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審判 我有異議!
溫止眉頭舒展開來, 他的目光定格在白聽泉懷中的那本典籍上:“這是?”
白聽泉又将典籍塞回懷裏,假裝一切都沒發生,自欺欺人地道:“師尊, 你為何要寫我的名字?”
溫止仔細地将紙疊好, 輕聲道:“在練字, 你的名字頗為難寫, 有些難度。”
白聽泉:“哦……”
不等白聽泉有回應,溫止話鋒一轉:“你懷中的典籍,是什麽?”
白聽泉有些尴尬地将典籍重新拿出來,從頭至尾給溫止講述了一遍。
溫止颔首:“所以這也是你找我要藏書閣地下一層人員進出的記錄的原因?”
白聽泉點頭。
溫止搖頭:“聽泉, 為師已查閱過, 前來地下一層的人員很少,至于每日都來的,是我。”
白聽泉呼吸一滞。
溫止繼續道:“所以你懷疑這本典籍是我寫的,也是情有可原。”
白聽泉驚訝地擡頭。
也就是擡頭的這一瞬間, 他有些不敢置信, 他從溫止的目光之中看到了幾分……委屈?
這抹光華一閃即逝,溫止垂頭,翻開一頁, 認真而仔細地閱讀着。
白聽泉保持沉默, 他們師徒兩個就在靜谧的翻書聲中沉默着。
良久,溫止輕笑一聲, 合上了書。
白聽泉有些緊張:“師尊,可是有什麽線索?”
溫止淡淡看他:“若是你懷疑有人每日跟蹤你, 趁着你不注意寫下這些東西, 我倒是有些頭緒……”
白聽泉眸光輕閃, 唇邊勾出一個笑容:“師尊, 是什麽人?”
溫止垂眸:“在你剛來聽雪峰那時,我曾安排過幾個弟子暗中保護你,想必以你聰慧,你也早已察覺到他們的存在。”
白聽泉颔首:“的确,在我剛來聽雪峰的時候,我就注意到有人在暗中,但後來,大抵是華法會那一次,我從宣谒之庭回來之後,我就再沒有感覺到他們的存在了。”
溫止颔首:“他們死了。”
白聽泉後脊一涼:“死了?怎麽會?”
溫止将典籍還給白聽泉:“終究是我疏忽了,為師發現他們早已不是我安排的人了,是被奪舍了。”
白聽泉眉頭漸漸擰緊。
“是我親手了結的他們。”
溫止話音剛落,白聽泉忽地擡頭,他道:“師尊你的意思是,也許寫下這些東西,平時監視我的人,和最初奪舍了那兩個弟子的人,是一批的?”
他們的目的,是一致的。
溫止淺淺地勾唇:“不錯。”
白聽泉仍舊眉頭緊鎖地看着溫止:“師尊,可是,我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想問清楚。”
溫止看他:“你說。”
“那如果是他們,他們如何能進到我的屋中,寫下這些東西的?”
溫止微怔,他擡手,想要輕輕揉白聽泉的頭的動作就這麽僵了下來。
“聽泉,你相信為師嗎。”
“……師尊,我的房門之外一直都有禁制,專防妖物和陌生人……”
白聽泉故意無視了溫止的問話,他硬着頭皮和溫止對視,所有的問題都寫在了臉上。
溫止收回手:“我的确仍舊存有很大的嫌疑,但聽泉,還有一種可能,那本典籍上的東西,不是人為寫上去的,而是與它相連的另一端,寫下東西,經過咒訣處理過後,在這本典籍上,會同步顯現出來。”
白聽泉擰眉繼續問道:“那會是誰?”
溫止搖頭:“這本典籍上的氣息都藏匿得非常幹淨,無從得知究竟是誰下的咒訣,你若是想知道是誰,恐怕有些難。”
白聽泉口出暴言:“師尊,那我能不能直接把這個咒訣毀了?”
溫止在他身邊坐下,輕輕撫摸着乳白色的封皮:“不可,一是有可能打草驚蛇,二是也許會給你自己找來危險。”
白聽泉眉頭緊鎖:“師尊,可是……”
溫止輕輕撫着他的後背:“聽泉,會監視你,會注視着你的一舉一動的人,無非也就只會有三種人,宣谒之庭、魔宗和天道。若是魔宗的人,你不必擔心,若是宣谒之庭的人,你也早有防範,但若是天道,會稍棘手一些。”
白聽泉目光凝結在典籍上:“可是,師尊,他記載我每一天發生的事情,是為什麽?”
一想到每日暗中觀察他,監視他,寫下這一樁樁事情的人,不是溫止,而是另有其人,他心中乍然湧起一陣惡心和反感,只恨不得能立刻把暗中縮着的那個人給揪出來,叫他再也看不到,再也寫不出東西來。
溫止輕聲嘆息。
但這聲嘆息似乎被白聽泉誤會了。
白聽泉抿抿唇,松開攥緊的衣角,忽然擡眸看向溫止。
正巧溫止站起身,背過身去,點燃一旁的燭火,在火光乍亮的那一剎,他餘光注意到,白聽泉在看他。
白聽泉牢牢盯着溫止的背影,突兀又認真地道:“師尊,我一直都相信你。”
前言不搭後語,這句話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但他們兩個人卻又都明白這是在回答什麽。
溫止手中的動作一頓。
他倏然轉身,昏暗的火光擠走了夜明珠散發出來的冷白光芒,在燭火跳躍的陰暗與光明交錯之中,白聽泉輕輕勾着唇角,柔和琥珀色的瞳孔之中藏納着一切名為“信賴”和“篤信”的東西。
溫止心頭一動。
火苗一剎那燙到他的手,他渾然未覺,他走向白聽泉身邊,輕輕擡手,終于揉了揉他的頭。
“乖孩子。”
修真界所有的人都有可能會傷害白聽泉,只有他不會。
他逐漸在為白聽泉構築一個安全的小世界。
一個白聽泉只依賴他,信任他的世界。
這個世界裏,只有他們兩個。
白聽泉回到屋中,望着跳躍的燭火有些出神。
他知道的,如果一直這麽下去的話,他早晚有一天是要死的。
宣谒之庭絕不可能容下他,天道更不會放過他,他望着不遠處跳躍的燭火,漸漸出神。
作為這個世界的外來者,也許天道急着除掉他的這副模樣就像是在急着解決掉代碼運行中出現的bug那樣。
白聽泉輕嘆一聲,有些犯懶,愣神的時候腦海裏無端浮現出一個畫面。
他坐在椅子上,溫止半蹲下身,仰頭,雙手抓着他的手,為他暖手。
白聽泉忽然覺得心海沸騰。
真是奇怪,在那間密室裏,仿佛什麽都感受不到一樣,心底靜谧得如一潭死水,血液靜止緩流,原本該沸騰着的心河也漸漸平靜,鼻間異香仍在,但從密室裏離開,他才覺得自己的情緒回歸。
白聽泉一夜無眠直至天明,直到天光漸亮的時候他才艱難地入睡一會,只是沒想到,一大早鴻羽就叽叽喳喳地沖了進來,在白聽泉耳邊飛來飛去,叫個不停。
白聽泉一把将鴻羽拍飛到了一邊去,鴻羽一個小肥球以抛物線的軌跡落地,他委屈巴巴地喊了一聲“主人”,在發現白聽泉無動于衷之後,他又小心翼翼地爬到白聽泉耳邊,壓着嗓子喊:“主人……”
白聽泉被吓得不輕,終于掀開了沉重的眼皮,揉着劇痛的額角,聲音低而虛弱:“你老實點行不行,我才睡着……”
鴻羽附在他耳邊,用小翅膀給白聽泉扇着風:“主人,你可別這麽心大啦!向與淮他召集了宗內許多長老開會,就是為了商讨該怎麽處理你,怎麽把你趕出琅劍宗的事情,主人,你快別睡了!”
白聽泉昏昏沉沉地從床上坐起來,半睜着眼睛看向鴻羽:“他們想搞死我,也不是我能攔得住的。”
鴻羽急得快要冒火了:“主人,你快去看看吧,雖然滄浪君是在替你說話的,但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反對的!”
白聽泉終于清醒了過來,他臉色沉沉,換好衣服,随意往臉上拍了些清水,頂着一雙烏黑的眼圈和發紅的眼睛走向了陽巒峰的禮廳。
他也不是莽撞地就要去找向與淮讨個公道,他想了想,先去了丹草峰一趟。
也許因為今日大多數長老都聚集在禮廳之內的緣故,裏面集結的力量相當于琅劍宗最頂尖的存在,因此門口也不必有弟子看守。
白聽泉一路異常順利地摸了上來,他靜悄悄輕飄飄地閃身進了會議廳。
頗為奇怪的是,所有的長老們都面色沉凝,認真地閱讀着一個精致的銀白色小冊子,唯獨溫止,僅是用手托着這本銀色小冊子,目光卻沒有聚焦,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了。
白聽泉發現沒有人注意到自己,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悄悄挪到溫止身邊,又悄悄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溫止的後背。
溫止微微蹙眉,擡眸,一眼就看到了賊兮兮沖着他笑的白聽泉。
溫止說不上來那一瞬間他是什麽心情,總之見到白聽泉的一剎那,他覺得所堅持的一切都有了意義。
世界變為彩色,畫卷變為動态。
溫止壓低聲音,溫聲問道:“怎麽過來了?”
他也許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此時說話的神态放松,聲音溫柔,眸光裏是其他人都不曾見過的溫情。
他格外喜歡此時此刻,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這個小世界裏,他們都專注地看着彼此。
即使只要有任何一個人擡起頭來,這個小世界就崩塌殆盡。
白聽泉微微俯身,附在溫止耳邊,将手裏提着的紙包給溫止看:“我是從丹草峰過來的,明庚君讓我去拿的。”
溫止無奈輕笑:“何必過來一趟。”
他們兩個湊得極近,親昵又自然,彼此的鼻息都噴灑在對方的臉頰、頸間,仿佛再近一點,就像是熱戀中的愛侶。
終于,有一個長老閱讀完畢,他合上冊子,擡頭……
白聽泉立刻站直身體,轉過身去,霸道地抽走了溫止手中的冊子。
二人一觸及分。
擡頭的長老一眼看見白聽泉,微怒,震聲道:“白聽泉,誰叫你進來的。”
此言引得其他長老紛紛擡頭,神色間皆是不滿。
白聽泉不理他,只準備将手中的紙包挨個分發下去。
溫止側目看他,聲音淡卻柔和:“你自己可行?歲岚……”
白聽泉擺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完全可以。”
溫止輕輕颔首,完全無視了剛才發難的那位長老,詢問道:“看了這個冊子,可有誰還有異議?”
向與淮慢條斯理地将冊子合上,一雙眼中藏納精光:“滄浪君,老朽知道今日我們審判的是你的愛徒,白聽泉,但你在冊子中所寫的這些,在我看來,未免有失偏頗了,光這一點,‘白聽泉在魔宗任魔宗聖子時,手刃三十二人,這三十二人盡是在逃或犯下惡劣罪行的罪犯,情有可原,理不應誅’,滄浪君,老朽鬥膽請問,這三十二人,難道不是三十二條活生生的人命麽?”
向與淮也沒接白聽泉分給他的紙包,目光如炬:“罪犯的确該受到懲罰,但絕不該受到白聽泉的懲罰,不應該,更不能夠!”
他說話時,席間衆人颔首。
“罪犯該有專門的組織來處決,這是規矩,規矩的制定就是為了防範一切不受人控制的混亂,白聽泉打破了這個規矩,那他,就同那些罪犯無異,理當嚴懲!”
向與淮頗有些得意,直視溫止:“可有人還有異議?”
霎時間,一片寂靜,溫止擡眸,剛要反駁,忽然聽聞大廳之外,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堅定又高聲喊出:“我有異議!”
溫止蹙眉。
一句話,引得衆人皆轉頭去看。
就連白聽泉,都挪過去了視線。
李問清背着重劍,額間滴落汗水,他第一次見到這種陣仗,似乎有些緊張,但還是堅定地站在門口,任挑剔的、漠然的目光打量着。
他重複道:“我有異議!”
作者有話要說:
滄浪君,你看那片青山綠水,像不像你頭上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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