡,高度不滿四米,占地确實不小。根據附近的人說,這名字是他們一代代口口相傳,沒有半點文字記載。就連何時出現,因為什麽原因出現的都無人知曉,由來更無從考證了。
這會兒,那人停下了。伸手去扶丘後一處較為直挺的丘角,人還在打晃,可另只手已經去解褲腰帶了。
馬燈挂在臂彎,燈光随身體搖擺而晃動。不一會兒,能聽到嘩啦啦的水聲。這人将臉揚起來,滿臉舒爽。
這時,月光微斜,在他臉旁的土丘上,覆蓋的藤蔓植物中,不知什麽時候竟然無聲無息地探出了一張木然的臉。
這張臉沒有任何表情,雙眼空洞地注視着遠方。真不知他原本就在,還是剛從地下生出的。
換作旁人,恐怕這種環境下,又突然見到這怪異的人面,是要吓出毛病的。
醉鬼渾身一抖,扭臉恰巧與那人面來了個對視。他不但不害怕,反而笑了:“吔!你個棄孫兒,在這吓恁爺麽?老子放水你也看?”說着提好褲子紮了腰帶,馬燈換手,輕拍那人臉頰。
觸手冰涼梆硬,原來是個石頭造像立着埋進丘身,幾乎只露出一張臉和一只半舉的手腕內側留有長命鎖印記的手。不知什麽目的,更看不出男女特征,工藝水平卻不在公元後之列。
醉鬼拍着造像,如與朋友私談,大吐心裏的苦水。
本以為他說兩句就完,卻沒想到越聊越起勁兒,直到一聲異響為止。
醉鬼先是一愣,緊跟着笑了:“咋了,聽恁爺說話你還不耐煩?你小子……”正說着,又是一聲悶響,那造像的腦袋竟然掉了,灰煙輕揚。
這還不算什麽,在醉鬼低頭細看掉了什麽玩意兒的時候,只聽一個人說:“這是地上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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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不大底氣十足,讓醉鬼聽了個真切,嗝兒喽一下,酒醒一半兒。
您想啊,神母丘背後是一片荒蕪,就算白天,連頑皮的孩子都不敢過來。再者,現在什麽時候,更不會有人深更半夜在這裏晃蕩。
眼前的醉鬼可算是個例外,要不是酒壯慫人膽,打死他都不敢亂來。
他擡頭去看,只見原本造像腦袋的位置變成了大洞,黑漆漆一片,好像通往另一個世界,陰暗、深邃。
醉鬼咽口唾沫,狠狠揉了揉眼近前兩步,好奇地去看裏面,輕聲問:“你……剛才是你在說話?”
忽然一個腦袋從黑洞裏探出,竟然是個活的、肉的!
這大臉滿是橫肉,左眼從眉弓斜着直到下巴右側一道深可見骨的疤痕,好像一條深褐色的蜈蚣爬在臉上,平添詭異。
大臉的主人環顧四周,注意到醉鬼,竟咧嘴一笑露出虎牙。好家夥,活脫從地府鑽出的鬼差。
“爺們兒,造像旁撒尿你真不講究。”說着呼嚕一聲,造像外殼垮了,一個高大的壯漢渾身帶着飛灰,邁步從裏面鑽了出來。
這下可好,醉鬼眼睛瞪如銅鈴,直勾勾的;嘴巴大張,表情凝固。等那人在面前站好,醉鬼也直挺挺朝後倒去。
“诶!我說……”
咕咚一聲,煙塵四起。啪嚓一下,馬燈落地火苗猛蹿。
“老四你聒噪什麽?”又一個冷森如刀的聲音響起,洞裏再出一人。
他與高個不同,斯文、帥氣。一身黑色勁裝,手裏拿着個烏木匣子,眉宇間凝重難解。
高個剛用大腳踢土滅了火焰,還來不及檢查醉鬼情況,聞言立馬站直,如孩子遇到先生一樣神情惶恐:“二……二哥,不是……是他……”
擺擺手止住話頭,那人看見地上躺倒的醉鬼,表情更加凝重。
“光複,怎麽了?”說話間,洞裏前後又出來三人。為首的面色和善,年齡稍大,約二十四五的樣子。看看眼前的情況,滿臉都是疑問。
叫光複的也不明白,回頭去看高個子老四。
老四一個激靈,回道:“大哥,這……這貨怕是附近的。喝醉了,正巧趕上我‘浮門’出來透氣,又是黑燈瞎火的,他也膽小,所以——被吓暈了。”
老四那一臉無辜的模樣,攤着手并聳肩,好像在說與自己沒半毛錢關系。
大哥背後另兩個兄弟抿嘴一笑,相互交換了眼色,又調皮地沖老四做了鬼臉。
老四看到很生氣,嘴巴一努一努,無聲怒罵。三人就這樣隔空數落對方,孩兒氣不退。
老大見他們淘氣也沒說什麽,就過去檢查醉鬼的情況。可一旁的二哥雙眼冷光一閃,吓得三兄弟像小雞子遇鷹,身體一縮低頭不敢躁動。
“哎呀不好,這人沒脈了!”大哥聲音惶恐,慌忙把醉鬼扶起,神色緊張。
三個小兄弟聽到,趕緊過來幫忙。有用熏瓶的,有搓揉胸口、按人中的,不停忙碌。
可老二表情冷漠,根本不為所動。見幾人忙活半天不見起色,這才說:“大哥,咱們事重,顧不上他了。附近有抗日聯防隊,被他們看到可不好。”
看了老二一眼,老大沒說話,回頭似在尋找什麽,嘴裏還說:“老幺呢?”
冷哼一聲,老二不滿道:“準是摸魚了!大哥,平時您太慣了。就拿今天,他負責‘問路’,結果怎麽樣?咱們采丹人從祖上所傳,只尋古丹室、奇藥和丹料。您看現在,他失職讓咱踩了墓,還是武丁之妻,這,”
老大表情一變,老二馬上閉嘴。
咯啦——咯啦——
忽然一陣怪響由遠及近,如輕敲竹板,在這深夜,聽着格外瘆人。
“我滴老祖!哥……快……快看那是啥?”
兩人聞聲望去,就見遠處月光下又過來一“人”,竟駭得老大老二同時變色。
若是尋常人,根本不會讓他們吃驚。就因為來“人”只有人形,身材消瘦到不可思議的地步。恐怕一側身,就看不到了。
那“人”邊跑,滿身邊散發出詭異的紅霧。
等“人”過來,看得更清,竟然是具人類的骨架!!上面還血淋淋地挂着殘肉。
原來剛才咯啦啦的響聲,是“他”走動時骨骼相互摩擦的動靜!!
骨架移動速度很快,張牙舞爪的眨眼到了面前。五兄弟急忙閃開,膽小的甚至摸出了帶有鏽跡的盒子炮。
這東西似乎還有生命,在與他們擦肩而過那瞬間,頭骨眼眶裏仍保留的眼珠竟然左右轉動了幾下。
只這匆匆一瞥,能讓五人一生難忘,甚至如毒在心,難以剔除。
骨架沖過去,又向前奔了幾米後力竭。嘩啦一聲摔在地上,徹底成為了一堆冥府之物。
五人分兩邊仍保持直立相對的姿勢,就連身經百戰的老大和老二都不敢稍動。冷汗順後脖子直流,手心感覺一陣陣發涼。
“哥,那……那是啥?”老二忍不住問。
大哥盯着地上的骨頭,嘴角牽了牽,勉強回道:“這……這怕是咱爹說的脫骨屍!!!漏風了。老二,快……快跑,一定是那群惡鬼!”
雖這麽說,可老大自己都難移動半步。沒辦法,他只能拼盡全力猛推老二,并沖另外三兄弟大喊。
“大哥,老幺怎麽辦?他……”高個老四問。
大哥又看了看那堆骨頭,一閉眼:“先跑!”大吼一聲,逼着自己過去推兄弟們快逃。
等幾人路過醉鬼身邊,大哥還不忘彎腰把人搭起。任憑老二怎麽勸說都沒用。
幾兄弟要過來幫忙,誰知原本已經沒脈的醉鬼與老大接觸後,竟然一陣抖動,跟着脹大,皮膚瞬間透明,如球一樣變得滾圓!
見狀大驚,老大把醉鬼猛扯向自己這邊并向後急跳,盡可能遠離兄弟們。
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噗嗤一聲,如拍破脹氣的牛尿泡。腥臭、血水、大小不同的碎塊呈放射狀狂噴,濺得老大滿頭滿臉都是。
還好,他剛才一扯一跳,使兄弟們幸免于難。
老二這邊剛回過神,就見到一幕更詭異的畫面!
一個渾身浴血的骷髅似乎活了,正發出嗚嗚怪聲,雙手指骨齊刷刷紮進老大胸膛,鮮血瞬間染滿了衣衫。
片刻後,又是嘩啦一聲,骨架再次散落重歸大地。一切恢複如初。
老二剛想過來攙扶搖搖欲墜的大哥,卻見他沖弟兄們不停擺手。
看他繃着嘴,表情痛苦,老二不管不顧仍邁步便沖。
誰知剛跑兩步,就見什麽東西随抛物線來到面前。下意識伸手去接,竟是個烏黑小盒。看材質,與自己手中的匣子該是一套。
“幫我照顧月華,囑咐衛國莫做采丹人。”話落,老大退進土丘中,伴随一聲悶響,不少塵土從裏面噴出。洞口垮了。
“大哥!!!”三個兄弟大喊,搶步過來要救哥哥,卻被老二攔住。
“二哥,你什麽意思?”“對啊,大哥他……”
三聲脆響,臉上火辣辣的。老二瞪着他們,怒道:“混賬東西!沒察覺到麽?這是閻王爺要來點名了。再不快跑,大哥就是白死!”
他回頭看了一眼土丘,領頭跑了。三兄弟對視,這會兒腦子已經不夠用的。傷心、憤怒、恐懼席卷全身,細看周圍,果然發現長草在不停晃動。
三人知道那是什麽,更明白厲害。沒辦法,他們沖洞口下跪,猛磕三個響頭,這才起身去追老二。
就在幾人離開後不久,只聽咔嚓一聲,一個龐然大物踩碎地面的頭骨并發出陣陣如嬰兒的啼哭聲!
月光更盛,只見一張巨大的怪臉正俯視着地面這堆骨頭。
兩只沒有眼白的眼睛裏漆黑一片,完全不像世間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