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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一張!”
全班開始大笑,起哄。我臉紅了,但也大大方方地站起來給張平照了一張,他擺着V字手勢笑出一口白牙,活脫脫就是個歡樂的農村青年。
然後在張平的號召下,全班同學扭過頭朝着我的方向微笑(當然也有很多木讷腼腆的同學絲毫沒笑,目光苦大仇深),我們有了第一張合影。
班級的氣氛瞬間輕松了很多,他中斷了冗長的各項通知,突然倚靠在講桌上開始跟我們語重心長地講起自己的高中生活。
我們津津有味地聽着,末了,他長嘆一口氣說,“你們長大就知道了,高中時候交到的朋友,最貼心,最難得,最真誠,最長久。等到了大學,人都變複雜了,很難再有真心相待的同學,哪像現在,你們是最好的年紀,最好的時光。”
同樣的話,初中老師也說過——初中交到的朋友,最貼心,最真誠,因為高中的時候人都變複雜了……
雖然各執一詞,然而共同點在于,人越長大,越複雜,交朋友的難度和成本都在極速上升。
只是當張平慢慢地說出“最好的時光”這幾個字的時候,我心底忽然變得很柔軟。
我轉頭對餘淮說,“喂,趕緊,把最好的時光幾個字寫下來。”
“為什麽?”他又擰上了眉頭。
“不為什麽,你寫字好看,翻到新的一頁,空白的紙,寫上,最好的時光,要大字!”
他疑惑不解,但還是照做了,依舊是那麽好看的姿勢。
在他即将完成“光”字最後一筆那張揚的轉折時,我按下了快門。
畫面上的男孩,挺拔溫和,在光和影的糾纏中認真專注地寫字,筆下是白紙黑字,最好的時光,每一筆恣意舒展,美好得讓人不敢直視。
No.21
他湊過來要看效果,不知道為什麽,我有點心慌,沒有給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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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電了,”我苦着臉,“開學的時候我再給你看吧。”
他拉長了臉,“切。”
我安慰他,“不過很好看。”
他有點小得意,但是極力掩飾着,“哪裏好看?”
“姿勢。”
“姿勢?”
“對……”我不知道怎麽給他形容,“就是手離筆尖一寸遠,胸離桌邊一拳遠,眼離書本一尺遠……”
他扭過頭,再也沒搭理我。
No.22
張平終于結束了他的憶往昔,重新回到開學注意事項上面去了。
“還有一個大家很關注的,就是分座位……當然,我們還是按照小學生的方法,大小個排序,公平起見嘛。當然,如果哪位同學視力不好,需要做到前面來的,可以單獨跟我說,我酌情考慮。”
他頓了頓,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說,“當然,如果有哪位同學不想坐在前排,就喜歡坐在後面,也可以提出來,我很樂意給你安排……還有,互相熟悉的同學如果想要做同桌,我也沒意見,但是個子矮的那一個要跟着個子高的那一個一同坐在後面,也是為了公平,總之大家自己權衡,我向來推崇公平民主!”
餘淮剛才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什麽,沒有聽到張平前面說的話,此刻才轉過頭傻呆呆地問我,“你聽懂了嗎?他剛才唠唠叨叨在說什麽?”
我聳聳肩,“就是說……就是說你想坐哪兒就坐哪兒,只要跟他申請,他酌情考慮。如果他不同意,你就還是跟大家一起按照大小個排序。”
我覺得我比張平簡潔明了多了。
餘淮聽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問,“對了,有初中同學跟你同一個班嗎?”
他搖頭。
“這麽慘?你哪個初中的啊?”
“師大附中。”
我咋舌。“那可是咱們市最好的高中,聽說今年有将近一百個考上振華統招的,更別提自費和分校了,怎麽會沒有你們初中同學?按照概率也不應該啊。”
他挑眉,“喲,你還懂概率?”
我翻白眼。
他笑了,“同校的有,但是要說同班的,完全沒有。其他班的人我也不認識。”
“即使不同班,好歹也能認識幾個啊,三年的校友。”
他聳肩,“那麽多人,哪兒那麽大閑心挨個認識啊,累不累啊?”
我覺得在這一點上我們完全無法溝通,“好不容易有那麽多人跟你一起考上高中,這是多少年修來的緣分,你都不珍惜。你又不像我,小地方考進來,連個熟人都罕見。”
“你是哪個學校的?”
“13中。”
我已經做好了準備看他挂着疑惑的表情說“沒聽說過”了,然而他卻大喜過望地說,“啊呀,你和我小姑姑是校友啊!”
我也很詫異,起哄似的叫起來,“怎麽?莫非……龍姑娘也是13中的?!”
他瞥了我一眼,轉過臉,又別扭上了。
No.23
這時候張平哈哈一笑,又開始跑題。
“其實我今天也挺高興。剛才主任說了,咱們班配備的數學老師,叫張峰。”
他激動地将張峰兩個大字寫在了黑板上。
于是全班肅然,反正我是想不明白,這有什麽可高興的。
張平的目光已經飄遠了。
“張峰啊,是我小學同學。我倆是一個大院長大的,小學就是同桌,初中也是同桌,高中我們一起考進我們縣一中,還是同桌。上了省師範,我倆不同系,沒法住一個宿舍,可是我倆女朋友是同一個宿舍的。後來沒想到一起應聘上了振華,一起帶高一,還教同一個班……”
餘淮栽倒在桌子上,“耿耿,你發現沒?還有更巧的。”
“什麽?”
“他倆一個叫張平,平原的平。一個叫張峰,山峰的峰。”
我咧咧嘴,靠,這什麽孽緣啊?
“所以說啊,同學們,你身邊的人,就是你一生最最值得珍惜的財富……”
話音未落,我和餘淮就不約而同看了彼此一眼。
然後一齊頹敗地趴在了桌上。
“要是這麽說,我可真他媽窮死了。”
然而在我還裝模作樣地擺出一副一窮二白的苦相時,餘淮突然爬起來,很認真地說,“喂,咱倆做同桌吧!”
我心頭一顫,不知道為什麽。
也許因為他大咧咧的笑容就在陽光裏,小虎牙白得耀眼。
吃錯藥了吧你,我們又不熟,為什麽?
然而我卻說,好。
陌生人
No.22
回家的時候,站在家門口打開書包,發現鑰匙掉進小口袋的夾縫裏面,無論如何都夠不到。我低聲咒罵了一句,突然聽見屋子裏面的腳步聲,穿着拖鞋軟塌塌地朝着門口走過來,一聽就是媽媽。
她打開門,我驚訝地張大了嘴。
“愣着幹嘛,趕緊進來,外面一股熱氣。”
我不是做夢。她說話還是這麽快速果斷,帶着一股天生的沖勁兒。
“你怎麽來了?”我很驚喜,可是話一出口就有點不對味兒。
我站在家門口,問我親媽為什麽出現在這兒。
幸虧她毫無知覺。她從來不像我這樣喜歡東想西想的。
“廢話,當然有事,”她把拖鞋扔到我腳邊,“趕緊進屋擦擦汗!”
我進洗手間洗了把臉,擦幹,然後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冰鎮可樂,剛拉開拉環,就被奪走了。
我爸把它放在茶幾上,“冰涼冰涼的,對脾胃都不好,剛從外面進來,喝點溫水最好,這個放在這兒晾一晾,暖和了再喝。”
“爸,您是我見過的第一個說可樂應該放暖和了再喝的人。”我從茶幾上重新拿起可樂,仰頭咕咚咕咚灌了一下去。
真他媽舒服。
他沒有再唠叨,突然嘆口氣。
“你啊……要是你媽這麽說,借你十個膽兒你也不敢頂嘴!”
“我喝一百罐可樂,她也不見得能碰見一次。”
我說完,三口人都沉默了。我爸低着頭,我媽出現在客廳門口面無表情,我舉着可樂,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喝,客廳裏只有可樂罐裏面的氣泡争先恐後地破裂,制造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耿耿,”半晌我爸突然開口,“今天報到……怎麽樣啊?”
“挺好,”我說,“人挺多的,分班了,我在五班。抽簽選了老師,老師說開學那天要收費……各種費。”
我坐到單人沙發上,我爸媽坐在對面的長沙發上,狀态很像三堂會審。
“喝點解解渴差不多了,你那胃受得了嗎,還喝起來沒完了!放茶幾上一會兒再喝!”
我媽突然□來一句話,瞪着眼睛,聲音又急又大,吓得我小心髒一收縮,可樂差點直接朝他們飛過去。
我撇撇嘴,把可樂放回到茶幾上,我爸在旁邊很無奈地嘆口氣,不知道是為我還是為他自己。
“老師是教什麽的啊,男的女的,多大歲數?”我爸開始和顏悅色地轉移話題。
我順坡下驢,“男的,大學生,剛畢業,教物理,叫張平。”
數學老師叫張峰。我把後半句剎住閘,憋回肚子裏面。
“大學生?男的?”我媽不知道又開始想象什麽了,“能靠譜嗎?自己就是個孩子,怎麽當班主任帶班啊?”
她突然掏出電話開始翻通訊錄,“前兩天吃飯的時候剛好認識你們一個副校長,我問問她,要麽換老師,要麽調班。這哪行啊,這抽簽肯定有貓膩!”
我爸皺着眉頭試着反抗,“你別聽風就是雨,年輕老師的教學水平未必沒有年紀大的老師好。”
我媽突然笑了,慢悠悠地來了一句,“年輕當然好。”
我一開始完全摸不着頭腦,就看見我爸臉色有點發青,但也沒說話。不過我知道他不是不想講話,只是礙着我的面子。
然後我就明白了,她在說什麽。
No.23
“當年是你非要離婚的。”我輕聲說,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我終于看到了她對我爸再婚的一點點醋意和不滿。原來不是絲毫不在乎的。可是不是這種方式,絕對不是。
不是兩個人各自生活單身到老互相折磨。
我媽突然站起來,我擡頭,她的眼神裏面有種我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憤怒和悲哀。
我說不清,總之看得我心裏一陣陣難受。
然後她平靜下來,說,“總之調班或者換老師的事情我再跟人家溝通溝通。你也別四處亂跑亂玩了,開學前幾天好好溫書,我看人家很多要升高中的孩子都已經開始上補課班提前學習數理化了,你也上點心!”
說完就走到玄關那裏,換上了高跟鞋,“先走了,我下午還有個會。”
直到大門被關上,發出砰的聲響,我和我爸都仍然面對面坐在沙發上,像兩尊呆滞的石像。
我爸搓着手,許久不知道說什麽。
還是我先開口的,“爸,如果我媽說想跟你複合,不想讓你結婚,你們還會在一起嗎?”
他驚訝地看着我,很長時間之後,才笑了,“傻孩子,怎麽可能?”
這就是大人回答問題的方式。他只說不可能,卻不告訴我,是不可能在一起,還是我媽媽不可能妥協回頭。
然而我的勇氣已經見底了,我沒法繼續追問。
他站起身,背對着我開始倒水。我癱在沙發上,好像剛剛生了一場大病。
“耿耿?”
“什麽?”
“你……我和你齊阿姨結婚……你真的不介意嗎?”
我低頭笑了。
這不是我最想要看到的。我不希望他們結婚,因為我有自己所希望的。
“不介意。”我說。
他把玻璃杯放在我們面前的茶幾上,說,“還是喝點溫水吧。”
No.24
晚上我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小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畫面。
我悄悄拿起我房間的分機。我爸正在客廳看電視,應該聽不到。
我撥過去,撥號音剛結束,就被接了起來。
“您好,”我媽的聲音依然很有精神頭。但是我覺得很奇怪,她的手機沒有來電顯示嗎?打電話的人不是我爸就是我,說什麽“您好”啊?
“媽?”
那邊停頓了一會兒,“哦,是你啊。”
原來她在等客戶的電話,手機剛響,就接了起來,根本沒有看是誰。
“怎麽了,什麽事兒?”
我躊躇再三,終于把道歉的話說了出來,“媽,今天是我不對,我……”
她打斷我,“行了行了,小孩子懂什麽,你要是就為這個,那沒必要。大人的事情你不明白,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多上點心就行了。我先挂了,我這邊還有事,我怕一會兒客戶電話打不進來。”
我長嘆一口氣,我媽還是我媽。
可能是覺得自己話說得太快,她放慢了語調,“今天沒時間,我明天給你往家裏打電話吧,你開學的事情……我看看能想到什麽再囑咐囑咐你吧。你上高中了,也不是小孩兒了,補課班也好,以後的發展和目标也好……”
她停頓了很多次,好像思路也很混亂,反正我是沒聽懂她到底想要說什麽。
“媽。”
“啊?”
“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說。”
“說!”又急上了。
“我不想換班,我們班主任也挺好的,你別瞎操心行嗎?”
她半天沒說話,“你自己看着辦吧,咱倆改天再談。我挂了。”
我長出一口氣。
腦子裏面出現的竟然是餘淮的臉。
他笑嘻嘻地,像是開玩笑,很随意,但又非常真誠。
我們坐同桌吧。
這句話幾乎是我對振華唯一的好感和期待了。那些望子成龍的父母一臉焦灼,志在必得的孩子一臉冷漠,未來的三年,我想我會為自己偷吃了沈屾的靈藥而付出寂寞獨守廣寒宮的代價。
至少還有一個初相見的少年,友好單純。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他們各自想要些什麽,也不知道他們希望我成為什麽樣的人,或許那已經都不重要了。我以幸運兒的身份進入了一個并不屬于我的學校,背後又是一個被排列組合到面目全非的陌生家庭,而我自己,好像一下子就從擴大的縫隙中掉了下去,誰也沒發現我不見了。
我因為餘淮的邀請而覺得生活充滿陽光。
又因為一罐夭折跑氣兒的可樂而迷茫失落。
最容易讓人感到溫暖和驚喜的是陌生人,因為你對他沒有期望。
最容易讓人感到心寒和悲哀的是親人,因為你愛他們。
我只是突然想要抓住一個陌生人而已。
我爸突然敲了敲門,走進來,說,你齊阿姨提醒,我才想到,耿耿啊,你想不想要個手機?
我騰地一下從床上蹦起來。
我是個很膚淺的人,于是現在我開始喜歡上這樣的家庭和生活了。就像我初中的死黨所言,當你的父母在感情上虧欠了你,你就有極大的可能得到物質上的極大補足。
我願意做感情空虛的有錢人,真的。
新生活
No.25
饒有興致地朝我們這群新生張望,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品評的,是高二的學生,墨綠色校服。
饒有興致地朝自己班級和隔壁班級同學張望,互相之間拍拍打打的,是高三的學生,淺藍色校服。
相處的時間越長,對自己人的興趣越大。
我們這群雜牌軍在主任的指揮下混入墨綠淺藍的人海,仿佛一頭紮進了廣袤的鋼筆水中。書包裏空空的,因為教材還沒有發下來,裏面只有幾張演算紙,一個筆記本,一個鉛筆盒,還有一臺相機。然而當我遠遠地瞄到餘淮并朝他打招呼的時候,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書包。
很充實的樣子。
“你背什麽來了?炸藥包?”
對于我這個不好笑的玩笑,他很配合地彎腰低頭擺出一副“不可說不可說”的神秘表情,豎起食指在嘴邊發出“噓”的聲音。
他一口氣吹在我臉上,然後嘿嘿一笑轉身去排隊了。
卻留下我一個人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耳朵有點發燒。
No.26
不小心看到不遠處有一個穿着墨綠色校服外套的高二學姐靠在燈柱上看我,清秀白淨,眉眼彎彎,笑得意味深長。
明明沒什麽,偏偏那種寬厚老成的眼神看得我一陣陣心虛。我尴尬地朝她咧咧嘴,權當是跟前輩打個招呼。
“新生吧?”她聲音不大,但是很有分辨度,蠻好聽的。
“學姐好。”我點頭哈腰。
“喂,洛枳!”一個肩上披着細碎中短發的女生跑過來,校服外套搭在肩膀上一跳一跳的,“你看見沒,那邊,有個高一新生染了一腦袋紅毛,莫西幹頭,棕紅色,特正,左耳朵上還戴着耳釘,倍兒帥!”
那個叫什麽紙的學姐把目光從我身上收回來,相比旁邊女生的熱情,她表情倒很平淡,只是點點頭說,“是嘛。”
“比咱們級當年的彭帥還風騷。真是後生可畏啊!”
學姐微微一笑,頗有些諸葛孔明指點江山的意味。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代浪。”
“你幹嘛呢你?”我還在原地傻笑,擡頭就看到餘淮興沖沖地跑過來找我了,“隊伍都快排好了,你還在這兒瞄準呢?”
“喂喂!”我激動地拽着他的袖子比比劃劃地想要跟他講剛才聽到的那句話,下意識地回頭一看,發現那個學姐又在笑,遠遠地看着我們,仿佛教導主任蹑手蹑腳陰笑着在捉奸。
然而定睛一看,那笑容裏面滿滿的都是羨慕,好像她已經老了很多年,現在看見了觸手可及的青春,唏噓而欣慰。
我被自己詭異的念頭吓到了,光低頭琢磨,忘記了手正狠狠地掐在餘淮的胳膊上。
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一點,趕緊撒手道歉,他卻擺出一副嬌羞的表情,細聲細氣地呵斥道,“色狼!”
我攤手,“我真冤,沒占到什麽便宜,就被誣陷。”
他大叫,“你摸都摸了!”
我也冤屈地大叫,“可是手感不好啊!”
No.27
開學第一天就互相調戲的男女同學實在有傷風化。
學姐說的對。長江後浪推前浪。
他滿臉通紅地說,“排隊!”
然後我就跟在他屁股後面朝着五班的隊伍走過去。擡起頭,黑色T恤擋住了我大半的視野,前面男生的背影晃晃蕩蕩的,不過晃得很有節奏感。
我并不是一個很活潑的人,就像此刻,站在隊伍裏面,我也沒什麽興趣主動跟前後左右的新同學打招呼做自我介紹,當然如果有人願意起這個頭,我一定是那種樂于捧場不吝微笑的群衆角色。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一看到餘淮,我就覺得特別親切,雖然一點都不了解,卻有種上輩子我們就認識的熟悉感。
我從書包側面掏出相機,舉得高高的,角度微微向下,朝各個方向狠狠地亂拍了七八張。
然後在揚聲器裏面響起主持人銀鈴般膩人的嗓音時,低下頭認真審視剛剛拍到的幾張照片。
有的恰巧拍到人物特寫,有的只是茫茫人海。
在一群面無表情的同學中間,有個極漂亮的女孩子歪着頭,帶着微微好奇又極力掩飾的表情注視着她斜前方不遠處的一個極漂亮的男孩子。
還有一個高二的男生,身上搭着校服,長着一臉青春痘,擡起一只腳試着去踢前面那個男生的屁股。
竟然還有餘周周,低垂着頭,面無表情只能看到小半個側臉。而就在她沒注意到的斜前方,有個好看的男孩轉過頭偷看她,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似乎不是笑容。
最神奇的是,我竟然拍到了那個學姐。一群嘻嘻哈哈面目模糊的同學中,只有她沉默而嚴肅,一雙眼睛格外明亮,專注地看着什麽人——可是她注視的那個人并不在我的鏡頭裏。
突然聽到鴿哨的聲音,附近居民區的鴿子呼啦啦成群結隊飛過頭頂。我仰頭,看到一方湛藍如洗的天空,沒有建築物的遮蔽,純粹的藍,讓人窒息。
我輕輕把相機攬進懷裏,不知怎麽開始有點感傷。
我的相機好像是上帝的眼睛。我們在人間庸庸碌碌,只看得到自己周圍的一畝三分地兒,它卻能站在高處捕捉到所有人轉瞬即逝的微妙瞬間,然後讓那些背後的故事露出一條細細的尾巴。
可是我卻抓不住。
No.28
“嘆什麽氣啊,開學第一天,忒沒朝氣了吧?”餘淮在我身邊,不敢大聲講話,聽起來口氣賊溜溜的。
我把相機遞給他,他開始一張張地翻。、
“這就是你剛才照的?”
“對啊,看出點什麽沒有?”
他把臉貼近了相機。
“你那張油汪汪的臉,離我屏幕遠點!”
餘淮聞聲,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臉蛋緊緊貼在了屏幕上,貼完左臉貼右臉,看我氣得直翻白眼,才高興地笑了。
“你拍的亂七八糟的,能看出什麽來呀?”
我搖頭,“單純真是好啊。”
“那你倒是說,這裏面有什麽?”
“故事。”
“什麽玩意?”
我一把搶過相機翻到那幾個人的照片,把角落裏面的細枝末節和眼角眉梢都描繪給他看。
“你不覺得這幾個人背後都有故事嗎?”
他也很認真地揣摩了一番,用輕蔑的口吻說,“也許只是你想象力過于旺盛。”
我正要抓狂,他卻又深沉地來了一句,“也許真的有。”
餘淮的眼睛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一會兒他才擡起頭,又恢複了大咧咧的笑容。
“你說,大家來參加升旗儀式,是不是都為了能光明正大地偷看一眼平時不容易見到、或者能見到卻不敢明目張膽注視的某個人啊?”
我被這句一口氣通到底的話鎮住了。
然後弱弱地接一句,“放屁,升旗儀式是青少年愛國主義教育,我來參加的目的很純粹,你少代表我。”
他大笑,這個話題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而之後的幾分鐘裏面,我卻一直陷在他的話裏面出不來。
雖然我從來不曾親身體會過,但是也知道,有時候課間操和升旗儀式是很多人最為期待的。烏泱泱的人海中,他們總是能尋尋覓覓地将目光定位到某個人身上,将冗長無趣的儀式變成一場不足為外人道也的獨家記憶。
“所以最幸福的,還是在身邊啊。”
我前言不搭後語地感慨了一句。我想起我爸,他的愛情究竟是生是死我已經不能推測,可是我知道,他後半輩子的幸福不在我身上,也不在我媽身上。他要牽手共度餘生的,是齊阿姨。她溫柔,她在身邊。
然而餘淮嘿嘿一笑,接過話茬,“小爺我一直都在啊。”
我沒有駁他面子,轉頭微笑。
“振華中學以‘新學期,新生活,暨2006級新生入學歡迎儀式,現——在——開——始——”
我突然發現,就這樣,我們一家三口人,朝着三個不同的方向,開始了各自的新生活。
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
No.28
我們軍訓了一個星期。每天從早上八點到下午三點,然後回教室,老師訓訓話,大家自習,四點放學。
第一天下午軍訓結束後,張平領着我們繞着碩大的新校舍轉了幾圈,說要領着大家認認路。
他所謂的認路方法就是,漫無目的地走,走到建築A附近,跑過去看看門牌,然後很開心地笑出一口小白牙說,同學們啊,這是藝體中心,就是上體育課的地方。當然也可以上美術科音樂課,裏面有鋼琴,有電腦,上課的時候可以看片兒……
“看片兒”的尾音未落,就有幾個男同學咳嗽了兩聲,鬼鬼地笑起來。這時候張平臉色明顯不大對勁,他“嘿嘿”幹笑了兩聲,底氣不足地大聲說,“多媒體教學,我的意思是,可以看VCD,DVD,聽CD,多媒體教學,多媒體……”
大部分同學都不明就裏,只有那幾個男生笑得更詭異了,有一個戴眼鏡的男生還大着膽子笑出了聲。
我回頭問走在後面的餘淮,“怎麽了?”
餘淮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明顯是想笑卻又不敢笑,既正經又無賴的樣子,我都替他難受。
“什麽怎麽了?你怎麽管得那麽多啊?”他噴了我一句。
這個精神病。
我轉回來,随着大隊伍繼續跟着心懷鬼胎的張平往前走。
“啊啊同學們這是體育場啊!”
終于,這個區域是張平一眼就能認出來的公共設施,體育場。看臺棚頂仿照悉尼歌劇院,像是幾片白色的大貝殼——然而比人家醜得多。
“咱們學校啊,是唯一一個開運動會的時候不需要租用區運動場或者市運動場的學校——還有很多學校每年春秋季來租咱們的場地呢!跑道是膠泥的!中間是,是草坪!”
餘淮終于忍不住了。
“老師,能用來踢球的,一般叫草皮。”
張平一瞪眼睛,“我樂意叫什麽就叫什麽!你管那麽多?”
我大笑,回頭很得意地朝餘淮晃晃腦袋。
怎麽樣,現世報。
我喜歡張平,真的。
No.29
軍訓的教官是個山東人,大眼睛,膚色黝黑,嗓門大,熱情而腼腆。
別的教官自我介紹的時候大都會說,大家好,我姓張,以後大家可以叫我張教官。
然後同學們齊聲說,張教官好!
我們教官站在前面吭哧吭哧半天,說,我……叫張來順。
然後我們靜等他繼續。
大約五秒鐘後,發現,沒了。
然後這時候因為個字高而站在第一排排頭的餘淮突然笑起來,大喊一句,“來順好!”
全班非常默契地跟着狂吼,“來順好!”
然後剛排好的隊伍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倒得稀裏嘩啦。
站了一天軍姿,在即将結束的時候,來順打算教我們唱歌。
也許只是因為他這個新兵蛋子看到遠處的老兵開始帶着自己班級的同學吼《團結就是力量》《當兵的人》。
于是他很激昂地起了頭,“團~結就是力~量,唱!”
軍心渙散,大家都急着回班坐一會兒,于是聲音有氣無力。
來順很生氣,他打斷了我們,瞪大了眼睛,“怎麽這麽沒氣勢?!”
人一着急,就容易爆出家鄉話。我們被他的口音逗得笑倒一片,他就更生氣了,打算身體力行,告訴我們,軍人是怎麽唱歌的。
“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比鐵……還硬比鋼……還強!!!”
來順的歌猶如魔音貫耳,聲音非常大,震得我鼓膜嗡嗡響,然而神奇的是——他的歌,根本沒有調調,只是在喊,完全都在一個音高上。
完全沒有高低起伏。
他唱完,一臉得色。餘淮帶頭嘩嘩鼓掌,然後很無辜地問,“來順,你這是詩朗誦嗎?”
No.30
不過我在班裏認識了一個女生,叫簡單。過程極為簡單。
她迷迷糊糊好像要暈倒,我非常迅速地扶住了她,然後自告奮勇拿出水、扇子、和清涼油(這都是我那奶媽老爸非要塞進我書包的,結果還真的用到了),給人家一通急救。
她很尴尬地表示痊愈了,很好很好,真的痊愈了。
我覺得她好象不是很感激我。
很快我就知道了真相。
中午吃飯的時候,仍然是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高一新生一股腦湧進食堂,把高二高三的人吓得飯盆都拿不住了。我心想,他們當年不也吓唬過前輩嘛。
在排隊買面條的時候,聽見後面的兩個女生在聊天。
“我站得腿都麻了,今天熱死了,現在身上都是汗,這個破食堂也跟蒸籠一樣,好煩好煩好煩!不過沒有你嬌弱啊,我剛才看見旁邊那個女孩把你扶到場邊去了,怎麽了?”
“別提了,我剛才想到一招,裝暈菜。正打算實施一下,如果成功的話就推廣給你,結果被我旁邊那姐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手裏那十八般武藝搞得我都不好意思繼續暈下去了,我甚至都害怕她會把脈,拆穿我那點演技,我以後還混不混了?!”
“誰啊這麽神勇?”
“好像叫耿耿,倍兒有精力的一女生,很熱情,吓得我趕緊痊愈,回去接着站軍姿了……”
我默默排到窗口,端起一碗牛肉面,刷飯卡,然後轉過身,在簡單同學傻呆呆的目送下,邁着沉重的腳步沒入找座位的海洋。
倒是獨自一人坐在桌邊滋溜滋溜吸面條的時候,不知道怎麽就突然擡起頭來,環顧四周熙熙攘攘的新同學。
那一刻突然又開始胡思亂想。如果我是沈屾,看到這一刻,心裏會是什麽感覺?
世界上的對手竟然這麽多,漫無盡頭,好疲憊?
還是,躍躍欲試,新的戰役要打響?
我不知道。盡管我很一廂情願地記得她的存在,為她惋惜難過,可我終究不是她。
我只是覺得我要淹沒在這裏了,以一個無名氏的身份。
No.31
三點多我們軍訓結束,張平領着我們繞了學校一圈,回到班級,開始轟轟烈烈的排座位行動。我站在走廊裏用腳後跟輕輕地磕着牆根,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我遠遠看着餘淮。他已經有了不少新朋友,雖然是第一天軍訓,可是班裏面很多人都首先認識了兩個人,一個叫韓敘,一個就是餘淮。認識韓敘的多是女生,那張俊秀的小白臉和冷冰冰的氣質擺明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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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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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花:穿越之霹靂皇後
師父居心叵測,讓他身敗名裂;師兄騙她感情,讓他死無全屍;
小師妹給她設下生死陷阱,就讓她生不如死!彈藥師借屍還魂,辱她者,她必辱之,害她者,她必千萬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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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要姐做皇後?行,領着千軍萬馬過了霹靂火雷陣先!
包子已死,天才重生。行走間,石榴裙下屍橫遍野!談笑中,舌燦蓮花怎敵得過步步血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