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買賣
叮鈴鈴!叮鈴鈴!
鬧鐘把我從打坐中叫醒。擦擦頭上的冷汗,取過小桌上的水杯猛灌兩口。這噩夢持續多年,本以為都習慣了,卻沒想到還是在關鍵時刻出現。
打開窗戶看看室外,伸手感覺一下空氣中的濕度,是時候了。
三兩下穿好衣服,取過桌上的飾物挂在頸中,把手記裝在防水腰包內,又把一塊剩馍随水送進嘴裏,背着大竹簍蹑手蹑腳地出發了。
下竹梯,翻身騎上梯口停靠的二八大杠,也不管那吱扭扭的響聲和後輪帶起的水花。
這段上坡路很陡,需要站起來拼命蹬踏才行。這時腰間懸挂的布袋裏發出丁零當啷的響聲,一副沉甸甸的模樣。
車子停在一棟臨街小樓前。
在1990年的現在,這種獨立不再共用長廊和盥洗室的樓房可算時髦。不說有錢人,起碼有身份和企業背景的才能住得起。
現在剛清晨三點左右,路上一片漆黑。借助月光,我查到二樓東戶的卧室,從後腰摸出了東西。
這是個自制彈弓,材料是桃木,我自己做的。用粗、細砂紙反複打磨過,又在上面走了四遍桐油;連繃筋兒都用了上好的牛筋芯兒,六股搓一股做成的。
我緊盯那窗戶,咬牙從腰間袋子裏摸出一個直徑大約一厘米靠上的實心鋼珠包好,三點成一線便打了過去。
啪嚓一聲,屋子裏的燈就亮了。我得意地騎車離開,今天是本月第三周的星期四,這是定時要做的功課,持續了十幾年。
順原路返回,路過我家再往西騎行約五六分鐘就是座大山,當地人稱其為老做頭,意思是如祖父般慈祥。
正式工作開始。
撂下車子背竹簍上山,使用斷斷續續的手電光尋找沿途只有我能看懂的記號。這全是經驗和汗水的沉澱物,每年需根據實際情況做适當調整。
順記號一路走來,遠處已經能依稀見到不少職業采菌人的身影。這時候更要注意關閉光源,不被他們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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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四點前來到一片“天堂”之地,這裏滿是稀有的野生菌,是我一切資金的來源,只屬于我的“領地”。
這裏地況崎岖,土壤肥沃,日照充足。雖然采菌人常說“采菌看天意”,就算再怎麽控制範圍,反複确認地點,也不能百分百預估野山菌的出現。
但我好像在這方便運氣特別好,只要找,就從未失手過。
什麽松茸、青頭菌、喇叭菌、雞菌、紅黃牛肝菌、大紅菌等,種類繁多且數量喜人。當然,我還會适當采一些見手青,盡管這家夥稍帶些毒性。
零點時分才下了一場陣雨,再加上這季節溫度剛好,正适合菌類生長。怎能不來大賺一筆?
放下竹簍,取出自制手掌長短、極細的木挑,動作娴熟地取菌。這時候要小心,一旦菌絲被破壞,再好的品種也不值錢了。
就這樣熱火朝天地幹到了六點,一個大竹簍基本裝滿。除了直徑太小的菌崽外,值錢的都被取光,這才志得意滿地把菌坑回填,以便未來還能再長。
等我背竹簍下山時,有些新手才剛上來。哼,水分充足溫度适宜,野山菌長勢迅猛,這時候再采恐怕已經開傘裂縫或脫帽了。還有什麽價值?
我哼着小曲兒,得意地走着。等快到山腳時,忽然一個人影從旁蹿出并大喊:“呔!留下買路錢!”
這突如其來的大嗓門兒換做別人非要被吓一跳,可我心裏根本不起一絲波瀾,随便應付的答應一聲把竹簍放下。
“我說小子,你怎麽總像個木頭?一點意思都沒。好歹害怕一下啊!”說話的是個幹瘦老頭,禿頂,花白胡須,名叫茂爺,是我的下家,專收奇珍再倒賣。
他也不客氣,過來就開始翻看我的戰利品。一邊翻,一邊啧啧有聲。
我始終沒說話,斜靠着一棵樹,看着晨光将要點亮整座大山,右手在腰間袋子裏把玩着那些鋼珠,發出輕微的碰撞及摩擦聲。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茂爺說:“小子,你果然沒讓我老人家失望。嘿嘿,都是上好貨色。哎呀,看來我眼光不錯,一早與你合作回回都能占盡優勢。”邊說邊從帆布的斜挎包裏取錢。
別看茂爺賊眉鼠眼,一臉偷鍋賣兒女的奸詐相,可做事卻很細致。他包裏的錢都是成沓捆紮結實的,每次付款大致一查就可以。出手大方,從不耍手段。
“拿着,你的活命本兒!”他抛給我這次的費用。
我看都沒看,只在手裏一掂,三沓?“怎麽,今天給得多啊?”
茂爺嘿嘿一笑,露出那缺失的一對兒大門牙:“一沓是這次的,一沓是上次你幫着找老蜂頭的。雇主說了,要不是你夠拼,他那上不了床的丢人病也不會藥到病除。啧啧,吃藥看病花了萬把塊,還不如你采得奇藥好使。他不加錢,我都不願意!”
看他滿臉得意,準知這老小子從中獲利更多。算了,他是中間人,少了茂爺我再大本事也玩兒不轉。這是應該的。
“告訴他別亂說。這些內容不該被太多人了解,恐怕引起禍端。再說,現在那種蜂被這裏人視為神物,如果走漏消息,我的小命還要不要了?”
茂爺哈哈一笑,拍着我肩頭,故作神秘地說:“小子,你當茂爺什麽人?會不知道這個?”
點點頭,我又問:“那第三沓又是什麽?”
“哦!”茂爺一拍手,假裝想起這一茬兒,解釋說,“這是新雇主的見面禮。”
“哦,怎麽個意思?”我斜眼看他,一臉懷疑。
“诶!別誤會、別誤會!”茂爺忙說。他看看四周無人,但又出于謹慎,上前兩步到我身邊,壓低聲音說,“小子,你忘了之前我提到過那位,他……”
不等說完,我邁步就走,頭都不回。意思很明顯,小爺沒工夫陪着有錢人玩,更不願被當槍使。
茂爺見我不滿,慌忙背起竹簍在後猛追。他那幹瘦如柴的手在不停揮舞,似乎是想揪我衣服後襟。
可他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就算揪住,憑那瘦骨嶙峋的身板兒,能攔得住我?
再說,別看茂爺這德行和年紀,平日裏卻花天酒地,不該幹的全幹了,體力不是一般的差。
現在什麽年代了?得虧他窩在大山裏,一旦出去就憑這喜好,準要被大檐帽抓進去“展覽”的。
到了山下,我已經聽到如豬搶食的悶哼聲。也不管他,翻身上車準備離開。
茂爺見攔不住,放下竹簍,狠咽唾沫喊出一句:“一……一萬……白花花的一萬多票子啊!”這喊聲都破音了,老頭子是真玩兒命。
聞言我心裏一跳。一萬塊?那個年代,平常人家有多少能随便拿出一萬的?就算我采菌、采高山野蜂蜜,恐怕都需要兩年才能攢到。
“怎麽說,你沒诓我?”我回頭問。
茂爺見有門兒,又背上竹簍,蹦跳着過來,好像這一瞬間面不紅了、氣不喘了,連心跳都平穩了。
這路人就這樣,利益當頭,就像用了五石散,讓他把自己親兒子按水盆裏淹死恐怕都幹。
當然,茂爺這樣的,注定光寡孤獨一輩子的命。這老小子可能也明白,根本沒想過找老伴兒的事兒。
“找這麽多次,究竟什麽買賣?你知道我的本事,超出能力範圍的錢不掙。”
擦擦額上的熱汗,茂爺深吸口氣:“哎呀我的祖宗,那是當然了!我是生意人,知人善用,刀尖兒上鋼那是必須的。否則怎麽向主顧交代?”
“好了,哪兒那麽多臭詞兒?快說,我還有事。”
茂爺恍然,加快語速道:“晚上十點,海馨酒店0209房間,姓方,報我字號。是仙丹才敢找你!”
什麽叫仙丹?這是采丹人的行話,意指可煉制驚人丹頭的原材料信息。
我一點頭,蹬車要走。忽然,想到了什麽,又問:“這消息他也知道?”
茂爺一拍手,搖頭像撥浪鼓:“祖宗,我明知你和他不對付,更明白你的脾氣,就算再給十個膽子也不敢啊!起碼,我沒邀過。”
點點頭,我這才滿意。
“唉——話又說回來了,他怎麽說也是你的親小叔,什麽不愉快會反目成仇讓祖宗你記恨十幾年?”茂爺小聲嘀咕着。
我聽到了,回頭還他一雙冷光,吓得茂爺一縮脖子趕緊閉嘴。
“嘿嘿,我說錯了,說錯了。”一指背後竹簍,茂爺顧左右而言他,“我……我是想問,為什麽你對這世間罕見的東西所知甚詳,手到擒來?難道有神仙傳授?”
“哼,該死的家傳!出力不讨好,整日冒險與死神打交道。”我沒好氣地說。
随後拿了兩沓錢又抛還給茂爺。見他一愣,我解釋:“幫我物色個彩電。要最大的!有用。如果這錢不夠你先幫我墊上,之後大不了根據缺的,再做苦力還你就是。”
看了看我,茂爺試探性地問:“為了她?”
“知道還問?快着點兒,你知道我脾氣急,最煩等人。”說完騎上車離開了。
“我說,這玩意兒要有指标,可不是随便能弄到的啊!”茂爺扯脖子大喊,卻根本不清楚我聽沒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