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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阮咚咚哭得驚天地泣鬼神,哭得街坊鄰居都跑過來看是不是誰家的房子塌了。

連夏芙水都趕緊跑過來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了解原委後,夏芙水驅散那些看熱鬧的人,讓阮秋平自己解決。

阮秋平安慰阮咚咚道:“咚咚啊,這位小姑娘是化仙,原形你也見過的,就是那只青色的小鳥啊!你原來不是還挺喜歡它的嘛?而且她年歲和你差不多,化仙也沒有具體的生辰,就讓她當你的小妹妹好不好?”

“不要!那我就不是最小的妹妹了!”

“那讓她當你的姐姐?”

“不要!她憑什麽要高我一頭當我的姐姐?!我沒有姐姐!”

阮咚咚才不管郁逢逢是什麽鳥還是什麽仙,更不想當什麽姐姐妹妹,她光知道她哥答應了給她摘白蜜果,卻食言忘了摘,而且還帶回來一個陌生的小妹妹。

她感覺自己的家庭地位岌岌可危。

阮咚咚咬着牙,滿臉淚痕地看着阮秋平,難過地喊道:“你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個郁逢逢才不給我摘白蜜果的!你今天因為這個郁逢逢不給我摘白蜜果,明天就會因為這個郁逢逢兇我……後天……後天!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是不是就要去給別人當哥哥去了!”

阮秋平頭都大了:“咚咚你想什麽呢?我永遠是你哥哥,怎麽會不要你呢?”

“你就是不想要我了,我小時候……你就找了個人類小孩兒,讓他叫你哥哥,還讓那個小孩抱你,還讓那個小孩兒親你……現在你又找了個鳥仙,還是讓她叫你哥哥,還因為她不給我摘白蜜果,你就是不喜歡我……你就是!就是不想要我了,想要新的弟弟妹妹!你是全天下最壞的哥哥!”

阮咚咚又哭又喊,喉嚨都快弄啞了,阮秋平心疼得緊,忙不疊朝她道歉:“對不起,哥哥錯了,哥哥不該忘記給你摘白蜜果,哥哥現在就去給你摘果子好不好?”

阮秋平絲毫沒認識到問題不在白蜜果,慌忙對郁逢逢囑咐了兩聲,然後趕緊跑去給阮咚咚摘果子了。

阮秋平不知道的是,他前腳剛走,後腳這邊的戰況就升了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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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逢逢看着哭得一抽一抽的阮咚咚,費勁巴拉地用法術變出一個手帕遞給她,怯生生地說:“……你不要哭了。”

“我就要哭!”阮咚咚說,“你都要把我哥哥搶走了,我為什麽不能哭?”

“我沒想……沒想搶你哥哥,一個哥哥也可以有兩個妹妹呀。”

“不行!我是我哥哥唯一的妹妹,你憑什麽叫他哥哥!”阮咚咚開口問道,“我和哥哥是同一個媽媽,同一個爸爸,你是嗎?!”

“……不是,我沒有爸爸媽媽。”

阮咚咚:“我和我哥哥都姓阮,你是嗎?!”

郁逢逢聲音越來越小:“……不是。”

“既然這樣,你憑什麽叫他哥哥,你就不是他的妹妹!你既不姓阮,又不是我爸爸媽媽生的,卻還想當我哥哥和我的小妹妹,你做夢!”

“我沒想這樣的,我……我本來想叫他爸爸,他不同意,非要讓我叫他哥哥。”郁逢逢也有些委屈了。

“……爸爸?”

阮咚咚小腦瓜子轉了轉,忽然發現如果郁逢逢叫阮秋平爸爸,那麽她還是哥哥唯一的妹妹,郁逢逢就不會對她的身份造成威脅,甚至以後還低了她一輩,要尊稱她一聲姑姑。

于是阮咚咚一錘定了音:“你還是叫他爸爸吧,那你以後就要叫我小姑姑了!”

郁逢逢呆呆地眨了眨眼:“……可以嗎?”

“可以啊!”阮咚咚立刻開心了起來,“走啊,小侄女,姑姑帶你蕩秋千!”

郁逢逢眉開眼笑地認了親:“謝謝小姑姑!”

.

阮秋平一回來,就看見了兩個小姑娘正在一起蕩秋千。

阮咚咚甚至還在背後輕輕地推着郁逢逢。

阮秋平松了一口氣,提着那袋白蜜果放到阮咚咚面前:“怎麽回事,咚咚你怎麽對逢逢這麽好?”

阮咚咚揚起臉,驕傲地說:“我當然要對她好些啦,我是她小姑姑嘛,要有點做長輩的樣子。”

“小姑姑?”

郁逢逢跳下來主動拉住阮秋平的衣擺,眼睛亮晶晶的:“你可以當我的爸爸嗎?比起一個哥哥,我更想要一個爸爸。”

“對呀!”阮咚咚說,“妹妹有我一個就夠啦!”

阮秋平一看就知道是阮咚咚搗的鬼,但他自己一想,只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頂多把他喊老了些,便應了下來。

只是夏芙水似乎不太喜歡。

她在飯桌上便放下了筷子,語氣淡淡的:“你一位單身仙君,突然有了這麽大的一個孩子,對以後不好。”

阮盛豐看了眼阮秋平的臉色,碰了下夏芙水的胳膊。

阮秋平放下筷子:“媽,你恐怕是忘了,我三年前便結過婚,哪裏還算得上單身?”

夏芙水準備再說什麽,阮秋平卻再次開口說:“其實我這次過來,就是有一些天大的好事要告訴你們……”

阮秋平深吸一口氣,話音未響,嘴巴就先咧了開來:“——郁桓活過來了!”

阮秋平臉上的笑意完全遮擋不住,由于過于歡喜,臉上幾乎冒出了一點傻氣:“他真的活過來了,就在昨天!他是氣運神,本就是應氣運而生,他留下了的這根指骨凝結了三年的氣運,不僅幫助青耕鳥化了仙,而且也在重新凝聚他的形體,昨天是春節,是他氣運最好的時候,所以他便在出現了!”

夏芙水和阮盛豐對視了一眼,表情漸漸凝重了下來。

阮盛豐顫顫巍巍地問:“……兒子,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沒睡好呀?”

“我昨天晚上睡得可好了,因為是郁桓陪着我睡的。”阮秋平看着父母的表情,臉上依舊是止不住的笑意,“爸媽我沒瘋,我現在很清醒,說的話都是真的,你們如果不信,你們就問逢逢呀,逢逢昨天也見到了。”

郁逢逢立刻很有眼色地說:“爸爸說的是真的!我作證,昨天真的有一個穿紅色衣服的神君和爸爸一起進的山洞,爸爸還叫他郁桓!”

阮秋平笑着揉了揉郁逢逢的頭。

“你說他還活着,那他現在在哪兒呢?”夏芙水問。

“他走了,但他還是會回來的。”阮秋平說,“畢竟他所凝聚的氣運還是太少,形體只能存在于春節那一天。”

阮秋平知道阮盛豐和夏芙水不信,但他不在乎。

等下次郁桓出現,他帶着過來,夏芙水和阮盛豐自然就信了。

況且這個世界裏,并非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郁桓回來過。

郁逢逢也知道。

他并不孤獨。

阮秋平又摸了摸郁逢逢的小腦袋,忽然就覺得,有個女兒也挺好的。

.

阮秋平吃過飯後去了郁家,也去找了藥仙。

他們果然都覺得阮秋平是在胡言亂語,郁母嘆着氣給了他一盒凝神聚氣的丹藥,藥仙也打開抽屜為阮秋平把脈抓藥。

阮秋平現在太幸福了,所以不管別人說什麽,他都不覺得惱,他甚至開開心心地接過了藥仙的藥,說了聲謝謝關心。

“對了。”阮咚咚把郁逢逢推過去,“青耕鳥順利化仙成功了,只是她好像失去了些記憶,你看能治嗎?”

“這算是正常,剛升仙成功都會這樣,不過我畢竟也不太清楚,你還是問問其他化仙比較好。”

夏芙水是化仙,可她都成仙了幾千年了,估計早就把剛成仙的事情忘光了,所以還是問辰海靠譜些。

阮秋平這才想起來,他都有三年的時間沒見過辰海景陽了。

三年裏,他終日把自己困在那片後山中,困在那片記憶裏,活得渾渾噩噩,連家都少回,更別提去見那些朋友。

剛開始,辰海和景陽似乎來找過他幾次。

山洞被設了障眼術,辰海和景陽找不到他,只好在後山一邊走,一邊大聲喊着他的名字。

可阮秋平那段時間誰都不想見,即便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也沒應,只是一個人躲在山洞裏喝着悶酒。

現在想來,阮秋平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他們。

阮秋平先去辰海窩裏找了辰海,沒找到人,便直接去了景陽家。

果然,辰海景陽都在。

辰海打開門的時候一臉驚訝:“你竟然出來了?!我以為你要把自己悶死在那個洞裏了!”

景陽撞了一下辰海的胳膊:“……你別亂說話!”

阮秋平笑了笑:“我這次來是有事找你。”

阮秋平往前走了一步,并把站在他身後的郁逢逢牽了出來:“這是郁逢逢,是我的……女兒,今年六歲了,逢逢,叫叔叔。”

郁逢逢乖巧喊人:“叔叔們好!”

叔叔們一臉震驚。

辰海甚至都直接喊了出來:“三年不見,你和郁桓的孩子都六歲了?!怎麽弄的?!!太厲害了!!景陽景陽!你也給我生一個吧!!”

阮秋平:“……”

景陽咬了咬牙,紅着耳朵,一巴掌打到辰海後腦勺上,疼得辰海哇哇叫。

阮秋平:“……你想什麽呢,這是當時郁桓身邊養的青耕鳥,和你一樣,是化仙。只是她現在已經徹底沒了之前的記憶,我來這裏是想問問你,這種情況正常嗎?她什麽時候才能恢複記憶呀?”

“哦。”辰海表情有些失望,然後說,“不過這很正常,我當時化完仙也不記得之前的記憶了。但稍微過兩天就會想起一點,但又不能完全記得……”

辰海餘光瞥了一眼景陽,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心虛。

阮秋平這才記起辰海當時摸出情人果的事情,但他卻不記得自己曾經有過戀情。

所以應該是化仙前情緣會忘記,其他的記憶并不會消失。

可郁逢逢還是個孩子,沒來得及結什麽情緣,所以應該不會失去太多記憶,過兩天就能慢慢恢複。

辰海捏了捏郁逢逢的小臉,忽然換了個話題:“其實你認個小孩兒還挺好的,反正就算郁桓複活了,你和他也不能生……”

景陽捏了一下辰海的手,讓他說話注意點。

阮秋平倒是滿不在乎地笑了笑:“郁桓真的複活了。”

“什麽?”

于是阮秋平便又滿臉笑意地将說過的話,又複述了一遍。

阮秋平本以為将會得到兩張布滿了同情和擔憂的臉。

他甚至已經準備好了用怎樣豁達的笑臉去面對。

可沒想到,他話剛說完,辰海便激動地睜圓了眼睛:“太好了!但是不是說明你以後就不用守寡了!”

阮秋平笑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兒:“你不怕我是在胡言亂語嗎?”

辰海:“那你是在胡言亂語嗎?”

阮秋平:“不是。”

“那不就得了!”辰海大力拍了拍阮秋平的肩膀,笑呵呵地說,“恭喜了!那你以後就不要再躲在山洞裏,要一直出來和我們玩啊!”

阮秋平開心地點了點頭。

這是今天除郁逢逢以外,阮秋平第一次與人分享喜悅。

他心中的欣喜與快樂幾乎像是綿密的泡沫般滿溢了出來。

就在這時,紫陽神君府忽然出現了一聲玻璃制品碎裂和争吵的聲音

景陽往前走一步,走出神君府,并關上了大門,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出去轉轉吧。”

“是他家的婢女在吵着要下凡。老黃歷了,隔一段時間就要鬧一次。”辰海湊到阮秋平耳邊,一邊啃蘋果,一邊說。

“走喽!”辰海拉着郁逢逢就往外面跑,“好日子就該吃大餐!”

景陽轉頭看向阮秋平,笑着說:“恭喜你啊,起死回生。”

阮秋平眨了眨眼:“你說錯了吧,起死回生的人是郁桓。”

“不,我說的就是你。”景陽聲音溫潤,“其實這三年間,我們也是見過你的。”

“什麽時候?”

“……就半年前吧。我和辰海想去看看你活得怎麽樣,便去後山找你。當時你穿着那身紅色的吉服,躺在蘋果樹上吃蘋果……也會說話也會笑,但就是……看起來很不正常,辰海……辰海說你當時看起來又可憐又吓人,像畫裏的妖鬼,然後我們就沒打擾你,又靜靜走了。”

“妖鬼?”阮秋平失笑,“我嗎?”

“嗯。”景陽看了他一眼,又笑了笑,“但幸好,現在不像了。”

“那現在像什麽?”

景陽用法術變出一面鏡子遞給他:“你自己看。”

阮秋平接過鏡子,然後在裏面看見了樂呵呵笑着,傻得冒泡的男人。

“看到了什麽?”景陽問他。

阮秋平稍微收斂了一些自己冒着傻氣的笑容,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厚臉皮地誇贊道:“看到了一個全仙君最……第二英俊的仙君。”

景陽笑着拿走鏡子:

“我看到了一個比任何時候都要好的阮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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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任何時候都要好的阮秋平興致也頗為高昂,甚至看見石頭縫中冒出來了一根小綠芽,都忍不住想為它頌歌一曲。

随便吃個軟爛果子,都要把它誇得像什麽珍馐美食一樣,摸到景陽私藏的法器,也驚訝興奮得像個沒見過世面的猴子。

“哇,你這是什麽法器?好神奇!竟然能模仿各種食物的香氣!”

辰海奪過阮秋平手中的法器,調了一個烤鴨味兒,然後就着一個大饅頭兩口吃完,滿臉幸福地說:“這可不是什麽法器,是人間的高科技!”

阮秋平在那片後山裏避世了“三年”,可對人間來說,卻早已過去了千年。

千年的時光讓人類的世界發展得突飛猛進,甚至還反過來影響到了天庭。

短短半天,阮秋平不僅在交易林裏參觀了最新型的人類科技産品,甚至還免費觀看了一場天庭版的“城管砸攤販”。

“這段時間對人類産品的管控特別嚴。”景陽一邊帶着辰海和阮秋平逃離現場,一邊解釋說,“畢竟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人類相比神仙來說,有更長的發展時間和空間,即便他們沒有法術,只用科技,都快過得比神仙還要滋潤了。不少神仙都禁不住誘惑偷偷下了凡,覺得在凡間比在天庭更有趣,更有意思,所以天庭現在對凡間的管控是前所未有的嚴重,不光不讓售賣凡間的物件,還不讓下凡,司命和司姻的課程任務,現如今都是在凡機閣完成的,除了這個……”

景陽頓了一下,看了眼阮秋平,說,“……我還聽到有傳言說,再過些時日,封神前的下凡歷劫也要用其他方法取代了,你要歷封神劫的話,還是就趁這兩天趕緊下凡吧。”

阮秋平搖了搖頭:“不,我還要等着。”

“可是……”

“他将自己的內丹換給了我,落得形神俱散的下場,我哪裏能抛下他獨自封神,如今他好不容易有些複活歸位的苗頭了,我更要繼續等下去。況且……我們說好了,要一起下凡的,他還要在凡間陪着我呢。”阮秋平眉目之間盡是期盼。

阮秋平看了眼辰海手中的“人類高科技”,忽然便覺得,如果下次郁桓出現,他能帶着郁桓去凡間玩就好了。

郁桓一定也很想知道凡間變成了什麽樣子。

但郁桓下次出現會是在什麽時候呢?他下次出現,又會出現多長時間呢?

阮秋平不知道。

但這并不妨礙他對每一天都充滿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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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逢逢的記憶逐漸恢複了起來,它雖然經常維持着小姑娘的模樣,但偶爾,也會像原來一樣,變成一只小鳥,站在那棵蘋果樹梢,眺望遠方,和阮秋平一樣等待着郁桓回來。

她是祥瑞鳥,又是借着郁桓的氣運化的仙,所以能夠清晰地感知到吉運的存在。

因此她經常會帶着阮秋平跑遍天上的每一個角落,去搜集人們的喜悅與快樂,去搜集世間的吉運與幸福,讓那根指骨凝聚更多的吉運,以乞求郁桓能夠早日回來。

阮秋平在這一年裏,見到了很多神仙們開心快樂的臉龐,也展現出了很多笑臉,他從司命學院畢了業,和景陽一樣在凡機閣任了職,做了好多事情。

他和辰海景陽的關系又親近了些,也結識了新的朋友。

在除夕日之前,凡機閣放了假。

放假前,凡機閣組織了一次年會,參加年會的人有月老,也有司命,有辰海,也有景陽,有祈月,也有原來的同學,現在的同事。

有人給阮秋平敬了酒,有人搭了阮秋平的肩,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笑語連綿。

恍惚之間,曾經人人厭,人人棄,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日子宛若隔世。

把胳膊搭在阮秋平肩上的那人,正在醉醺醺地談論着往事,大着舌頭說“阮秋平……你當年……當年……還是黴神的時候,我可是,從來,從來都沒欺負過你啊!”

這陰昀仙君當時确實是沒欺負過阮秋平,因為阮秋平一上課,他就要請假回家。

阮秋平把他那根沉甸甸的胳膊從自己肩膀上拿下來,笑着說:“那可真是太感謝你了。”

那醉酒的陰昀仙君依舊在胡言亂語:“其實我覺得吧,咱們這活好沒意思……凡人,現在過得比我們滋潤多了,而且人人都不差錢,比我們神仙更像神仙……現在人均年齡已經到了兩百歲……嘿……再過段時間豈不是要與我們神仙齊平了,俺們當神仙反而當的當的,一點兒意思都沒有!天庭還不讓咱下去!”

阮秋平沒再聽陰昀繼續發牢騷,只是飲盡杯中剩下的果汁,和司命打了個招呼,便轉身離開了。

走出身後那熱鬧非凡的宴會廳,阮秋平竟松了一口氣。

他原來最向往熱鬧,甚至覺得與人接觸都是奢侈與妄想,如今卻覺得這種場景實在是累人,并且認為,對于不相關的人來說,任何觸碰都毫無意義。

除夕日來臨前,阮秋平把郁逢逢放在了阮家,然後像往常一樣,躲在山洞裏,等着這一天過去。

新年鐘聲響起的那一刻,無數煙花也應聲綻放。

阮秋平緊張地解下指骨上的紅線,将它捧在手心裏。

春節來了。

郁桓也會再次出現嗎?

一分鐘,兩分鐘。

十分鐘過去了,阮秋平眼中的色彩漸漸暗淡了下來。

他有些失落地握緊指骨,并安慰自己說,也許是吉運積攢得不夠……也許明年,也許後年……郁桓就又回來了。

就在這時,阮秋平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張緊急傳送符。

“速來凡機閣。”

阮秋平皺了皺眉,将指骨重新戴在脖頸上,瞬間移動去了凡機閣。

“出了什麽事?”阮秋平一邊踏進凡機閣的門,一邊問道。

“凡間發生了混亂,怕是要出大事了。”有一人答道。

阮秋平愣了一下:“……怎麽會?凡間這段時間不是發展得極為蓬勃向上嗎?”甚至有不少仙人覺得人類的生活比仙人們還要來得舒适自在。

“盛極必衰。”司命一邊打開凡機鏡,一邊道。

凡機鏡打開的那一刻,整個屋子裏的時間流速都與人間變得相同,窗外雪花,幾乎都變成了靜止的速度。

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凡機鏡上的內容吸引了進去。

阮秋平看清鏡中的場景,幾乎吓得後退了一步。

大廈傾倒,巨輪覆滅,人們四處逃竄,硝煙彌漫,炮火連天。

廢墟中的一個智能手環正循環播放着新聞,女主播用慌亂的語氣說,有一顆小行星正脫離軌道向地球襲來,預計一個月後就會撞擊地球,并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可小行星還沒來,凡人們自己就先出了亂子。

每個國家每個人都在争取進入太空基地的名額。

可名額有限,整個太空基地只能容納一千萬人。為了争搶名額,整個世界就發生了混亂。

“啧,凡人的劣根性……”陰昀仙君嗤笑一聲。

阮秋平皺了皺眉,走向司命:“司命仙君,我們現在是不是要立刻阻止戰争,然後阻止小行星?”

司命仙君沉默了一下,然後說:“光憑我們幾個的力量,還做不了這麽多事。”

阮秋平環顧四周,這才發現,整個屋子只來了寥寥數人。

凡機閣是一個掌管人間的大組織,裏面生了不少部門,可今天來的這幾個人中,卻只有司命署和司姻署的人,其他的,竟是一個也沒來。

“這小行星,我們使用法力暫可拖緩,只是這戰争,至少也得戰神到場才能制止。”司命說。

司命眉頭緊鎖:“你們先在這裏等着,不要亂動,我去面見玉帝。”

阮秋平:“對凡人來說,小行星還有半個月才會到,可對我們來說,卻只剩下兩個小時的時間……即便這樣,你也要去嗎?要是來不及了怎麽辦?”

開啓凡機鏡後,只有這個屋子的時間流速與凡間相同,司命要去面見玉帝,用的自然是天上的時間。

“來不及也要去。”司命嘆了口氣。

司命走後,阮秋平站在凡機鏡前,無力地看着災禍一寸寸蔓延。

他沒有辦法讓小行星停止撞擊,也沒有辦法阻止戰争的爆發。

他所能做的,無非是站在凡機鏡面前,救一個凡人的性命,救兩個凡人的性命,救十個凡人的性命。

可這與已經死去的千千萬萬個人相比,微不足道。

即便這樣,祈月和陰昀還過來阻止他,說讓他不要擅自行動,在這裏靜候司命歸來。

阮秋平懶得搭理他們,用法術操縱着氣墊,接下幾個墜樓的孩子,并使用透明防護罩,阻止炮火襲擊這座幼兒園。

幸而此刻景陽和辰海推門走了進來,加入了阮秋平。

慢慢地,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進來。

整整三天三夜,他們用微不足道的法術,熄滅了數十顆覆蓋性極強的炸彈,并阻止了一顆原子彈的爆發。

他們還沒來得及歡呼,凡機鏡便自己關閉了。

窗外的雪花恢複了正常的流速。

就在這時,房門被打開,司命走了進來。

他身後沒有戰神,沒有援兵,沒有任何人。

阮秋平心中隐隐産生了一些不太好的預感,他道:“……司命,凡機鏡關了。”

“是我關的。”司命揮揮手,眉目之間盡是倦意,“各位仙君也可以離開了,今天春節,還把大家叫來,真不好意思。”

衆人面面相觑。

“……為什麽?”阮秋平問道,“那些凡人怎麽辦?玉帝怎麽說?戰神呢?援兵呢?那些凡人們原先過得那麽自在,現如今卻成了這副模樣,難道我們都不管嗎?”

司命道沉默了半晌,只說了一句。

“物極必反,盛極必衰,這是天道。”

阮秋平幾乎有些不可置信:“……所以,要放棄他們……要讓他們全死光嗎?!”

“這些凡人們自在了太長時間!”陰昀仙君聲音響亮,“司命說得是對的,盛極必衰嘛,再不出點什麽事兒,都要騎到咱們神仙頭上了。這是自然規律,咱們也不該去強求,走了,走了!”

他話音一落,便打着哈欠推開門,走了出去。

“……我們還是要按規矩做事吧。”

“上面的話,也不能不聽啊。”

“……人類應該不會死絕吧,就算是死絕了,再過上幾萬年,就又演化出新的人種了,也沒什麽好擔心的不是。自然更替嘛。”

“就算不走,咱們留在這兒也沒用處呀!”

“……好困。”

幾分鐘之內,這裏的人竟陸陸續續地全走了。

連剛剛那些陪着阮秋平一起在凡機鏡上施法術的神仙都走了大半。

不久,整個屋子只剩下司命,阮秋平,景陽和辰海。

就在這時,房門又被人打開,一個剛剛離去的仙君又探出頭:“司命,我爹還在凡間裏歷劫呢,這要是提前死了咋辦呢?還能正常封神不?”

司命:“不影響。”

“那就好!”聽到了滿意的答案,那仙君又喜滋滋地離開了。

“景陽……”辰海扯了下景陽的衣袖,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們趕緊走吧!”司命轉過身子,脊背有些彎曲,“以後也不用再來上班了。”

辰海震驚地睜圓了眼睛:“為什麽,我們被炒了嗎?”

景陽敲了一下辰海的後腦勺,說:“以後連凡人都沒了,咱們這凡機閣還有什麽用,當然不用來上班了。”

辰海眨了眨眼:“……那……那司命學院,司姻學院呢?”

“應該也沒有了。”景陽說。

司命聲音沉緩:“……凡人并不會永遠消失,剛剛有一位仙君沒有說錯。即便人類全部滅亡了,再過上幾千幾萬年,他們便會重新出現,一切都會進入新的輪回。”

阮秋平:“……可我們還是放棄了這些億萬蒼生。”

“不是,我們只是順應天道,讓一切重新開始。”

.

凡機閣的大門被重重關上。

阮秋平站在漆黑濃郁的夜裏,肩頭卻落滿了白色的雪。

他轉頭看向景陽和辰海,神色有些茫然:“……我還是覺得,這樣做不對。”

景陽和辰海沒有說話,只是垂着眼,表情有些沉悶。

不遠處有人放了一個巨大的,明豔的煙火,将整個天地都映成了五彩的顏色。

阮秋平卻覺得夜色依舊又黑又冷。

就在這時,他胸前的指骨忽然發散出一股亮光,并緩緩漂浮了起來。

阮秋平怔怔地将那根指骨上的紅繩解下來,任由他浮在空中。

那根指骨越來越亮,周身無數的熒光朝它凝聚而去,似乎連天上的星月都掉下來,落成碎光環繞在它周圍,漸漸地,那光凝聚出人形,凝聚成骨架,凝聚成皮肉。

那些光漸漸散去的時候,一位身着白袍的男人便出現在了一片雪地裏。

他瞳孔比夜色還要濃郁,皮膚比月光還要皎潔,他唇間噙着一抹淺淡卻又溫情的笑意,輕聲喊着阮阮。

阮秋平緩緩睜圓了眼睛,剛剛萦繞在周身的蕭索氣息瞬間便褪了下去。

他眼睛裏緩緩盈滿了水氣,映着月光和焰火,顯得明亮無比,他奔跑着撲上去,幾乎将人撞得一個趔趄,他将頭埋在那人懷裏,聲音輕顫,帶着一些啞意:

“郁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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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旁的景陽和辰海都驚得呆住了。

景陽一句話都說不出。

辰海則是震驚地大喊出了聲:“原來郁桓是這麽活的啊!!!”

阮秋平這才意識到旁邊還有人正在圍觀。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從郁桓的懷裏退了出來,抹了把有些濕潤的眼角。

“怎麽了?”郁桓用指腹輕輕蹭了蹭阮秋平的眼角。

“開心的。”阮秋平笑着說。

郁桓轉頭看了眼凡機閣緊鎖的大門:“都已經這麽晚了,你們卻都出現在這裏,是出了什麽事情嗎?”

阮秋平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垂着頭握着郁桓的手,将凡間的事全盤托出。

“離小行星撞擊地球還有多久?”郁桓問道。

阮秋平看了眼手表,然後稍微在心裏換算了一下,說:“還有一個小時零二十分鐘。”

“你有辦法嗎?”阮秋平問道,“司命都已經放棄了,而且他還把凡機閣鎖上了,凡機鏡也不能用。”

“對人類自發而成的戰争我暫無對策,但是我知道掌管星宿的神君可以阻止那個小行星。”

“掌管星宿的是哪位神君?”

“紫明神君。”

景陽:“……我父親?”

郁桓點點頭:“紫明神君歷劫結束後,所承受的金光打破了當時的記錄,所以頗受玉帝看重,便封他為星宿神君,他後來散盡自己半身修為,玉帝雖不喜歡他的行事作風,但到底心裏還是器重他,便給了他法器,用以移星換鬥。”

阮秋平轉頭看向景陽:“景陽,你覺得你父親會幫忙嗎?”

景陽搖了搖頭:“……我覺得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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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陽對他爹很是了解。

紫明神君除了剛看到郁桓時表情有些驚訝,并問了一句“你怎麽還活着?”之外,就不怎麽想搭理他們了。

阮秋平叽裏呱啦說了一堆,他就一句話。

“與我何幹?”

阮秋平說:“凡人們祭拜了我們千千萬萬年,如今遭遇了這麽大的禍事,難道我們都要袖手旁觀嗎?”

紫明瞥了他一眼,低頭喝了杯茶:“他們祭拜過黴神?”

阮秋平:“……沒有吧。”

就算祭拜應該也是禱告着讓黴神速速遠離我。

“他們也沒祭拜過我。”紫明神君漫不經心地說,“他們可只祭拜有名的神仙,比如說什麽財神,什麽龍王……那些受了他們祭拜的神仙都不管他們的生死,我又去管什麽呢?況且,就算是祭拜也是以前的事情了,你看現在,那群凡人們哪裏還會去祭拜神仙?”

“可我們是神仙,神仙的職責不就是應該保佑天下蒼生嗎?”

紫明神君輕笑着搖了搖頭:“你知道為什麽天上的一天等于地上的一年嗎?”

阮秋平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愣了一下,回答道:“……這不是自凡人誕生起就有的嗎,竟然還有原因嗎?”

紫明神君:“不,其實最開始,凡間的時間和天上的時間是一樣的。”

“……那為什麽後來又變得不一樣了呢?”

“為了讓凡人和神仙有一道永遠跨不過去的鴻溝,為了徹底地分清凡人和神仙,為了讓凡人的生命在神仙面前不足一提,為了彰顯神仙與衆不同的尊貴。”紫明笑着說出了頗具諷刺的話語。

他頓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更甚,“只是,當時設置這個規則的神仙沒想到,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設定,竟然讓凡人們有了更多的時間,有了更快的發展,導致現如今的神仙們個個向往人間,身上還挂滿了人間的小玩意兒。”

他話音剛落,手便在空中畫了個圈兒,瞬間,景陽和辰海乾坤袋裏的“高科技産品”就嘩啦啦掉了一地。

“哎呀!”辰海急忙蹲下身子去拾。

“神仙都成了這幅德行,那些活了上萬年的老神仙們,哪裏還能看得下去凡人這般發達呢。”紫明神君道,“我要是聽了你們的話,救了那些凡人,指不定還要被安上罪名,這麽不劃算的買賣,我怎麽會去做?”

阮秋平愣愣地看着辰海手中的那些東西,忽然便感覺這紫明神君說得太有道理,有道理到他幾乎沒有辦法再辯駁下去。

其實阮秋平心裏也能察覺到天庭掌權的那些神仙們似乎并不太想凡人們發展得過快。

阮秋平記得小時候,天庭對下凡的管控似乎也不太嚴格。可随着時光的流逝,那些凡人們開始高速發展科技。大概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天庭便逐漸縮緊了下凡的管控,并漸漸地開始排斥從凡間拿上來的東西。

比如說去年,阮秋平還親眼見過天庭的工作人員去驅趕交易林裏售賣凡間高科技産品的攤販。

看着紫明神君一點兒都沒有想幫忙的意思,阮秋平心髒漸漸沉了下去。

“我勸你們也是少插手,上面的人,自然不會讓那些人類全死絕,頂多會讓他們從原始社會重新開………”

紫明神君說着說着,就戛然而止,低頭将手中的茶一口飲盡。

就在這時,門簾被一只素白的手掀開,那位名叫越心的仙娥端着茶走了進來,為紫明神君換了新茶。

可就在她離開的時候,卻無意間瞥見了一旁站着的郁桓,那仙娥立刻瞳孔緊縮,震驚地睜大了眼睛,驚得手中的托盤都脫了手,險些要掉到地上。

她慌忙去抓托盤,可由于過于慌亂,她整個人的身子也朝後仰去,幾欲跌倒。

恰在這時,郁桓伸出手,拽住她的衣袖,堪堪将她扶正了身子。

越心站起來一看,才發現那托盤與茶杯也好端端的在空中懸着——竟是紫明神君施了法術。

越心在空中接過托盤與茶杯,轉頭看向紫明神君,輕聲道:“若不是神君眼疾手快,保住了這茶杯,奴婢怕是要犯下大罪。”

紫明神君:“算不上是大罪,區區一個茶杯而已。”

“怎麽會是區區一個茶杯呢,這人摔一下,頂多摔些傷痕,這茶杯摔一下,可是要碎的,孰重孰輕,奴婢心裏自然是清楚的。”越心淡淡地說。

紫明神君:“……”

紫明神君抿緊嘴唇,有些懊惱地握緊了拳頭。

阮秋平看了仙娥一眼,總覺得這仙娥話裏有話,像是在諷刺紫明神君只救杯子不救人。

越心又低頭向郁桓道了謝,轉身便又離開了。

郁桓卻掀開簾子,同她一起出去了。

阮秋平和紫明神君一起皺起了眉。

空氣中大約靜了一分鐘,一陣莫名的風便從室內吹過去,将簾子吹開了。

郁桓背對着門簾,于是越心同郁桓說話時,那張面色紅潤,眼睛閃亮,唇畔染笑的臉便死死地映入了阮秋平和紫明神君的眼睛裏。

郁桓掀開簾子走進來的時候,紫明神君面無表情地問道:“不知道吉神剛剛出去是同我家的仙娥說了什麽?”

郁桓:“無他,只是敘了回兒舊。”

阮秋平眯起眼:“敘舊?你們有什麽好敘的,敘了什麽?”

郁桓牽上阮秋平的手,湊近他耳畔,聲音沾染上淺淡的笑意:“回去再同你說。”

阮秋平扁扁嘴。

紫明神君放下手中的茶碗,豪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沒什麽事的話,你們就先走吧,我還要休息。”

阮秋平:“小行星的事情……”

紫明:“還是那句話——與我何幹?”

郁桓輕輕捏了一下阮秋平的手心,然後緩緩開口道:“我倒是覺得這件事,與紫明仙君還是能扯上些關系的。”

“哦?什麽關系。”

郁桓道:“若是凡間毀了,貴府中那位仙娥,便再也沒有家了。”

紫明神君神色一動。

“沒用的。那仙娥鬧了好多次要下凡,這紫明神君從來都沒準過,他就是個冷血無情的主,哪裏會管着小仙娥還有沒有家?”阮秋平小聲與郁桓說悄悄話。

“阮阮且等着看。”郁桓附耳輕聲說。

五分鐘之後。

紫明神君站起身子,開口道:“若是我因這事犯了罪,郁桓神君便是主謀。”

“自然。”郁桓笑着說。

阮秋平與景陽不可置信地看向紫明神君。

……竟然答應了?!

.

三十七分鐘之後,人類膽戰心驚了一個月的小行星,忽然偏移了原來的運動軌跡,幾乎與地球擦肩而過。

那些被抛棄在地窖下,廢墟裏,樓房中,等死的人們也與死神擦肩而過。

有人在歡呼,有人在哭泣,有人在跪地祈禱。

有人手拉着手載歌載舞,有人飛奔回家與家人團聚。

世界一片混亂,卻湧起無數的感激與美好。

.

四十四分鐘之後。

一堆天兵天将闖進星宿廳,将五名“罪犯”抓捕歸位。

阮秋平還挺開心的。

因為他和郁桓被抓進了同一間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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