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臣弟 痕

沒有找到鄭瀾, 太子鄭湧心裏有一絲不安,但他勸告自己打消了疑慮。這時,外面有一個穿着铠甲的士卒進來向李懷耳語了些什麽, 李懷上前,又小聲告訴了太子。

鄭湧的眉頭緊緊擰了擰, 對李懷道:“不管他, 出不了什麽大事。”

原來, 今日的宮變,太子早有準備,第一步就是派出了一支阻攔秦志城接親的隊伍, 最好能把秦志城就地處死或者抓起來,以此來要挾秦響交出軍權。

剛剛,去阻攔秦志城的那一隊禦林軍來報,沒有料到秦志城接親的隊伍人馬衆多,浩浩蕩蕩有千人之衆,都是明凱軍中甲胄在身訓練有素的精銳,去圍堵秦志城的禦林軍,生生被秦志城沖出了個口子,隊伍往北一路出城往北逃走了。

往北, 應當是回西蠻邊塞。

鄭湧吩咐李懷:“吩咐下去,封城, 宵禁。除了在交泰殿裏的這些大臣,查查還有誰沒來, 都抓起來。”

鄭湧向外面看看前庭曬在大太陽裏, 一衆歪着、倒着的大臣,又囑咐:“去,把左丞右相、六部尚書、鴻胪寺卿、太學太傅都押上來, 一起關在宴會廳裏,待孤登基之後再做打算。”

李懷應諾,不一會兒就把七八個一品大員押了進來,卻唯獨沒有看到左丞錢仲謀。

“錢大人今日抱恙,沒有來參加婚宴。”李懷拿着內務府的畫卯單子,清點人數。

“這只老狐貍!”鄭湧考慮,錢仲謀在杭南世族中,仍有巨大影響,這個人不除掉,他就無法真正将杭南財閥的錢袋子變成自己的小金庫。

于是,鄭湧目色一凜,對李懷低聲道:“吩咐親衛,去追殺錢仲謀,見到其人,就地正裁,不要留下活口。”

此時,被押解進來的右相李良弼對着鄭湧破口大罵:“身在儲君之位,卻如此迫不及待要篡權奪位!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在嫡公主大婚之日宮變,泯滅天良!老臣,老臣不服!老臣要見陛下!”

李良弼是有名的谏臣,在一衆貪生怕死的親王貴胄面前,大聲痛罵太子的惡行,顯得又正直又孤獨。

昔日朝堂之上,李良弼不止一次針對太子的醜惡言行上疏恒昌帝,兩人早已經結下了梁子。

剛剛挖掉鄭潦的眼珠子,看來不足以殺雞儆猴,鄭湧正愁此前沒有機會将這個耿直到油鹽不進的老臣弄死,今天看來不能錯過機會。

鄭湧走過去,那張油膩的臉上慢慢浮出狠毒和戾氣,對着李良弼道:“李相真是永遠都如此不識時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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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良弼雙臂被士卒剪于背後,但他器宇軒昂,眼神剛直,倒像個上法場的英雄人物,正義凜然道:“呵呵,老臣一把朽骨,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為大鄭社稷,身死魂滅,是忠臣良将的好歸宿。老臣只恨陛下仁德,不能早些下定決心剪出太子黨羽,今日釀成大禍!國祚落入你等手上,百姓生靈塗炭,老夫就是死了,也含恨九泉!”

李良弼的皮膚是蒼老的,眼神卻炯炯發光,此時此刻,目光清冽決絕,充滿了對鄭湧的鄙夷之情。

“那好啊,今日就給右相大人一個效忠大行皇帝的機會,也算是給各位來一點殺雞儆猴的小把戲。”鄭湧給李懷一個眼色。

大行皇帝?

……跪在地上的衆位卿家和王侯貴胄,紛紛側目,剛剛太子說“大行皇帝”,難道恒昌帝已經被他害死了嗎?

不一會兒,一個面目猙獰的劊子手走上殿堂,手中拿着一個泛着冷光的鐵盒。他冷心冷面打開鐵盒,裏面熒光閃閃的碼得齊齊整整的各種鋒利的匕首和小刀。

幾位親王看到了這些刀,額頭上呼呼冒出了冷汗。

“淩……淩遲……”八皇子鄭波情不自禁發出了感嘆,明白了鄭湧所謂的“殺雞儆猴”是什麽意思,剛剛鄭潦被當場挖掉眼睛,不過是前菜,現在太子要當着衆人的面,淩遲了李良弼,讓大家心驚膽寒,在威權之下,對他俯首稱臣。

鄭湧看看鄭波,微微一笑:“八弟不愧與孤一樣是尊貴的嫡子,見多識廣,明白孤要幹啥。”

随後,鄭湧陰恻恻地笑起來,笑的讓所有人都心裏發毛。

在儲君位置上壓抑了太多年,與恒昌帝和這幫老臣纏鬥了太多年,他終于等到了今天。看着昔日這些位極人臣的大臣們,如今在地上吓得發抖,鄭湧的心頭從未這樣痛快過。

他們,終于怕他了,終于不再敢在奏折裏說他才能平庸、不夠資格繼承儲位了,他終于不用每日如履薄冰擔心自己的儲位被九弟搶走,或者被恒昌帝哪天下定決心廢黜了。果然,權力還是要從刀槍劍戟裏出來,滋味來得爽利。

宴會廳裏靜得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

小院兒從屏風的縫隙裏往外看,看到劊子手拿着鋒利的刀片走向李良弼。李良弼精瘦的臉上浮出汗珠子,眼睛瞪着,像一尊堅強而挺拔的雕像,等待着深淵一樣的痛苦,向他襲來。

自古以來,文死谏武死戰,李良弼曾經想過有一天會因為忠心上表而被帝王治罪,那麽他會覺得自己死得其所,對得起至聖先賢的教誨。但他沒想到有一天,會被篡權的太子,用這麽殘忍的方式處死。

但即便忍受非人的痛苦,李良弼這樣耿直的士大夫,也不會退卻,大義凜然,從容赴死。

小院兒不知不覺,臉上已經流滿了清淚,究竟一個人要有怎樣的意志和理想,才能夠如此看淡生死,甚至去忍受非人的痛苦呢?她拽一拽鄭瀾的衣袖,這一次很用力。

鄭瀾雖然仍舊沒有出去救人的意思,但是已經睜開了眼睛,他側首看到小院兒那張秀美的面容上,滿滿的淚水,微微蹙眉,用指腹輕輕去擦。

但是眼淚已經流了好多,臉上的妝容,都被眼淚沖散了。

“愛妃這樣哭,會變醜的。”鄭瀾小聲說,心裏十分不悅。

實際上,小院兒不僅僅被李良弼大義凜然的精神所觸動,還因為,這個人是李秀蓉的父親。李秀蓉是小院兒長到十幾歲第一個交心的朋友,她想到李秀蓉那日流淚對她輕吐心事的樣子,突然心頭擰成了結。

“去救救李大人吧,殿下,我知道你有辦法的。”小院兒用很小很微弱的聲音祈求鄭瀾。

“真是麻煩。”鄭瀾眉頭舒展,從袖口裏拿出錦帕,為小院兒擦掉眼角的類,小心翼翼不弄髒她的妝容,拂過她眉心花钿的時候,他格外留神,仿佛不能觸碰一朵嬌嫩的花朵。

鄭瀾心裏暗自罵太子,能不能不要用這麽惡心的方式吓唬這些膽小如鼠的人?又暗自把秦志城父子嘀咕了一番:怎麽還不來,磨磨蹭蹭,非要逼我出手。

本來,他只想安安靜靜躲在暗處,将今日的宮變化解于無形,救下皇帝老子就好,千萬不要靠近權力争奪的漩渦。

此時,劊子手已經拿着刀,輕輕在李大人的臉上劃開了一道小口,跪在地上的人吓得低頭顫抖不敢去看,李大人那臉上逐漸扭曲痛苦,咬着牙齒忍住痛苦的呻吟。

小院兒再也忍不了了。

她一步邁出了屏風。

人們回頭看過來,驚訝湛王妃此時居然站出來,這是置生死于度外了嗎?

太子也很意外。宮變之前,他讓李懷帶了武林高手,隐藏在入宮的禁軍之中,就是為了克制武藝超群的湛王,沒想到湛王沒有出現,不怕死的人居然是湛王妃。

“太子殿下,您剛剛說‘先帝’,請問父皇是已經山陵崩了嗎?”小院兒剛剛的淚水被鄭瀾擦得很幹淨,衆人只看到她淚水濕潤後的明眸格外清涼,負氣含靈,篤定地對視着太子那張布滿了欲望和油漬的肥臉。

太子看着她,想到了另個一長着花钿胎記的女子,又在心裏對小院兒超俗的美貌肯定了一番,确實她更好看。

“哈哈,我以為是誰,原來是九弟媳,怎麽躲在屏風後面啊?”鄭湧眯着眼睛打量小院兒的身形,果然模樣好,身材也不差。

“父皇,已經駕崩了。孤此番過來,正是通知諸位叔伯臣弟,還有各位親貴大臣,要支持孤這個新帝繼位啊。九弟媳,難道不明白嗎?”

鄭湧色眯眯走上去,距離小院兒越來越近,他還沉浸在威懾了所有人的快意中,并沒有意識到屏風後面還有一個人,小院兒的姿容,讓他心癢難耐。

當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要嘗嘗這個弟媳的滋味。

見鄭湧不懷好意地走過來,小院兒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太子殿下,請您自重。”小院兒突然恨自己沒有帶着金三送給她的那枚帶着毒針機關的銀簪,不然這時候可以派的上用場。

太子并沒有退後的意思,反而笑嘻嘻地問:“九弟媳,你怎麽一個人進宮啊?九弟不是和你鹣鲽情深,寸步不離嗎?”

“啪!——”

倏然一聲巨響,十二扇的玻璃屏風倒落在地,玻璃碎了一地,爆發出巨大的聲響。

而鄭瀾,正悠悠然側身坐在屏風後面剛剛小院兒坐過的秀墩上,垂目将手裏一把梅鹿的折扇悠然打開,十分灑脫地在胸前搖了一下。

“太子想見臣弟麽?在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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