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妹夫 天煞孤星

這封信裏面的最上頭和最下頭各有一段毛筆寫下的話, 中間卻空了大片。顧言思索片刻,把紙放于燭火上輕烤,上面的字便全部顯現出來。

顧言确實佩服, 在如此匆忙之下,謝淩還不忘用特殊墨水寫下了這些話, 足以看出他謹慎的性子。

不過這番話被隐去,這說明這番話是只對他說的。

那些未被掩去的字句大致是将他還沒回謝府的緣由解釋了一番, 中間的一部分則是關于那個可怖的男人的。

他少時逃來謝府躲開那個男人的控制時,謝淩就已知曉他一半身世, 憑着聰明才智,将他的身份一換, 讓他先守在內院成為了阿宛的護衛, 以此來避開那人的眼線。

這些年, 他和謝淩也不斷地查探那人的背景, 這個男人背後深不可測,做事随心所欲, 又總戴着一副面具, 查了這麽久,得到的消息依舊寥寥無幾。

謝淩此次九死一生,卻意外地查到了一些關于這人的消息,一字不差地寫在信上。短短幾行字卻看得顧言眼皮直跳, 心中的把握越來越小。

這男人是他再過上幾個月好好籌劃,都難以與之抵抗的存在,他的背後實在太過複雜, 涉及到前朝舊恨和這個腐朽的王朝裏的佞臣。

或許他以為自己是拼盡全力博一線生機,而在這個男人看來不過是螳臂當車,如此可笑。

最讓他心頭一堵的便是謝淩在信中的最後一段話。

“阿言, 既知未來危險,千萬護好小妹。若實在危險,便将小妹帶去劉家,讓劉簡照看一二。”

謝淩遠在蕪城,雖聽聞妹妹與好友顧言成親,但也以為只是避開帝王猜忌的權宜之策,完全沒想到兩人現已袒露心跡。

再者,按照他之前與顧言偶爾聊及選妹夫的标準,顧言是遠遠不及的,或者說是第一個便踩了雷池。

當時謝家在京城無人敢惹,阿宛也逍遙快活,謝淩卻已居安思危,恐他一時受人牽制,妹妹無人可護。他和顧言對酒下棋時,無意間透露出當他妹夫的第一個條件便是這個人一定能護好他的妹妹。

顧言那時聽到,只是指尖一抖,一口将手中的酒仰頭飲下,才淡笑說道:“阿宛她聰明伶俐,豔絕京華,又是謝家長女,怎會有人護不住她。”

謝淩看了好友一眼,搖搖頭說道:“阿言你可不知,我這妹妹倔得很,若她心上人無法護住她,她會為心上人拼盡全力,即便自己受累受苦,也心肝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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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水的微波一層層蕩開,謝淩看了看酒杯裏的酒,聲音帶着些感慨:“可我不希望小妹這麽苦啊。”

顧言才聽明了好友謝淩的言外之意,“一定能護好”和“一定會護好”是天差地別,“能”是要有那個能力,而“會”不過是一個無用的諾言罷了。

現在回想,估計那時的謝淩就已預料到謝家後來會遭到皇帝的猜忌,有意無意地允許劉簡來謝府找阿宛玩。猜是那時,謝淩暗中定下的妹夫便是劉簡吧。

劉家在朝中不太起眼,但祖上也是太師劉珩,皇帝看在先帝的面子上是不會随便動劉家的。劉簡此人看上去是纨绔子弟,但顧言和謝淩都知道,這人實則在抛光養晦,等着同族之人放松警惕。

若阿宛嫁的是他,他定有能力護好阿宛。至少阿宛不用害怕自己的夫君會遭遇不測,或成為累贅。

而命運卻變化莫測,縱是天縱英才的謝淩也沒料到,最後和謝詩宛成親的是他的好友,也是與他妹妹一路長大的顧言。

顧言擡眸,看到阿宛正趴在床上,聚精會神地看書,腿肚子快活地在空中亂踢,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再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一條橫紋貫穿了手掌,是斷掌手。偶有一個算命之人同他說,他這個命格是命煞孤星,終會給周遭之人帶來不幸。

眉目清冷的男子長指攢拳,沉沉地錘在信上。而後無言地自嘲一笑,這幾日過得像他做夢一般美好,讓他都快忘了自己究竟是何種身份,又背負着什麽。

謝淩的字裏行間透露着對好友的信任,信任顧言不會對自家看着長大的妹妹出手,也信阿言知道了自己難保未來後,以他的性子,自也不會随意動心。

可阿淩錯了啊,他就是那麽自私地擅自動心了。一念之差,就将他的忍耐節節擊碎。

他理智上該後悔那日告訴了阿宛自己的心意,可他到現在卻還卑劣地有些歡喜。

宛宛擡頭看着他的笑顏,暗自惱羞地瞪他,依戀地抱着他……種種都已深深植入他的腦海,午夜夢回時都能輕笑出聲。

現在要将這些一個個拔除,就像要在他心中剜下一塊鮮紅的血肉一般難受。

顧言竟是覺得喉間隐隐有了血腥味。

他還是無法做到那麽自私,原先他打算今晚若阿宛願意,他就同阿宛做真正的夫妻的。雖是後路艱險難言,但他會拼盡全力護好她。

可謝淩的這封信像是朝他敲響了警鐘,也在告訴他那麽自不量力。謝淩是無心,卻一針挑起了那些他不願面對的血淋淋的事實。

蠟油順着白潔的柱身滑下,燭芯越來越短,将近燃盡。過了良久,顧言垂下了手,手心早就滲出了血。

“阿言,你看完了信嗎?”謝詩宛往後翻了這本書幾頁,稍稍細看,很快就面紅耳赤,又像偷吃了禁果的小孩,又看了幾頁。

謝詩宛還沒看過如此刺激的一本書,心跳實在過快,只能喚一下顧言,消散一些腦海裏的畫面。

原想會聽到阿言略帶柔意的回應,等了一會,還沒有任何回聲,謝詩宛轉過頭看向書桌那邊,不确定地問道:“阿言?”

桌上的燭燈已經燃盡,那邊一片黑暗,只能依稀看到阿言還坐在木椅上。謝詩宛覺着奇怪,又大聲了些:“阿言?怎麽不點上蠟燭?”

只聽見黑暗裏傳來她熟悉的聲音:“宛宛不用擔心,我只是休息一下。”只不過她總感覺聲音裏略帶幾絲疲憊。

想想倒也不奇怪,阿言在錢莊的幾日都沒睡好,可能剛剛也累着了吧。

稍過了一會,男子的輪廓漸漸在黑暗中顯現,謝詩宛盤腿坐起,擡起頭,剛想問道:“阿言,信上是怎麽……”

卻看到男子略帶猩紅的眼眸,謝詩宛心中一疼,小聲柔柔地問道:“阿言,你是不是累了?”

顧言一言不發地俯下身,将那個他一直護在心裏的女子摟在懷裏,緊緊的,像是在害怕着什麽一般,身子有些顫抖。

謝詩宛睜大了杏眼,有些不可置信。阿言這是在……依賴她?

她從小遇見的阿言都是處事不驚,沉着冷靜,見過有不少人拜托阿言做事,阿言都是淡淡接下,很快就将事情解決了。

在她眼裏,阿言不怕鬼神,不怕雷電,不怕任何她覺得可怕的東西。永遠都是她感到害怕時,顧言就會把她護到懷裏,将一切危險隔絕在外,她便不覺得害怕了。

她還從未見過這樣子的阿言,雖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她卻有些歡喜,她原來也有一天能成為心愛之人的依靠。

她剛被驚着僵在原地的手慢慢撫上男子的背,想像平時阿言安慰她一般輕輕地拍着,細聲說道:“阿言累了就休息一會吧。”

她小時候困時,娘親總愛給她唱《蟲兒飛》,她也學着輕輕唱起。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

……

小姑娘清甜的聲音如清澈的泉水從高崖流下,空靈悅耳,自帶着撫慰心靈的效果。

顧言的黑睫緩緩落下,阖上了眼,靜靜地聽着小姑娘的歌聲。急促的呼吸變得平緩,手臂卻依舊不想松開。

謝詩宛慢慢靠在顧言肩上,曲快終了之時,聲音也越來越輕。

放在床邊的油燈也燃盡了,整個屋子都暗了下來,可誰都沒有出聲去重新點燃蠟燭。

冬日的寒風難得在此時停止了喧嚣,屋外高挂的燈籠也只是輕輕搖擺。可兒和翠兒原是想再給屋裏添些炭火,但看見屋內燭光熄滅又無人喚她們,又紛紛退下了。

謝詩宛哼起的小歌終于到了末尾,唱完最後一聲之後,也靠在顧言肩上阖上了眼。

他們從沒有有過貼得如此近的擁抱,本該猛烈,卻最後化為如水般的溫柔和安靜。

蠟油都凝結成塊時,顧言沙啞着嗓音開口:“宛宛,若我身故,你會如何?”

嬌軟的女子輕推了一下他的手臂,氣鼓鼓地說道:“呸呸呸,不許你說這種晦氣的話。”

又煞有此事的模樣,虔誠地禱告:“天神在上,千萬不要聽信我夫君剛才的糊塗話,一定要保佑我夫君能與我長長久久。”

顧言沉沉地笑了笑,又摟緊了阿宛,聞着女子身上淡淡的花香,似不經意提道:“那如果我不見了,宛宛會如何?”

謝詩宛不滿地想再推一下顧言的手臂,可這回顧言緊緊地抱着她,沒有了她出手的空隙。

她見推不動,便只能說道:“阿言究竟是怎麽了啊?是不是阿兄那邊發生了什麽事?”

顧言輕輕搖搖頭說道:“大公子他很好,他說希望他回來時,能看到活蹦亂跳的宛宛。”

顧言解釋完後頓了頓,卻還是執着于剛剛的問題:“宛宛告訴我,若我不見了,宛宛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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