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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上眼睛,聽着丈夫發出的鼾聲。

已經六七年沒有見他了,這一次相見,她才仿佛驀然發覺,鏡中的自己老了許多,而他卻與記憶中的樣子相差無幾,甚至,連睡着後發出的鼾聲也是那樣的熟悉。這一刻,這久違了的聲音在她聽來,竟仿佛賽過樂師奏出的上佳樂音。

良久,她終于睜開了眼,目光落到他的肩膀之上。想象着另一個女人枕着他臂膀入眠的畫面,目光漸漸蕭瑟,神情也冷淡了幾分。

她再凝視他片刻,終于伸手過去,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她知道他一向警惕,哪怕是睡着,只要稍加碰觸,便會轉醒。果然,他的手一動,霍然睜開了眼,等看清是她後,籲出口氣,再次閉上眼睛,含含糊糊道:“眉兒,你累的話,也躺下歇會吧。下半夜還要起身。”

眉兒是他向來呼她的愛稱。那時她剛嫁給他沒多久,他贊她生了一雙不描而黛的秀眉,戲稱過後,便一直這麽叫下來。

本該是溫情脈脈的一刻,但她卻無法讓這一刻延續下去。

她并未開口,也沒動,只是握住他的手不放。

趙琚終于再次睜開了眼,望向自己的妻子,遲疑了下,問道:“你在想什麽?”

她迎上他的目光,輕聲道:“我在想,宋夫人該是怎樣風華的一個女子……可惜,一直沒機會見她。”

趙琚面上現出一絲尴尬,從榻上坐了起來,低聲道:“眉兒,你別多想……”

蕭榮微微一笑,搖頭道:“王爺你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有感而發而已。你我分開這麽多年,我身邊還有無恙,你在燕京卻孤身一人,能有宋夫人相陪,我也放心。”

趙琚望她半晌,終于嘆了口氣,伸手将她肩膀握住,道:“我曉得你的意思。我何嘗不想将你們母子接去,只是身不由己……”

蕭榮目中掠過一絲失望之色。

她方才用話試探,得到他這樣的回答,立刻便明白了過來。即便是到了這時候,丈夫仍沒打算将她和兒子接走。

她一咬牙,道:“王爺,我知道你的難處。只是你我都清楚,勘兒他雖是你的侄兒,卻一直對你懷了忌憚。如今他上位,發難于你是遲早的事。你老實告訴我,到時,你會束手就擒,還是另謀它計?”

趙琚一頓,遲遲不應。

蕭榮道:“我曉得,你豈會甘心束手?所以王爺,眉兒此刻想向你懇求,求你看在咱們多年夫妻的情分上,無論如何要想法子把無恙帶走。我走不走無關緊要,但是無恙,他一定要走!”

趙琚眉頭緊鎖,半晌,終于道:“眉兒,你也知道,如今正是一觸即發的時刻,我做什麽都有人盯着。留你和無恙在金陵,是大行皇帝從前的旨意。如今勘兒自己不開口的話,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自己提出。暫時只能再委屈下你和無恙。但我答應你,一旦事情生變,我定會及早派人來,想辦法将你和無恙一道接走的,你放心!”

蕭榮的心頭掠過一絲悲涼。

她自然清楚丈夫如今所處位置的為難。如果只有她自己,她絕不會像此刻這樣開口。但還有兒子,她必須要為他着想。

這是她白天坐在魏國公府那架馬車上閉目冥想後,最後終于做出的決定。所以丈夫此刻這樣的一句承諾,在她聽來,除了空洞,沒有半點實際意義。

“王爺,我與你結發至今,已快二十年。這二十年裏,我從未向你求過什麽,這一回,想向你求個人。”見丈夫點頭,蕭榮道,“徐若麟與無恙有師徒情誼,無恙這孩子,你雖不喜他頑劣,只他還肯聽他的話。王爺此次離去後,能否将他留下?”

趙琚下意識地想要搖頭。

從他第一次見到十五歲的徐若麟開始,這十幾年來,魏國公府的這個長子,不僅從一個青澀的倔強少年成長成了一名身經百戰的沙場宿将,而且更是他最受倚重的肱骨心腹了。此次入京奔喪,若非聽了他的安排另走旁道,以後來接到的消息來看,根本就不可能在短短三四天內便如期抵達金陵。

他自然清楚,離侄兒趙勘向自己發難的日子應該不會長久了。所以這樣的關鍵時刻,怎麽可能留他在金陵?

他躊躇了下,道:“可否安排別人?”

“不行,一定要他!”

蕭榮緊緊地盯着他,雙目一眨不眨。

趙琚望着自己的結發妻子。

即便是此刻這樣朦胧的燭光,也不能遮掩掉她眼角的細微皺紋了。離他上一次見她,不過六七年的光景,她一下便老了這麽多,再不是從前那個初嫁自己時倚門拈花而笑的少女了。腦海裏又掠過此刻那個還在燕京平王府裏等待自己回的青春女子,心頭忽然生出一絲愧疚之意。再躊躇片刻,終于道:“也好。那就留下他。”

蕭榮終于籲出一口氣,朝丈夫微微一笑,道:“多謝王爺。”

“王爺,徐大人帶世子回來了。”

正此時,帳外傳來侍衛的傳報聲。。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十一回

徐若麟止步于帳外,目送趙無恙入內後,正待離去,一個侍衛出來了。

“徐大人,王爺有請。”

徐若麟在燕藩時,逢戰事,被稱将軍,平日裏,便一直挂總兵差委,所以被泛稱大人。

裏頭雖有蕭王妃,只徐若麟每次回金陵,必定會去探趙無恙,與王妃也很熟稔,故也沒什麽避嫌之處,當下便撩帳而入。見趙琚正坐于榻沿,王妃立一側,目光雙雙都正落在身前的趙無恙身上。

“孩兒見過父王母妃。”

趙無恙低頭下去,小聲道。

“你方才去哪裏了?年紀不小,如此場合,怎還如此悖放,絲毫不知收斂?”

趙琚嚴厲地盯着面前的這個兒子,斥道。

趙無恙慢慢擡頭,迎上自己父親的目光,一語不發,唇緊緊地抿在一起。

蕭榮暗嘆口氣,正要開口,徐若麟已接道:“王爺息怒。世子方才就在側旁不遠處,向我請教幾式刀馬功夫,我見他好學,便指導了下,這才沒及早回來。是我的疏忽。”

趙琚臉色這才稍緩,朝兒子揮揮手,示意他站一邊去,起身看向徐若麟,道:“若麟,方才王妃與我商議,想你暫時留下,以督導無恙。你意下如何?”

徐若麟略微一怔。

蕭榮到他近前,微微笑道:“徐大人,我曉得這委屈了你。倘若你不願,當我沒說便是。”

徐若麟立刻道:“王妃言重。督導世子責重,蒙王爺與王妃信任,若麟必盡心盡力,不敢懈怠。”

他此刻說的,确是心裏話。

此次回金陵奔喪,他雖沒想到過最後會留下,但心中,并非沒替趙無恙考慮過。

前世的這個時候,平王此一行人南下時,路上屢遭各種阻攔,最後雖奮力趕到,卻遲了多日,最後遭了羞辱。此次他自不會讓舊事再次發生。對于趙無恙這個自小起便稱他為師傅的世子,自然更不願坐看他重蹈前世命運。只是他也清楚,于平王來說,此刻穩住那個新登基的侄兒皇帝,遠比讓王妃母子脫離如今的境地要來得重要。既無平王的授意,國喪結束後,自己又要回燕京,一旦回去,事務纏身,這邊恐怕便鞭長莫及了,只怕最後還如同前世一樣,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到底該如何,短時期內,他一時也沒想出穩妥之計。不想此刻要被留下,這倒頗合他的心意——新帝發難,如果一切照舊的話,是明年的春,如今還有數月,可周詳計劃。即便有變,提早而動了,他這樣留下,也能防範周全。而且,還有一樁事。說自己完全不想留在她的近側,那必定不實。哪怕見不到她,她也不願見到自己,但知道她時時刻刻就在近旁,心裏卻也覺熨帖。所以聽到這樣的安排,當即便應了。

蕭榮露出笑容,忙喚兒子過來致謝。徐若麟謙了幾句,這才辭出大帳。站在帳外,望向遠處曠野那一眼看不到頭的為大行皇帝所點的星星點點白蠟之光,迎着拂面的微涼晚風,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

次日五更,送殡隊伍便繼續西行。晌午到了魏莊。按規制,像國公府這樣的內眷們便可止步返回了。又一陣亂哄哄後,初念終于随了國太廖氏往回去。當夜仍住在彰義村的黃大戶家,一夜無話,次日起早趕路,到了晚上天擦黑時,馬車終于入城,回到了國公府。

這一趟,來回共計三天兩夜,着實把人累得夠嗆。初念回到濯錦院,從頭到腳沐浴換衣過後,整個人便癱在了床上,連手指頭都不想動彈一下了。當夜徐邦達也十分溫柔體貼,大約知道她疲累,只擁着她睡去。

一夜好眠,次日初念起身後,整個人緩了過來,這才發覺丈夫仿佛有些不對。

他最近身子瞧着雖好了些,但這“好”,也只是和他先前自己的情況相比較而言的,大體來說,白日裏有半日的光景,都還是在床榻上度過的。只是這一天,精神卻比往日真的好了許多,不過只睡了個午覺便起來了。

這本來是好事。只是初念總覺他與往日有些不同,又發現他兩頰隐有赤色,後背的汗也比之前更多,一個下午便換了兩次內衫。問他,他說自己都好。初念說去請太醫來瞧瞧,徐邦達不應,只說自己确實沒事。

初念見他堅持,只好打消了這主意。只終究不放心,出來後,盤問起前幾日留下的雲屏。

雲屏道:“二爺這幾天和從前一樣,早上巳時初起身,用飯吃藥後看了一會兒的書,然後午覺,過午後,有時在屋裏,有時在院裏溜達幾圈。”

初念沉吟,忽聽雲屏又道:“哦對了,昨日過晌午後,二爺去了臨芳軒,我沒跟去,只翠翹服侍着,回來時有些晚,跟二奶奶你就前腳後步了。”

臨芳軒是徐家後園裏的一處水上涼屋,夏日納涼的好場所。先前若是來了興致,徐邦達也會叫她陪他一道過去,在那裏消磨一個漫長午後。

初念觑了個空,向翠翹問話:“我回來,瞧二爺精神雖好,只臉色不大對,身上虛汗也多,問他,他都說好。你是服侍他多年的人,我不放心所以再問下你,二爺這幾天真都好吧?若有不對,要說出來及早就醫。”

翠翹沉默了下,才道:“二奶奶,這幾日二爺和往常無二。昨日去臨芳軒回來晚了些,是在那裏睡了過去。”

聽着并沒什麽。且翠翹比起翠釵,性子更是沉靜穩妥。初念見問不出緣由,也就作罷了,再留意丈夫兩天,見他漸漸恢複了原先的樣子,這才終于放下了心。

次日,送殡的人也陸續回了金陵。國公府裏很快也得知了一個消息,大爺徐若麟這回不随平王走,要留下了。

這消息不胫而走後,徐家人反應各不相同。徐耀祖以為兒子終于被自己勸動,暗舒口氣,老大欣慰,想着如何讓貴妃女兒替他在新皇面前說幾句好話;果兒歡喜異常,一整天都見她在笑;司國太不過吩咐了廖氏一句,說他若要回來住,那邊缺人的話,把自己身邊的玉箸派過去暫時伺候下;廖氏應了,心中卻堵得難受。

在陪了自己半輩子的奶娘沈婆子面前,廖氏從來不會掩飾自己的喜惡。她不喜徐家的這個長子徐若麟,就如同徐若麟不喜她這個嫡母一樣。與沈婆子兩人,私下裏猜測了良久他的動機:他若是看出平王要倒黴了想和他撇清關系,到時候國公府不用受牽連,這是好事。但真這樣的話,他豈不是也撇清了關系?

家族利益大于一切,廖氏自然明白這個理兒。但事情真牽扯上一個如同利刃常年紮于自己心尖上的人時,卻很難做到完全的理智。

就在她還反複掂量的時候,濯錦院裏的初念和徐邦達,自然也知道了這個消息。

對于初念來說,這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消息。

她自然清楚,作為日後建初年權臣的徐若麟,此刻留在金陵,絕不可能是為了和平王一刀兩斷。她隐約覺得,這有可能與王妃母子有關。這自然好,她也希望王妃和世子這一次能有善終。但不管怎樣,于她個人來說,只要他留下,往後的日子就只會如履薄冰,愈發艱難……

她偷偷看了眼徐邦達,見他正安靜地半坐半卧在那張貴妃榻上,視線定定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麽,忽然,像是覺察到了她的窺探,看向了她。

初念來不及躲開視線,便朝他笑了下,他也是,然後微微一笑,朝她招招手,等她到了近旁,握住她一只手,微涼的拇指輕輕擦過她白嫩柔滑的手背,低低地道:“嬌嬌,為夫只愛你一人。”

初念嗯了一聲,微微籲出口氣。

~~

這一夜,初念發現,丈夫徐邦達在床事上,竟然如同換了個人。

事實上,自從前次春宮冊子的事情過後,或許是他不願再繼續一次次地在她面前顯弱——他是個頗自尊的人,說直白點,就是愛面子,所以夜間躺下後,除了對她偶爾有愛撫親吻外,一直沒有再試圖行過房事了。但是今夜,他卻很不一樣,兩人躺下去沒多久,應他的索吻和牽引,兩人很快衣衫褪落,然後接着,初念發現,他的□,竟然漸漸也擡頭了。

“二爺?”

她知道自己此刻不該這樣發問,但是控制不住,睜大了眼,驚詫無比地望着他。

徐邦達臉色紅得異常,額頭滿是汗滴,呼吸粗重而急促。

他并未回答,只是一把摟住她,翻身壓到了她的身上。

她還沒明白過來,丈夫今夜怎麽突然就能了,便感覺到自己的腿被他略帶粗暴地分開,一陣緊張襲來,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心怦怦地跳,渾身也迅速地迸出了汗。

“嬌嬌,我能行了!”

耳邊傳來徐邦達急促的聲音。在他繼續的亂頂亂撞中,初念覺到些微的疼痛,身子一僵,睜開了眼睛,立刻看到他一張紅得如同要滴血的臉龐,呼哧呼哧地喘氣,目光興奮而混亂,兩頰的肌肉甚至微微地扭曲。找不到半點平日文質彬彬的樣子了。

這個樣子的徐邦達,讓她忽然覺到恐懼,下意識地微微并腿,但是很快,雙腿便被他再次用力地分開,喘息着猛地沖撞中,忽止住了,雙目圓睜,直直地盯着她,臉頰肌肉痙-攣,額頭汗滴如雨而下。

“二爺,你怎麽了。你別吓我……”

初念顫聲着,伸手探了下他的額頭。觸手如火般地滾燙。

“我……”

徐邦達忽然現出痛苦之色,身體開始發顫,像得了瘧疾。片刻後,幾乎沒有任何征兆地,雙眼翻白,整個人便軟在了初念的身上。

他竟就這樣暈厥了過去。

初念驚駭欲狂,抖抖索索地推開還暈在自己身上的丈夫,胡亂穿了衣服,一把掀開帳簾,連鞋都沒穿,赤腳便飛奔着過去開了門,尖聲叫道:“快來人,二爺不好了!”

~~

先是濯錦院的人都被驚動,随即,國公府的夜的寧靜也被打破了。

徐邦達被穿回了衣衫,只是仍舊昏迷不醒,冷汗淌得連身下的褥都現出人形了。

太醫是國公府的熟人,常年替徐邦達看病的。很快趕到。翻眼皮,搭脈搏,細細察看過全身後,示意屏退屋裏的閑雜人。等裏頭只剩下焦心如焚的國太、廖氏和初念後,看向初念,問起當時他暈厥的情況。

初念先前已經對國太和廖氏草草說過緣由了。此刻也顧不得羞臊,把當時情景再說了一遍。

太醫沉吟片刻,終于道:“若我沒斷錯,二爺這是服了房中助興之藥。只不過量過了,他本身又虛,毒血逆流攻心,熬不住這才暈厥了去。”

這話一出,便如平湖中投了巨石,登時掀出驚波大浪。房中的國太廖氏和初念,都是大驚失色。

“可有法子去毒?”

終于,司國太顫巍巍地問道。

太醫道:“國太勿慌。我這就替二爺針灸放血,再輔以良藥,慢慢調養,想來應該無礙。”

太醫的這種話,雖是套話,只在六神無主的國公府女人們聽來,卻不啻是上天下來的福音。當下屏聲斂氣地看着他在徐邦達病榻前忙忙碌碌,針灸完畢,又張他口灌藥,一直到了深夜,才算是弄完。徐邦達還是沒醒,但呼吸平穩了不少,先前臉上的那種吓人潮紅,看着也消退了下去。

太醫道自己明日再來,被送走後,身子早搖搖晃晃的國太已是支撐不住,看一眼臉色慘白如紙的初念,對着廖氏道了聲“你問下小二兒媳婦,是怎麽回事”,便被人扶着走了。

廖氏沉着臉,看了眼初念,冷冷道:“你随我來。”轉身便往外去。

自徐邦達暈厥過去後,初念便手腳冰涼,熬到此刻,兩條腿已經軟得如同棉花,簡直連站都站不住了。此刻見婆婆要問話,強打起精神,拖了腳步随她往外而去。前後入了邊上的一間廂房後,廖氏停在了桌邊。

初念望着婆婆的背影,開口剛叫了聲娘,廖氏猛地轉身,手掌心已經啪一下,重重拍在了桌上,方才因流淚而泛紅的一雙眼裏布滿血絲,厲聲喝道:“好個二奶奶!我還道你知書達理,不想你竟淫濫至此,不聲不響會對自己男人做出此等不堪之事!”盛怒之下,操起手邊的一只茶盞,朝着初念甩了過來,初念閃避不及,茶盞正中額角,磕碎了跌落到地。

許是心中慘淡,初念倒不覺怎麽疼,面上一熱,一邊臉頰似有一道溫熱液體慢慢流下,滴到了肩上,也沒擦,只立着,道:“二爺是什麽身子,我會不曉得?我便是再淫濫,也不會做出太太說的這樣的事!”

正這時,身後的門被推開,沈婆子進來了,遞給廖氏一個白底藍瓷花的小瓶子,看一眼初念,道:“剛從二爺房裏搜出來的。”

廖氏拔開瓶蓋,見裏頭還半瓶小拇指頭大小的紅色藥丸,臉色更是難看,恨恨用力連瓶子帶丸砸在了地上,望着初念顫聲道:“你說和你無關。這從你房裏搜出來的,你怎麽說?”

這一刻,初念忽然好像明白了過來。

原來那日自己回來覺察到的丈夫的異樣,竟然并非是多心。想起當時詢問翠翹時,她仿似沉默了片刻才應的話,終于道:“這幾日我在,沒什麽事。前些日我不在時,翠翹近身服侍二爺。太太叫翠翹來,問下她可有不對。”

廖氏與沈婆子對望一眼,沈婆子道:“太太稍等。”說罷匆匆而去。

沒片刻,翠翹便被帶了過來。臉色蒼白,視線與初念相觸時,大約被她流了半臉的血給吓到,肩膀微微瑟縮了一下,飛快避開她的目光。

廖氏起先的盛怒漸漸消去。此刻只坐在一張椅上,神情陰冷,盯着翠翹寒聲道:“我把你們放在二爺身邊,是叫你們好生伺候他的。如今竟出這樣的事。不把實情給我說出來,二爺若有個好歹,你們一個個的別想活着出去這宅子的大門!”

翠翹一下跪地,顫聲道:“太太明鑒!确實與我無幹。那日二爺說要去臨芳軒納涼,我伺候着,竟遇到了三爺。我被打發了去。後來不放心,回來時,瞧見……”

“瞧見什麽!”

沈婆子厲聲道。

“瞧見表小姐那邊的秋蓼進了二爺在的軒屋!”翠翹眼中滾出了淚,繼續道,“我起了疑心,過去推門,門卻被反闩了。我喚了一聲,二爺只叫我退下,我不敢不應,就一直等在外頭,後來秋蓼從屋裏出來。回院後,二爺叮囑我不要把這事告訴二奶奶。我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便瞞了下來……”

廖氏氣得渾身發抖,手指頭指着門,嘎聲道:“去……去給我把那個不要臉的東西,拎過來!”

~~

濯錦院裏二爺忽然暈厥,攪得雞犬不寧,吳夢兒這邊,卻因院子隔得遠了些,也沒人過來喊,仍閉着門,一院子的主仆都在睡。那秋蓼正夢得好,冷不丁房門被人從外一腳踹開,和同屋的另個丫頭一個激靈醒來,還沒坐起身,頭皮一陣發疼,被廖氏身邊的兩個粗壯婆子揪住了頭發,拖着便往外去。

秋蓼疼得喊娘不停,婆子卻不管那麽多,揪她出房門後,改成拖拉。等被推搡到廖氏面前時,披頭散發,兩只腳還光着。

“太太,這是做什麽!”

秋蓼跪在地上,整個人瑟瑟發抖,顫聲嚷道。

啪一下,一邊的沈婆子已經上前,眼疾手快地扇了她一巴掌,罵道:“不要臉皮子的狐媚子!說,二爺到底是怎麽被你給作踐了的?”

秋蓼眼尖,一眼看到地上滾着的紅色丸子和跪另邊上的翠翹,明白了過來,眼淚唰地出來,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太太,饒了我罷!真不是我自己勾了二爺的。那天太太二奶奶們都還沒回,三爺卻早早回了。把這藥給了二爺,說能助興。二爺吃了,過後……過後三爺便叫我過去……我也是沒法子……”聲音悄了下來,只哭泣個不停。

“你這蹄子,平日便見你走路招風,今次又把事兒都推到爺們的頭上……”

沈婆子看了眼廖氏,見她臉色鐵青,上前作勢要再打,秋蓼抱頭哭喊,廖氏猛地喝道:“把她給我關起來。去把老三叫來!”

哭號的秋蓼被婆子們拖了出去。難熬的死一般的寂靜中,終于等來了下人的回報,說是三爺并未歸宿。

廖氏揮叫下人都退出去,坐在椅上閉目片刻後,再次睜開眼,看向仍直挺挺立着的初念。

“你回去吧。把頭包一下,”她朝她無力地揮了揮手,神色委頓,“好生照看老二。”

初念一語不發,拖着僵硬的腿,轉身離去,腳跨出門檻的時候,身子微微一晃,幸被等在外頭的尺素雲屏一把扶住,借了屋裏透出的光,瞧見她半臉已經凝固的血,一邊肩膀衣襟處也落了斑斑點點,駭得不輕,剛要開口,初念擺手,低低地道:“先回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讀者深紅淺紅扔了一個手榴彈 看個高興2扔了一個地雷 哆啦笨熊扔了一個地雷 皎皎扔了一個地雷 哆啦笨熊扔了一個地雷

第二十二回

初念回了院,被服侍着洗去面上的血污,這時刻,才覺到了額頭的抽痛。照了下鏡,見破了的口子差不多有半指節長,傷口已凝固,只還泛着猩紅,瞧着頗為可怖。尺素心疼,低聲地埋怨了幾句,取屋裏常備的傷藥,小心地塗抹了上去,然後用幹淨的細紗布覆裹了起來。

初念換了幹淨的衣衫,坐在榻沿,靠在了床尾的那半扇圍屏上。

這個混亂無比的夜晚,終于在這一刻,恢複了它該有的安靜。她借了明滅不定的燭火,望着榻上還昏睡不醒的丈夫。

顯然,他已經和秋蓼有了那種事。只是對此,此刻的她沒有絲毫怨怒或不滿,甚至連遭到羞辱的感覺也沒有。她的心裏,唯一在慢慢滋生的,只是恐慌與悲涼。

縱然她重活了一遍,甚至知曉未來,但是這一刻,她還是感覺到世事終究無法能被自己完全掌控的悲哀。或許,是她太無用了。

她不想徐邦達死。對自己的這個丈夫,她或許談不上男女之愛,但這幾個月來,她早把他看成自己終生的家人了。可是現在,坐在他的病榻前,她卻忽然生出了一種預感:這一世,他或許終究仍會那樣早早地離去,只不過,換了一種方式而已,比如,就像此刻。

她被這個念頭緊緊地攫住,後背開始泛出汪汪的涼意,到了最後,連呼吸似乎都變得困難了起來。

如果這一切真的再次降臨了,現在的她,到底該怎麽走往後的路?

~~

這一夜,初念衣不解帶地守在徐邦達的身邊,直到快天明,才被尺素翠釵幾個勸去,在隔壁的屋子裏和衣睡了一會兒。睡着的時候,做着迷亂而無章的夢。夢中,她對自己說在做夢,想要努力醒來,卻一直在徒勞地無力自拔。

“二奶奶,二奶奶……”

耳邊隐隐傳來呼喚她的聲音,她終于睜開了眼睛。

尺素道:“二奶奶,二爺醒了,在找你……”

初念蹙眉,扶了下仍有些脹痛的額頭,等腦子稍清楚些後,慢慢地站了起來。

徐邦達已經醒了,雖然整個人虛弱得像風中一吹就要滅的殘燭,但是确确實實,他醒了過來。

他已經從翠釵的口中得知了昨夜自己暈厥過後去發生的事。晨光中,他看到朝自己而來的初念,額角受傷,形容憔悴,掙紮着要起身。

“二爺,你躺着別動。”

初念加快步子,坐到了他身邊。

他壓下心中不可遏止的強烈羞愧,顫抖着握住她的一只手,嗫嚅着道:“嬌嬌,我,對不起你……你可惱我了……”

“二爺,你別這麽說,”初念反手握住他的手,“你沒對不起我,我更沒惱。你別多想,養好身子才要緊。”

徐邦達怔怔地望着她。

她與平日看起來并沒什麽兩樣,仿佛昨夜的一切都不曾發生,而這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他剛剛醒來的清晨。

“二奶奶,玉箸來了。”

門外小丫頭的傳報聲中,國太身邊的另個大丫頭玉箸挑簾而入,看了眼已經醒來的徐邦達,神色一松,對着迎了上來的尺素低聲道:“老太太一夜都沒睡好,一早就打發我來看下。二爺既醒了,我這就回去通報。”說罷匆匆而去。

玉箸剛走,廖氏便親自過來了。一夜的折磨,讓她看起來臉色也極其灰敗。她看了眼初念的額角,道:“昨晚上我一時偏激,失手傷了你。太醫等下來,叫他替你瞧瞧。”

初念低低道了聲謝。廖氏坐到兒子的榻前,握住他一只手,眼淚已經下來了,恨聲道:“正逢國喪,幸而太醫是老熟人了,這才壓了下去的。姑且不論這個,你的身子如何,自己也不曉得?你自小就是個懂事的孩子,怎的如今會跟你兄弟一道,犯起了糊塗……”

許是羞慚,許是沒有力氣,徐邦達只是把臉微微側向一邊,阖目沒有說話。

廖氏被邊上的人勸了幾句,止了淚,片刻後沒多久,太醫便來了。照昨晚的樣細細針灸一回後,又看了初念的額頭,道:“我那裏有內造的膏藥,回去了叫人送來,假以時日,傷處應會消痕。”

初念自己倒沒多大感覺,倒是邊上的尺素聞言,松了口氣,連連道謝。

太醫微微颔首,再看一眼榻上的徐邦達,心中暗嘆口氣,略微搖頭,收拾了藥箱離去。

他已經看出來了,這個與自己打了十幾年交道的國公府嫡子,這一次恐怕是兇多吉少了。他就像盞一直在細細熬着燈油的燈,忽然被強行撚亮,短暫的放光過後,便是燈盡油枯了。

徐邦達吃了藥,很快又昏睡了過去。

初念這一日沒出院子一步,只是到黃昏的時候,聽說三爺徐邦瑞回府,徐耀祖大發雷霆,要拔刀刺了他,被廖氏護住,紛紛地又鬧了一場,最終才歇了下去。

她現在對這一切都漠然,只是一直守在徐邦達的榻前。他的情況時好時壞。到了半夜的時候,睡在臨時擺出的另張窄榻上的初念被輪值守夜的尺素叫醒。尺素道:“二爺醒了,在找你……”

初念立刻起身到了徐邦達的榻前,見他半靠在一堆枕上,神情略顯痛楚,臉色白得像紙,襯得一雙眉黑得觸目驚心。

“二爺,我叫人再去請太醫。”

初念立刻道。

“不用叫他們。沒有用,我知道的。”

他慢吞吞地道,伸手再次握住了她的。

他的手一直是涼的,但是現在,手心卻燙得像個爐子。

“嬌嬌,你真的不怪我?”

他再次這樣問道。

初念知道他說的是什麽。輕聲道:“二爺,我沒怪你。”

“可是你心裏還是對我失望了……”

初念心頭微微發酸,再也忍不住,道:“二爺,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可是你真傻,為什麽要這樣為難自己?”

徐邦達喃喃道:“嬌嬌,你知道的,我既然娶了你,便一心想着讓你好,讓你不要後悔嫁我。可是我沒用……”

他有些痛苦地閉上眼睛,片刻後睜開,定定望着正對頭上的茜紅色帳頂。

“你知道我有多羨慕我的三弟嗎?不,別說是他,就算是我的那個兄長,那個胡女所出的兒子,我有時也羨慕,甚至妒忌。有一個好身子,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可是我什麽都沒有,除了你……”

他将目光漸漸再次轉到她的臉上。

“嬌嬌,你大概會以為是我多心,可是我知道,真的不是。這個胡女所出的兒子,他從我們新婚第二天出現在中堂的那一刻開始,我便感覺到了他對你的用心。我希望他永遠也再不要出現在你的面前。後來他離開了,我終于放心了。可是沒過多久,這一次他又回來了,可能還一直不走了……”

大約是情緒激動,他忽然一陣急喘,痛苦地皺起了眉。

“二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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