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表姐 追

第一個獻舞的是錢仲謀大人的外甥女、大官商吳家的庶女吳凡芸,她是吳凡欽的隔山胞妹,因是庶出的小姐,所以被內務府的宦臣安排在了第一個出場,像是飯局上的開胃小菜。吳凡芸今年只有十三歲,還帶着一些孩童的稚氣,即便大妝一番,也難掩身形的單薄,一曲驚鴻舞跳得差強人意,看臺上的皇親貴胄都紛紛議論。

“這吳家世代官商,有錢是又錢,但不是詩書傳家,果然沒有分寸,女兒這麽小就出來參加百花宴。”

“嗨,這吳家嫡庶之分可是嚴苛得很,庶出的女兒沒人管教,嫡出的長子選妻倒是挑花了眼,知道麽吳凡欽少爺現在還沒娶正妻呢。”

“嫡出的又怎麽樣…吳凡欽沒娶妻,可是房裏已經豎了四五個通房和小妾了。這家風真是……”

幾個人在席間嘀嘀咕咕,其中一個人視線掃過前方坐着的竟然是湛王妃,給其他的人使了個眼色,衆人就紛紛收了聲,大抵是想到湛王妃是錢仲謀大人的獨生女,也就是吳家的表姑娘。

湛王殿下一貫陰陽怪氣,做事随心所欲,可是絕非什麽善茬,連恒昌帝都拿他沒有辦法。這幾個皇親國戚自然是忌憚的。

吳凡芸的舞姿實在不敢讓人恭維,連小院兒也看不下去,她的眼神掃過席間的衆人,陡然在恒昌帝不遠處看到了一衆金發碧眼的胡人。為首的是一對中年夫妻,身着華麗的胡服,帶着誇張的五□□飾,一看便知身份尊貴。他們身後坐着七八個胡人少男少女,也是十七八歲的年紀。

“殿下,那些胡人是西蠻來的嗎?”小院兒好奇地悄聲問鄭瀾。

鄭瀾悠閑地端着三才蓋碗,用蓋子輕輕推一推碗中茶水,飲一口潤喉,對小院兒輕輕嗯了一聲。

“百花宴為什麽要邀請胡人呢?”小院兒不解,進而猜測道:“難道陛下要和西蠻和親嗎?”

“是啊,”鄭瀾看着小院兒,戲谑道:“勒丹王和王後,是來選兒媳婦的。可惜愛妃已經嫁給本王,沒機會了。做不成王昭君,愛妃是不是很遺憾?”

小院兒不理他的陰陽怪氣,只去頭腦裏搜索勒丹王三個字。

勒丹王……小院兒想起來陶娘子對她提過,勒丹部是西蠻最強大的部落,因為領地與大鄭接壤,近年來成為西蠻可汗溫爾度與恒昌帝都想拉攏的力量。勒丹王一直很向往中原文明,所以有意與大鄭聯姻。是以,百花宴便邀請了勒丹王夫婦,那幾個少年,是勒丹部出色的王子和公主。

“陛下是想以聯姻和親,不戰而屈人之兵。”小院兒感嘆着,皇家的所有事情都圍繞着朝綱展開,連百花宴也一樣。

“愛妃連兵書都讀過,真是博學 ,不去考功名可惜了呢。”鄭瀾掃一眼小院兒,心裏很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讀過兵書。

“殿下玩笑了,臣妾的确對兵法韬略很感興趣,殿下書房裏的兵書卷帙浩繁,臣妾都沒讀過,您要不要親自授課?”小院兒說這話的時候,眉目含情,故意挑動他的心弦,實則是不想認輸,總讓他調侃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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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瀾冷冷一笑,不顧在衆目睽睽之下,就靠過她身邊,在她耳邊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說:“授課好啊,不過不是在書房,而是要在浴房。”

小院兒雙頰緋紅一片,有心人看到小兩口這般說着面紅耳赤的悄悄話,更是悄聲議論紛紛,看來湛王和湛王妃确實是如膠似漆呢。

鄭瀾對着小院兒說悄悄話的一幕,李秀蓉也看在了眼睛裏,心頭如割。

吳凡芸讓人尴尬的舞,終于結束。忽聽到西蠻座次之間,有人大聲說着西蠻語。通西蠻語的使臣翻譯道:“西蠻賀蘭公主也要獻舞。”

恒昌帝眉頭微微皺一下,有些許不悅,今日參與獻藝的大鄭名媛,是事先排好了節目單的,勒丹王不是不清楚,這時候突然獻藝,無異于一種擾亂,加上吳凡芸的舞姿跳得不怎麽樣,更有一絲挑釁之意。

恒昌帝便找借口道:“勒丹王一行,沒有帶樂隊,只是清舞不足以展現舞姿之美,還是繼續欣賞我大鄭女子獻藝吧。”

衆人皆安靜下來,剛剛還是欣賞獻藝的閑适心情,一轉眼因西蠻的突然發難,有了一絲兩軍交戰般的緊張。

勒丹王身後突然站起來一個身量高大的小夥子,看上去也就是十七八歲的樣子,有人悄悄議論,這就是勒丹王最喜歡的兒子伊哈桑。這少年胡貌梵相,眼睛湛藍深邃,金色頭發在一側編成束辮,裝飾着鑲嵌碧血石的金扣,身穿牛皮胡服,袖口裝飾刺繡纏枝蓮紋樣,胡靴及膝,更顯的身材高大威猛。

“小王帶着琵琶,可以為小妹伴奏。”伊哈桑開口,言語流利,沒有一點異族口音,衆人驚呆,紛紛議論起來。

“聽說這位小王子,是在中原學習過大鄭詩書的,外皮是個胡人,裏子是個大鄭通。”小院兒身後傳來對這個王子過往的議論,也很驚訝勒丹部的王子,對大鄭語言如此精通。

恒昌帝只好應允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來欣賞一下賀蘭公主的舞姿吧。”

賀蘭一個縱身飛躍到舞臺之上,底下的大鄭貴族和大臣們一陣驚呼,

伊哈桑從侍從那裏取過一把琵琶,橫抱在懷中,用指尖輕輕調試了一下音律。

小院兒沒去看公主,也沒看伊哈桑,眼神緊緊盯住了他懷抱裏的琵琶。螺钿鑲嵌的牡丹圖案,在太陽下熠熠生輝,黑色大漆塗滿琴身,顯得優雅又威嚴。小院兒自幼跟随瘦馬販子學過這種胡地琵琶,一眼看出伊哈桑的琵琶是人間絕品。

四弦一聲,琵琶奏起,音色洪亮如爆,脆如玉珠落銀盤,賀蘭公主與吳凡芸的年紀相當,也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聞樂起舞,舞姿婀娜多姿,韻味十足,随着琵琶音律的起伏,舞動得如鷹隼、如駿馬,硬朗的風姿展現出草原與大漠的廣闊,引人入勝。

一時間,看呆了大鄭的衆人,曲終舞歇,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

勒丹王滿意地捋了捋胡須,笑得十分得意。

恒昌帝卻心有不悅,但為了大局不能計較,道:“公主舞姿果然出衆,不同凡響。”

勒丹王微微一笑,用蹩腳的官話說:“哪裏,哪裏,伊哈桑的琵琶也很棒。”

皇後微微皺眉,這個勒丹王真是不懂得謙虛,便匆匆為恒昌帝解圍道:“好了好了,下一個是誰?”

大鄭衆人停止了歡呼和贊嘆,看見李秀蓉抱着琴走上舞臺。她演奏的曲子叫做《問歸期》,并不是衆人所熟知的曲目。

但坐在皇後身邊的安泰公主卻知道,這支曲子的作者不是別人,正是鄭瀾。鄭瀾十三歲時,已經能夠譜寫樂曲,這支曲子是他當年知曉了生母的生平之後,以她的視角譜寫的一支樂曲。曲譜當時被李秀蓉收藏起來,除了太學裏的幾個同窗,沒人知道。

安泰公主明白了,今日李秀蓉的這支曲子,是有的放矢,奏給某人聽的。

扣弦之前,李秀蓉擡起眼眸,在觀衆席間,找到鄭瀾,等到他的眼神也看到了她,深深一望,臉上的幽怨,從眸中落到指尖。

琴聲徐徐響起,如泣如訴,凄然婉轉,仿佛一紙絕情之詩,席間心思敏感些的名媛貴婦,竟然忍不住落下淚來。

皇後亦是被李秀蓉的琴技感染,演奏完畢,皇後道:“沒想到右相大人的嫡女,竟有如此非凡的技藝呢。”

恒昌帝覺得李秀蓉給大鄭掙回了一點顏面,也欣慰道:“其父李良弼畢竟是恒昌三年時候的狀元郎,還是瀾兒的開蒙老師,女兒也自然博學多聞。其實,我大鄭的名媛貴女裏,才華橫溢的閨秀有的是,所謂禮樂之邦嘛!”

衆人跟着附和,紛紛誇贊李秀蓉才學卓著,琴聲動人。

安泰公主想從鄭瀾臉上看到些變化,卻見他悠閑地搖着手裏的折扇,什麽表情也沒有。

這裏面的事情,小院兒雖然不清楚,但她分明剛剛覺察到李秀蓉看鄭瀾的眼神不對勁,這曲子聽着如此悲涼,仿佛在對着什麽人訴衷腸。當聽到恒昌帝說,右相大人是鄭瀾的開蒙老師時,她有了幾分猜測。如果李良弼是鄭瀾的老師,那也就是說,秦志城和鄭瀾還有這個李秀蓉應該是從小就認識的吧。

三個節目之後,恒昌帝讓大家用些茶點,起來走動一下,欣賞一下禦花園的美景,歇一會兒再進行下面的獻藝。

鄭瀾拉起小院兒,道:“愛妃喝了這麽多茶,不要去方便一下嗎?難道愛妃是貔貅轉世,只進不出?”

小院兒看他一眼,跟着起來,卻在他身後嘀咕:“據說貔貅是龍的第九子,殿下和我,到底誰是貔貅?”

“愛妃中毒以後,果然舌頭也惡毒了許多。”鄭瀾牽着她的手,嘴上陰陽怪氣,心裏卻很喜歡小院兒調侃他的樣子。

兩人各自去了淨室,在奴才的伺候下出來,牽着手往禦花園的湖邊走。

“殿下,獻藝一會兒還要繼續的,走太遠,恐不能及時回來。”小院兒提醒他。

“愛妃真是好性子,不覺得無聊麽?還打算回去?”

小院兒正要争辯,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安泰的聲音:“九嫂嫂,你們走出來這麽遠,不打算回去了嗎?”

小院兒回過頭,看到安泰,兩人行了常禮,小院兒看着鄭瀾,回答安泰道:“這就回去。”

安泰以為鄭瀾是因為剛剛李秀蓉的琴聲所以才不回去,口無遮攔說:“九哥,你是不是不想面對蓉姐姐?”

蓉姐姐……小院兒看看安泰調笑鄭瀾的神情,心中對剛剛的猜測,更有了幾分認定。

她回想李秀蓉的容貌,雖然不至于傾國傾城,但也稱得上端莊秀美,小院兒并不精通古琴,但她懂些音律,知道任何人要把一門樂器彈奏出情緒,不僅需要苦練,還需要一顆聰慧的玲珑心。

右相嫡女,應該和真正的錢淑媛一樣算得上出身名門了吧。

小院兒看看鄭瀾那張豐神俊逸的臉,湖面的微風,吹起他的鬓發和衣袂,谪仙人一般讓人心醉。

李秀蓉是配得上他的。小院兒心裏想。

看着小院兒若有所思,安泰才知道自己言語冒失,但她是最尊貴驕縱的公主,不擅長給自己找臺階下,只笨拙說道:“九嫂嫂,你不要多想啊。我只是說着玩。”

鄭瀾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對安泰說:“你還有事嗎?”

這麽直接被攆走,安泰心裏很不舒服,對鄭瀾說:“九哥,你就不能對我好一點?九嫂多麽善解人意的人,以後你要多跟九嫂學。”

鄭瀾懶得理會安泰,一個人悠閑往湖邊走,拿着扇子輕搖。

吳凡芸在侍女的陪伴下款款走了過來,她是來找錢淑媛說話的。她一眼看見小院兒,卻沒怎麽注意幾丈之外的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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