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火葬魂
假大師見窫窳表情不對,又見它奔跑的方向是沖端門,似乎馬上明白了什麽,竟然冷哼了一聲。
我在他背上就能感覺假大師深深吸了兩口氣,調整好呼吸,似乎正在做着什麽重大決定。
跟着就聽他說:“趙初一同志,你最好把頭縮起來,免得被開了瓢又要埋怨本大師啊!告訴你,到時一切後果我概不負責。嘿嘿,這家夥真是瘋了,咱們不妨跟着它也好好瘋一回看看!如果成了,得道升天;如果不成……咱們就來世再見吧!”說着快步急追,就在窫窳身後不差幾步,将身體盡可能壓低,連肌肉似乎都緊繃了起來。
假大師雖然這麽說,可我根本還沒弄明白,心裏更是好奇。這一人一怪剛在這一瞬間究竟達成了什麽共識,我怎麽就沒聽懂呢?
歪頭看向前方,借助假大師的強光手電,我看到窫窳直沖的方向和位置,又結合假大師剛才那似乎慷慨就義的陳詞,似乎明白這倆家夥要幹什麽了。
果然,他倆都已經瘋了!
我再也不敢多想,因為就快來到端門之前。于是我将身子縮回假大師背後,拼命低頭以求自保。
此時此刻,我心裏連默念保命咒言的時間都沒了,耳中就聽一聲轟隆大響,地動山搖,碎石亂飛,煙塵四起,緊跟着就是一陣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
我知道現在已經出來了,但根本不敢探頭去看,畢竟頭頂正出現無數不祥的碎裂和崩塌聲,跟着就是不計其數的大小碎石直砸腳後跟,甚至有幾塊已經砸中了我的後背。
不到一兩秒鐘,又是轟隆一聲,幾乎能感覺出地動山搖越發劇烈,碎石開始呈噴射狀。我好像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沖擊波在後猛推自己,而假大師正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最後竟然一個跟頭翻了出去,摔得七葷八素。
好家夥,這時候我算是倒黴了,竟變成假大師的安全氣囊了,在這翻滾中着實替他擋下不少與地面之間的沖擊。還沒翻出去多遠,我的意識就又開始模糊了。
等我昏迷前,最後聽到的是假大師的一聲慘叫,後來的再也不知道了。
……
忽然,一滴冰涼的東西砸在我的臉上,緊跟着就是無數這樣的東西砸在身上、頭上,使我整個人一抖,又蘇醒過來。
是雨,一定不會錯的。
我平趴在地上,身體疼痛到無法動彈,只能保持現狀,借助雨水順臉頰橫流下來,正好可以拼盡全力猛吸雨水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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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甜,好涼,真解渴。好長時間沒喝水了,嗓子眼兒裏就像發生了火災,灼熱難當。這時候的雨水簡直如同救命甘露一樣,使我精神恢複了不少。
最後,我喝到感覺再也喝不下了這才停止。深吸一口氣,強撐着翻過身,骨頭一根根就像要炸裂一樣,不止疼痛那麽簡單。
就這麽躺着,盯着頭頂的雨水不停落下,看樣子現在應該是下午時間。
我享受着雨水不停沖洗身體,疲勞感上湧,困意又起。唉,真是造化弄人。
又緩了一會兒,開始扭頭去看四周,希望找到假大師和窫窳的身影。畢竟能活着全靠他倆,我不能圖私不顧他人。
還好,假大師就在身邊不遠處,衣服已經被碎石劃開成了抹布片兒了。他這會兒正鼾聲如雷,叫都叫不醒。
可再找窫窳,它竟然摔在遠處一動不動。看得出,它的肚腹中內髒幾乎掉出了大半,肚子都癟了。鮮血被雨水沖刷流得到處都是,恐怕是不行了。
想起之前的種種,懷着心中的疑問,我咬牙強撐着站起來,拖着沉重的腳步,慢慢接近窫窳。我希望弄明白一些事,希望對自己有個交代,更希望兌現承諾。
可我卻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狀況,看看我們之間的距離,也不過三四米而已,卻沒想到走出了長征的節奏。
中途我還摔倒了一次,歇了三次,這才連滾帶爬地來到窫窳身旁,最後重重地砸在它的肚子上。
經過我這一撞,似乎窫窳也清醒過來了。就聽那嬰兒的哭聲變得低沉而嘶啞,它整個身體都在不斷蠕動,似想翻身卻再沒有力氣。
這時我又強撐着起來,才發現窫窳肩頭已經炸開,右邊胸口竟然有個大洞直透背後,傷口處都是燒焦的痕跡,這該是某種武器造成的。
又回憶剛才它與紅姐兩人打鬥,幾次出現那如爆竹爆炸的巨響,恐怕就是那武器發揮的威力。否則,就算紅姐和她的保镖再厲害,我都不覺得能打過如怪物一樣的窫窳。
正想着,就見窫窳的身子呼嚕一下動了,可就因為這一下,算是耗盡了它身上殘存的最後一絲力氣。
現在,它所剩的最後一只眼中,野獸一般的瞳孔在逐漸放大,目光渙散,顯然命不久矣。
見到我,窫窳的瞳孔竟然又是一縮,跟着哇哇兩聲,緩緩擡了擡手,将一樣東西放在胸口。
可因為受傷太重,也僅僅是做了那擡手的動作,其他的什麽都做不到了。
我看着它,緩緩蹲下,這時候又看它胸口幾乎被烏血遮蓋的月牙印記,竟然問道:“栝任、賀寒,他們是你什麽人?”
眼前的窫窳狀似野獸,讓觀者心生畏懼。可現在聽到這兩個名字,它那渙散的目光竟然聚攏,似乎有神彩閃出。可我明白,這叫回光返照,絕不是精神煥發。
一切都明白了,我竟忍不住流下了淚水。
是啊,面前這哪是窫窳,更不是什麽怪獸,曾幾何時它……不對,是他們,就像地下那千個活死人一樣,都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活人!
可為了某種目的、又或者是某個人的欲望,最後盡數變成了現在這模樣,從此與家人訣別,兄弟分離。
我輕輕地摸着窫窳的臉,最後在他那染滿鮮血處處創傷的胸口,得到了那被奪去的竹簡書。
窫窳身體一抖,似乎心不甘情不願。但見我已經将其打開,感覺自己已無能為力,這才作罷。
于是我看着他,随後把竹簡書從頭到尾大聲讀了一遍。短短千字內容,我最後卻哽咽到中斷了三次才勉強讀完。
直到聽見最後那句“如有緣,見此書,望尋吾兄齊葬,叩拜。”的句子後,窫窳的獨目中竟然流下了淚水。
當然,這時正下着雨,我也分不清那是不是淚水了,畢竟他……已經不像個人了,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淚水可以流出來。
我見窫窳情緒激動,心中再沒有任何懷疑。當着他的面,将竹簡書放在其胸口,又幫着他把手放在上面,就這樣護住。
此時此刻,窫窳那沒有嘴唇的嘴咧開,獨眼一眯。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在笑,但起碼絕不是在哭。
看着他,我只是點點頭,此時此刻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他,直到生命的盡頭。
這封家書遲到了千年,最後竟被我這無能之輩獲得,又歪打正着送其回歸正主手裏,也算是一種造化。
慢慢,雨開始變小,最後雨過天晴,遠處閃出一絲午後的陽光。
此時窫窳看着我,眼神變了,似乎這瞬間再沒有怪物,只有兩個人三目相對而已。久久,他的眼神又開始移動、且不斷向上亂撞,似乎要表達某種意思。
我感覺奇怪,馬上來到他頭部附近,一邊詢問什麽意思,一邊檢查。真沒想到,這時我竟然在他的額頭正中,借助剛出現的太陽,發現埋在肉中的一絲閃光。
我很好奇,伸手摸了摸,問:“你是讓我看這個麽?”
窫窳沒有動,只是發出了一聲嬰兒的叫聲。
我明白了,将頭探過去細看,那閃光竟來自一個小東西。似乎是某種金屬,現在正深深地紮進窫窳的額頭。平時被周邊的腐肉遮擋,不像現在這樣離近看根本看不到的。
想了想,我最後鼓足勇氣,伸手捏住那東西的尾部,用力往外拽,卻沒能取出來。
又深吸一口氣,我将全身殘存的力氣彙聚單手,又試了一次。伴随着我的低吼聲,就聽噗嗤一聲,整個人向後栽了出去。還好,并沒有摔倒。
當我把到手的東西托起來細看時,竟吃驚到差點讓下巴脫臼。
原來,鑲嵌在窫窳額上的這東西非別,竟然是假大師那張圖中,由紫扭藍制作最後又拆分開的鑰匙中的一部分。這也側面印證了假大師的信息準确,同時更說明了另外一個悲慘的結果。
想到這,我竟忍不住去看背後躺倒呼聲震天的假大師。這消息,似乎不讓他知道最好。
于是,我默默把鑰匙構件藏進衣袋裏并深深吸口氣。
等我再看窫窳時,發現他大張着嘴,獨眼已經變得灰白,竟然已經氣絕多時了。
這時,我似乎又回憶起小巫慘死的場景,一切悲痛湧出,整個人再也繃不住竟放聲痛哭起來。
這是自小巫死後的第二次痛哭。是為小巫,為窫窳,還是為不敢讓假大師知道的秘密?我說不清,更道不明。總之,現在心情沉悶難受,就想通過哭來發洩一切。
這時候誰再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我就會還他一個國際手勢問候其祖宗八輩子。
就這樣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啞了,心裏舒服了這才停止。
看着頭頂久違的陽光,聞着四周清香的空氣,我站起身慢慢來到假大師身邊,開始在他那形影不離的背包裏一陣翻找。
果然,假大師沒讓我失望,在背包裏竟摸出了一盒固體燃料。
此時我甚至感覺假大師就像是個機器貓,他這背包裏似乎裝下了全世界一樣。
這會兒,我邁着沉重的步子來到窫窳身邊,将固體燃料放在他胸口,又摸出我搜刮來的打火石将其點燃。
固體燃料的燃燒速度很快,竟然忽略了血液和剛才的雨水,瞬間把窫窳連同那竹簡書一起付之一炬。
過程中不見燒屍的黑煙和膠油氣味,我反而看到了三股青煙,飄飄蕩蕩直上雲霄。最終彙聚一處,一晃就不見了。
我整個人癱坐在地,這一趟,起碼做對了一件事,也算值了。
看着那逐漸消失的青煙,我扯着嗓子就要喊些祝福的話。誰知剛一張嘴,聲音還沒發出來,就聽假大師喊道:“初一小心!”
跟着就是三聲槍響,假大師身子正擋在我背後,随即就栽倒不動了。
鮮血,正順着我的臉往下流,一開始還是熱的,慢慢竟變得冰涼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