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葉藏到東京時堪稱聲勢浩大。
文治英子來了,嫁到神奈川的三姐美子來了,甚至連他常年在議院上下奔走、不見蹤影的父親也來了。
還有些八竿子打不着邊的親戚,擺出張凄哀的臉說吉祥話,什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貴公子福澤深厚”之類的。
父親伸出手,在他腦袋上囫囵摸了一圈道:“沒事就好。”
他似乎要趕赴重要會議,說了那句話便匆匆離開了,倒是文治他們留下來,那些親戚呼啦啦跟津島議員一同離開了。
且別說是文治,英子都紅了眼圈,已經是成年人的長兄将葉藏攬在懷裏,哭得稀裏嘩啦的,滿口都是“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葉藏輕聲道:“不去參加會議沒關系嗎?”文治是冉冉上升的政壇新星,英子也是備受信重的智囊,論理來說,這兩人都要跟着走。
英子說:“笨蛋,你出了這麽大的事,我們怎麽能讓你一個人留在這!”
葉藏是青森轟炸的幸存者。
準确說他跟與謝野晶子都是。
青森轟炸來得不明不白,大半個縣都被夷為平地,卻未檢測到炸彈的痕跡,政府用上十八般手段,得出毛骨悚然的結論——瞬間湮滅一城市的力量,出自異能力者。
更恐怖的是,這異能力者還未找到。
如此大的醜聞,政府自然要遮掩,原因有二,一是顯得他們不那麽無能,除此之外還要防止民衆恐慌。
津輕地區不算爆炸中心,除了葉藏晶子還有別的幸存者,即便如此,他二人也顯得格外突出。
他倆毫發無損。
幾乎是在得到消息的瞬間,文治他們都瘋了似的往津輕老家打電話,當然沒接通,津島家上百年的歷史都化為焦土,好在津島先生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家産大頭半數運至東京,此外他還給部分産品買了高額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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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的說來,損失不算太多。
想到家裏的老妻幼子,他還感嘆了句:“修治那孩子。可惜了。”
諷刺的是,他都沒想起6月19是葉藏的生日。
文治與英子是最悲傷的,長兄如父、長姊如母,葉藏因對家中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地讨好,戰戰兢兢地活着,沒太感覺二人的與衆不同,可他倆是真的喜歡葉藏。還有其他兄弟姐妹,對安靜而美麗的幼弟都懷揣着好感與善意。
事情發生後文治瘋了似的給搜救隊打電話,希望他們去津島家的遺址看看。
搜救隊的人在确定沒有異能力殘留後,小心翼翼進入津輕,傳回的照片讓文治他們痛徹心扉。
人像是化石一般,殘留的焦跡印在石壁上,簡單說來,留下全屍都是奢望。
到這,英子跟文治都死心了,美子聽說這消息後直接痛哭出聲。
文治看似冷靜道:“不,不能放棄,如果修治出去了呢?”
他說着眼眶紅了:“他考上了東大的國文系,考上的年紀比我還小……”
6月19日,是喜訊日、誕生日、忌日。
無論如何,這結局也太悲慘了些。
當日晚九點,搜救隊還在不眠不休地搜查着,津輕北部不用管了,就像是被岩漿吞沒的龐貝,方圓幾百裏都無活物。
南部還好點兒,有失去意識重度燒傷生命垂危之人,能救回來一個是一個,遠在東京的政客也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兒。
在一群衣衫褴褛的黑炭中,找上門的兩個孩子格外明顯,他們的衣服跟受災人群相似,破破爛爛的,臉上也全是黑灰,可精神還是好的,甚至能走路。
前頭的孩子道:“勞駕,我想給東京的家人打通電話。”
文治是在晚上九點四十九分接到葉藏電話的。
“喂。”他精神不好,語調流露出深深的疲憊與焦慮,“這裏是津島文治。”
“文治哥。”聽筒另一頭傳來怯怯的聲音,很害怕似的,天知道他的害怕究竟出于對天災的恐懼,是死裏逃生的後遺症,還是單純恐懼打電話。
文治的雙眼一線一線地睜大了。
“是修治嗎?!”他爆發出難以言喻的熱情,将家中妻子吓了一跳。
文治很早就結婚了,政治聯姻,妻子是未曾見過的華族小姐。
“是的。”照舊是葉藏的聲音。
“我……”他遲疑了一瞬間,似不知道如何表述語言。
“我還活着。”
……
葉藏跟晶子一直知道自己是津輕中部唯二的幸存者,換句話說他倆距離爆炸源相當近,爆炸後他要先安撫晶子的情緒,饒是葉藏,想到津島家不在了,都會産生淡淡的惶恐與悲傷,那晶子更不用說,她幾乎要崩潰了。
這種崩潰是雙層的,幸福家庭毀于一旦的巨大痛苦,與熟悉城市化作焦土的惶恐。
到底發生了什麽?
是外國投下核彈了嗎?
為什麽我還活着?
跟想通一切的葉藏不同,晶子還什麽都不知道,他甚至能猜到晶子還活着的原因。
‘毫無疑問,青森轟炸是異能力者的手筆。’他表現出了跟太宰治極為相似的冷酷,無論是在怎樣危機的環境中都能進行冷峻而清晰的思考。
‘而我的異能力,是抵消其他人的異能嗎?晶子能夠毫發無損也是出于這緣故,與我接觸的人(或許還有物),同樣會被賦予抵消異能的力量。’
‘這種異能力看似無用,可在這等災難面前……’
想到這葉藏要苦笑了。
‘真是作弊的能力啊。’
‘眼下最關鍵是……’
“晶子。”按照葉藏平日裏的性格,實在不該做警醒人的那個,可當時,這津輕可能就他們是活着的,這就像是常被提到的命題“地球上最後的兩個人”,若是他不說話,晶子便愣在那。
“晶子。”
與謝野晶眼中終于煥發出光彩。
“……”她動了動嘴皮子,卻沒能成功出聲。
她以為自己還能說話,實際上連面皮都僵住了。
葉藏瑟縮了一下,還是握住了晶子的手。
“我們都還活着。”
‘其實我希望自己能死去。’
“我們都還活着,晶子。”
“……修治。”
晶子終于成功出聲了,可她的表情還是僵硬的,她實在做不出生動的仿佛活人一般的表情:“我要回家看看。”
“好。”
兩人的方向感都很強,在爆炸的沖擊下,別說是防震的木質樓房,哪怕是學校的七層高樓都化作焦土,岩石碾碎成細小的顆粒,又在空氣中分解,好在地皮被刮得不多,他們正處于淺坑的位置,越往北走,地面凹陷的幅度越來越大。
晶子突然問:“家在哪個方向。”
葉藏說:“東走八百米,右拐。”
他說得是實話,卻在此時表現出驚人的冷漠與理智。
這與他一貫的性格不大符合,可以說他在此時說出的話、清晰的頭腦都是依靠身體本能,也就是依靠他身上“太宰治”的一面。
他們憑着葉藏的感官到了晶子家的位置,駿河屋後的二層小樓。
當然什麽都沒有。
那時晶子連哭都哭不出來。
她終于提出了第二個問題:“我們為什麽好好的?”
她說這話時沒有控訴的意思,可葉藏面對他早就猜到的、會出現的問題,依舊像是被重拳襲面,人搖搖欲墜,差點站不住了。
在他聽來這絕不是普通的疑問,而是控訴。
我們為什麽好好的,我為什麽沒有死,你為什麽沒有死。
在他心中這句話能被解讀出多種含義,沒有一種是利好的。
很奇怪的是,戰争沒有在葉藏的心中留下太深刻的痕跡,而這來自好友的質問卻讓他膽怯了,他就是這樣的人。
這回實在沒法編造假話,于是葉藏說:“這并非是核戰争,我猜是歐美方的異能力者……”他沉默了一會兒道,“是異能力沖擊。”
晶子重複道:“異能力沖擊。”
“是的。”
葉藏又說:“而我們,或許有誰覺醒了相反的異能力,抵禦了對方的攻擊。”
那究竟是誰呢?
晶子沒吭聲。
大約三十秒後,她一聲不吭地躺下來,在地上打滾,又對葉藏說:“你也快點,咱們得染些痕跡。”
葉藏:“哎?”
晶子用她慣常的,老氣橫秋的口吻道:“無論是誰有異能力,在當下也太顯眼了。”
她看向葉藏的眼神讓後者模模糊糊意識到了什麽,就像是晶子已經看透,他的異能是無效化似的。
“你也做點僞裝吧。”
……
他倆裝成幸存者,一路南下,葉藏觀測泥土的凹陷程度,判定南方會有其他幸存者。
兩孩子走路速度不算快,但他們都憋着一股勁,最近青森天氣很好,萬裏無雲,因此也沒有雨可下,看城市的慘狀又找不到能入口的東西,一旦遇不見搜救隊,他們熬不過三天。
好在青森的搜救隊伍比較給力,傍晚五點左右,他們就遇見活人了,葉藏不用說,就那幅性子,晶子看見那呻吟着求救的人,都咬咬牙接着向前走。
他們連自身都難保,別說他人了。
晶子跟葉藏統一意見,将自己打扮得破破爛爛,與受災人群別無二致,至于受傷問題,确實強行搞了點傷口出來,但跟燒灼傷相去甚遠。
葉藏偷偷對晶子說:“我大哥,他們應該不會放棄我們。”
“估計跟搜救隊打過招呼,到時候我跟他們說,應該不會洩漏私人信息。”
不會洩漏他們其實沒怎麽受傷的消息。
與謝野晶子點頭,默認了。
再說文治,接到葉藏的電話後強按捺住心中的激動,對搜救人員吩咐道:“勞駕,請将他們送到東京。”他說,“要靜悄悄的,別讓記者知道。”
他常跟記者打交道,知道他們沒什麽底線,青森轟炸這麽大的事,當然要找幸存者采訪采訪。
文治的腦子也聰明,比森鷗外就差一點兒,他猜“轟炸”發生時葉藏跟與謝野晶子在一塊兒,這就有問題了,他倆學校那兒別說是人了,連建築物都沒留下一塊磚、一塊瓦。
多半是覺醒了異能力。
問題是覺醒異能力的是誰,又是什麽能力。
文治猜是防禦一類的,可“青森轟炸”的當量堪比兩枚核彈一起爆炸,這沖擊能抵得住,那是相當不得了,要是與謝野晶子覺醒了還好,如果是葉藏得藏嚴實。
否則他就要被當成防護罩,給大人物帶在身邊了。
不管怎麽說……
他長舒一口氣:人沒事就好。
與謝野晶子跟大庭葉藏被護送至東京。
這件事本該如此解決。
誰知道……
那件事發生時,葉藏也沒反應過來。
津輕與臨近縣的接壤線上有不少幸存者,葉藏跟晶子雖被保護着即将送往東京,可在這大混亂中,哪怕是打過招呼的搜救員都不可能24小時盯着他們不放。
葉藏無法忍受呆在這種密閉、狹窄、充滿悲戚之聲,就跟晶子說:“我想出去走走。”
晶子看他說:“我也想出去走走。”
他們漫步在瓦礫廢墟之中,什麽廢墟上開出雪白的、柔弱的花,是沒有的。
青森的天一如既往地晴朗,異能力的沖擊波沖散了雲彩,以至于葉藏一擡頭就能看見明亮的星星,依偎在明月身側。
夜晚其實是很喧鬧的,幸存者因疼痛不斷呻吟着,可外面總是比由塑料板臨時搭建起的避難屋開闊,葉藏舒了口氣,籠罩在他心頭的窒息感終于減輕了。
晶子忽然問:“你聽見什麽聲音沒有。”
“什麽?”葉藏的心又緊繃起來,他側耳傾聽了一會兒說,“好像有。”
“在很近的地方。”
他們散步散得有點遠,真要說的話,找搜救隊的人來幫忙才是最好的選擇,可晶子的情緒還是不夠平穩,此時情感大于理智,已經開始搬碎磚了。
葉藏遲疑了一秒,也跟了上去。
‘總不能讓晶子一個人吧。’
還好那孩子埋得淺,等扒拉出來時,晶子指甲縫都被黑色填滿了,小孩兒一陣接着一陣地哭,最大不超過三歲,葉藏在旁邊站着,頗有點無措的味道,晶子一咬牙,幹脆将孩子抱了起來。
奇跡是在那一刻發生的,這孩子身上算不得完好,有部分燒傷,這很正常,目前的幸存者都有大小面積不一的燒傷,可當晶子手觸碰到他皮膚的瞬間,燒傷竟然好了。
不僅如此,原本他還發出貓兒似的、微弱的哭聲,可蜷縮在晶子懷中後,哭聲戛然而止,他舒适得睡了過去。
“……”
晶子跟葉藏面面相觑。
葉藏從未去過東京。
在認識晶子之前,他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津輕火車站,之後地圖一點點拓展,延伸至青森。
【太宰治不知出于何種原因,并未閱讀青森轟炸相關章節,若讓中原中也知道這事,嗤之以鼻的同時定能看出,這是太宰僅剩的同情心作祟。
青森轟炸,姑且就用這名吧,給大庭葉藏帶來的傷害難以用言語來衡量,如果沒有這場變動,他或許會走上另一條道路,跟“太宰治”完全不同的道路。
總的說來,哪怕是太宰也不會用這事來打趣葉藏,他為了給對方留下一絲餘地,幹脆就跳過了這片段。
中原中也可能會說:“那家夥也不是完全的惡人。”
可到東京後的故事,太宰治還是好奇的,他很想知道葉藏與家人的相處方式。
‘我連文治跟英子的臉都想不起來。’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們怎麽就喜歡阿葉呢?’
他接着往下看。】
……
葉藏的心情并不好。
與謝野晶子被東京的親戚接走了,這是昨天的事,在發現了晶子的異能力後,葉藏鼓起勇氣給文治打了通電話,他用上了自己看透人心的詭谲伎倆,知道兄長不會拒絕死裏逃生的幼弟,交代了與謝野晶子的異能力。
“這不好辦啊。”文治說,“她這能力該有不少人垂涎吧。”他甚至聽說過尚在孕育中的不死軍團計劃,畢竟是東京大學的森前輩提出來的,他們是校友。
葉藏弱弱道:“是……”
“我知道你想保護自己的朋友……”文治本該堅定地拒絕葉藏,可他忽然想到,拒絕的話,聽筒另一邊的幼弟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眼圈一定會變紅吧,還有他的小鼻尖兒。
光是聯想起那幅畫面,就無法拒絕他了。
“這樣吧。”文治跟英子商量後道,“與謝野,她在東京還有親戚對吧。”
“是。”葉藏道,“聽說與她父母關系很好,也常走動。”
文治說:“就讓那對夫婦來接她好了,”他又說,“她要是公布自己的異能力,我就沒辦法了。”
如果她沒有異能力,津島家收留這一個無父無母的孩子還是沒問題的,可她現在不僅有異能,還如此得強大,這就有問題了。
留在家裏若是被父親發現了,少不得将她的能力開發利用至最大,可那樣修治肯定不高興,但你說白白收留異能力者,還沒好處,文治又不願意了。
他想來想去,現階段以保護葉藏脆弱內心為主,幹脆就把晶子送走,這樣哪怕是她暴露異能力,遭遇了不幸,也不是津島家的過錯。
把他倆隔開最好了。
晶子聯系上叔嬸後,略感驚喜,幾天內她的心情大喜大悲,起伏不斷,臨別前她圈着葉藏的脖子道:“上天賦予我請君勿死的異能,一定是讓我救助更多人。”
在說這話時,她眼中燃燒着火焰。
葉藏的笑容勉強極了,他說:“這樣的話,你會讀醫科嗎?”
“當然。”晶子說,“異能力只是錦上添花的外物,我終将憑借自己的知識成為出色的、救死扶傷的醫生。”她的理想從來沒動搖過。
可是……
她問葉藏:“你一個人坐火車,真的沒問題嗎?”
以葉藏的社恐程度,上火車後他怕是頭都不敢談,惶惶不安地度過漫長的四小時吧。
阿葉小聲道:“沒關系。”
晶子不相信:“我早一天晚一天去都沒事,我跟你一起走。”
不就是改個票嗎?
葉藏只能說:“兄長派人來接我了。”
晶子反複确定了好幾遍,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等他走後葉藏松了口氣,文治沒有派人來接他,他跟晶子說得,是善意的謊言。
首先,青森轟炸對外宣傳中投下的是核彈,政府的官員有知道內幕的,可他們個個都惜命。
——核彈都是有核污染的,誰知道異能力有沒有污染。
其次,他對阿葉還是挺了解的,知道阿葉不會與陌生人相處。
這種人并不少,講白了,不就是極度社恐與自閉嗎?文治正處于對葉藏愛心大爆發的關心時期,恨不得把小弟弟拴在褲腰帶上。
他問葉藏:“你想怎麽來?”
葉藏說:“我一個人就行了。”
文治:“這樣,我給你買一等座的車票,讓小野将你送上列車。”他還鼓勵葉藏道,“只有三小時,你可以帶本書,買份車站便當。”
葉藏甕聲說好。
……
【看到這,太宰治先嘆了口氣。
他喃喃自語道:“我也想看社恐的阿葉呀。”
他拿到書的時候,隔壁平行世界的黑時宰都打出了hap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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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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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