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你怎麽在這兒?”

唐漪望着眼前熟悉裏又平添幾分陌生的年輕面容,輕輕蹙起眉心,“當初一聲不吭地跑去國外,現在又一聲不吭地回來?”

她以為,依這小屁孩的纏人程度,多少會讓她去接個機。

是在國外待的時日久了,同她的感情也變淡了是嗎?

想到這,唐漪好看的眉蹙得更緊,心中蔓延着絲絲縷縷的難言滋味。

“舒舒”

江溯欲言又止,最初的震驚過後,已經從唐漪恍若時光倒流的言語中察覺出了不對勁,但卻也不知該從何對她說起。

“嘶——”

唐漪突地側了下身子,動作艱難,傷口處傳來隐隐的鈍痛感。

“怎麽了,哪裏疼?”

江溯這下話接得很快,棱角分明的臉上滿是焦急之色,“你躺着別動,我叫醫生來看。”

話說完,連個停頓也沒有,就沖了出去。

他個高腿長,幾步将主治醫生拉了過來。

年過花甲的老醫生被江溯風風火火地抓着跑,嘴裏不住地念叨着“小夥子你悠着點、悠着點”。等進了病房再一看,病人正好端端地躺在床上,也不像是發生了什麽緊急狀況的樣,不由難言地觑了江溯一眼。

而後語重心長且意有所指道:“凡事過猶不及,病人的情況既然已經穩定下來,那也就沒必要自己吓自己。”

就差明晃晃地說出“小夥子,你關心女朋友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但還是稍稍收斂一點”。

“不是,”,江溯皺眉,思索着如何把話說清。

末了,抓了把挑染過的黑發在醫生耳旁憋出一句,“她好像不大記得之前發生的一些事了”。

不記得發生過的事?

倒是稀奇,老醫生扶了下自個戴着的老花鏡,又仔仔細細瞧了瞧唐漪頭上那個包紮起來的傷口,答道:“你先出去,我待會叫人來給她拍個片。”

“我就在一旁站着,不會”

江溯話還沒說完,就被躺在床上的唐漪給打斷了。

“聽醫生的。”

唐漪垂着眼,教人看不清她臉上情緒,偏清冷的聲線常讓人難以拒絕,“江溯,出去等。”

尤其是對江溯,像是下了迷藥的引子,他在她面前,連抵抗的心思也生不出來。

“好。”

江溯低頭,在外的冷然嚣張收得幹幹淨淨,勻稱手指就要握上門把手,預備出去時順帶把門給她掩上。

忽地身後傳來個聲音,半是無奈半是勸慰,“我沒事,用不着擔心。”

“好。”

江溯繼續應聲,然後“咔噠”一下把門合上。

病房外無人,宋歲歲同袁哥一起出去買飯了,樓層空空蕩蕩,便是有路過的也多步履匆匆,他能聽見的唯一一點聲響就是隔壁房間裏偶爾傳來的兩聲嬰兒啼哭。

這世界時而吵鬧,也時而寂寥得不像話。

江溯倚在刷得粉白的牆上,長腿随意支着,在身上摸出根回榆城時江淇塞他外套裏的煙。

正想借個火把它點燃,倏地想起唐漪上次見他抽煙混着一點啞然、一點失望的面容,及教訓他時的肅然神色,又乖乖把煙收進了口袋。

讓她失望的事,怎能做第二次?

他見不得那張同清晨時開得最盛的花一般的清絕面孔,沾染上哪怕一點灰色。

站直身子後,江溯反複地思索着唐漪醒來後對他說出口的幾句話,驀地發現有那麽一句是她一直在反複強調的。

“當初一聲不吭地跑去國外,現在又一聲不吭地回來?”

她以為他才回來,她以為他沒有告訴她。

“您還知道中國在亞洲的東部,您在亞洲東部還有個家啊?”

這次意外前,她知道他即将從國外回來,在電話裏也曾說出類似的話。

有多類似?

不過是話裏話外都帶着股惱然。

惱他回,回得如此之遲,惱他不回,時至今日才回。

江溯片刻間心領神會,覺得自己将那曲折隐秘,唐漪本人或許都不曾察覺的心思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喉間溢出低低一聲笑,他的舒舒原來也是念着他的。

在他每個擡頭望月的日子,月亮原來也朝他灑下獨一無二的清輝,真好。

卻又扯出眉間一抹愁,江溯将煙從口袋掏出,狠狠擲入一旁的垃圾桶裏。

他實在是個混蛋,竟教人等了這麽久。

“诶,你站這兒幹嗎?”

袁哥和宋歲歲提着飯盒從外頭回來,一眼望見病房門口杵着的江溯,兩人忙不疊問道:“漪漪怎麽樣了,醒了嗎?”

“醫生在裏面。”

江溯點了點頭,神色漸恢複正常。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袁哥聽到這個舒了一口氣,“會沒事的,你也別在這站着了,守了一天了,去吃點東西吧。”,說着将手上一份吃食遞了過去。

“她有些事好像不記得了。”,江溯重複說道。

“什麽?”

袁哥可就沒有病房裏頭的老醫生那麽淡定了,驚叫出聲,“她失憶了,醫生怎麽說?”

宋歲歲更是一臉驚恐,“漪漪姐不記得我們了嗎,那還有想起來的可能嗎?”

不怪他們倆如此緊張,畢竟唐漪好歹是個演員,身上廣告代言及演戲合約錯綜複雜,她要是失憶,可不是一個人的事,牽扯的是一整個團隊。

江溯揉了揉眉心,強調了句,“只是有些事不記得了”。

三人遂一起在病房外候着。

約莫半小時,穿着白大褂的老醫生從裏頭走了出來,掃了他們一眼,“拍片結果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出來,現在初步斷定病人只是暫時性地失去部分記憶,其餘地方都沒有大問題,你們不要太擔心。”

“好,謝謝醫生。”

袁哥率先松了口氣,頭部創傷能有現在這個結果,已經算萬幸,失去部分記憶,對唐漪影響應該不算太大。

江溯将醫生送回辦公室後,并沒有第一時間回病房,也正因為此,躺卧在病床的唐漪等門推開後,見到的是袁哥和宋歲歲兩個人。

她臉上晃過一抹小小的詫異,而後不着痕跡地掩飾了過去。

望着宋歲歲此刻手中的提盒,輕聲問道:“你們吃過晚飯了嗎?”

“我和袁哥在外面吃過了,這是給你和和江溯打包回來的。”

宋歲歲踴躍答道,她已經從袁哥嘴裏知道了江溯的名字,除了感慨于好看的人果然喜歡紮堆時,也對她家漪漪姐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弟弟”充滿了好奇。

“那江溯人呢?”

有了宋歲歲的主動提起,唐漪順理成章地問到江溯的去向。

還以為小屁孩走出病房的時候那麽戀戀不舍,進來的時候會是第一個,沒成想人直接不見了蹤影。

宋歲歲愣愣回了句,“不知道啊,送完醫生後不知道去了哪裏。”

而不同于宋歲歲的單純且毫無察覺,老狐貍般看透世事的袁哥要敏銳得多,再加上他和唐漪共事多年,他輕易就看出來從他和宋歲歲進門起的那一刻,唐漪整個人就有點悵然若失。

為什麽悵然若失?

答案明擺着,就在她說出口的字字句句裏。

“先吃飯。”

袁哥慢悠悠地開了口,“對別人的動向這麽感興趣,可一點都不像你。”

邊說,邊把幾樣清淡小菜并白粥一一擺在了桌上。

唐漪撕開餐具的包裝袋,點着頭低聲說了句,“他不是別人”。

看顧了十幾年的小屁孩,朝夕相處攢下來的深情厚誼怎麽能用一個“別人”就給輕易打發了。

袁哥眼含深意地盯着她看了會兒,到底還是沒說什麽,只問道:“醫生說你暫時性失去了部分記憶,你知道自己都不記得些什麽了嗎?”

他和宋歲歲走進來,她模樣正常地同他們打招呼,似乎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是以袁哥也不清楚她這個失憶究竟是失的那部分記憶。

“大概是不記得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在和醫生溝通後,唐漪想了想,發現自己的記憶停留在了三個月前。

停留在《君不見》正好開機半個月,榆城正值暑熱,最喜在傍晚時分将西瓜制成沙冰的人卻還在大西洋的彼岸沒有回來的時候。

“辛苦袁哥了,我這次意外,肯定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袁哥也別陪在醫院了,先回去休息吧。”

她沒什麽胃口,慢慢舀了一勺粥,唇邊扯出個笑容來。

“那好,我讓歲歲留在這,有事給我打電話。”

等袁哥走後,唐漪又讓宋歲歲回趟明荷苑幫她取些日常用品。

病房內很快就又是空無一人的狀态,只有吊水的瓶子“滴滴答答”地流着,傳出些細微的動靜。

她身體有些困倦,意識卻又分外清醒,只好百無聊賴地将目光投向窗外。

可惜秋季蕭瑟,沒什麽好瞧的,盎然綠意都尋不着。

這時候門口響起“咔噠”一聲,将唐漪的注意力完完全全地吸引了過去。

“歲歲?”

她試探着開口,“是車鑰匙忘了拿嗎?”

丢三落四确實是宋歲歲一貫的作風。

“不是。”

唐漪聽着這意料之外的聲音,猛地睜大了眼,猝不及防間又聽見一句,“是唐小姐落在我這兒的花忘了拿”。

映入眼簾的是一大捧粉紫色的滿天星,星星點點綴滿這蒼白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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