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但得鴛鴦枕臂眠2

崔沅聞訊,根本不顧葛笠勸阻,将殿內能摔砸的盡數摔砸了個幹淨。“遇娠?孤還未遇娠她便遇了!孤還未承幸她便承了!我看這中宮就讓趙氏來做好了,還要我這麽個人杵在那兒做甚麽!”葛笠聽見“承幸”一詞,心底裏最終的疑惑方解。原來她六載無喜,并不因為旁的緣故。而是因她尚是清白身,這孩子又要從哪裏來呢?

葛笠剛想勸,崔沅卻一掌掴來:“都是你!你教我忍耐,若當初她在宮內受教時處置了,哪會有今日這麽多事!她如今要産陛下第一個孩子了,陛下恩遇甚厚,說不準就是儲君!那今後那孩子眼裏可還會有我半分!”

葛笠忍着疼痛下拜跪正:“殿下不可胡言!莫說無論是哪一嫔禦誕下皇子皆只能喚你為孃孃,喚生母為姐姐,養于坤寧而非本殿。即便是陛下特恩,這孩子亦是庶出,今後之路必得艱難。”

崔沅滿心滿眼都是“遇娠”這一件事,什麽都聽不懂了,什麽都記不得了。她指兩個內侍,又指葛笠:“将這罪奴給我押了!等孤回來再做處置!”便疾行出坤寧,往紫宸殿去。恰逢今夜今上有鹽科鹽稅的重務,四位宰輔俱在。趙思懿從不以自身緣故耽擱他的正事,因此即使他十分憂慮她的身體,依舊還是将他勸去議事。

一陣吵嚷。趙思懿自小睡中醒來,他來從不曾這樣吵她,那大抵便是出了事端。只見禦前無數人內人前去攔客,慶雲指使兩邊內侍道:“快!快将門插好!殿下發癫了,一直宣稱要殺了娘子!”

外頭鬧的雞飛狗跳。崔沅以兩根鋒利的銀釵劃傷了十餘名內侍,如此攔在門前的便唯有度潛與涸蔗。“滾開。”天可應景,漫天的碎瓊亂玉随聲而落,度潛眼中尤十分鎮定。“貴妃行無差錯。殿下何故至此?”

崔沅一掌将她掼倒:“孤為嫡,她為庶。孤要誅她焉要過錯?便是尋常家裏,妾乃賤流,妾通買賣,她不過是一個奴婢。孤要打殺,還輪不着你這賤籍之人過問!”這可真是了不得了。趙思懿見狀,猛的起身将門栓滑開,慶雲擋在她身前,兩人随着崔沅的步步緊逼向後退。

慶雲見她殺氣騰騰,便想奪下她手裏的銀釵,誰知崔沅早有防備,直向她要害處紮去。意料之中的疼痛不曾如期而至,只見趙思懿攥緊了金釵底部,血一滴滴落在慶雲衣襟。涸蔗見狀忙死死扯住崔沅衣擺,對慶雲道:“快帶娘子去尋陛下!難道還真讓殿下傷損貴妃不成!”慶雲不等她緩過神,徑直抓住趙思懿手臂便向紫宸議事的正殿奔逃。

這一場逃亡可謂驚心動魄。趙思懿本在歇養,此刻身上唯有單薄的一件素衫。她尚來不及着履,此刻踏過落了雪的長廊,只覺鑽心的寒意。

十七個載春秋匆匆而過,難道一切從不曾改變?她便是要過着這樣東躲西藏,寄人籬下,甚至不能多置一詞的日子?她見到那些為救她而流血的內人,親眼目睹慶雲差點喪命于銀釵下,見到度潛為護她被崔沅掼倒。那些屈辱本不歸屬于她們啊!

崔沅,她從來只覺得她可憐。原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到紫宸正殿前,幾位相公辭去。才要離開便見一着單薄素服的女子向今上疾奔而去。慶雲松開她的胳臂,她便失力向前跌去。今上蹲身不及,只穩穩托住她兩臂,将她環的緊緊的。趙思懿只是哭,半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殿下……她們為何要這樣對奴啊!”

此話一落,何隽即刻拜倒。

六年前。彼時今上仍為岳王,受邀至冬至家宴,趙思懿随行在側。推杯弄盞間他瞥見旁邊失了一襲青色身形,追問趙思懿去了何處。何隽答不出,說約莫是內殿太憋悶,她出去吹風了。他遍尋而不得,那時先帝病重,諸人敬重他這未來的新主,皆幫扶尋找。最後便在同仁堂一處荒廢的內室穿堂處見她披散着鬘發向自己奔來,此情此景恍如當年。

那時是魏家最荒淫貪廢的兒子因貌而起歹心,他即刻便揮劍斬殺。那麽今日呢?緊随而至的崔沅已揭曉了謎底。他将她摟起,仍笑着替她擦淚。“不怕。你的殿下在這裏,一定無事。”

度潛與涸蔗沖上去攙扶住她,今上凝着崔沅手裏的銀釵說:“皇後意欲弑君?”崔沅緊攥不放,銀釵上血跡未幹,此刻滴滴鮮血滑落在地。天寒地凍,她卻覺得各處都是暖的。尤其是趙思懿的鮮血,她慘白的面容,是那樣叫她寬心。“怎麽會?我要誅殺的,是她。”她橫起手臂,指尖的方向正是趙思懿所立。度潛正在為她止血,見狀,趙思懿亦抽手而回,停下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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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上卻不立刻發作,怒極反笑道:“她有何錯,要你親自誅殺?”崔沅當即喝道:“她挑唆天子遠中宮,以賤籍之身侍陛下身旁已然十分攀附,竟還做了嫔禦,做了貴妃,入居金橘堂,這不荒謬嗎!”今上平靜回答:“你所指樁樁件件,皆是朕所為。若要怨恨,要損傷,該沖着朕來。”崔沅起了蠻力,推開一側的內侍,徑直向前沖去。“她從這裏盜走了夫君!我與她不共戴天,我絕不能饒恕……我要殺她,我定要她死在我面前!”

啪的一聲,比驚雷更響亮。崔沅驚倒在地,手撫在臉頰上火辣辣的疼。“你……你打我?你竟為了那個賤籍之女打我!都是她,我才是你的妻啊!秦怿,你睜開眼瞧瞧,趙思懿到底哪裏比我好?老天若真有眼,就替我降下天雷劈死那個賤人……”

前殿的四位相公都聽不下去,何況在她面前的今上。“崔氏狀似瘋癫,舉止無度,戕害嫔禦,着廢中宮位。将她送回坤寧,坤寧就此封宮,無禦令不得私見,不得随意出入。若再使崔氏出來,你們也就不必再見天日了。”內侍聞言立刻使她噤聲,幾人七手八腳的将她束縛出,又吩咐備小轎将她送回。

今上回身,将趙思懿抱起。“不怕,我帶你回家。”她點點頭,雙眸含着的淚滑落下來。當夜禦醫診過,說雖受驚卻并無大礙,幸是白日服藥及時,否則大抵要龍嗣不保。

何隽來禀了數次,廢黜中宮絕非易事。關乎崔沅,這已是第二次。今上卻始終望着面色慘白的趙思懿,手與她緊緊交握。“今日一概不見。他們若願意等,便等着罷。”她猛的睜開眼,大喊“不要”,他再次将她摟入懷裏,“沒事了。想要謀害的奸人都被我處置了。我守着你,不會有事。”她伏在他懷裏,哭的喘不過氣。他一壁替她順氣,一壁又吩咐人拿藥來。

等她稍有穩定,便自行擦淚說:“今夜是…是妾不懂事。妾已無事,陛下有要務不能耽擱。”他還是将她攬在懷裏,輕摩挲着她的鬘發。“不妨。都是些雜事,明日再議不遲。你的身子要緊,我不在這裏,一刻也不能安心。就算是去議事,心依舊在這裏,哪裏能聽得進去?”

她擦幹了淚重新躺下去,忽地想起一事,又坐起身來。他攙扶不及,勸道:“慢一點。怎麽了?”她仔細回想,“方才妾是不是稱您為殿下?妾今日亦腦中昏聩,失了神智…”他的一指按于她菱唇上,以盡其辭:“你願稱什麽都好。我是你的夫婿,你是我的娘子。即便是稱以名諱,亦是合宜。”

她略略寬心,複卧下身。他替她蓋好狐絨,“睡吧。”她阖眸,疲累陣陣襲來,便入了夢鄉。今上當真徹夜守在她身旁,等王休等人禀過說無妨後,他才站起來,欲從她那裏抽手。她渾身一顫,睜開眼來,見是他在這裏,又松口氣:“陛下要走了?”

他重新坐下,使她撐坐起身。“是。昨日之事…終究需要說法。”她握緊他的手:“若當真不能,陛下不要強求。否則…我怕他們傷損陛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走前他還是笑着将她抱進懷裏,“阿眠。這些都不需要你來思慮。為你遮風擋雨,為百姓計算,為天下籌劃,是我為君、為夫的責任,既然選定,我不後悔。”

她望着他,含着笑意點了點頭。他示意度潛等人上前看護,自去更換朝服。雪後初霁,曦光尤其燦爛。度潛守于趙思懿身側,她以手遮蓋照在臉頰上的陽光,“這時分,朝會該開始了罷。”度潛明白她的顧慮:“昨日事,四位宰輔親耳所聞。如此中宮,衆人都看在眼裏。”

崇政殿。往日最是孤勇的谏官今日卻躊躇不前,還是以平日最為耿直敢言的滕鈞為前。“崔氏鐘鳴鼎食之族,陛下賢德仁厚之君。與殿下之婚,乃先帝在世親筆禦書,又乃先帝生前唯一遺願。今陛下兩欲廢黜,既違先帝生前之意,忤逆不孝。又忽六載結缡之情,折損陛下聖君之名。微臣懇求陛下收回成命,縱中宮有所疏漏,盡可責備懲戒,卻不可動辄提及廢黜,動搖國本啊!”

今上不置可否,只問:“卿可知朕意欲廢黜中宮的緣由?”滕鈞沉默,今上起身,群臣下拜叩首。“崔氏昨日夜裏闖入紫宸殿,手執銀釵,宣稱要誅殺貴妃。途中所傷宮娥、內侍合十五人。若無貴妃,內人容氏便會命殒當場。”滕鈞還望再辯:“陛下豈可獨愛貴妃而輕慢發妻?陛下逾越禮制,敕趙氏為貴妃,處處僭越中宮之儀,皇後焉能不恨?微臣請陛下削減對趙氏恩幸,以彰天子賢明之德。”

今上手攥成拳,死死握緊。腦海裏全是走時她那一抹笑意。“此刻卿還要再提起貴妃?貴妃自幼追随,為我所經受的風霜雨雪不計其數,幾次為朕舍生忘死。卿自問忠心耿耿,又為你口中所道的忠心做過什麽?你們言官清閑啊,清閑得很啊!旁人順口一提的趣語便是一樁罪過,你們只管誅心,朕的安危,天下人的安危又放在哪裏?削減恩幸,朕只怨不能時刻的守在她的身旁,使有歹心之人屢屢作惡,損傷朕的心愛之人。若無貴妃,朕便無今日。今後誰如敢再言語冒犯貴妃,便形同冒犯聖躬,直杖死在崇政殿前就是。”

言官再拜謝罪,此刻外有內侍匆忙通報:“陛下,崔…崔太傅來了。”先帝太傅,三朝老臣,崔沅的祖父崔恒,曾是大濟的一段傳奇。祁鹄諸部生亂時,他只身赴邊陲,舌戰群儒,最後換得太平世道,功在社稷。老大人拄杖上殿,不需攙扶。在衆人的注視下蹒跚前行,向今上下拜:“老臣崔恒,恭請陛下聖安。”

今上回禦座,免除禮數。崔恒并不起身,繼續禀說:“臣代崔氏不孝女向天子請罪。崔氏出此無德無行之後輩,乃臣及犬子教女不善。臣愧對崔氏列祖列宗,陛下聖明燭照,廢黜後位乃理所應當。此等辱沒門庭之輩,原應即刻處置,陛下暫留其性命,已屬寬仁。老臣謹代崔氏叩謝陛下天恩。”

今上向其颔首,又命何隽親自扶起。然崔恒仍舊不起,續道:“臣另有一請。崔氏不肖女刻薄內眷,罪無可恕。老臣願貴妃入崔氏族譜,從此以崔氏阖族供養。”此話一落,四方震驚。趙思懿乃孤女,即便今上一直想為她尋一妥帖氏族憑靠,卻終究哪一家都比不上眼前赫赫有名的崔家。

就連今上身上也流着崔家的血,崔家祖上曾出過數位後妃,之于趙思懿是最好的選擇。今上向何隽示意,近前的臣屬都聽得很清楚:“遣人去請娘子過來。她的事,由她自己做主。”

幾人聽的目瞪口呆,只待約莫一炷香後,兩名內侍将貴妃引入。她今着柿子紅的襦服,目不斜視向今上下拜:“陛下聖安。”今上依舊下座去扶,與她執手時露出笑意。“如何?”

趙思懿向崔太傅屈身,後退兩步叉手施禮:“感激崔公擡愛。趙氏才德不堪崔氏門庭,便敬謝不敏了。”她竟然婉拒了,群臣都覺得驚奇。崔太傅含笑看着這位晚輩,卻不曾窺見她一絲一毫的懼意。

崔沅對上她的确必敗無疑。今日朝會散後,市井中也多了很多談資。後幾人才覺得崔公打的一手好算盤,趙思懿得聖恩眷顧,入崔氏族譜有利無害,又彰顯出崔家對她的擡舉。這對她總是很大益處的事,卻不曉得她為何要拒絕。

二人牽手回金橘堂。途中他将她散下的鬘發攬到耳後。“這麽好的前程,為什麽不要?要了,你我便是親上加親了。”顯然是玩笑,她亦笑了:“夠親了,只怕再多上些就溢出來了。”

他駐足,她也停下。“崔家你不要,那你又要哪一家呢?門第出身你不讨,那想要什麽?”趙思懿莞爾笑道:“我想要的就在眼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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