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甬道上,鐘延光接過案盤,捉住蘇綠檀的手腕,牽着她往內榮安堂去。

蘇綠檀有些錯愕,問他:“夫君,你不是去書房的麽?走錯了。”

甬道上北風呼嘯,鐘延光也沒顧着回答,直接把人帶回了榮安堂。

到了內室,鐘延光放下案盤,端起藥碗,咕嚕嚕一口灌了下去。

蘇綠檀小聲提醒道:“慢點喝。”要不是剛才外面風大把藥給吹溫了,她還真怕鐘延光被燙傷。

喝完藥,鐘延光把碗放下來,蘇綠檀掏出帕子替他擦嘴。

鐘延光握住了蘇綠檀的手腕,直勾勾地看着她,存了一肚子的話想跟她說。

蘇綠檀毫不懼怕地回應他的眼神,因怕他又躲她,率先挑開矛盾,道:“這幾日就這麽忙?”

鐘延光沒說話。

驀地紅了眼睛,蘇綠檀委屈道:“還是你壓根就不想理我?”

鐘延光啓唇卻不知說什麽,躲開她的視線,低聲道:“不是。”

蘇綠檀着急道:“就是就是,明明就是!”

鐘延光又不知道說什麽了。

蘇綠檀低着頭,聲音細細的:“我知道,我什麽都知道的。”

心跳都漏了一拍,鐘延光手上不自覺地加重了力氣,把蘇綠檀的手腕握得更緊了,他啞着聲音問:“老夫人為難你了?”

他不該躲着她,這才三天,就讓她吃了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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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綠檀不說話,只留了烏黑黑的發頂給鐘延光看,她的頭發齊齊整整的,簪着金簪,往下看去,只瞧得見她的遮住眼珠的眼睑,還有微圓的鼻尖和粉嘟嘟的唇,美麗又惹人憐。

鐘延光又問:“老夫人是不是讓人對你動手了?傷着哪裏沒有?”

吸了吸鼻子,蘇綠檀沒有吭聲,她才不會告訴他,她不僅沒吃虧,還教訓了方寶柔一頓。

但她就是不說,就得讓他好好心疼心疼。

果然蘇綠檀一直不說話,鐘延光就又急又怒,松開她的手旋身就要出去。

蘇綠檀死死地扯住他的衣擺,哽咽道:“我不要你走……”

心像是被人挖了一大塊,撕扯着血肉,鐘延光四肢驟然發軟,這些日硬撐着築起的防禦牆瞬間土崩瓦解。

他是不是欺負她,欺負得太過分了。

蘇綠檀帶着哭腔問:“我知道,方表妹說我壞話了,可你為什麽不信我?你問一問我呀,你怎麽能不問呢?”

蘇綠檀不是不委屈的,她知道鐘延光心裏藏着事,不想告訴她,她本來以為可以溫柔體貼地為他護着那些個小秘密,但她忽然發現,她不要溫柔,不要善解人意,她受不得他不理她,她就想知道他的心事,她想跟他一起分享和承擔。

就當她是個不夠通情達理的壞妻子好了。

鐘延光心口疼的厲害,聲音幹澀的很:“我沒信她的。”

拼命搖頭,蘇綠檀眼眶越發泛紅,道:“你不信她,那你怎麽會幾天都不理我。”

鐘延光看着蘇綠檀的眼睛認真道:“我真的沒信她。”

蘇綠檀沒出聲,眼淚一滴滴順着面頰滑落,鐘延光無措地看着她,雙手不受控制地擡起來,摸着她的面頰,用拇指不停地替她拂去淚水。

可他越是這樣,蘇綠檀的眼淚流的越是兇,鐘延光用上袖子,袖口濕了一片,她的眼淚擦了又來,就像潺潺流水,不多,卻止不住。

鐘延光放軟了聲音,像是在哄她,也像是在求她:“綠檀,是我的錯,你別哭好不好?”

“哇”地一聲,蘇綠檀哭的更厲害了,眼淚開始情不自禁地流。

他為什麽要哄她,她本來沒那麽想哭的,一聽到鐘延光讓她別哭了,就真的想哭了,特別特別想哭。

鐘延光從來沒這樣驚慌過,摟着蘇綠檀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過了好一會,哭聲小了,他才重新替她擦臉,問她難不難受,疼不疼。

臉都哭幹了,蘇綠檀能不疼嗎,點着頭,睜着一雙肉兔一樣的紅眼睛,被鐘延光拉到了羅漢床上去坐着。

鐘延光吩咐了丫鬟打熱水來,蘇綠檀捂着紅腫的眼睛,羞道:“別,我怕丫鬟看見。”

鐘延光便讓丫鬟把水盆放在次間裏,不許她們進來,親自去絞了帕子,趁着熱勁兒給蘇綠檀洗臉。

從來沒伺候過人的鐘延光,動作居然十分細致娴熟,柔軟的帕子一點點地從蘇綠檀的臉上勻下去,掌心偶爾會觸碰到她吹彈可破的肌膚,他卻絲毫沒有非分之想,動作幹淨利落地像是在擦拭他的寶貝兵器,自上而下,神情專注,一絲不茍。

洗了臉,蘇綠檀指了指妝鏡那邊,聲音還有些低啞:“藍色的瓷盒,給我拿來。”

忙不疊地跑過去,鐘延光瞧見幾個藍色的盒子,一股腦都抓起來,蘇綠檀弱聲提醒他說:“美人梳頭的那個,對半開的。”

找着了對應圖畫的瓷盒,鐘延光擰開送到蘇綠檀面前。

挑了一指頭的乳白膏子,蘇綠檀噘嘴道:“你轉過去,我塗臉挺吓人的。”

鐘延光道:“不要緊。”

蘇綠檀瞪眼道:“為什麽不要緊?是不是我現在就已經夠吓人了,你也不怕更吓人了?”

在蘇綠檀面上輕掃一眼,鐘延光心道,明明她哭也是好看的,眼睛又紅又濕潤,像委屈的小兔子,讓他恨不得把她整個人都狠狠揣進懷裏藏起來。

他怎麽會嫌棄呢,喜歡都來不及。

不過鐘延光不喜歡蘇綠檀坐在羅漢床上哭,他比較想看她在另一個地方哭。

蘇綠檀見鐘延光不答話,眸子又泛起水光。

鐘延光立即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妻子在丈夫面前都不能哭,說明丈夫當的很糟糕。”他拉起蘇綠檀的手,道:“綠檀,我想做個好丈夫。”

蘇綠檀乍然臉紅,咬了半天的嘴唇,嘟嘴道:“那你說話要算數哦!”

重重點頭,鐘延光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笑一笑,蘇綠檀把指頭上的膏子抹到臉上,額頭左邊點一下,右邊點一下。鐘延光學着她,在她面頰左邊點一下,右邊點一下。

轉個身,蘇綠檀被對鐘延光搓了搓臉,把膏子抹開,她才不會給他看自己臉蛋被搓揉捏扁的樣子。

她在他心裏,只能美,不能醜,一點都不能。

再轉過身來的時候,蘇綠檀掌心擠着面頰,小臉鼓得像嫩白的包子,俏皮可愛。

鐘延光問她:“還用麽?”

蘇綠檀搖搖頭,鐘延光把膏子放下了。

鐘延光這才挨着蘇綠檀坐下。

悄悄地把手伸過去,蘇綠檀握着鐘延光的手,與他十指相扣,還用力地捏了捏,道:“夫君,現在可以跟我好好聊聊了嗎?”

回握着蘇綠檀,鐘延光道:“你先回答我,是不是在老夫人那裏受委屈了?”

像犯錯的孩童一樣,蘇綠檀擡頭看着鐘延光,道:“夫君,要是我做錯事了怎麽辦?”

鐘延光仿佛不關心蘇綠檀做錯了什麽,只問她:“沒有受委屈?”

搖搖頭,蘇綠檀道:“沒有。”

淡淡地“哦”了一聲,鐘延光才随口問道:“做錯了什麽?”

蘇綠檀把在千禧堂裏發生的事告訴了鐘延光,一點不加遮掩,她的壞脾氣和刻意報複的小心思,一字不差地剖析給他聽。

說完蘇綠檀就沉默了,畢竟當着婆母的面這般嚣張,還傷了人,說出去也算是德行有虧,真的很壞名聲。

鐘延光似乎都能想到小妻子伶牙俐齒的樣子了,他收起淡笑,擡眉問她:“說完了?”

深深地低下頭,蘇綠檀壓了壓下巴,道:“是我沖動了。”

鐘延光道:“無妨,既然你都說你是無心的,那就是無心的。”

何況不明事實真相的人,都以為是蘇綠檀受了委屈,再有他加以幹涉,這件事對她名聲沒多大影響。

蘇綠檀詫異地擡頭,道:“夫君不怪我?”她可是第一次這麽老老實實地做人,一個字都沒隐瞞地告訴他了,鐘延光竟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她以為至少會假模假樣地說她兩句呢!

鐘延光篤定道:“不怪你。”這本是方寶柔應得的教訓,他眼神忽然暗了一瞬,頓時恢複如常。

蘇綠檀擔憂道:“下人會說閑話的罷,還是給夫君添麻煩了,要不……你還是怪我兩句?”

鐘延光失笑,道:“不必了,我心裏不怪你,也沒必要裝作要怪你,此事就此揭過,後面的事交由我來處理。”他覺得,蘇綠檀終究還是心軟了些。

有了鐘延光的保證,蘇綠檀頓覺安心,一點兒也不後怕。

蘇綠檀拉着他的手,摳了摳他的掌心,小聲道:“那現在是不是輪到我來問你了?”

鐘延光微愣,仍舊颔首道:“你問。”

蘇綠檀與鐘延光對視許久,才大着膽子道:“夫君為什麽不開心,不想見我,不想理我。”

鐘延光耳根發紅,道:“沒有不想見你,不想理你。”

蘇綠檀氣鼓鼓的,道:“可是你就有!”

鐘延光眉尖稍擰,蘇綠檀真的心思細膩,聰敏機靈,把他的情緒捕捉得一絲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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