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香爐 晉江獨家

見恒昌帝一臉不解的樣子, 突然有了一個壞主意。

“海升,去把王妃請來。”

海升站在門外得令,一溜煙兒快跑到後院, 見小院兒正在寝殿裏坐着,用一塊鹿皮擦拭着鶴唳, 神色尚未從剛才即興而奏的曲中回過神來, 便急着上前一步道:“王妃, 陛下來了,在前廳呢,殿下讓奴過來請您。”

已經是夜半, 小院兒恍然一刻,才明白恒昌帝是微服出訪到了湛王府,急匆匆換了宮裝,百靈給她用最快的速度挽起了發髻,簡單裝扮,就往前廳去了。

見到了恒昌帝,小院兒神色沉穩如常,規規矩矩行了全禮。

恒昌帝向來對小院兒印象極好,總覺得鄭瀾能有關心朝政的變化, 是王妃暗處輔佐、規勸的關系,因此對這個“錢淑媛”頗為憐愛, 已經目為諸多兒媳婦裏最得意的。

“平身吧,這麽晚, 還勞煩你出來見客, 要怪就怪這個不肖子。”恒昌帝賜了小院兒安坐,方才他以治罪錢淑媛為要挾,不過是想讓鄭瀾能夠入仕, 接下他的擔子,從心中是将小院兒與錢仲謀分開看待的。

“陛下深夜造訪,臣妾有失遠迎,已經是十分失禮。”小院兒垂首,依舊按照當初陶娘子教授她的那一套閨門嫡女的風範回話。

鄭瀾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小院兒垂首得體的樣子,鼻尖輕輕嗤笑一聲。

恒昌帝斜眼瞥他一眼,道:“哼什麽哼!淑媛比你知禮數百倍。”

“淑媛……”鄭瀾用舌尖輕輕吞吐着這兩個字,小院兒擡首看向他,突然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愛妃,你可知道錢仲謀大人如今是朝廷緝拿的欽犯了?”

小院兒一愣,她這幾日都在悶頭準備出府的行李,鄭瀾更是讓下人們封鎖了錢仲謀大人已經出逃的消息,并不是怕小院兒擔心錢仲謀,而是怕下人看她不怎麽擔心而心生疑窦,于是小院兒對錢大人的動向确實并不清楚。

方才,海升命人将前廳的燈籠和燭火燃了好多,雖是夜裏,前廳裏卻十分明亮。搖曳的燈光下,小院兒擡起頭來,一雙澄澈如潭的眼眸裏仿佛有閃爍的星辰,沉穩地看向鄭瀾。

鄭瀾也對上她負氣含靈的眼波,兩個人沒有說話,卻已經有了一份了然。

恒昌帝看着眼前的一對璧人在他眼前眉來眼去,不了解內情的他,還反過來勸慰小院兒:“淑媛,你父親是你父親,你是你,孤可以考慮,罪不及已嫁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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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瀾輕蔑一笑:“剛剛陛下還說要治愛妃的罪呢。”又走過來,站在小院兒的身側,對恒昌帝開口:“可惜聖人這次真的不能治罪,因為本王的愛妃,并不是什麽錢淑媛。”

恒昌帝眼神愣了一息,眉頭微蹙不明白鄭瀾是什麽意思。

鄭瀾摟過小院兒的肩膀,感覺得到她因恐慌而微微發顫。

“愛妃不必擔心,既然不做這冒牌的名媛,就要徹徹底底。”鄭瀾輕聲安慰着她,擡首看向恒昌帝。

“你說的是什麽意思?”恒昌帝不解。

“兒臣說,王妃并不是錢淑媛,而是錢大人為了一己私利,掉包的。”

小院兒低着頭,明眸裏噙着淚珠。方才與鄭瀾的對視,她已經猜到了今日他要對皇帝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但是此時此刻,心頭仍然湧動着擔憂。

“這裏一切交給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鄭瀾拂過她的鬓角,把一縷細微的落發別回發髻,将她的面容捧在手心,溫柔地端詳了一下,道:“別怕,再哭便不好看了。”

鄭瀾的指腹輕輕碰了碰那朵綻放的花钿,溫柔多情地注視着小院兒,卻是對恒昌帝道:“錢大人的女兒額頭上,也有這樣一朵花钿胎記。那位錢大小姐,已經與先太子有染,為圖避禍,錢大人就把人掉了包。從始至終,愛妃都是被脅迫的,非但無罪,還平白蒙受了困苦冤屈,錢大人真是造孽。”

小院兒擡首看着他的眼睛,又看看一臉驚愕的恒昌帝,想說什麽,卻被鄭瀾堵了回去:“來人,帶王妃下去歇息。”

守在殿外的百靈進來,看到了噙着淚珠的王妃,連忙上前将人扶了下去。小院兒退下時,擡首看了一眼鄭瀾,鄭瀾的眼波溫柔而體諒,似乎是在安慰她:“做回真正的自己的日子,即将到來。”

看到小院兒被丫鬟攙扶着退下,恒昌帝才回過味來,問鄭瀾:“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為何沒有早先告訴孤?”

鄭瀾微微一笑,心想你的床圍都已經是太子的人,告訴你是要打草驚蛇嗎?但畢竟這樣說的話,太不給皇帝老子面子,于是沒有回答恒昌帝的問題,而是俯身下跪,誠懇道:“兒臣求杭南作為封地,攜手王妃,南下就藩。”

恒昌帝輕輕哼了一聲,道:“這個女子是什麽來歷,你就王妃來王妃去的?你說她是被錢仲謀挾持,如今沒有人證物證,孤更要治她同黨之罪,你就給我好好呆在京師,哪裏也不許去。”

“當太子以後要當皇帝,當了皇帝就要三宮六院,如父皇這般多情,本王的王妃會難過的。”鄭瀾戲谑着調侃老子,仿佛是為了不能納妾,幹脆不想當皇帝。

恒昌帝擰着眉頭,神色凝重,并不理會他的胡說八道。

鄭瀾無奈搖搖頭,用恒昌帝幾乎從未得見的真誠道:“兒子此生并無宦游之念,只想偕美人在側,做一生的閑散宗室。京中諸事,有右相大人與秦響大将軍輔政,父皇可以高枕無憂。邊關更有秦志城攜明凱軍駐守。杭南距離京城有運河相系,如京中有變,兒臣随時可以随時走水路入京。”

恒昌帝知道這次或許真的沒有辦法阻攔鄭瀾的決定,猶疑了片刻,算是一種妥協,只不過沒能忍住好奇,問:“這個假的錢淑媛,你真的這般中意麽?不惜如此為她隐瞞?”

鄭瀾看着恒昌帝古怪一笑:“父皇是不是覺得,一人一世一雙人,是極難做到的?”

這可真的是戳到了恒昌帝的軟肋,當初正是他的多情濫情,讓鄭瀾意外出生,又因為寵愛愉妃失察,差點死于毒殺。

“這裏沒有錢淑媛,只有湛王妃。”鄭瀾忽而說了一句,對着父親揚了揚眼角,“兒臣能被人拴住心,難道不是父皇喜聞樂見的事情嗎?還是父皇更希望兒臣如從前那般不羁放浪?”

恒昌帝沉思,看着鄭瀾,覺得這個兒子,他疼惜愛憐,甚至因為這次宮變還生出了一些嘆服之心,如果這個女子真的能讓他愛慕如此,似乎也不是什麽壞事。于是只好瞪他一眼,又嘆一口氣,對鄭瀾道:“好吧,如果你真的是請求封地就藩,也是一種入仕了。”

鄭瀾連忙跪地道謝,恒昌帝卻轉念一想,神色深沉道:

“你去南方也不許真的閑着,孤正有心好好整饬杭南財閥,這次宮變,鄭湧哪裏來的這麽多的金銀收買人心,安插眼線,背後錢仲謀的勢力定然脫不了幹系。孤的身體尚可維持數年,這次便再依你一次,每月密折傳報,就讓你的私人隐衛呈送,不許外人沾手。”

鄭瀾聽完,有些無奈,嘆息道:“本王想躲清閑也不成,聖人真是一箭雙雕,賊不走空。”

“大膽,孤是你老子!你才是賊!”恒昌帝氣得拍了一下桌子,鄭瀾抿嘴一笑,陰陽怪氣一句:“多謝聖人提示,兒子差點忘了您是老子。”

·

命隐衛蝠與蠍護送恒昌帝回宮,鄭瀾才緩步回到了王府後院的雲香月明。

小院兒自然還沒睡,她換下了一襲雪緞的寝衣,因天氣已經入秋微寒,夜半時分已經讓百靈烘了手爐,捧在心口,坐在拔步床的地平上等着鄭瀾回來。

她不知道鄭瀾如何突然決定向恒昌帝道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但她覺得鄭瀾一定有他的把握,而且篤定今晚鄭瀾送走皇帝之後一定會過來和他說話。

小院兒的每一個預測,都是準确的。鄭瀾款步邁進了寝殿,一進來他看到溫柔的紅燭搖曳着燈火,因手爐裏焚着月塵香,輕輕一嗅,氣味溫暖中蘊含着一絲甘甜讓初秋的寒涼散去不少。

百靈和千慧識趣地退了下去,從外面關上了門窗,風吹不進來,屋內的溫暖和香氣,更添一分。

“還沒睡?”鄭瀾過來,身上的五爪金龍朝服還沒換下來,就肩并肩坐到了小院兒身側。

小院兒往另一側挪了挪,給鄭瀾騰出更寬敞的空間,鄭瀾順勢往她身側靠了靠,兩個人卻挨得更緊。

“陛下回宮了?”小院兒低頭問,眼睛看着手裏的手爐,篦子內的紅光映在她面容上,雪緞的寝衣也變成了緋色。

“嗯。”鄭瀾探出皓白的手腕,拿過她的手爐,揣在自己的懷裏,暖了暖身體,感慨道:“外面的天氣真的涼了呢。”

小院兒一時手裏空了,就雙臂保住自己,也小聲哼了一聲,“嗯。”

“陛下,不會治我的罪嗎?”小院兒怯生生問。

鄭瀾把手爐還給她,似乎沒聽見她的問題,只自顧自道:“還好過幾日要去杭南了,不必在京中忍受冬日的嚴寒。”

杭南是富貴溫柔鄉,冬日也很少下雪,不似京中,一入冬,風霜割人臉。

小院兒複捧着手爐,側臉看看鄭瀾,将懷裏的手爐塞到他懷裏,道:“殿下也怕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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