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尾聲
日子飛快的又過了半年,蘇努如常來到竹屋,推開門,便看到胡蘇正坐在以前阿蠻常坐的竹椅上,倚在窗邊癡癡的看着手裏那支竹簽失神,唇邊勾着抹淺淺的笑。
蘇努走過去,喚道:“少主,夜深了,你該休息了,明日還要進宮給太子授課呢。”
胡蘇還是沒有理他,自從蠻姐姐離開後,少主每日除了去宮裏給拓拔毓授課,回來後便是這樣。
如果不是從猜燈謎的那個人手裏買來這支竹簽,蠻兒,我竟然不知,我已經錯過了你這麽久,實則,也許我們早就已經錯過了吧。
胡蘇口中喃喃念道:“蘭面不知何處去,看盡桃花笑春風,蘭面不知何處去,看盡桃花笑春風……”
恍然大徹大悟,唇邊揚起笑,拿出袖子裏的兩支竹簽。
只見一支竹簽上寫着“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另一支則寫着“憶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蠻兒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們的命運?你是否也曾和我一樣,痛徹心扉?只是你因拓拔燦而痛,而我因你而痛罷了。
食指撫在那支寫着“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竹簽上的那點殷紅血跡上,胡蘇只覺胸口一痛,眉心蹙起,低低的咳了起來,幾滴血落在白袍上和手裏的竹簽上,他卻不在意,勾唇一笑,揚手用袖袍将竹簽上零落的血跡拭去,竹簽上卻還是留下了點點拭不去的痕跡。
他好羨慕她可以毫無顧忌的對他說:“蘇兄,我喜歡你。”
“我不叫你蘇兄,我只想堂而皇之的喊一次你的名字,還要告訴你,我喜歡你,胡蘇。”
羨慕她可以毫無顧忌的跟他說:“蘇兄,你既已絕情斷愛,今夕何夕,前塵種種,何必執着不忘?”
蠻兒,你的勇氣來源于哪裏呢?
他對蠻兒說,他已放下,一切不過自欺欺人罷了,他心知,騙得了蠻兒,卻騙不了自己。
胡蘇的魂不守舍終于讓蘇努忍無可忍,這半年積郁在心裏的不滿憤懑只差一個時機就要爆發,蘇努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的勇氣,沖過去将胡蘇手裏的竹簽一把搶過來扔在了地上,踩了幾腳,仍是不解氣的又踩了幾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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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一直沒有反應的胡蘇瞳孔一緊,他擡起頭,瞪着蘇努,語氣愠怒:“你幹什麽?”
蘇努毫無畏懼的看着有了些許生氣的胡蘇,大吼着對他道:“少主,蠻姐姐已經走了,你還要這個樣子到什麽時候?你到底還要折磨自己多久!”說到最後,蘇努的語氣幾近在央求般,眸子裏已有淚光閃過:“少主,你醒醒吧!”
胡蘇失魂落魄的站起來,喃喃道:“蠻兒已經離開了,蠻兒離開了……”
胡蘇大病初愈後,還和從前一樣,過着他一個人清清冷冷的日子,至少在別人看來是這樣,可是蘇努知道,少主他其實只是看着很好,其實少主心口那個地方,缺了一個口子。
對于阿蠻的離開,拓拔毓表現的出乎意料的平靜,他好像事先就知道了一切,那種平靜,如死灰一般,不是他這個年紀應該會有的。
……
時光如水,就這樣過了一年又一年,轉眼已經到了淳聖三十一年,五年之約期限已慢慢将近。
胡蘇将安插在蘭陵城的暗樁盡數遣回,他只等五年之約一到,他便離開這裏。
胡蘇緩緩走在亭子裏,背對着拓拔毓,說:“殿下,我今天要教給你的,是何為‘為君之道’,一個好皇帝……”
回身,看着面前的小小人兒,說:“殿下,能把我說的都背下來嗎?”
拓拔毓的眼神裏露出堅毅:“能。”之前拓拔毓是有些害怕這個看着很好相處,實則性子有些古怪的太傅的,可是慢慢地,拓拔毓發現自己有些依賴太傅的所學所教。
……
胡蘇站在朱雀臺的城牆邊,望着天山的方向,久久的失神。
“太傅。”一個明明有些稚嫩,卻帶着清冽的小小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跟在身後的內侍一臉驚恐:“太子殿下!”他們這位太子殿下的太傅,一向不喜別人打擾他的安靜,不由有些細思極恐,他已經在心裏想好自己将迎來的懲罰了。
胡蘇轉身,向拓拔毓一笑:“蠻兒,到這裏來。”蠻兒!胡蘇微微一愣,随即釋然,罷了,擡手示意拓拔毓過來,笑說:“毓兒,過來。”
拓拔毓走過去問胡蘇:“太傅,你在看什麽?”
胡蘇輕輕笑說:“天山。”
那年,他問她,五年之約後他可不可以去找她,她只說,蘇兄,珍重,他深知,自己把她傷的太深,她怕是再也不想再見到他了吧。
拓拔毓問:“那裏有什麽?”
胡蘇說:“我喜歡的人。”天山過去,就是大漠,他所望的人,就在那裏。
拓拔毓道:“她很重要麽?”他覺得今日的太傅哪裏有些不一樣了,平時的太傅是極為注重君臣之禮的,平時都是喊他殿下,而不是蠻兒,也不是毓兒,只是那時的他還不知道,胡蘇其實是在他身上另一個人的影子。
胡蘇回神,笑說:“嗯,很重要。”
拓拔毓沉思了一會兒,問道:“太傅,我的父親是一個什麽樣的人?”這是拓拔毓第一次在人前提起他的父親。
胡蘇笑說:“他是一個舉世無雙的大英雄。”
半晌,胡蘇側過身,看着拓拔毓,問道:“毓兒,你可知何為明君?”
拓拔毓回答的一氣呵成:“明君者,當顯天下之名。
黎民者,乃家國之後盾也,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征之于民,為君者,應當親民、善待以民、先天下民生之憂而憂,後天下民生之樂而樂,知民生疾苦,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亦是常理,其一也;
朝臣者,乃家國棟梁者,為君者,應廣開言路,遠奸佞之臣而親賢能之臣,其二也;
将士者,乃家國功勳者,為君者,應大公無私、賞罰分明,能做到以上三點的人,乃大明君也。”
那認真回答問題,眼睛一眨不眨的模樣,分明像極了她。
胡蘇笑問:“何為志?”
拓拔毓答:“為君之道,始于立志,志不立,人不成,所謂志也,上及天,下通地,氣魂寰宇,剛柔并濟,渡衆生,平天下,方為志;
無志,不君,無志而位極,家國大禍,類如此者,不勝枚舉。”
胡蘇問:“何為謀?”
拓拔毓答:“志立而後謀。”
胡蘇問:“何為謀者?”
拓拔毓答:“謀之一,術也;謀之二,忍也;謀之三,學也。”
胡蘇問:“何為術?”
拓拔毓答:“為國為民,道之大者,術為道生,方為大術,大術之首,韬光養晦。
十年砺一劍,出劍,一劍封喉,平日常使劍,樹敵生事,成大業所忌,不可為也;
大術其次,審時度勢。
樂群運方來,莫同流合污,出淤泥而不染真英雄;
大術之末,止于忍性。
為人能忍者,人中之龍,小不忍而亂大謀。”
胡蘇問:“何為決?”
拓拔毓答:“決而定,雖千萬人吾往矣,術柔決剛,剛柔并濟,方為王道。”
胡蘇問:“何為學?”
拓拔毓答:“為君,位天下,天下之事,上能懂天,下能知地,方能為天下主,井底之蛙必誤國。”
胡蘇問:“何為黑白?”
拓拔毓答:“大象無形,大奸似忠,物極必反,黑厚、清白,缺一不可,識時務者為俊傑。
若遇黑時君亦黑,胸懷天下,行長遠之計,大黑也白。”
“嗯,毓兒以後一定是一個愛戴百姓的好皇帝。”
斜晖下,內侍宮人們遠遠地跟着,一大一小,一問一答,無比和諧。
……
又是一年草長莺飛時,蘇府收到了宮裏送來的行宮狩獵的帖子。
院子裏落花漫天飛舞,蘇努跪在院子裏,朝着緊閉着的木門,不停地磕頭,哀求道:“少主,你答應蘇努吧,少主……”
屋內笛聲乍停,又停停錯錯的響了起來。
很多年前,他快要被一群小混混打的奄奄一息時,那個如谪仙一般的白衣少年突然出現,出手救了他一命,那少年見他無父無母,孤苦無依,便留下了他,并且給他取名蘇努。
蘇努還記得那天,也是個落花滿天飛的日子,一個溫柔端莊、卻微微帶着病容模樣的女子颔首看着站着望着她發怔的自己,她是白衣少年的母親,白衣少年的氣質與她很像。
她打量着他,對旁邊的白衣少年道:“這孩子細看之下,竟是與蘇兒你有幾分神似的。”然後又溫和的問他:“孩子,你願不願留下來?”
他回過神,連忙說:“我願意。”
她輕輕點了點頭,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要你從今日起,跟随在少主身邊……”頓了頓,道:“當他的影子,你也願意嗎?”
他堅毅的仰着腦袋,道:“我願意。”
拉回飄遠的思緒,蘇努不由想起了他第一次見到那個綠衣少女時的情景,勾唇,輕輕一笑。
蠻姐姐,還記得你曾問我什麽是四不像,我知道你是在勸我不要再刻意的模仿少主的一舉一動。
這幾年來,蘇努有時會易容成胡蘇的模樣代替胡蘇入宮,有時和拓拔毓在一起就是大半日,有時見皇帝,他也早已做到不慌不迫,言行舉止,皆已爐火純青,與真的胡蘇分不出一二。
但蠻姐姐,我決定當一次‘四不像’,因為,那是我當一個影子,最終的宿命。
“少主,我已了無牽挂,所以,你就讓蘇努去吧,我離開後,少主,你一定要去找蠻姐姐……”
良久,木門終于被打開,萬伯紅着眼眶走出來,将手裏握着的玉珏遞給蘇努,道:“這是少主給你的,少主說,小努,保重。”
蘇努欣喜一笑,接過萬伯手中的玉珏,道了聲:“謝師傅。”
然後朝屋裏的人磕了個頭,起身,袖子輕揚,那清瘦身影已決然離開……
這天,胡蘇如往常一般,聽完拓拔毓背書,起身道:“殿下,我是時候該離開了。”
拓拔毓問道:“太傅也要離開了嗎?”他的心情如今日陰沉沉的天空一般,沒來由的多了幾分沉重。
胡蘇輕輕笑了笑,并沒有答話,因為答案已在心中,正轉身準備離開。
不知怎麽,拓拔毓的心裏有些不安,急急站起身,喚道:“太傅!”
胡蘇回身看他,笑問:“殿下還有什麽事?”
拓拔毓道:“太傅,我可否請教您一個問題?”
胡蘇笑颔首說: “殿下請說。”
拓拔毓說:“太傅可否告訴我,什麽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還未出身,父親就已經戰死漠北,他一生下來就被冠上了太子殿下的頭銜,後來母親也離開了,他知道這宮裏的人看着都畢恭畢敬的喚他太子殿下,其實都在背地裏說他是連親爹都不知道是誰的小野種,他不喜歡太子殿下這個稱號,因為這份重量時常把他壓的喘不過氣來,日日夜夜,歲歲年年,他的腦海裏都是母親決絕離開的身影,還有母親離開時落在他臉上的淚,半夜醒來時,看着空蕩蕩的宮殿,臉上一滴清涼,折磨的讓他無法輾轉入眠。
胡蘇了然一笑:“殿下一生下來便積載着萬千北夏百姓的期望,殿下是北夏的希望,是你皇祖父的期望,也是你父母和我的期望,無論何時何地,殿下只需記得:‘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拓拔毓向胡蘇作了個揖,擡頭道:“謹遵太傅教誨。”
胡蘇轉身離開,邊走邊道:“殿下已經學有所成,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教給殿下的了,以後的路,只能殿下自己走了。”
胡蘇剛走不久,拓拔毓看到胡蘇平時坐的席子上落有一塊狐貍玉珏,狐貍的腦袋上方有一彎月牙,就像可望不可即一般。
拓拔毓起身,走過去拿在手裏,心裏疑惑,這塊玉珏他經常見太傅戴在身上,太傅怎麽把它給落下了?
拓拔毓拿着玉珏追上去,希望可以把玉珏還給胡蘇,拓拔毓遠遠地跟着後面,遠望着胡蘇走的不是出行宮的路,而是去行宮後面的懸崖的。
拓拔毓心裏不由疑惑,太傅去那裏幹什麽,于是跟在胡蘇後面,因為跟的遠,倒也沒被胡蘇發現。
懸崖邊站着一個人,那個人是他的皇祖父。
拓拔毓趴在荒草叢中,隐隐約約聽見胡蘇好像和皇帝說:“陛下,五年之約已到,我是時候該離開了。”
胡蘇不經意間的回過身,看到荒草叢中的拓拔毓,微微一怔。
烏雲蔽日,山雨欲來。
拓拔毓看到胡蘇發現了自己,緊張的将玉珏握在手裏,身子往後一縮。
胡蘇遠看着拓拔毓身後的數道黑影正朝自己而來,心中了然,輕輕一笑。
他心裏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那個孩子了,他不能讓他有事,胡蘇朝拓拔毓微微一笑,眸子裏帶了些警告的意思,在說:“藏好。”
看着那小小身影已藏在荒草叢中,再也看不見,胡蘇心中一輕,拂袖,轉身朝懸崖邊走去……
皇帝紅着眼眶,蒼涼悲怆的喚了一聲:“胡蘇!”
阿姝,對不起,為了北夏的江山社稷,為了孫兒拓拔毓,你的兒子,必須死。
胡蘇回過身。
只聽皇帝聲音如斯蒼涼:“不管朕做了什麽,朕,始終都是你的舅舅!”
胡蘇只輕輕一笑,轉過了身,身後的羽箭已破空朝他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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