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兩相對望,傅一炤如梗在喉,季思寧眼淚斷線似的流了下來,眼裏再沒有曾經一味的讨好和示弱。

傅一炤自知低估了季思寧的恨意。

他這個弟弟,不達目的不會罷休,他以為他們本是一家人,能好好解決的,現在看來,是他想得過于簡單。

若一定要取舍的話,他只能選擇韓渝。

這件事韓渝是無辜的,不能作他們情緒的犧牲品。

傅一炤拉着韓渝轉身,想離開這裏。

提步的瞬間,韓渝知道事情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但,他想試試。

他深吸了口氣,拉住傅一炤的胳膊,停下腳步對身後道:“我始終都沒恨過你,以後我們互不幹涉,這事也就此翻篇,我可以原諒你的所作所為。”

“原諒我?”季思寧不知對誰說,接着,他狠厲的道: “我不需要任何原諒,我輸就輸在17年的光陰比不上你們那短短的數月。”

韓渝心裏一時不知是什麽滋味。

他能做的,想到的,僅僅是和季思寧不再來往。

腳下沉重,全靠傅一炤拖着他走。

兩步後,身後一聲驚呼,好像劃破黑夜的閃電。

“阿寧——”

韓渝一口氣瞬間提到了胸腔,驀然回頭,雙目圓睜。

季思寧倒進候延肖的懷裏,那柳眉似乎因為疼痛,而緊擰成了倒八。

季思寧的手臂劃出長長的豁口,血流不止,在白皙的皮膚上,十分駭人。很快地板上留下一灘血漬,白色衣服也被慢慢浸染。

一股無形的力量相互拉扯,韓渝被定在了原地,怎麽也邁不出一步,呼吸也透不過來。

傅一炤扭頭,看着自己的弟弟,眼前閃過剎那的灰茫,張口剛想出聲,又聽了“咣當”一聲。

季思寧手中的短刀掉到了地上,磕到地板,發出刺耳的一聲。

候延肖則抱緊懷裏的人,弓着的背像漏了風,不停的抽動,雙手也戰栗不止。

“你們非要逼死他嗎!“

“阿寧!!”

候延肖捧着煞白的臉,眼淚不停地滑了出來,“你還有我,還有我。”

季思寧被候延肖的眼淚糊了視線,擡起手想摸他的臉,看着自己浸紅的手,很髒,充滿了血腥,他又放下了。

他淚水肆流,微弱的道:“我不會欠他們什麽,我...”他欠了候延肖太多。

候延肖慌亂的摟起他,“去醫院,我們去醫院,現在走,你不能丢下我的,我不允許。”

季思寧搖頭,用幹淨的手拽出頸上的吊墜,将它套候延肖的頸上,道:“我唯一能給你的了,疼嗎?別哭了好不好?”

候延肖直搖頭,說他不疼,說他不哭,可眼淚怎麽也止不住。

季思寧道:“可是..阿寧的心好疼。”

候延肖熱淚湧出,貼着他的額頭,抽泣道:“他們欠你的,我定讓他們百倍償還。”

他護不住季思寧,是他沒用,只要能走出這裏,他拼盡全力也會和易家誓不兩立,和所有逼季思寧的人不共戴天。

季思寧這時反而勸起了他,“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擔,回去念你的書,當你的少爺,離我遠一點,阿寧是壞人,阿寧的世界是沒有光的。”

候延肖看着身前的白玉吊墜,苦笑起來,“阿寧想丢下我了,如果你走了,我就陪你。”

季思寧以為他哥會一直護着他,實則不是,他哥早晚會愛上別人,不是他的。他媽媽也不是他的,他媽是個瘋子。他的舅舅也會把他關起來,鎖在最怕、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那些沒有光的地方,他連心都是黑的、冷的,偏偏候延肖出現了,還想拉他一把。

如果,有一人無條件地向着他、護着他,那只有侯延肖了。

他想着淚眼滂沱,低聲道:“延肖~”

候延肖碰到刀柄的指尖一頓。季思寧不等他反應,一把将他抱住,輕貼在他耳邊,道:“帶我走,離開這裏。”

候延肖指尖蜷着,腦袋貼着他跳動的側頸,點點頭,将他橫抱起來,一步一步朝門外走去。

途徑的地方,一串紅色的血滴落到地上,一直到他們消失的門口處。

好一會,韓渝才愣愣的回神,拉着同樣呆住的傅一炤跑下樓。

跑動中,樓下一陣轟鳴的引擎聲。

他們趕到樓下,停在樓梯口,門外的車聲也停止下來。

兩扇門被推開,一個男人打頭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一群高壯的大漢,整齊邁步而來。

那男人兩鬓花白,上黑風衣,下黑褲,腳踩反光的尖頭黑皮鞋,一臉的威嚴肅重。

男人路過候延肖,堵住他,側目橫了兩眼,随即走到大廳的後面,來到傅以棠的跟前。

傅以棠身體後傾,靠着華麗的座椅,手肘撐着椅臂,指尖互撚道:“候老板?什麽風把您吹到我這兒來了?”

候延肖幾天沒去學校,學校通知候家,候烈四處尋人,幾個保镖也不知所蹤,候烈找到他們,從幾人嘴裏聽到了實話,才知道,兒子讓易家綁走了,原因是綁架易家公子的愛人。

那猴小子,敢在易家頭上動土,是嫌棄他老子事不夠多。

候延肖是家裏的獨子,候烈連夜帶着人趕來易家要人,心裏也存着幾分懼意。

候烈回憶兒子一臉的憔悴,暫壓下心中的火氣,滿臉堆笑道:“老夫教子無方,勞煩傅先生親自教育,實在慚愧,我今日定帶回去嚴加管教。”

諾大的廳裏,高頂的燈光自上而下,将大廳照得明晃程亮,好似所有的陰影都無處遁形。

傅以棠看了眼候烈身後的十幾個人,個個精壯,手背繃緊,那虎背熊腰的模樣,一身黑裝也裹不住。雖然都垂着頭,眼神也刻意斂了殺氣,但明顯火候不足,習武的戾氣難以隐藏。

這是打算威脅!

都是有些身手的,但是還不夠看。

兒子此時在樓下,如果沒有必要,他并不打算同候烈的人起沖突。

傅以棠穿着貴氣,視線微擡,眼角壓着笑意,道:“令郎只不過在我吃了幾天便飯而以,候老板這麽急着走,傳出去,豈不讓人覺得我易家待客不周?”

候烈笑容不減,嘴角卻不可查的抽了抽,側過身,擺出嚴父的威嚴,道:“延肖!還不過來給傅叔叔道歉。”

傅以棠長腿擡搭在膝上,道:“嚴重了,孩子犯錯是難免的,他還小,不懂什麽,您說是不是?”

傅以棠的身手候烈清楚,他的人在易家不敢輕舉妄動。

候烈幹笑了兩聲,“是,是老夫不對,老夫有錯,我親自給今公子道歉。”

這時,傅以棠的兩個保镖跟着管家來到了大廳。管家一側站着。兩個保镖則上前,抱臂立在傅以棠身後一左一右。

那兩人四季都是黑短袖、長褲,露出的手臂、側頸、及耳背下,全是刺青。

候烈暼了眼殺氣騰騰的兩人,又看看樓梯口站着的人,認出同易恒面貌相似的男孩,視線移向他旁側的男孩,明白了過來。

候烈放下姿态,道:“是老夫對不住你們了。”

韓渝和傅一炤站在原地。

韓渝還沒見過這種場面,一時間,上也不是,下也不對。

傅一炤則沒有答話。

候烈的人忽然上前,貼在他的耳邊說了兩句什麽。

候烈臉色明顯一變,壓低了聲道:“先去處理。”

一旁的傅以棠聽得清楚。

傅以棠臉偏向一側,假裝出神,看了眼地板。

那人趕緊走向遠處的候延肖,和他交流了幾句後,候延肖就抱着季思寧,由那人護送着,匆匆出了易家。

看見傅以棠掃了眼門的方向,沒有阻攔的意思,候烈心裏的弦才放松下來。

他回頭繼續周旋,豪放的笑了幾聲,以兄弟相稱,“傅老弟,盛南地産的拍賣,候家無條件退出,另外,我郊區有一處山莊,也一并送給令公子。還望我們兩家不要為了這小點事,傷了和氣啊。”

傅以棠眉梢微擡一下。

候烈這老家夥,話裏藏鋒,擺明說自己在退讓,如果他不同意,不介意跟易家拼一拼。

他最讨厭別人跟他提錢。

地,他不在乎,山莊,他也不稀罕。

這事候家本不應該參與進來的,外甥讓候延肖帶走了也好。

那孩子是個癡情的種,傅以棠也希望季思寧能有一個好結果,那一點小傷,算是讓他受些苦頭,能就此長長教訓。

傅以棠哼笑一聲,懶得再打太極,他不喜歡應付生意人,準備送客時,聽見了大廳側道傳來脆響的皮鞋聲。

是易恒。

易恒從地下室通往一樓大廳的側邊道走來,信步儒雅,理了理筆挺的西裝,走到只到他下巴的候烈面前。

易恒皮笑肉不笑,俯視道:“晚來幾步,希望沒錯過什麽精彩的劇情。”

候烈笑着伸手。

易恒輕輕一握,很快松開。

候烈大笑道:“易董,您見笑了,剛好路過,前來讨杯茶水。”

讨茶水?

确定不是趁他不在家,欺負他老婆?

易恒淡淡掃了眼候烈身後的人,對傅以棠打趣道:“以棠,客人都來了,怎麽還讓人站着?”

傅以棠坐直身,可算看到了救兵,說:“是我疏忽了。”

易恒視線轉向樓梯口,道:“傅一炤韓渝回房間。”

他說着,走到傅以棠旁側的座位,轉身闊氣坐下,兩指輕敲桌面,“管家,給客人們看茶。”

管家近前來,颔首道:“是,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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