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漠北傳來了拓拔燦大捷的捷報，此役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本該沉浸于喧嚣之聲中的蘭陵城卻死寂一般，寂靜的有些可怕，烏雲蔽月，大有風雨欲來摧滿城之勢。

阿蠻握着一個通體幽綠的翡翠小青瓷瓶在手心裏把玩，看着面前的巧玉，笑問：“上好的碧落黃泉？看來萱妃娘娘真是煞費了苦心了，萱妃娘娘的意思可是讓我自行了斷？”

巧玉莞然一笑：“二小姐是聰明人，知道我家娘娘的意思。”她說：“我家娘娘說，她最愛之人既然死在蘭王拓拔燦之手，她不好過，那二小姐也休想好過。”

阿蠻斂了笑意，倏地握緊了小瓷瓶，擲向牢門口，冷冷的、一字一句的說：“那你回去告訴她，我絕不如她所願。”

巧玉看了眼腳邊摔碎的瓷瓶，只輕輕勾了勾唇，擡步離開了。

……

蘭陵城的夜空中零星點綴着幾顆黯淡無光的星子，時有幾聲犬吠傳來，拓拔燦牽着踏雪慢慢地走近了那座金碧輝煌的皇城。

拓拔燦輕然一笑，三日來星夜不停的疲倦已經算不了什麽，他也是時候該去見見那個人了。

拓拔燦走進宣室殿，面無表情的推開宣室殿的檀木雕花門時，皇帝剛從桌案前的奏折裏擡起頭，剛歷經喪子之痛的他仿佛已經蒼老了不少，從那個噩夢中醒來，再也睡不着，幹脆披衣起身看奏折來打發這漫漫無邊卻不知何時才是盡頭的長夜。

“陛下別來無恙。”

皇帝看到門口的拓拔燦，微微一愣，不禁搖頭笑道：“自你記事會說話時起，朕從未聽你叫過我一聲叔父，我們叔侄竟然生疏到了如此地步麽？”

拓拔燦反手合上門，從門口走到殿中間，颔首看着上首的人，神情波瀾不興的道：“造成今日這番局面，陛下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這句話用在自己身上竟然無比貼切，皇帝啞然失笑，而後又問道：“你只身一人前來，倒也不怕朕殺了你？”

拓拔燦道：“陛下若想殺我，我在風沙關殺拓拔悔時，得到這個消息的陛下早就應該下旨奪了我的兵權，并以勾結南梁謀反之罪論處。”他就是賭定了皇帝不敢殺他，因為皇帝還用得着他，他手中的兵權不是皇帝不敢奪，而是不能奪。

殺了拓拔悔後，他讓麾下的趙破北率着一小隊人馬控制了風沙關，将拓拔悔的餘黨盡數誅之，安撫百姓，自己則率着黑羽軍進軍漠北。

自己回來時已經收到漠北的急報，想必面前之人也已經看到。

Advertisement

柔然不甘心就此而敗，勾結了西邊的戎荻和南邊的大梁，所以此時的北夏已是內憂外患，風雨飄搖。

皇帝沉聲道：“燦兒，你當真以為朕不敢殺你？”

拓拔燦微微一笑，上前一步：“那侄兒拭目以待。”

叔侄兩人眼神對決，竟誰也不肯輸誰，拓拔燦目光堅定，皇帝目光狠絕，卻微微有些驚愕，這孩子、真是已經長大了。

皇帝笑道：“燦兒，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你父皇……也許如今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是你？”

拓拔燦道：“如果侄兒是陛下，一定不會像陛下待侄兒這般這麽客氣，侄兒一定會封陛下一個親王爵位，讓陛下于北宮之中安享餘生，就像陛下對璇玑姑母一樣。”自古成王敗寇，拓拔燦雖是這麽說，但如果自己真的一朝掌權坐上這個位置，也許他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把面前之人置之死地而後快。

皇帝不怒反笑：“好！很好！不愧是你父皇的好兒子！若是你父皇當初能有你一半果決，也不會落得個身死漠南的下場。”嘆道：“奈何、奈何，你父皇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拓拔燦颔首看着皇帝，道：“我很敬重我的父皇，一個天子，能為他的黎民百姓身死沙場，父皇死得其所，那是他身為一個天下之主最好的結局。”

皇帝神色帶了幾分疲倦，笑問拓拔燦：“燦兒，你半夜前來，所為何事？”其實皇帝心裏早已知道拓拔燦來這裏，是為了誰，但他卻是故意這麽一問。

拓拔燦從袖子抽出一卷明黃的禦卷，道：“陛下，我們來做一個交易，如何？”

皇帝看着拓拔燦手裏那卷明黃禦卷，目露訝然：“蘭陵山河圖？”

拓拔燦道：“皇祖父曾将蘭陵山河圖交給了我父皇，臨終前囑咐我父皇，将這蘭陵山河圖交給日後可以承繼北夏大統之人。”

其實這便是所謂‘得蘭陵山河圖者得天下’了，只是‘承繼’兩字的寓意是可以擔當的起北夏大統之位的拓拔氏後人。

拓拔燦擰開卷軸，從卷軸裏抽出一張疊着的四方紙箋，道：“母後臨死前告訴了我藏在蘭陵山河圖裏的秘密，還說這是我日後能夠保身立命的東西，現在我用蘭陵山河圖與陛下交換，換取阿蠻一世安然無恙，如何？”說着，用力将明黃卷軸擲給了皇帝。

皇帝看着手裏的蘭陵山河圖，蘭陵的青山綠水，日月風光，小橋人家……盡數顯現于卷幅之上，想來真是可笑，自己竟然為了這一張所謂的蘭陵山河圖，輾轉一生，殺人無數，算盡了人心，除了這個位置，卻什麽都沒有得到。

所愛之人，親手死在了他的手上，至親之人，恨他入骨，恨了半生，也已随風而去……到頭來，他真的，什麽都沒有得到。

皇帝擡頭，看着拓拔燦，道：“朕可以答應你，但朕可以知道那張紙箋上寫了什麽嗎？”

拓拔燦面無表情的展開紙箋，皇帝看到上面寫着“天命由你”四個字，大笑起來，皇帝蒼涼笑道：“天命由你？父皇啊，兒子是該說您高瞻遠矚？還是愚不可及？天命由你，只是沒想到天命竟會眷顧您這個在您生前一向不得您歡喜的兒子，哈哈哈……”

拓拔燦道：“我想皇祖父的意思是，若是想掌天下之權，便得蘭陵山河圖，若是想要自由，便得天命由你。”拓拔燦将手中的紙箋撕碎，擡手一揚，紙片飄飄灑灑的落在了地磚上，拓拔燦道：“我在這蘭陵城裏将近鬥了半生，我已是如此的累，後半生，我只想要和阿蠻在一起，所以我選擇自由，但是陛下欠我的，是時候還了。”

皇帝笑颔了颔首：“如何還？”

拓拔燦神秘的微微一笑：“我要陛下在我走後，拟一份我謀反的罪名，逼阿蠻簽下字，阿蠻已經有了我的孩子，待阿蠻生下孩子後，請陛下将太子之位給我的兒子，并親手将他撫養長大。”其實這只是他順口胡謅來的，就這麽便宜的把蘭陵山河圖給了皇帝，簡直不是他拓拔燦的作風，他總是要點什麽才劃算的，只是在算計阿蠻這一遭，他真的很對不起阿蠻，兒子麽？現在沒有，但不久就會有的。

如果阿蠻有了自己的孩子，孩子是他唯一能夠留給阿蠻的念想，他走以後，只有孩子，才能讓阿蠻好好的活下去，無論如何，為了孩子，阿蠻一定會好好的活下去。

面前這個人欠他母後的，便讓他還給自己的兒子吧，拓拔燦讓他撫養自己的兒子，他雖不是個好父親亦或好叔父，但絕對是個好皇帝，所以孩子給他撫養，自己很放心。

什麽？

皇帝聽到拓拔燦的話，如遭雷擊一般，怔怔的坐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神情說不出是欣喜，還是震驚，不敢置信的道：“燦兒，你……”

拓拔燦道：“陛下，您現在還有選擇嗎？”拓拔燦的話無疑不是在告訴皇帝，你的兒子死的死，貶的貶，病的病，只有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才能讓北夏的江山社稷不付諸東流。

皇帝嘆了口氣，道：“好，朕答應你，燦兒，臨走之前，可還有什麽想做的，朕一并應了你。”

拓拔燦轉過身，推開檀香雕花門，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只留下一句：“我想見阿蠻一面。”

夜幕仍舊四合，星子點點。

拓拔燦牽着踏雪走出宮門，從陰影裏走出來一個人，喚道：“殿下。”

拓拔燦看清來人，也不驚訝，薄唇輕啓：“胡蘇。”

胡蘇上前，微微一笑：“殿下回來多久了？”

拓拔燦不答反問：“你在這裏等了多久？”

兩人走在沉寂空蕩的大街上，胡蘇只笑不語。

拓拔燦道：“胡蘇，我有一事相求。”

胡蘇笑說：“殿下請說。”

拓拔燦擡頭看了眼夜空，嘆了口氣，道：“你我都太知道阿蠻的性子，無論如何，我希望你不要告訴阿蠻真相，我只希望她可以好好的活着。”

南梁與柔然此次來勢洶洶，胡蘇心知拓拔燦已經做好了與南梁和柔然同歸于盡的打算，胡蘇又孰不知，蠻兒太過性子剛烈，如果得知拓拔燦不在了，蠻兒怕是會痛不欲生，依蠻兒的性子，她又怎肯獨活呢。

良久，胡蘇才笑道：“……好。”

拓拔燦抱拳道：“多謝。”

胡蘇笑說：“殿下客氣。”想來，有些可笑，他們一個是真疏離，一個是真客氣，他們怕是這個世界上生疏客氣的最不像表親兄弟的兄弟了罷。

胡蘇笑問：“只是我很好奇殿下答應了陛下什麽條件？”

拓拔燦神秘莫測的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然後道：“這個計劃，有一人缺一不可，能否得到他相助，至關重要。”

只是不知，如果蠻兒以後知道拓拔燦算計了她一遭，不知會作何感想？

胡蘇笑說：“殿下說的是？”

拓拔燦道：“南梁金陵獨孤氏的大公子，獨孤聞柳。”

胡蘇颔首笑說：“殿下，如果你放心的話，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拓拔燦道：“好。”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邊晨曦初露，兩人告別，胡蘇看着拓拔燦策馬離開的身影，回過身，遙遙望了眼皇城天牢的方向，眸子裏閃過一絲黯然，但無傷大雅，淡淡一笑，安步當車的繼續往前走……

……

天牢。

牢窗的一側，正對着一樹斜丫，春日融融，一只小雀卻終日在枝頭上啼叫不止。

阿蠻睜着大眼睛，抱着膝蓋屈膝而坐，歪着腦袋，努力望向那窗口的青天白雲。

皇帝來探視阿蠻時，便看到了這一幕。

阿蠻一側頭，便瞧見了這張嚴肅的面孔，不由蹙了蹙眉，一旁的宮人正要為阿蠻的大不敬發作，皇帝卻一擺手，颔首看着阿蠻，只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阿蠻猛然擡頭向他望去，随行的宮人已在一旁不急不緩地打開手中的一份呈貢禦卷，趾高氣揚的擲在了阿蠻身前。

“淳聖二十三年，蘭王拓拔燦與南梁勾結……”

阿蠻看着上面的的字眼，手指直發顫，阿蠻擲卷、跪在皇帝身前，道：“蘭王并無外通之嫌。”

皇帝微微一笑：“阿蠻，你不顧自己，竟也要連累他人麽？你的叔父追雲蕭已近知命之年，阿蠻你又怎麽忍心再看他深受打擊？還有你哥哥追雲錦的錦繡前程，對你心心念念的胡蘇、胡氏一族，還有明月樓那一園子的老弱婦孺，全在你一念之間，阿蠻，你是淳聖二年所生，細細算來，你今年也有二十歲、快二十一歲了吧？本是桃李年華，許個好人家的年紀，等燦兒回來時，你是願意他看到你的冰冷屍體？還是穿着鳳冠霞帔，鮮活的站在他的面前，當他的蘭王妃？”

阿蠻聽的一呆，手指摳着地上鋪的嚴密的稻草，一下又一下，摳的指甲破裂，鮮血直流。

“你覺得朕不放過拓拔燦，又怎會放過你爹娘追雲少卿和逐風碧瑤？如今你深陷牢獄，你那一雙遠在天邊的爹娘和你蘭陵城裏的叔父兄嫂該是怎樣的為你着急？拓拔燦畢竟不是追雲少卿，他放不下他的家國，放不下北夏的萬千百姓，他不會忍心他們再受戰亂之苦，二十多年前，朕、曾在你爹追雲少卿手上栽過一次，這一次，朕絕不會再重蹈覆轍。”皇帝将禦卷輕輕踢到阿蠻腳邊，威嚴地俯視了阿蠻一眼，走到牢門邊時，那背影并未轉過來，卻說：“你也許心中不恥，一個天子竟要使如此手段來趕走自己的侄子，你也許會恨朕，恨的發狂，可朕相信，你終會在這張呈貢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阿蠻并不如他所願，輕輕答：“我可以死，但絕不是以這樣的方式。”

皇帝腳步一怔，對左右道：“看好她。”說完，徑直離開。

阿蠻的斷水斷食，很快便引起了牢卒們的警惕，他們想了各種各樣的辦法試圖讓阿蠻吃下哪怕一點點東西。

牢卒們看着這個倔強的女孩一日複一日地憔悴下去，那曾經活潑的生機正一點一點地泯滅。

嘴唇幹裂，意識模糊的阿蠻在恍惚中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氣，是上等的沉香木，是青樨子，蘭陵的桃花和李花開了！

牢門鐵鏈輕響，一個身影在阿蠻面前蹲下來，将阿蠻抱在了懷裏，一雙溫暖的唇，湊着阿蠻的臉，一點點地渡下水，那雙手，給阿蠻擦臉，給阿蠻擦手，給阿蠻編發。

不知何時，他竟已經在自己的心裏這麽深、這麽深，阿蠻細細看着那人，拉着他的袖角，那句藏在心中千遍萬遍的話，恍惚脫口而出：“燦，我喜歡你。”

她的手指輕輕撫在他臉頰上的刀痕上，心疼不已，生怕觸痛了他，阿蠻淚眼朦胧，沙啞着聲音問他：“疼嗎？”

他一愣，搖了搖頭，将阿蠻緊緊的抱在了懷中。

阿蠻也抱住了他，唇舌相交，沒有香床溫軟，他的動作極盡溫柔......

阿蠻只知道他拿走了那份禦貢，卻把追雲令留給了她。

那個亂花飛盡的午後，蘭王拓拔燦是否曾經真的來過獄中，在之後的很多年，都已無從可考。

于是，那個春天的午後竟成了史海鈎沉，無數個不經意的秘密之一。

……

淳聖二十三年暮春，花落花開，雲卷雲舒間，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北夏黑羽軍在漠北腹地與南梁和柔然聯合的二十萬大軍苦戰半月，蘭王拓拔燦率着黑羽軍奪下了南梁與柔然邊境的玉林關後，一路勢如破竹，大敗了南梁和柔然，北夏之困終于得解。

殘陽似血，整片大漠沉浸在一片慘紅中，骷髅岩冷冷的注視着這天地間的一切，漠視着生命在風沙中慢慢蒼涼、冷卻。

幾只南歸的大雁飛過天邊，叫聲說不出的悲涼凄厲，像是躲着什麽似的，飛快的展着翅膀飛遠了。

漠北腹地的流蘇泉邊，本是芳草萋萋，碧可連天。

一片金戈鐵馬後，一地連綿無盡的黃沙，被大漠裏的風卷的漫天飛舞，馬狂風蕭。

空氣裏彌漫着一股久久散不盡的血腥味，原本清澈的湖水一片猩紅，黃沙之上躺了一大片橫七豎八的人，就好像一直鋪到了黃沙盡頭，情景令人觸目驚心，他們中有北夏的黑羽軍，南梁的、柔然的……說不出的凄涼慘烈。

屹立在黃沙中的黑色旌旗上的銅鈴被風吹的叮叮當當的作響，旌旗上有一只赤色的麒麟，那是北夏的圖騰，北夏的戰旗。

身雖戰死，但北夏黑羽魂仍在。

一輪殘紅将墜不墜的挂在天邊，将天與地相合之處勾出了一抹金色的餘晖，不遠處的沙丘上躺了一個身着黑色铠羽的身影，他的身旁落有一個青銅面具，殘落着幾點血痕，因他素來喜愛玄色衣袍，身上又穿着黑色铠羽的緣故，滿身傷痕，盡被掩藏的很好，從骷髅岩裏嗚嗚吹來的風将他的袍子輕輕的卷起了一角，又無奈的落下。

拓拔燦努力想要去看清那青天雲海之上自由鳴唳的飛鳥，可惜他的眼前越來越模糊……

叮咚——叮咚——

遠處的駝鈴聲和篤篤馬蹄聲越來越近，于眼前最後一片清明，隐約看到一個似青又似綠色的身影朝自己走來……

阿蠻，你是否已經安然無事了？

對不起，我可能要食言了……

今生今世緣已盡，唯求的，只有來生了……

……

紅衣男子終于尋到了沙丘上的拓拔燦，啧了聲，道：“這麽好看的一張臉，毀了真是可惜了。”

青衣女子看着四周，不由蹙了蹙眉頭，眸子裏微微帶着悲憫和難過，再看着沙地上的拓拔燦，問紅衣男子：“他怎麽樣了？”

紅衣男子道：“半死不活，傷的太重，已跟死人無異。”

青衣女子水袖裏的匕首穩穩的落在手心，握着匕首就要朝拓拔燦刺去，紅衣男子一把扣住她的手，喝道：“月兒！”

是的，沒錯，青衣女子就是金陵獨孤月，紅衣男子就是獨孤聞柳。

獨孤月不悅道：“哥哥，他殺了我南梁這麽多将士，我南梁多少無辜的人皆死于他手，我只殺他蘭王拓拔燦一人，這有何錯？哥哥，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已經是等于背叛了南梁！”

獨孤聞柳面上雖然笑着，眸子卻冰冷深沉：“我都說他已經半死不活跟死人無異了，他現在就是個活死人，醒不醒得過來還難說，月兒，不要一意孤行，難道你忘了我們來這裏的初衷嗎？再說，北夏與南梁兩邊，我誰也不想幫，何來背叛？我只是做我應做之事。”

“哥哥！”

獨孤聞柳道：“好了，月兒，照南梁如今的形式看來，南梁數十年都沒有餘力再單獨對付北夏東楚了，如果我告訴你，他、北夏蘭王拓拔燦答應我，十載，最多十年，南梁北夏兩國各不相犯，這個交易如何？”

獨孤月頓了頓，沒有說話，眸子瞥向獨孤聞柳握着自己手腕的手，獨孤聞柳見自家妹妹冷靜下來，便松開了手。

獨孤月回過身，沒有說話，只看着天邊的殘陽，久久的出神……

……

北夏，蘭陵城。

當舉國沉浸在一片喜悅當中時，一具靈柩已經到了蘭陵城，一個噩耗也随之而來。

拓拔燦戰死在了漠北，屍骨無存。

趙破北在呈給皇帝的奏折中說，親眼看到蘭王拓拔燦被南梁軍一刀砍在了背上，拓拔燦不甚從馬上墜下，頭部因此受到了重創，最後慘死在了馬蹄之下。

皇帝得知這個消息，一病不起。

不日，皇帝強撐着病體，下诏了一份《罪己書》，言辭懇切的說自已馭子不嚴，才造成如此大錯，深負黎民之信等等。

皇帝對外說，蘭王拓拔燦殉身漠北，朕心沉痛，厚葬景陵，撫慰順親王府一門，舉國哀悼。

厚葬？

拓拔燦的屍骨都找不到了，哪裏來的厚葬？

不過是一座空墳罷了。

鐘離萱來到了獄中，她跟阿蠻說：“阿蠻，你知道嗎？拓拔燦死了！哈哈哈，拓拔燦死了！”

她笑的癫狂，阿蠻躺在稻草上，身上已沒有知覺，一動不動地看着她又哭又笑，心口有一陣疼痛，好像什麽，碎了，淚自眼角留下。

死了？他說過要帶我離開這裏的，他怎麽可以死了？

“拓拔悔死了，從此與我生死不得再相見，阿蠻，我活的這麽慘，為什麽你活的這麽好？”

“阿蠻，你知道嗎？拓拔燦死了，他死了！哈哈哈，你一定很難過吧？哈哈哈，阿蠻，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心愛之人喪生馬蹄之下，被踩成碎泥的感覺？”

“你知道他是怎麽死的嗎？他是被自己的好叔父親手送向地獄的，他死在了漠北，阿蠻，心愛之人被萬馬踏成碎泥的感覺如何？你心痛嗎？痛的發狂吧？你和我一樣，哈哈哈......”一向極其注重禮儀穿戴的鐘離萱像個瘋婦一樣，指着阿蠻又哭又笑，又喊又叫，直至宮人将她拖走。

他拿走了那份呈貢，他是用怎樣的心情寫在那份呈貢上寫下“拓拔燦”這三個字的？

一向清傲的蘭王為何肯伏首認罪，戰死千裏之外的荒漠，一生老死荒涼的北方？

那裏，分明沒有他所鐘愛的青山綠水。

不久，皇帝又封了順親王府為世襲定國順親王府，是北夏開朝以來還未有過的，這無尚榮耀卻讓阿蠻痛恨，那是用拓拔燦的命換來的，而那些人，又是怎麽對他的？享受着他的榮耀，卻可曾為他流過一滴真心的眼淚？

“天子将平之朔漠。

肉胡之胡，燼胡帳幄。

千裏萬裏，唯留胡之空殼。

邊風蕭蕭，榆葉初落。

殺氣晝赤，枯骨夜哭。

将軍既立殊勳，遂有胡無人曲。

我聞之，天子富有四海，德被無垠。

但令一物得所，八表來賓，亦何必令彼胡無人。”

這首西域歌謠傳至了西域各國，甚至是北夏，乃至整個蘭陵城中都在傳唱這首歌謠。

世人皆贊：前有骠騎将軍追雲少卿，今有少年戰神蘭王拓拔燦。

熱鬧的蘭陵城中，街頭巷尾都在傳唱這首歌謠，有一個婦人牽着小孩走過時，小孩問自己的娘親：“娘親，這首曲子是什麽意思呀？”

那婦人笑着摸了摸兒子的頭，笑說：“這首曲子是在稱頌我們北夏的蘭王殿下，他是我們北夏人和西域人的戰神，稱贊他為我們帶來了和平，也稱贊我們北夏武帝陛下的英明神武。”

小孩邊走邊問：“娘親，那蘭王殿下呢？”

婦人的語氣裏有些惋惜：“他死了，死在了漠北的黃沙裏。”

小孩說：“娘親，我以後也要當像蘭王殿下那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