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回門 者

鄭湧少年時,也有張不錯的皮囊,不然也不會引得錢淑媛要死要活得跟着他。只是這一兩年,他于飲食上貪婪無度,逐漸發福起來,臉上泛着不太精神的油光,豐滿的唇更添一絲膩感。

鄭湧那雙泛着賊光的眼中顯出一絲殺氣:“這個最大的阻礙,就是老九。”

錢仲謀有一絲驚訝,他常年外放杭南,京中也有消息來源,他知道湛王殿下武藝超群,能力非凡,實則是恒昌帝九個兒子裏最有才能的人,但一直以來都放浪形骸,遠離朝政,性格也陰陽怪氣,清冷孤僻。但他沒有想到太子內心把他當成搶班奪朝的第一大阻礙。

鄭湧無奈笑笑:“都以為老頭子多器重我,實則老九才是他的心頭好。老九現在不想當皇帝,可是誰知道以後呢?別說我,就連老頭子自己都摸不透他。他自幼和秦将軍父子走得很近,兵權不在咱們手裏,有再多的錢,也睡不踏實。”

見錢仲謀不語,鄭湧漏出陰鸷的面容,半夜書房裏,四下無人,看得錢仲謀心頭亦有些發毛:“錢大人,如今孤與你,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杭南世家望族,這些年違反朝廷法令,肆意兼并土地,折子到了孤手裏,從沒有往上頭遞過,孤都是為了保你啊!”

錢仲謀聽出來他言語中的威脅之意。眯着眼睛道:“老臣一直以來,有賴太子殿下扶持。要怎麽做,聽候殿下吩咐。”

鄭湧從袖子裏拿出一枚影青瓷的藥瓶,瓶口用蠟和木塞牢牢封住。

“下毒?”錢仲謀眼中晃過一絲警醒:“湛王殿下武藝超群,一般的毒物根本進不了他的身。老夫不敢冒險。”

是不敢還是不想蹚渾水?鄭湧陰鸷的面孔更黑,仿佛露着獠牙的怪獸,道:“老九的确精通醫毒,可是這也不是一般的毒,是合歡忘情散。你只要讓那個冒牌的王妃服下,七七四十九日之內,只要他們行親密之事,就會把毒氣過給老九。如果沒有過給他,此女就會毒發身亡,如此,神不知鬼不覺,追查下去,也是有人要毒殺王妃,宮裏不會大動幹戈,她一死,咱們也不怕假王妃漏出馬腳,受什麽牽連。”

最後這句話倒是說到了錢仲謀的心裏,他原本就計劃以後找個合适的實際,殺了小院兒滅口。如若湛王死了,也是另一個萬全之策,畢竟掉包太子妃這等欺君之罪,一旦暴露,錢仲謀是要被誅殺九族的。錢仲謀和鄭湧的利益,又再度擰在了一起。

“這件事,可以交給老臣處置。”

錢仲謀點點頭,算是應承下來,他看看鄭湧得意的眉眼,發覺他已經從當年那個俊秀的儲君,堕落成了一個真正無情歹毒的陰謀家了。如今的這個人,錢淑媛還會喜歡嗎?他為獨生女深深地不值,也下定決心要給自己多留下後路,不能任由這個歹毒的儲君宰割。

·

次日一早,太子妃回門的車隊就從湛王府駛向了左丞府。錢仲謀在客廳端坐,鄭瀾牽着小院兒的手,邁進大門,穿過花廳和長廊,款步進來。

錢仲謀假模假式迎接了女兒,并向湛王行禮。

“那日在東宮門口,才稱贊大人是大鄭的肱股之臣,今日大人已經成了小婿的老泰山,真是造化弄人啊。”鄭瀾睥着錢仲謀,看着這老狐貍道貌岸然、溫文爾雅的樣子,陰陽怪氣地譏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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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仲謀也不生氣道:“殿下取笑老夫了,小女頑劣,有失淑容之處,還請殿下寬仁些。”

鄭瀾懶得看他做戲,對小院兒說:“帶本王去看看愛妃的閨房。”

小院兒出嫁之前,在錢淑媛的“閨房”跟着陶娘子學了許多東西,自然也知道閨房的位置,便帶着鄭瀾去了。鄭瀾讓下人都在外面,小院兒閉了門,回頭發現鄭瀾已經躺在了床上,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悠閑放松的樣子。

“這是真正的那個錢小姐的閨房。”小院喏喏對鄭瀾說,心裏卻是感激他能配合她回門一趟的。鄭瀾一直都是這樣陰陽怪氣、桀骜不馴的樣子,所以錢仲謀也并未察覺異常。等于蒙混了一大半過去。

一會兒府上的丫鬟送來茶水,小院兒親自端進去,斟茶給鄭瀾:“多謝殿下。”

鄭瀾飲了一口茶水,起身戲谑看着小院兒,說:“這茶不好。”

小院兒納罕:“陶娘子說過,錢大人久居杭南,是最喜歡飲茶的,府上的茶應該都是佳品啊。”

鄭瀾貼過來說:“我是說,這樣喝,茶水不夠好。”

小院的臉色一片緋紅,才知道鄭瀾說的是昨晚上,讓她親自喂他飲茶的事情。

見他還要心情取笑她,小院兒覺得鄭瀾的心情應當是不錯的,便問:“其實,民女很想知道,那個真正住在這裏的錢淑媛,現在在哪裏?錢大人為什麽要找人替嫁。”

鄭瀾又歪在了床上,閉着眼睛不語。

小院兒心道,是不是不該問呢?卻聽見鄭瀾說:“她懷了太子的孩子,現在被錢大人關在後院的角樓裏。”

小院兒驚嘆,自己當時居然猜對了,果然真正的錢淑媛婚前就和人私相授受了,卻沒有想到這個人是太子,而且到了懷了身孕的程度。

“懷孕的事,太子應當還不知道吧。”小院兒一驚,猛然想起來:“太子?太子不是已經見過我了!”

鄭瀾看她一驚一乍的樣子,覺得十分有趣,就笑她:“愛妃,紙是包不住火的。你現在還埋怨我讓你見秦志城嗎?”

小院兒心驚膽戰,她飛速想着,自己的秘密到底已被多少人知道了,是不是就要萬劫不複了。緊張得頭上冒出來汗珠,眉頭揪起來,那朵花钿也跟着蹙起。

在他面前的沉穩淡然哪兒去了?因為他不會誅她九族,不會讓她淩遲炮烙嗎?

鄭瀾讨厭她這擔驚受怕的樣子,為什麽不能把一切都托付給他呢?不過,還是岔開話題不要讓她難受了吧。

“你說說看,為什麽你覺得太子還不知道真正的錢淑媛已經懷孕了?”鄭瀾問她。

小院兒沉了沉神色,把擔憂放下,想了想這個問題,說:“陶娘子說過太子殿下是一個極高傲又在意權力的人,讓世家名媛未婚先孕,于名節上太子就有虧了,更何況涉及皇嗣。如果知道錢淑媛懷孕,太子殿下不會沒有行動。”

“你也見過太子了,你覺得他一旦知道了,會怎麽做?”

小院兒看一眼鄭瀾,考慮他是真的在問她問題,就坦白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太子應該會殺人滅口。”

鄭瀾有幾分贊賞地點點頭,“太子确實是做得出來。所以你不怕本王,卻怕太子,看來做人還是要心狠手辣,才能讓你乖一點。”

小院兒心裏白他一眼,嘴上卻說:“錢大人或太子的事情再機密,如今看來,也都在殿下掌控之中,可見殿下的手段,不知道比他們高到哪裏去了。殿下從前說皇宮美景是您看不上的東西,想必這些人的行徑,殿下也是看不上的。”

“嗯,所以,愛妃不要瞎擔心,只要老老實實聽本王的話,就可以安全無虞。”

鄭瀾眯着眼養神,實則是小院兒的馬屁拍得他很舒服,他想多享受一會兒。小院兒并不是在皇宮權鬥中長大的人,但是她和他有很多共同之處,比如憑直覺識人,比如洞悉人性的陰暗,比如善于把握機會,小院兒當然比他更加審時度勢,懂得虛與委蛇。聰慧的小騙子,總讓他忍不住去喜歡。

“殿下,我們這就算回門了,是不是可以不用午膳,直接回去呢?”

鄭瀾也并不想在左丞府多待,今日出門,他特意讓小院兒和他一樣,穿着樸素的常服,就是因為他想帶着小院兒去街市或者郊外走走。此刻,他想和她同乘一騎,從她身後摟住她的腰肢,昨夜碰觸雪堆的快樂,又浮現在他的指尖。

“走,咱們出去轉轉!”鄭瀾拉着小院兒的手,連給錢大人告辭的心都沒有,拉着小院兒走出左丞府,騎上了高頭大馬。

“本王帶着王妃去郊外散心,你們自行回府。”鄭瀾轉身吩咐海升。小院兒坐在馬背上,看着随行的随從裏沒有陶娘子,心裏有些擔心,難道趁着回門,鄭瀾安排人“處置”她了嗎?

其實陶娘子此時此刻正從錢仲謀的書房裏出來,她小步疾走,擔心被湛王府的人察覺。合歡絕情散就藏在她的袖口裏,一邊走她下意思往袖子裏緊緊地掖了掖小瓷瓶。一切都被蝠看在眼裏,他從錢仲謀書房的房頂上輕輕一躍,飛往高天流雲之處。

鄭瀾握緊缰繩,剛要夾住馬镫,卻聽見後面傳來了喊聲:“湛王殿下請留步!”

回首望去,是秦志城府上的侍衛民豐。

民豐飛身下馬,跪在地上向鄭瀾行禮,頭上滿是汗珠子,對鄭瀾道:“殿下,小将軍出事了。”

鄭瀾眉頭蹙起,這個秦志城真是不消停,他下馬,把小院兒抱下來,交給海升,讓她先和湛王府上的人乘坐來時的馬車回府。自己騎着馬随民豐去尋秦志城。

原來,秦志城昨夜在厚山,險些殺了人。被秦志城刺成重傷的人,是錢仲謀的那個外甥吳凡欽。秦志城打算給紫雲贖身,接到他府上安置,辛黛姑姑獅子大開口,要百兩黃金。秦志城連夜就去籌錢,湊夠了數目,一早到了厚山,卻見紫竹院裏宿了別人,他如何能忍?于是一劍挑了睡在紫雲床上的男人,才發現這個人是吳凡欽。

其實辛黛姑姑也是貪心不足,因紫雲紅得發紫,她見秦志城沒有還價就去籌錢,有些後悔,于是當晚讓紫雲接待了吳凡欽。素知吳凡欽家中也是破天豪富,辛黛姑姑想坐地起價,讓秦志城或者吳凡欽價高者得。

因厚山的成功經營,辛黛以為自己很會操控世家子弟,卻忘了秦志城和吳凡欽不一樣,是見過疆場狼煙的武夫,若不是紫雲跪着求他,他要把辛黛姑姑的人頭也一劍砍下來。

因吳凡欽也是世家子弟,又是左丞大人的外甥,厚山不敢私下處理,心機深厚的辛黛姑姑幹脆報了官,吳凡欽傷得太重,被家裏人擡了回去,而民豐直接帶着鄭瀾去了管理京城治安的順天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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